餐桌上的動人風景

◎蕭名芸

優雅的飲食情境,不僅僅是「上餐館」或「高消費」的代名詞;
只要運用巧思,在家、甚至在大型活動中,
也能打造美好品味與溫馨情調。

以精緻文化著稱的日本,對飲食文化的講究也反映在器皿上。例如「和食器」就細分為「有田燒」、「清水燒」或「輪島塗」等等;以料理和陶瓷聞名的京都,注重飲食整體造形與色澤,因之成就了京都的料理美學。除了「視覺」,在「機能性」方面,有些飯碗貼心附上蓋子的設計,更能保留食物的溫度與美味。

曾至日本與法國習藝的劉富,說明兩國料理的一個共通點:注重「視覺」。有人即以「吃盤子」來傳神形容,藉此指出食物視覺呈現之講究。

讓視覺增添食物美味

生長於經商之家的劉富,擁有一身好廚藝,好客又愛宴客,對於器皿的投資亦是不遺餘力,且有一套「換算」哲學:「在外面吃一頓大餐,吃完就沒了,但是花同樣的錢,去買自己喜歡的盤子,卻可以用很久呢!」

器皿若是善加選擇,食物擺上去益顯可口動人。劉富笑著說,她珍愛的器皿通常都可使用一、二十年,即使再添購,也是和原本可以相互搭配的同系列產品,真是怎麼看都划算!

由於學過油畫,劉富總能精確掌握色彩:「對我來說,盤子就像畫布,製作餐點就像畫畫一樣,料理配色和形式,也有一種『黃金比例』。」

她說,只要觀察食材特性,菜餚隨圓就方皆自得;即便只是最單純的麵條,也可以加以變化。比如義大利麵,可以捲成一小團一小團置於盤上;盛湯麵,則用筷子為散落碗裏的麵條「整形」。

「食物本身,就很有造型!」劉富認為,既然耗費那麼多心力將料理製作完成,何必吝惜一點巧思和時間,讓它做更完美的呈現?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是應該適時加入一些美和變化。

劉富以「歐式自助餐」為例,一般人將食物放入自己的餐具,菜餚立刻「面目全非」,令人惋惜。「從大盤到小盤,是一種『舞台』的轉換。」她說,當菜餚由公共領域進入個人器皿,應將其視為一種「創作」,重新再配

置、設計,展露料理的新生命。

為蔬食妝點四季顏色

曾經品嘗過正統日本料理者,除了讚歎器皿的搭配得宜,也會被裝飾餐點的小配角--天然花草等的畫龍點睛,感到妙不可言。

劉富笑著說,她常就地取材,用一些小花小草--秋海棠、酢漿草、小雛菊……點綴於料理之中,輔助視覺乃至嗅覺。例如摘取狀似跳芭蕾舞女孩的文心蘭,置於盤中平添風情,或是當季正好有月桂葉,摘取之後將其修剪,讓天然芳香由葉緣散出……

小時候,家中從事水果批發工作,劉富在耳濡目染之下,對「季節輪替」極為敏感,製作餐點亦不忘以「四季」元素作搭配。

「將花瓣冰凍在冰塊裏,讓一杯杯冰水漂浮著春天的美麗;用晶瑩剔透的器皿,讓蔬果的本色散發出夏季的活力;再將菊花、楓葉入菜,讓餐桌透露著秋天的訊息;而冬季,則用一款款熱氣蒸騰的料理娓娓訴說著溫暖。」

女兒謝佳勳為母親劉富推出的《靜思四季食譜》所寫的序,道盡其中精髓。

共餐凝聚愛的氛圍

步入劉富住處,一張石板桌倚在大片透明窗邊,桌緣不平整卻也不扎人,充滿自然野趣,端放於上的盆栽,與窗外綠意相映成趣。

竹製屏風的另一頭,巧妙區隔成劉富繪製油畫的小角落;用以取暖的,並非造型呆板的機械電暖器,而是一個手工陶製火爐,裏頭的煤炭,將整個空間烘成一片溫柔。

休憩時刻,劉富喜歡拿出珍藏的杯盤品茗,或讓咖啡香味懸浮於基隆特有的微濕空氣中,與三五好友靠著刺繡抱枕,談慈濟、話家常。

劉富笑言,她非常嚮往古代文人雅士聚於雪地裏的八角亭,以火堆取暖、共同品嘗熱食的情境,因此家中的用餐乃至午茶氛圍,是她格外注重的;無須任何複雜的設計,就能讓飲食變成一種享受。

用餐環境氣氛的營造,不限於居家,連大型活動也適用。

六人圍坐一圓桌,點心置於精巧銀盤,小爐裏燭光搖曳,花茶特有的酸甜芬芳,維持笑語的溫度……這樣的場景,並不是在高級的咖啡館,而是慈濟松山聯絡處。

去年底的「全球慈青日」於台灣北、中、南、東同步展開,北區以松山聯絡處為活動地點,參與人數高達三百多位,當天中午如何讓大家順利享用餐點?曾讓主廚王靜慧大傷腦筋。王靜慧思索:倘若以自助餐方式進行,

唯恐場地有限、動線不流暢,因此決定將食物事先分裝。

打開粉橘色的環保餐盒,菜色美麗得宛若一幅風景。細看之下,連白飯都悉心模塑後置入,形成優雅弧度;佐以美味羹湯和咖哩醬汁,乃至經典下午茶……「每個人都吃得好歡喜!」

王靜慧的演出和詮釋,充分展現了「用心」就能打造美好的餐飲氣氛。

親手為家人做飯

在步調緊湊的現代社會,或因工作因素、或者生活紛擾,我們已經多久沒能和家人好好吃上一頓飯呢?

劉富最懷念的,是以往丈夫在世、女兒都在身旁,全家人每天共進早餐的時光。「因為大家晚上回來的時間都不一定,而且大多已經很晚,所以很珍惜一起吃早餐的時間。」

儘管再忙碌,謝富美一定趕在孩子回家前,先回到家洗手做羹湯。吃飯時間決不看電視,而

是一起談天說地。對謝富美而言,自己下廚、與家人共享餐點,是尋常生活中的最大幸福。「為了能和家人一起在家用餐,當然會有所謂的『犧牲』,可是想一想,其實是自己的『福氣』。」

主婦真的難為。鎮日忙於慈濟志業的王靜慧深嘗箇中滋味。王靜慧的家庭教育非常強調家中一定要維持「火煙」,意即「不斷炊」,象徵家裏物資充裕、生活無虞;加上她練就的好手藝,家人自然對她烹煮的餐點引頸期盼。

話說有次王靜慧至基隆進行訪視工作,發現時間已晚,來不及回家準備晚餐,於是打電話請家人自行處理。「沒想到,父子都說要等我回家!」

當天匆匆趕回家的王靜慧,有感於疲於奔命的辛苦,此後她改變策略,只要當天可能對家人「失約」,早上起床即先將晚餐材料備妥--最簡單的,就是一鍋白飯、一鍋菜湯,屆時可自行添加任何食材到湯裏,或是直接加熱後食用,讓丈夫和兒子都方便,其用心良苦,由此可見一斑。

誠如謝富美所言:「媽媽的味道,就是孩子的最愛!」

飲食有禮,氣質加分

「讓我看看你的吃相,就可以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Zeig mir wie du isst, und ich sag dir wer du bist.)。」這是一句德國俗諺,說明了飲食滋味端在私人感受,飲食禮儀卻是顯露於外。一個人的性格特質、生活習慣……都會如實反應在進食行為中。

餐桌禮儀並非近代文明產物,《禮記》所載「進食之禮」,內容涵蓋範圍極廣:碗盤怎麼放、座位如何排,用餐時「毋流歌(不可吃得滿嘴淋漓)」、「毋詫食(不宜吃得嘖嘖作響)」、「毋揚飯(不要以手搧飯熱氣)」、「毋刺齒(不宜當眾剔牙)」、「毋捉羹(不應囫圇喝湯)」……這些細節都被視為需要遵守的禮儀。

飲食禮儀因地制宜,隨著不同種族或地域性,也有著不同規範。

舉例來說,西方人飲食工具多以刀叉為主,餐桌禮儀包括:使用餐具由外而內、由上而下,手臂不可過度外張、手肘不可放在桌上;嘴裏若有食物則不宜說話,不應以口就食、而應以食就口……等。

在台灣,筷子仍是主要用餐工具,佛教所推行的「龍口含珠,鳳頭飲水」,即是對於使用碗筷的優美詮釋。

「吃飯皇帝大!」王靜慧認為,吃得高級,並非力求食物的奢華昂貴,而是注重飲食禮儀,讓「吃飯」成為一件很享受的事。

生長於台南大家庭的王靜慧,對於童年時期家中用餐的印

象十分深刻。由於家族成員眾多,必須輪流用餐,但上了餐桌,每個人都必須端坐好,位置固定所以不能隨意亂坐,也不能端著碗走來走去;即便小孩也要乖乖坐好,不宜搶食、不可趴在桌上。

王靜慧組成小家庭後,依然重視飲食禮儀。「不要怕多洗一個碗盤!」她舉例說,端湯碗時下面要襯個盤子,才不會讓手指無意間污染湯汁,既不美觀也不衛生。

長期定居於日本的謝富美也認為,若能培養良好食儀,氣質自然會散發於外。對於家中餐點,謝富美會先分成一人一盤,不但可以妥善掌握食物分量,亦是良好的機會教育:「自己的東西、自己要吃完,這是對食物的責任。」

日本和台灣一樣,有所謂的「吃到飽」餐廳,謝富美常在裏頭目睹有人將食物堆高至鼻間的「盛況」,卻常因吃不完形成浪費。她認為即使在外用餐,也應該養成「吃多少、拿多少」的習慣:「因為吃得愈多,胃就會變得愈大,那就是一種『欲望』的膨脹。」

謝富美笑言,她喜歡的是「在質不在量」,愛吃的蛋糕拿一塊就好,才能吃得出食物的美好滋味。

王靜慧亦表示:「人哪!都只是『眼睛』不滿足,肚子那裝

得了那麼多呢?」王靜慧說:「吃的文化太落伍,就會變成『貪』。」一塊在肚子、一塊在嘴裏,眼睛還一直看盤子裏!把人吃撐了,對身體有害無益。

或許有人會覺得,不過是吃個飯,隨隨便便不也可以過一餐,何必這麼麻煩?但對劉富而言,禮儀也是一種「戒律」,與其將它視為「束縛」,不如以「欣賞」的心態去接受:「與人相處,一舉手、一投足,讓人覺得舒服,自己就會開心,那也是『隨喜』。」

就像日本人在用餐前後都要高聲表達兩種感受--餐前說「Itadkimasu」,意思是欣賞這頓飯食;餐後說「Go-chiso-samadeshita」,意思是感謝這頓極美味的餐。法國或德國人用餐前,都會說一句類似「祝你好胃口!」「請慢慢享用!」之類的話語。

可見無論共餐的對象是親人、朋友,甚至僅僅萍水相逢,能夠禮儀周全、進退有據,傳遞溫暖感受,不也是一種良好的飲食文化?

且讓食儀變成一種習慣,讓心靈和味覺都一起昇華。

▲主題報導--心素食儀

《醫師觀點》--大林慈濟醫院副院長簡守信

◎葉文鶯

食物送進口的衛生管制

在大愛電視台主持「大愛醫生館」常態節目,簡守信也經常呼籲民眾注意飲食衛生。像去年SARS防疫期間,他在節目中讓民眾比較顯微鏡下洗手前、後所沾染的細菌數量,呼籲大家一定要勤洗手。

「手指與外界接觸易藏污垢,必須經常洗手保持清潔。」簡守信指出,老師在學校教導小學生「飯前洗手」,但是台灣的父母卻很少人養成習慣,以致小朋友回到家中無法貫徹。

此外,他也提醒民眾減少使用免洗筷。筷子製造過程以二氧化硫漂白,若將二氧化硫泡在生理食鹽水中,會變成硫酸,食具沾染有害化學物質容易產生過敏;大量製造後的運輸、保存也可能受污染!

簡守信更津津樂道大林慈院

啟業至今,員工人人自備環保碗筷到餐廳吃飯,住院病人在醫院訂餐,院方也會發送一雙筷子和湯匙,讓病人出院時可以帶回家。實施三年多來,非但節省數百萬雙免洗筷的浪費,更帶動環保觀念,獲得不少回響。

南非慈濟志工關懷當地原住民,並教導孩童使用筷子吃飯;簡守信對此表示肯定。他指出,南非天氣炎熱、食物容易腐敗,用水也不方便,既然知道傳染病的來源,除非能在飯前洗淨雙手,否則從用手抓取食物到使用筷子或刀叉吃飯,都算是「進步」!

從個人餐具到與人同桌吃飯,「公筷母匙」是個良好的衛生觀念,但在國內還有待推廣。

一般只聽說飯桌上的「相濡以沫」容易傳染肝炎,簡守信說,引起腸胃道潰瘍的「幽門螺旋桿菌」也藉此途徑傳染,病人口腔內含有幽門螺旋桿菌,當他的筷子沾了口水夾菜,其他人也容易吃進細菌。因此,簡守信強調若是大家庭,特別是有老人、小孩同桌吃飯,一定要推廣公筷母匙。

飲食陷阱--「XX元,吃到飽」

上人大力提倡「心素食儀」,工作忙碌的簡守信檢視在飯桌上的自己,每天早上六點多到醫院上班、晚上九點多下班,早、午餐大多在醫院員工餐廳打飯,只有晚上才回家享用太太準備的晚餐,「至少讓她感受我的存在嘛!」他笑說。

由於飲食清淡、不講究美味,簡守信在家吃飯,太太並不需要特別忙碌。吃飯時,簡守信端坐桌前、專心吃飯,他的好習慣是不邊吃飯邊看電腦、電視或報紙,而且儘量不交談。

「吃飯時血液集中在胃,單純吃飯最好。與家人聊天不一定要在飯桌上,利用飯後茶餘時間更好。」簡守信還說,中國人喜歡到餐廳或酒店吃飯、談生意,但人的胃像個量杯,食量固定,到這些地方吃飯其實是先喝酒,把胃灌滿了,再塞入五花八門的食物,增加消化器官的負擔,同時還得費腦筋談事情,吃飯就變複雜了!

身為外科醫師,簡守信唯一無法專注、從容吃飯的時間,大概是當他進行長時間手術時。用餐時間緊縮,打開便當一口接一口扒完飯菜後繼續上刀,那頓飯是為了解決飢餓。長此以往,簡守信自認為「細嚼慢嚥」這一項好習慣還有待培養。

吃得慢有助於消化,同時對於「吃進什麼?」「吃了多少?」較能保持覺知,不會貪多。在琳瑯滿目的餐館招牌中,大多數人都曾中了「XX元,吃到飽」的飲食陷阱,危害健康。簡守信說,人一旦飽食便攝取過量的脂肪、蛋白質,增加身體負擔,還不如吃「七分飽」來得恰恰好。

「以前的人貧窮,填飽肚子不容易,逢人問候『吃飽未?』」簡守信說,如今生活環境改善,問人家「吃飽未?」已經不合時宜,若是你遇見他,他會笑問:「用餐了嗎?」

▲千手千眼

四十天已經過去

◎徐錫滿

四十天已經過去了
巴姆人民的傷痕還是新的,儘管把巴姆重建成全新的城市
甚至,比地震前更好,這些傷痕不會被遺忘
因為,物質的完美癒合不了巴姆倖存人民的傷口

四十天已經過去了
對於過去的震撼,他們還是那樣驚慌
四十天已經過去了
對於未來,可從人們的眼神中再度看到希望
--摘錄自伊朗報紙《Jamjam Newspaper》

【古城餘暉】

巴姆的夕陽,依舊霞紅滿天。阿克巴(Akbar Panjalizadeh)走在灑滿金黃色油墨的街道,彷彿踩踏在精緻色豔的波斯地毯上,心裏暖和了起來;因為今天他的旅館,住進了十一位國際旅客,生意還算不錯。

明天(十二月二十六日)又是星期五了(伊朗星期五為假日),住在巴姆的高中物理老師瑪吉蒂(Majid Qavavy)帶著兩個孩子外出旅遊;在巴姆古城附近從事手機及配件生意的亞客巴(Akbar),也在日落時分,偕同妻子帶著兩歲大的孩子,欣賞古城餘暉。

巴姆靠著兩千年的古城遺跡而成為伊朗的文化觀光勝地,除帶動巴姆的繁榮,也讓居民添增了一分榮耀。

吉曼羅蒂街(Kashavarz Street)是巴姆較偏遠、貧窮的地區,住在街上的阿里(Sayed Ali)正載著批發來的水果,準備拿去別鄉的夜市叫賣。

阿里與弟弟從鄉下來到巴姆投靠大哥,一起從事出租車司機的工作。但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冷,旅客銳減,生意明顯不好,阿里只好晚上再賣些水果,勉強貼補著家用。阿里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考慮回鄉下找些事來做,決定再多留一晚。

五十歲的賽揚(Sanyad Riza Vahidzadah),就住在阿里家對門,是個虔誠的穆斯林,也是當地賽揚家族的領導,更是大家所敬仰的鄉紳。他開了一間商店,提供鄰里們日常生活用品,並讓貧困鄉親賒欠。今天,他的小女兒沙蒂加(Sadiga Vahidzadah)即將臨盆,這是上天賜給賽揚的第四位孫子女。

【太陽下山了】

太陽下山後,氣溫降了許多,巴姆街上變得冷冷清清,遊客紛紛避進了阿克巴的旅館。

六十二歲的阿克巴是英文老師,退休後經營旅館,流利的英文讓他與許多國外旅客結緣;尤其每到晚上,他會與客人們坐在棚子下聊天,說著彼此的故事,討論著彼此的想法,昨天耶誕夜他還與外國客人一起同歡慶祝。

晚上十點,阿克巴與幾位德國、瑞士、法國、美國和英國的客人,談論著前幾晚發生的一些微震。來自英國的蓋文(Gavin Sexton)問道:「不曉得會不會發生大地震?」

「我相信無論是過去或未來,這裏都不會發生大地震。」阿克巴非常驕傲地向蓋文說明:「巴姆遺跡已經存在了兩千年,如果這兒有大地震,你現在看到的將只是廢墟。」

晚上十一點半,大家紛紛就寢,阿克巴留下兒子在旅館守夜,自己先回家了;今晚他覺得

特別疲倦,還沒吃東西就睡著了。

沙蒂加此時產下了一個男孩,丈夫替他取名為瑪哈帝(Mahadi Jalali),然後就跟著沙蒂加的哥哥們一同去慶祝孩子的誕生。

【清晨的震動】

清晨四點多,賽揚一如往常地早起,準備做今天第一次禮拜。五點多,突然一陣天搖地動,屋瓦紛紛砸落;賽揚趕緊叫醒沙蒂加、抱起瑪哈帝一同奔出門外。房子在頃刻間塌了下來,他又趕緊衝到對街,救出被埋在土裏已經昏迷的大兒子與媳婦。

同一時間,阿克巴也被非常大的聲響給驚醒,像是什麼機器在天上喧囂著;那一刻,阿克巴心裏想著:馬上就要死了!大約十多秒,聲音停了。阿克巴聽到家人的聲音,女婿幫他把卡住的門推開,讓他得以逃出。

他們跑到街上,所有的鄰居也都跑出來,都在吶喊著請求別

人幫助,有小孩叫著:「我的父親被埋在房子底下,誰來幫幫我啊!」有婦女叫著:「我的丈夫被埋在瓦礫堆裏,請來幫幫我啊!」

街頭變成煉獄。阿克巴與女婿不停地幫著鄰居;地震十幾分鐘後,他才想起自己的旅館。「啊!我的旅館還有十一個客人……兒子也睡在裏面!」

阿克巴沒穿鞋子就急著往旅館方向跑。平常只要五分鐘路程,他卻跑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抵達,因為到處崩坍的土石阻斷了通路。一路上,他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不敢相信這就是他每天來來回回再也熟悉不過的地方。

他努力地跑到了旅館前,看了看卻對自己說:「不對,不是這裏!」就這樣在門前來來去去跑了兩三次,才震驚地發現--他的旅館變成了一堆瓦礫。

「默哈瑪!默哈瑪!」阿克巴大喊兒子的名字,兒子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無法立即救出兒子,只好請他再撐一下,先去救

出受傷的旅客。

阿克巴從後門設法進入,救出了一對德國夫婦;三人徒手挖掘,又陸續救出八個人。不幸的是,英國人蓋文往生了;一個美國客人在送醫途中傷重不治。

賽揚奄奄一息的大兒子與媳婦在送醫後獲救,但他卻來不及趕往女婿與幾個兒子歡聚的處所;一瞬間,賽揚失去了三個兒子與四個女婿;出生不過五個小時的瑪哈帝,也從此失去了父親。

【死亡的氣味】

地震後的第一個晚上,阿克巴和家人都沒地方可睡,他們光著腳找到一處園子,生火坐了一整夜。

阿克巴看著他一歲大的孫女,想起早上在廢墟中拖出的婦女懷裏還抱著孩子。眼前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實在太艱難了,因為距離他們坐的地方不到五公尺,就躺著十七具屍體。

第二天,阿克巴的朋友從卡曼(Kerman)帶來了一些床單、毛毯、水和食物。這讓他們覺得好受多了,儘管六、七個人實在不夠分那些毛毯。而且,第二晚比第一晚還要冷,第三晚又比第二晚更冷。

這幾天似乎每個小時都有人往生,惡耗不停地傳進耳裏。阿克巴卻感覺這像是一場夢,不是真實的。他抱著頭變得愈來愈憂傷,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在他腦子裏點了把火,是一種最深沉的痛苦。

第三天,援助從各地而來。感受到溫情,阿克巴試著堅強、試著有抵抗力些;雖然往街上望去,到處都還是屍體。有時,他發現自己還是十分脆弱,因為無論何時走在街上,都會看到熟識親友的家毀了、人死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心裏埋了顆炸彈,隨時都會引爆。

其實在退休前阿克巴就掙夠了錢,許多已移居國外的親友都等著他過去,但他始終捨不得離開巴姆,尤其是他這間擁有許多朋友與回憶的旅館……

【遠方來的膚慰】

《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
他們為了援助這城市
遠離了他們的家
拋下了生活與工作
來到了這受災的城市
有多少人
他們沒有任何目的要求
與利益追求
獻出了他們的白天與夜晚
他們之中有
伊朗紅新月會、
救助委員會、軍人
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
--摘錄自伊朗報紙《Jamjam Newspaper》

走在六號小學的廢墟上,古詩人Sadi的畫像依舊印在危牆。記得在巴姆體育場聯合國臨時辦

公營區門口,有一段他的話:

「全世界人類就像是同一個身體,那個地方痛了,其它的地方也跟著疼了。」

這樣人傷我痛的情懷,就是讓各國援助無分地域疆界不斷湧入的主要原因。災後第三天就抵達的慈濟志工,勘災與賑災同時進行,發放生活用品、巡迴義診、洽商兩千五百噸大米發放,並評估援建緊急醫療派遣中心及學校的可行性。

元月二十六日,慈濟志工在紅新月會的醫療區認識了阿克巴。他已經從憂傷中站起來,在這裏擔任志工,用流暢的英語協助各國救援單位翻譯。

阿克巴帶領慈濟志工走入巴姆最貧窮、受災也最深的吉曼羅

蒂街進行義診與發放。他似乎忘記自己也是災民,陪著救援團體早出晚歸。

巴姆元月份白天的氣溫攝氏二十幾度,夜晚驟降到只有攝氏三、五度,住在帳棚已經一個月的災民們已漸漸習慣;但阿克巴卻擔心兩個月後夏天到來,如果大家都還住帳棚,難耐的不只是四十度的高溫,還有蟲蚊的攻擊!

「這裏的女人平日喜愛待在廚房裏煮飯。災後發放的多是罐頭食品,每天吃罐頭,不但不新鮮,人們也會變懶。」阿克巴向志工們表示,一個月下來,大部分人只能吃些冰冷的罐頭,少數狀況好一點的人,就從倒塌的房子裏拿出煤油燈來將罐頭加熱。

除了要忍受帳棚生活沒水沒電、衛生安全簡陋、風砂走石、蟲蚊叮咬、日夜溫差等種種不便與困苦外,心靈的創痛更是巴姆人民難以癒合的傷口。

尋覓慈濟志工義診蹤跡而來到吉曼羅蒂街的瑪麗雅(Marziyah Kharkhan),從瓦礫堆中被人救出,如今不良於行;更嚴重的是,地震已過一個月了,她仍是心有餘悸而無法入睡;強迫自己吃安眠藥,但每天夢裏卻又是一場場地震惡夢的重演。另一位八、九歲的小女孩,則是每天晚上不斷要求起來上廁所。

花蓮慈濟醫院副院長王志鴻無奈地表示,這些不是真的身體的病痛,而是心靈創傷--地震的恐懼,已在他們心裏烙下灼痛的陰影。

【阿克巴的信心】

《世界最強的牆壁》

大愛
會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把你們的帳棚綁得牢牢的
免得冬季無情的風
吹倒你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把你們的帳棚綁得牢牢的
免得磚塊水泥
再倒落在你們身上

天地無情
你要堅強起來
你要向人們證實
世界最堅強的牆壁
是你的內心
任何地震與災難
都無法讓它傾倒
--摘錄自伊朗報紙《 Jamjam Newspaper 》

吉曼羅蒂街往生者不計其數,光賽揚的家族就往生了一百八十人,還有許許多多欠他帳的鄰居好友們;當然,那家可以賒帳的商店也已面目全非。

賽揚說:「這些債都要不回來了,但我寧可他們還能夠繼續欠帳!」

丈夫與幾位哥哥去世的打擊,讓沙蒂加精神不振、身體孱弱,擠不出奶水給孩子喝,小嬰兒瑪哈帝顯得十分瘦弱。

出租車司機阿里的兄弟全亡,他除了哀傷,想到自己一個人要扶養三個遺孤,壓力更是沉重。帶家人出遊的瑪吉蒂老師逃

過一劫,但房子半毀成為危樓,她任教的學校(Zainab School)倒了,大部分的學生都不知所終。

地震之前,大家都有工作、家人和所有該有的事、物;但一覺醒來後,許多人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也失去了希望。

帶著慈濟志工走訪災區的同時,阿克巴思考著:「人為什麼活著?是為了有份工作,組個家庭,賺些錢,有個房子嗎?」但有一點是他現在可以確定的:「生命的美好,只有在自己還有希望的時候才能感受得到!」

阿克巴不願再與其他倖存者一樣,坐在牆角抱頭痛哭;他說這並不是世界末日,他必須要做些事,保持好心情,不讓擔憂束縛著他。

他想起了一個故事--有個人因為鞋子磨壞了而感到憂煩不已,但當他走上街看到另一個人缺了一隻腳,才醒悟自己實在不該再難過呀!

阿克巴告訴自己:「只要我活著一秒鐘,我就要積極樂觀地懷抱希望!」他相信,明天會比今天更好,他要繼續當志工,幫助自己的鄉親,也讓自己振作起來。

「伊斯蘭的文化裏,要我們永遠抱持希望。我相信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雖然從來沒想過有東西可以毀滅一切,但如今地震發生了,許多人也往生了,阿克巴感恩自己活了下來,「如果我死了,也救不出那九個旅館中的客人,我得讓自己保持在較好的狀況,這樣我才可以去幫助其他人。」

阿克巴的心境,慢慢轉變著……

【明天會比今天好】

《娃娃的媽》

小姑娘
妳是不是作了地震的惡夢
妳是不是怕得還把
你的娃娃放在妳的腳旁
是不是妳的娃娃
也會睜開眼睛
也會感到痛苦
小姑娘
妳是不是害怕再作惡夢
妳是不是還怕夢到你的母親

被壓在廢墟底下

把妳的娃娃
放在安全的地方
不要離她太遠
也許當她睜開眼睛時
會感覺到孤獨
--摘錄自伊朗報紙《Jamjam Newspaper》

地震後一個月,瓦礫堆下的屍體早已清除完畢。即使各處仍是廢墟殘骸、災民仍在帳棚中餐風宿露,但整個巴姆已漸漸走出地震初期的驚恐陰霾。

伊朗社會機能堪稱完善,除了各國的援助,各省醫療資源皆進駐巴姆。都市重建計畫著手進行,學校開始召集師生返校上課,居民可以登記申請政府協助清理廢墟,怪手、卡車在大街小巷內穿梭了起來。雖然,當午後的追思歌曲響起,仍不時會聽到婦人哀痛的哭號聲從某個帳棚傳出。

「只要廢墟開始清理,巴姆就會一天比一天更好!」怪手推土掃街,雖弄得塵灰滿天,但也讓阿克巴盼到這一天的到來。

慈濟志工在吉曼羅蒂街發放,阿里開著車載著賽揚一同前來幫忙,他們願作發放車的司機與嚮導,幫忙把小貨車裝滿的物資分送給鄉親。

志工也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維他命、奶粉、人參片、五穀粉等物資贈送給沙蒂加,希望嬰兒能從衰弱中恢復健康;就像巴姆一樣,重新振作起來。

瑪吉蒂老師來到慈濟的義診處看診。地震後,她把兩個孩子送到外地,獨自回到巴姆。她捨不得離開巴姆,因為她對這裏的學生很有感情,決定留下來幫忙。

瑪吉蒂召集了一百多個孩子回到簡易貨櫃教室上課,但令她難過的是,其中一個班原本有三十個學生,只回來了兩個。其他孩子呢?

瑪吉蒂最難過也最擔心的,是那些在地震中失去雙親或成為單親的孩子;這些失依失怙的孩子,心靈受到極大的創傷,白天在學校還有同儕陪伴,晚上回到冰冷沒有父母的帳棚,對孩子們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老師的景況其實不比學生好。白天要教導學生、輔導心靈受創的孩子,下課後還要忙著安頓自家人的食住,老師自己也快支撐不住了;加上地震後政府薪資發給不穩,老師普遍又都受災,如今要自立而立人,「真的很難!」瑪吉蒂說。

八號學校的孩子,許多在地震中失去雙親,但他們仍舊擠在矮窄的貨櫃教室裏,歡喜高唱著警世的地震歌謠:

地震來時不會通知任何人
它使人們驚慌失了神
如我們及早準備防震
房子蓋得堅固又安穩
就不會被它嚇得發了昏
就不會被它嚇得發了昏

孩子們天真活潑的笑靨,沒有被地震壓毀,依舊在廢墟中綻放。

【巴姆依然活著】

《四十追思哀悼文》

我該為你們之中的那一位
哭泣流淚
我該為你們之中的那一位
承受傷痛
我得相信
你們永遠不會回來
我得相信
永遠聽不到你們的聲音
當我叫喊著你們的名字
你們再也不會回答我
雖然你們已經遠離
一切就像才剛發生
四十天已經過去了
這分心情
依舊還在
--摘錄自伊朗報紙《Jamjam Newspaper》

阿克巴穿上了鞋子,再度站在破碎的家園上,回述地震當時狀況。「蓋文已經走了,這是他買的電動腳踏車,他原本打算帶回英國去。但現在,可憐的他再也沒辦法做到了……」

伊斯蘭的習俗,在往生第一、三、七、四十天,要為死者舉行追悼會;地震後第三天晚上,阿克巴就大量收集了罹難者的照片,將它掛在未倒旅館門上,並點上油燈,掛上布條「BAM IS STILL ALIVE」,除代表著對往生者的追思,也象徵巴姆被照亮著,巴姆依舊還活著。



古城外,亞客拔又帶著孩子與妻子前來巡禮。

他們看著一樣的夕陽餘暉,卻再也走不進古城,只能與觀光客一樣,站在邊牆坡上遠眺。

觀光客爭搶拍攝位置而喧嘩不已,此起彼落的快門聲敲打著亞客拔夫婦的心。他們默默地看著遠方塌落的古城,那分榮耀已經不再,而今他們也成了災民。妻子禁不住掩面而泣,亞客拔挽著妻子的手回身走下坡去,留下背後的爭執與嘻鬧聲。

慈濟志工上前致意。亞客拔說,他在巴姆住了七年,已經落地生根,但手機店全毀了,貨也被搶劫一空;過去靠著觀光旅遊人潮謀生,如今古城毀了,這就像在地震中失去了親人一樣令人難過,未來的生活真不知該往何方?

他的妻子抱著孩子紅了眼眶說:「這是一種永久性的毀滅。再怎麼重建,也沒有人可以再將它回復原貌。即使重建了,它也不再是我心中的那個巴姆,不如讓它永久地躺在那裏,也就永遠地保存在那裏了……」

亞客拔夫婦對觀光客們沒有一句苛責,反代表巴姆災民感謝國際人士遠道而來的協助。

夕陽,依舊準確地落在古城的身旁,波斯文明的土地下,也早已更替了無數個興衰的世代。如今矗立了兩千年的古城終究躺了下來,同時一起埋藏了數萬的生命,也記錄下巴姆人永難抹滅的歷史傷痛。

(註:文中引用皆為二月四日伊朗報紙詩文,由旅居伊朗的華人何海龍先生翻譯,謹此致謝)

巴姆建築初勘

◎謝雷諾

元月二十二日,中國人的大年初一,我們第二梯次勘災小組歷經近二十小時飛行與轉機,終於在下午三點多,抵達伊朗大地震震央所在的巴姆。

觸目所及,房舍幾乎全部倒塌;廢墟上只剩幾根細軟鋼骨歪斜在殘骸之中;地上到處散落著破碎土牆。馬路上成排的白色帳棚顯得無奈與單薄。見不到一隻狗、一隻貓,真像是世界末日。

此行十位志工中,我和張世問、陳聯華都有台灣九二一地震協助重建的經驗,因此負責建築方面的勘察。從西到東、從南到北,繞了巴姆一圈後,大家心情都跌落谷底--原本人潮絡繹不絕的巴姆古城,在挺立兩千五百年之後毀於一旦;如今鎮上一片死寂,嗅不到一點人氣。真是情何以堪!

德黑蘭的建築師巴荷魯斯(Behrooz Mameminejad)與何珊(HashenAghaiee),千里迢迢來到巴姆與我們交換意見。我們連袂去看了幾個學校、建築物和一座清真寺,仔細收集資料、丈量,作為慈濟援建學校的評估。

和諧美麗中的抗震弱點

巴姆道路筆直寬闊,兩旁種滿松樹、柏樹、柳樹、白楊樹,整齊而美麗;沒有紅綠燈,但重要路口都設有圓環。

除了清真寺和政府辦公室,幾乎都是平房。傳統建築的屋頂大多是半圓形(新月形),窗與門則是尖拱形(仿鬱金香花瓣)或長圓形,頗具波斯風味及伊斯蘭建築特色;外牆一律以土磚或土黃色空心磚、瓷磚砌成,非常和諧美麗。搭配沙漠景觀,彷彿是融入大地的藝術品。

然而,這次地震何以造成全鎮八成以上房屋倒塌?我們初步歸納出幾個原因--

巴姆房屋建材慣用生磚及土,但磚窯燒不完全、硬度不足,砌上的水泥質與量都不足;雖少數使用鋼筋,卻沒有確實綁牢。早期蓋的房屋多為圓拱形屋頂,近期蓋的則以平頂為主,然居民為了隔熱,在屋頂上砌磚又覆土,厚達四、五十公分,造成房子頭重

腳輕,磚牆又沒有混凝土作支架,結構支撐不足,所以地震一來全數倒塌。

其他建築上的弱點還包括:地基太淺,鋼骨被連根拔起;鋼骨太細,無力支撐建築物重量;樑柱焊接只以象徵性點焊為主,且偏離主位容易斷裂;鋼骨未和鋼筋結合就灌入黏性不足的劣質混凝土,抓著力不夠,而鋼骨直接和磚塊相接,大地震一來磚塊就被鋼骨一一擊倒,造成屋子全毀但鋼骨挺立的奇特現象。

在一片倒房中,只剩少數講究建築工法及材料嚴謹的清真寺,孤獨地矗立在殘磚斷壁中。

看見沙漠中的小蓮花

連續多天看到巴姆的慘狀,內心傷痛無以名狀。

來到一所女子小學,十幾位老師及一百二十四位學生擠在五間小小的貨櫃屋教室,克難而艱辛地上課。當我們和孩子打招呼說「Salamon(您好)」時,立刻引爆她們的熱情--她們一擁而上把我們團團圍住,一面還七嘴八舌地拿出簿子請我們簽名……剎時,我們都成了名人,簽到手軟。

我們拿出糖果及鉛筆,她們自動排好隊伍上前領取。這些女孩們包著花色頭巾,衣服整潔、熱情有禮,個個綻放出美麗的笑容,真像一朵朵沙漠中的小蓮花……

我心中連日來的苦悶,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又看到一些學生在馬路上騎單車、玩罐頭車,在街上大聲念書、大聲歡笑……那笑聲彷彿穿過倒塌的房舍、穿過人們傷痛的心靈,讓處處充滿活力與生機。

我感覺人們的希望與未來,在孩子的天真活潑中活躍起來;原本像極了人間煉獄的巴姆,突然間陽光普照。

從元月二十一日到二月八日,近二十天的發放、義診、勘察學校行程結束,離開巴姆時正是黃昏;我看到廢墟中,一位清秀的孩子神情愉快地盪著未倒的鞦韆……我堅信:巴姆很快就會再站起來!

▲千手千眼

黔地麻山,柳晴花明景色新

◎徐錫滿

新的生活環境,交通較便利、房舍實用性高,
為世代窮守山林與貧土的勤苦農民,
帶來轉機與生機,也帶來商機與刺激。

冬日造訪地處貴州西南方的紫雲縣,景色大不同兩年前初訪之時。

原始的碎石路被嶄新的水泥道路取代,從貴陽過來,不再搖晃顛簸,車程也只需過去的一半時間。

鄉鎮中心兩旁的店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可想見交通的起飛猶如血管運送著養分一般,活絡了當地的經濟,也改善了人們生活與人文景觀。

出了縣城,依舊是一塊塊凹凸不平布滿枯黃玉米稈子的喀斯特地形,那難得平坦的田埂中矗立起的小山大石,依舊讓人嘖嘖稱奇,看得出先民鬼斧神工下的胼手胝足。

沿路,不時聽見幾聲爆響,山迴路轉,映入眼際的灰濛天空,塵煙更加騰囂,一群農民用著鏟子與老舊機械,揮汗與大山大石抗衡。他們利用農閒,投工投勞,在山壁炸出一個大凹槽,除了開通了道路,灰沙更可當作造房水泥之用,一石一土地炸出貴州人難得平坦的生存空間。

貴州百分之九十是丘陵和山地,山巒連綿、地無三里平的自然環境,不利農業及交通,「要想富,先修路」,沿山闢路成了貴州另一種人文景致。炸山挖石、坡改梯、土變田,都是不得已向天要地的方式,也是大陸年平均所得最低的貴州人民,唯一想到改變生活環境的原始方法。

窮山?惡水?

外人眼裏的山明水秀,
對以傳統農業維生的他們而言,卻是窮山與惡水;
田裏莊稼賣不夠家用,只得外出打工。
「有文化的就進廠,沒文化的幹粗工,家裏的地就讓女人家去種。」

車行不過十來分鐘,就抵達剛落成的松山鎮哪王慈濟新村。新村位處道路旁,前有小溪後有山,村子四周還種上枝枝楊柳,想見春天必是一片綠海翻飛。

嶄新的屋舍,以紅磚配上小青斜瓦,除了保留鄉村風味,更在青山綠水中多了一分雅致閒情。松山鎮栗鎮長說:「很多人來問:這別墅還有沒有在賣?其實連我自己住的都沒有這麼高檔呢!」

走進新村,許多大紅門聯披在青草地上,一聯寫著:「山環水抱風光美,柳晴花明景色新」,另一聯是:「家居綠水青山畔,人在春風和氣中」……一聯聯全是村裏人稱老秀才的冉孟恆替大家寫的。

老秀才見我們來了,即興用毛筆揮毫題出一聯:「多謝台胞送溫暖,應憑紅豆記相思」來贈。新村的紅磚壁上紅上加紅,也是喜上加喜。

明日才是啟用典禮,許多村民早就迫不及待先整理起新房子。

白髮皤皤、眼窩上布滿深深皺紋的楊金發,正拿根鋤頭用力在新家門前鏟去雜草;看到我們,他立刻丟下鋤頭,如見老友般,直呼著要請我們進去坐坐。

從窗口望進,屋內廳堂還是空盪一片,楊金發遍尋全身找不著新家的鑰匙,他哈哈笑著想起鑰匙還放在舊家,便熱心地帶著我們回去拿。

跟著他爬了約十分鐘的山坡地,來到那屋角已崩落隳壞的舊土厝。大門吱吱嘎嘎地合不太起來,屋頂也開了「天窗」,但他還是很驕傲地向我們展示著每一個角落,「這房子的一木一土都是我在二十歲時自己建的,四十多年了啊!」

一起住的還有他二十歲的小兒子和三十七歲的大女兒。小兒子說:「新房比這

裏好,到市集做些小生意都要方便些。」

小兒子放棄外地的工作娶了新娘回家,也繼承了家裏的田業;大女兒自小是個啞巴,丈夫數年前服農藥自殺後,便回家投靠父親。

「找到了!」在床上一套與他身上一樣破舊的衣裳口袋中,楊金發找到了新家的鑰匙。我們問他會不會捨不得或不習慣離開這自力自建的舊屋,他開口就說:「我還是喜歡下去(新村)住,搬進去就習慣了,那裏什麼都好,也不用爬坡,實在方便多了!」

哪王慈濟新村共有五十戶人家,四十戶來自附近的上寨舊村與下寨舊村,都是山上的特困戶;下寨舊村就是楊金發所住之處,而上寨舊村還需再往上走三十分鐘的山路。

另外十戶是來自三十多里外的宗地鄉農民,過去他們到縣城要走上兩個多小時,如今新村靠近大馬路,而且耕地就在附近,到縣城趕集交易買賣實在方便多了。

回新村路上,楊金發有感而發地說:「唉!我們的土地太貧寒了!」

外人眼裏的山明水秀,對以傳統農業維生的他們而言,無疑是窮山與惡水。田地種的包穀、白菜賣不夠家用,唯有外出打工賺錢,「有文化的就進廠,沒文化的幹粗工,家裏的地就留給女人家去種。」這也是村裏都是老人、婦女和小孩的主要原因。

鑰匙打開了新屋的大門,也開啟了楊金發一家的新生活。二樓小兒子的「新房」,已布置出大紅色喜氣的模樣,除了新床上的喜字外,還有慈濟人送來的新衣、新被、新床等入厝賀禮;房門一開,一屋子的喜氣滿溢而出,屋子也不再覺得空盪。

不只吃飽,還擁有希望

結合了經濟、衛生、生活習慣、農作等各個層面考量而建的新居,
讓居民的生活有了大幅轉變。
「居住品質改善後,大家就想著怎麼去賺錢,
讓孩子都有書念。」栗鎮長笑著說。

張文秀揹著一歲大的孩子在新村前庭的草地上曬太陽,沒有農稼的忙碌形色,而是難見的一臉閒適,「以前的舊房子招沙,灰塵很多,又漏水又透風的。這裏地又平又乾淨,住新房子真的好!」

「最重要的是地平啊!以前田在坡上,不好種菜,都種包穀了,還不夠吃呢!」四十歲的張文秀,自十一年前先生往生後,就一人撫養三個七歲以下的孩子,幹田活不夠吃,只好再去做一天四塊五塊的小工,搬沙石或是幫人打穀子。

去年才再婚的張文秀低了頭搖著懷裏的孩子說:「這個孩子也要給他念大學。」原來張文秀的大兒子陳立已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正準備參加大學考試,二兒子正在念國二。

「她挺會當家的。」栗鎮長稱讚說:「她很會趕鄉場,去別的鄉鎮買六角一斤的米,再趕到缺糧的場集賣八角一斤。」

看著張文秀成功的例子,搬進新村的住戶們也都躍躍欲試。「住的方面改善後,他們就想著怎麼去賺錢,讓孩子都有書念。」栗鎮長笑著說。

哪王村是慈濟在貴州花溪區、羅甸縣以及紫雲縣三個地區援建的八個新村之一,目前已完成五個新村,董架鄉的對門寨慈濟新村將在二00四年春天完工,紫雲縣貓營鎮及水塘鎮的兩個新村正在選地籌建中;八個村總計將有三百零三戶。

這些已完成的住房不但講究美觀、耐用,更要求實用。如配合農業習慣,設有可供曬榖的陽台、倉儲房、豬牛圈等;其中,

豬牛圈可避免昔日人畜雜居所帶來的衛生問題。

因應慈濟的建屋,當地政府也配合興建各項公共設施,如水電、水窖、造田、聯外道路、橋梁、排水、綠化……甚至沼氣回收等;沼氣可以拿來燒飯、燒水、煮豬食,化成泥狀後還可以當肥料,衛生又環保。

新居的各項建設及措施,結合了經濟、衛生、生活習慣、農作等各個層面,栗鎮長表示:「政府未來還計畫補助種植及養殖業,打造牛、雞棚來發展農村經濟。」

輟學打工,不得已的選擇

兩年多前,志工在羅甸縣遇到了失學的忠桃,
幫助她順利完成國中學業,然而喜歡念書的她,
卻在考取的六所高中同時寄來入學通知時,
選擇了與同村的二十多人,一起到外地打工。

羅甸縣董架鄉抹尖慈濟新村,在三年前不過是道路一旁的荒山野嶺,村民則是山中勤勞卻貧困的一群農民。

參與慈濟貴州扶困工作多年的志工徐文龍表示,初訪羅甸縣水淹塘一個村時,發現因地處偏遠交通不便,近親結婚的情況嚴重,村中有半數不是啞巴就是智能障礙,讓村民更加的窮困貧病,「所以我們把他們從山中遷出,除了救急的醫療救助及獎助學金、棉衣被及大米的發放外,再從環境的根本面改善他們的生活。」

「忠桃說你們來了要告訴她,她要好好地向你們道謝呢!」媽媽代忠桃說出了感謝。

兩年多前,志工在羅甸縣遇到了失學的忠桃,並幫助她順利完成國中學業;然而喜歡念書的她,卻在考取的六所高中同時寄來入學通知時,選擇了與同村的二十多人,一起到外地打工。

「她說家裏窮沒辦法念,只好打工賺了錢再回來念書。」媽媽一臉不捨地轉述忠桃的話。

「你跟姊姊說,只要她想念,我們願意繼續幫助她。」志工高明善向忠桃的弟弟忠貴說。

忠貴的表哥蔡金健也是結伴去打工的其中一個,穿著時髦的他,看來不像是村裏的人,直到跟他談話,才感覺出他那親切又勤勞的農家子弟個性。

二十歲的蔡金健,普通話講得很好,曾在廣東、廣西、浙江打過工。因家裏窮,八、九歲才開始念書,十四歲念到小學四年級,便輟學去打工了,「那時家裏窮到連路費都沒辦法給我,我只能選擇去較近的廣西搞木皮,之後還搞過建築、油漆工……玩具廠的小工也做過。」

蔡金健繼續說:「之前到廣東一家家具廠應徵,有個考試,裏頭的英文我看都看不懂,出來後,我流了眼淚……不是我不想讀書,是家裏沒錢給讀……」

幾年下來,蔡金健除寄回八、九成工資貼補家用,更希望讓弟弟能繼續念書,但弟弟念到初一也輟學去打工了。

兩年前得知慈濟要替他們蓋新房子,蔡金健請了一個月的假回來,將屋子的地基及第一層磚的基礎工程建設起來,也替自己賺了幾百塊工資,才又回工廠工作。

今年六、七月,蔡金健肚子裏長了東西,連路都走不動了,光在上海住院檢查三天,就要兩千五百元,便託人送他回家鄉,因為回羅甸開刀只要一千元。從生病、開刀到後續的休養,半年來蔡金健完全沒有收入,積蓄統統花在醫藥費上了。

拖命回來的蔡金健現在開刀的傷口還未痊癒,只能幫家裏幹一些輕巧的活,砍砍柴、放放牛。長年在外的他回到家中長住之後才發現,「這新房子挺舒適的!以前的家是用木板搭的,風大一點就要吹垮似地,下雨也擋不了雨。」

如今,家裏不再「八面威風」,休養好了身子,等待來春,蔡金健又將繼續為生活、為這個家打拚。

有改變就有機會

新的生活環境,
給了世代守著窮困田地的農民較多的工作機會,
以及更多元資訊的刺激,
改變了「窮人家孩子念什麼書」這傳統又無奈的觀念。

蔣本貴,第一個遷居下山的年輕農民,得知慈濟要在山下幫他們蓋房子,便帶著幾個年輕的族人一起下山墾地。

「當初要下山時,與老一輩的商量,他們不是很認同……」蔣本貴穿著兩年前慈濟發的棉外套回憶道:「下山後,男人墾地,婦人家也幫著鑿山挖土,孩子就睡在一旁的搖籃裏。現在這個家的地基是我們一鏟一石給弄出來的……奠工的基石就埋在我家的正下方。」

慈濟建房計畫之一,就是讓居民投工投勞,賺取一些工資,也親手打造自己的未來。

抹尖慈濟新村離舊村約半小時的攀山路程,三十一戶村民入住新屋已一年多,回家再也不必像以前那樣翻山越嶺了。

「村裏或鄉鎮上都可以幹些水泥工,雖說工作不穩,但總比以前只知道上山放牛、砍柴、挖土、種地來得好些。」書讀不多的蔣本貴說:「下山見了世面,多學了些知識來生產,也才知道要怎麼用農藥等,更知道怎麼多掙點錢,為孩子的未來做打算!」蔣本貴把未屆學齡的兩個孩子寄住在縣城裏,讓他們上學前班,這是過去他不曾有過的念頭,「我們這一代苦不要緊,但絕不能讓孩子停學!」

看來,新的生活環境不但給他們更多的工作機會,也給了世代守著窮困田地的農民們更多元資訊的刺激,改變了沒錢就不給孩子念書這傳統又無奈的觀念。

蔣本貴的兄弟蔣本榮也是新村的住戶,他與妻子趙薏芬利用新家客廳,開了間小雜貨店,從鎮上批了些生活用品,如牙膏、醬油、電池……等,甚至還設了個小冰櫃賣冰淇淋,店面雖簡

單,但也算應有盡有。

蔣本榮改變了自己的謀生方式,也方便了新村的生活機能。

「這個房子很好,住的地方也寬,感謝你們啊!」趙薏芬高興地說,一邊還賣了一包五角的泡麵給隔鄰的孩子。

水秀.山明

新村一改過去挖山闢土、毀林開荒的建屋方式,
在保護水土、善用原始地貌下,
期待將窮山惡水變成水秀山明的新天地。

新村帶來了無限的轉機與生機,也帶來了商機與刺激。

志工高明善告訴我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葉方良 Rex-YE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