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頻道

鏡頭下的美麗花朵--九二一地震五周年重建紀錄

◎撰文/莊淑惠、王理 照片/大愛電視台「921希望工程」製作小組提供

畢業生送給學校珍貴禮物;
特技班學生獲得鼓勵繼續深造;
失去雙親的孩子擁有了夢想……
距離九二一巨震已經五年,
大愛電視台「921希望工程」製作小組
重返重建區學校,
「故事仍在進行。在集集、在東勢、在國
姓、在鹿谷、在霧峰、在竹山……
我們發現好多希望種子
在萌芽、茁壯、綻放中。」
記錄的腳步在校園裏穿梭,
像是一種陪伴;
鏡頭下,看見這些開放在
重生土地上美麗的花朵……

九二一大地震發生後九個月,南投縣埔里鎮桃源國小校舍重建遭遇種種困難,校長專程赴慈濟台中分會,面見行腳來此的證嚴上人,請求慈濟援助。

同行的四年級小學生李永倫,在上人面前讀了一篇他寫的文章--

「地震以後心很慌,人人都向外面跑。聽到人在哭,人人去安慰,心情有好了一點。我回到老家,想到以前的三合院,真希望學校也一樣是三合院。大家都愛高樓大廈,我心中愛的卻是三合院和四合院。地震後我家沒了,現在住在香菇寮,很冷……」念到這裏,永倫哽咽了,一會兒後才忍著淚繼續念:「但在媽媽的溫暖中,我是最幸福的一個。」

永倫的話,教人心疼。孩子的教育不能等,證嚴上人決定增加援建桃源國小。

九二一地震後,慈濟陸續認養五十一所學校重建。大愛電視台在地震翌年元月三日起,每天三分鐘的「921希望工程」節目連續播映了六百二十集,到二00一年底結束;以長達兩年的時間,記錄這段「世紀末倒下、世紀初重建完成」的跨世紀希望工程。

「那些打開心門分享生命故事的人們、那些因為受訪而建立起深厚情感的師生們,如今是否安好?那些低年級的孩子們也該畢業了吧……」這些心情,支持著大愛電視台「921希望工程」節目製作人王理,在今年初偕同小組人員重返希望工程學校拍攝;於地震五周年之際,推出更深度完整的紀錄片。

四年多後的今天,永倫已是埔里大成國中二年級學生,他在王理的邀請下,回到母校參與紀錄片拍攝。

「當時學校倒了,我的心真的很痛啊!新學校得來不易,尤其活動空間變大很多,我是最早使用新教室的一批學生,畢業後又看到學校愈來愈漂亮,真好!」永倫對王理說,或許二十年後,他會自豪地帶著孩子回學校,告訴孩子這所美麗校園重建背後的故事……

隨著時光推移,原來,故事仍在延續。

文化種子萌芽

「九二一後,許多文化工作者想進入重建區幫忙,但缺乏適合管道。」王理回憶,那時大愛台廣邀文化工作者阮義忠、黃春明、吳念真、陳若曦、李喬、虞戡平等人訪問希望工程學校,以多元文化觀點來看重建;並與師生、社區民眾互動。

今年再次前往台中縣大里市瑞城國小拍攝紀錄片,王理發現當年的文化互動已產生正面的影響。

成立於一九九二年的瑞城國小特技團頗負盛名,國劇名角朱陸豪二00一年三月到校與團員互動,在簡易教室裏他表演國劇角色的不同身段,團員則回贈雜耍動作。

團員純熟的演出讓朱陸豪讚歎不已,他尤其對何明昌的才華給予肯定,鼓勵他畢業後可以報考北上報

考戲曲專科學校。

家境不好的明昌,畢業後果真考上了公費的台灣戲曲專科學校,得以延續特技專長。今年,他以特技班第一屆畢業學長身分回到學校表演與分享,也讓不少學弟妹躍躍欲試;學校幾位老師更是自掏腰包,帶著六位孩子北上應考。

「過去,特技團孩子學特技,僅是童年的回憶;如今有才華的孩子,借鏡學長的經驗朝向專業環境發展,繼續接受訓練。」王理說。

希望工程讓孩子們擁有美麗校園,也藉此注入社會大眾的愛。

王理表示,孩子們經歷毀壞和重建,小小的心靈顯得特別懂事和貼心,今年瑞城國小畢業班的同學,就決定送給學校一個特別的禮物……

記錄是一種陪伴

王理說,在記錄的過程中投射了很多情感,她牽掛著那些歷經重創甚至失去親人的孩子,也與他們保持著聯繫,跟著流淚、歡笑,也一起成長,「雖說記錄,其實更是一種陪伴。」

劉家汶,今年進入高中就讀,她在瑞城國小求學期間,就和王理建立深厚了情誼。

九二一震毀台中大里金巴黎社區,也讓家汶的家倒了、雙親往生。她與姊姊幸運存活,但她的一隻腳因為被壓傷太久而截肢,得靠義肢行走。震後,家汶與姊姊住在叔叔家,和祖母、叔叔的三名子女一同生活;嬸嬸為了照料這一大家子,精神一度很焦慮。

在學校老師與社工的幫忙下,嬸嬸逐漸揮別焦慮,她說:「以前雖是親戚,感覺卻像是鄰居;現在,大家真正成為一家人了!」

家汶恬靜乖巧、善體人意,她在寫給王理的信中提及:「現在終於懂得嬸嬸的心了!我希望長大後能減輕家裏的壓力。」

家汶擁有一雙巧手,很會串珠子、做拼布,也希望未來能贊助慈濟義賣,幫助更多的人;她的夢想是當畫家,將九二一的經歷畫出來。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當時沒有被壓到臉。」家汶的這段話,曾讓王理心疼;更心疼當她提及進入新學校,擔心被人發現她的義肢,害怕沒有人願意跟她作朋友……王理安慰她:「缺陷不會成為友誼的障礙,我覺得你心地很美,大家會喜歡和你作朋友。」

這個夏天,家住豐原的王理特地陪她去學校註冊。

家汶向老師介紹:「她是我的好朋友。」

綻放璀璨花朵

今年八月甫於雅典奧運奪得女子團體射箭銅牌,為國爭光的袁叔琪,三年多前也被「希望工程」製作小組攝入鏡頭。

二00一年一月,文化工作者阮義忠與小組人員前往南投埔里大成國中,拍攝學校有名的射箭校隊。當時袁叔琪是國三生,在隊裏已具有大將之風,射箭時的拉弓姿態與專注神情,吸引了王理的目光。

王理問:「射箭時心裏想什麼?」

袁叔琪說:「心箭合一。」

「最大願望是什麼?」

「參加亞運。」

結束拍攝,王理對她留下深刻印象,覺得這孩子將來在射箭上一定會有成就。

果然,這幾年常從新聞媒體得知,叔琪在各種海內外比賽中屢屢得獎。「看到當年記錄的孩子在奧運中得獎,也感到與有榮焉。」王理說。而今年奧運女壘隊的幾位成員,當年是埔里國中女壘隊的隊員,也曾被「希望工程」節目記錄過。

從受災、重建到現況,希望工程紀錄片工作小組仍在校園間穿梭,「在集集、東勢、國姓、鹿谷、霧峰、竹山……一顆顆希望種子在這裏種下,正在萌芽、

茁壯、綻放中,這正是我們最想要記錄的。」

王理表示,大愛電視台九月二十五日起推出的「921希望工程」紀錄片,每週播出一次,每集四十八分鐘,鎖定一所學校。長期的紀錄,每所學校平均累積超過五十支資料帶、片長超過兩千分鐘。「我們像在滾滾大河裏淘金,只希望為五十一所希望工程留下最珍貴的寶石。」

◎大愛電視台「921希望工程」系列紀錄片:

九月二十五日起,每週六下午兩點半到三點半、週日晚間九點半到十點半播出大愛台電視台網址:http://www.newdaai.tv/

【王理.希望工程筆記】

再見水社大山的青翠容顏--東光桃花源

暑假的午后走進南投縣魚池鄉東光國小。這是我們第二十次來到東光村,空氣中彌漫一股甜甜的香味,李敏雄主任正在修剪花木,一大片草地風華正茂。

這個距離日月潭只要二十分鐘車程的學校,創立於日據時代的一九二二年,至今已超過八十年了,但在九二一地震之前卻少有人知道它。直到地震後慈濟援建完成,從此搖身一變,成為南投地區熱門觀光景點之一。

二000年元月五日,大愛台「希望工程」製作小組第一次到東光。我們按地圖從埔里出發,找尋這所鄉間小學校。緣著木屐灡溪一路往上行,外景車行駛在山壁開鑿的產業道路上,頗有陶淵明嚮往「桃花源」的心境--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忘路之遠近……忽見前頭的牛洞隧道,出了隧道、豁然開朗。

地震後,東光村有一半的房屋倒塌,居民只能在學校操場搭帳棚,而東光國小更是毀損得只剩兩間專科教室。屏障著東光村的南投水社大山土石崩塌,一道道傷痕像極了青山在流淚、哭花了臉。

同行的知名作家黃春明,要把「黃大魚兒童劇團」甫在國家戲劇院演出的「新桃花源記」,搬到傾圮的東光校園演出。這裏的孩子從沒看過舞台劇,他們擠在視聽教室裏,體會生命中第一次遇見桃花源。

今年八月二十日,學校正放暑假。東光桌球小將揮舞球拍的聲響,和著校園另一端廚房裏的人聲鼎沸,十多位愛心媽媽正在張羅午餐--因為今天是慈濟志工「回娘家」的日子!

東光國小校舍亭亭、滿園花草芳美,遍地飛舞的蜻蜓像是歡迎客人的到來。休旅車載來二十多位志工,李敏雄主任上前將雙手緊緊握住……這

一片宛如公園的校園景觀,當初就是北區慈誠志工完成的。

師範學校畢業後就進入東光國小服務的李敏雄,四十年來守護著學校;重建過程中看到這群外地來的藍衣天使義務為學校付出,感動之餘,他跟著慈誠隊到鄰近的福龜國小去鋪草皮、連鎖磚,李太太也成了東光村第一位慈濟培訓委員。

東光四百多戶村民一直以農維生,村裏的年輕人大多出外工作,留下老人與小孩守著田地。九二一之後因為外地謀生更不易,人口反而回流了;他們在社區發展組織推動下種植香菇、龍鬚菜,穩定了經濟。在村長許慶華的帶動下,村內也開始修護水圳、種植栽。

重回東光,我們欣喜發現:水社大山恢復了青翠的容顏,東光已成了名副其實的桃花源!

【王理.希望工程筆記】

因為有你,和我的愛--瑞城的畢業禮

想在暑假去拍攝闊別三年多的瑞城國小,跟學校通了電話:「有沒有動人的故事?」

「有!現在正在發生,等到放暑假就來不及了!」

隔天一早,我們來到久違的瑞城國小。

這一屆的畢業班歷經學校倒塌到重建,也曾在悶熱的簡易教室上課;老師們說,他們特別乖巧、體貼。畢業生想在畢業典禮前送給學校一個特別的禮物--每班負責一塊清掃區,讓校園更整潔!

六年一班負責的是中央樓梯,這可是瑞城國小的招牌門面。黃建興建築師在設計時規畫了宏偉的中庭,還有一座步步高升的樓梯,既寬且長,打掃起來真不輕鬆。同學分組動員,有人用掃的、抹的,還有用刷的、洗的,最後還要通過楊月色老師的檢查才過關。

我看見兩位高個兒男生扶著一個小女生,短短一段路程走了將近五分鐘,是不是有人生病了?我從他們身旁經過時問:「你們去那裏?」他們嘻笑著說:「我們要去掃中央樓梯。」

原來,奕蓁從小因腦性麻痹造成雙腳萎縮,只能靠人扶持或拐杖行走;但她的手很有力,楊老師覺得奕蓁是班上的一分子,也要參與所有活動。在全班表決後,奕蓁加入亮凱的小組,她負責洗抹布,男孩們會攙扶她、幫忙換水。

畢業典禮在第二天上午八點半舉行,校長率領畢業生繞校一周。奕蓁由好友晨娟、有聯扶著,提前十五分鐘出發到活動中心;他們走得很慢,但瑞城的人情景物都在奕蓁心裏留下最深刻的記憶。

典禮結束後,奕蓁的媽媽趕到教室,謝謝楊老師及六年一班全體同學,他們給了奕蓁美好的童年歲月,更感謝瑞城教導她的孩子學習獨立。

校長和楊老師送奕蓁步出校門,所有教過她的老師和好友也都圍繞著她,奕蓁終於破涕為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或許是不捨吧!但應該還有滿滿的愛和感動。就如畢業典禮上他們合唱的歌曲「我們的愛」:「那時的你說,要和我手牽手,一起走到時間的盡頭……」

【王理.希望工程筆記】

小徑盡頭的教育殿堂--北山上學步道

這一天,南投縣國姓鄉北山國小的孩子下課後在路口集合,他們要彩繪上學步道。這是社區動員的大活動,有人請了名家來指導;家裏開油漆行的許爸爸提供畫筆和油彩;還有人送來防護衣及飲料。

一個下午,這條上山步道變成了美麗的畫廊。小女孩說:「這是我第一次為北山畫畫,我會永遠記得!」一位媽媽說:「這條路我們走了幾十年,可是明天所有人都會很驚訝--它怎麼變得這麼漂亮!」

改變的不只是這條路、這些學校,所有這裏的孩子和大人也都變了,甚至參與過希望工程的人也都有些成長。

「反正再怎麼喜愛的老師,一年後也會離開我們……」二000年,證嚴上人來到北山國小巡視希望工程,小朋友無心的這句話,深印上人心中。

深究原因後,上人指示在北山國小第二期重建工程中規畫了六間教師宿舍,解決老師因交通不便造成的高流動率,替這些鄉間孩子留住了人生的啟蒙師!

北山國小校長姜福進和六位老師,目前都住在學校宿舍裏,下課後可以和孩子打桌球、練書法;姜校長也陪老師們加班設計課程、深入社區了解家長和學童的期待。

他在校內開辦電腦、英文、節奏樂、國樂、兒童美術、各式球類社團,並親自教授書法。一年下來,北山包辦了國姓鄉書法比賽的前三名。北山的老師們也都願意和校長一起打拚,今年的流動率大大降低。

北山國小有一片腹地寬廣的後山,從前租給當地居民種檳榔,增加收入補充學校設備。重建過程中,上人建議校方重視水土保持,給孩子最好的身教。於是,校舍完成時檳榔林不見了,慈誠志工移植了許多台灣原生種樹苗,一株株地種在山坡上,有欒樹、光蠟樹,圍繞著幾棵老榕樹,還將整片山坡地鋪上綠草皮。

兩年後,楊穎蓁老師帶著四年乙班的學生到後山上自然課,觀察深根植物對水土保持有什麼好處;下課後,孩子遙指對面種滿檳榔樹、被土石流畫出一道又一道傷痕的山頭說:都是水土保持沒做好啦!

北山的孩子上下學都要經過一條坡道,四米寬的小山路連接學校到鎮上;四年前,上人每次坐車爬上這個三十度的坡路,常問:「這麼陡的小路,鋼骨建材怎麼運上來?」

終究營造專業克服萬難,在山中建構了一棟教育殿堂;而這條小山路,也連通了北山人的血脈。

▲喜樂證言

驚濤駭浪的生死冶煉

◎撰文/李彩琴 攝影/林炎煌

意識清楚、皮肉將撕裂、筋骨欲癱散……
侯孟庭心思紛亂,
腦海裏閃過畫面一幕又一幕--
停格,在大願與善念之間,
「我不能死!」
他堅持到底,為了生命中的未完成。

自險關轉返,他如同再生,
體驗過「死」的感覺,
更期許「生」時活得無憾--
不要去算計自己還能活幾年,
而是要想:
我還能多做些什麼?

侯孟庭剛把一捆捆笨重的回收紙搬上環保車,突然間一陣悶痛襲上胸口、全身冷汗直冒,每一口呼吸都變得十分費力。

他撫著胸口告訴身旁一位志工:「我好難過……會不會就這樣走掉?」大家平時笑鬧慣了,志工以為他只是一時累了,開玩笑地為他加油打氣:「不會啦!那有這個福報讓你說走就走!還沒啦,你還有得做哩!」說完就到別處忙碌了。

侯孟庭痛苦得無法言語,連走帶爬硬撐著進入環保站辦公室求救。值班志工一見他慘白的臉和痛苦的表情,嚇了一跳,趕緊打一一九叫救護車。

幸好消防局就在附近,前後不過七分鐘,侯孟庭已經躺在內湖三軍總醫院急診室。

醫師判定為「心肌梗塞」,有三條心血管阻塞,若非送醫處置得快,再慢個五分鐘,可能就無法挽回生命。

「正在死亡」的痛苦
煎熬著身心,
我想著:生死事小,
人都會走到這一刻,
但我要捐大體,
死的時候臉不能太難看,
不然會嚇到醫學生!

年過五十歲的侯孟庭,是台北內湖區慈濟志工,投入環保之外,也常在人醫會的義診活動中,負責駕駛牙科巡迴醫療車。

事情發生在今年三月十日。那天他準備開醫療車到慈濟台北分會健康諮詢中心載藥,供人醫會十四日在德惠街公園為外籍勞工健檢使用;但後來決定先到內湖慈濟園區做資源回收,因為環保車上裝載的紙類一定要綁緊,車子開起來才會安全,他決定親自上陣比較安心。也就是在搬運回收紙類時,他突發這場致命疾病。

醫師緊急處置後,判斷侯孟庭需要立即接受心導管手術,但院內心導管室已無床位,因此建議侯孟庭轉院。

身陷痛苦的侯孟庭,只覺得每一秒鐘都在煎熬,疼痛令他失去了轉院的意願,「等著死亡時刻的到來吧……」

心臟血管堵塞導致他全身血液不通,頸部以下皆動彈不得,四肢猶如千斤重,唯有意識始終非常清醒;也因著這分清醒,讓他備嘗那皮肉將撕裂、筋骨欲癱散,甚至骨與髓一一剝離的諸多痛苦。

「啊!這不就是經典所載,人之將死如龜脫殼般的痛苦嗎?」侯孟庭真真實實地領受著「正在死亡」的感覺,思緒紛飛、意念難聚,涔涔冷汗濕遍全

身,四位護送他就醫的志工不斷為他拭汗和按摩,力圖提振他的意志。

深陷如此生死煎熬,侯孟庭腦海中浮現起十年前許下的心願--捐贈大體。「我如果留下一張扭曲難看的病容往生,豈不是會嚇到醫學院學生?甚至讓他們產生學習上的障礙……」想到這裏,他決定:與其掙扎苦痛等死,不如專心念佛往生,這樣面相應該會比較好看吧。

於是他專心默念佛號:「南無阿彌陀佛……」紛擾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身體的疼痛也不可思議地紓解了大半。

默念著佛號準備往生,
痛苦漸漸平息,我開始想著:
環保車上的回收紙有沒有綁緊?
醫療車還沒開去載藥,
還有好多慈濟事沒做完……

不斷的佛號聲中,他腦海裏清楚浮現證嚴上人忙碌的身影,心底深處也悄悄生起牽掛--剛剛環保車上的回收紙還沒裝好,不知道師兄們會不會綁得緊一點?義診的醫療車還沒裝藥,星期天就要上路了,怎麼辦?如果我往生了,誰來開醫療車……

心中的牽掛啟動了他的宏願,「我還不能死!」當下虔心誦念觀世音菩薩聖號。

不可思議的是,才誦念幾聲,醫護人員緊急通知,已空出心導管床位,將立即安排手術。

醫療團隊先幫侯孟庭阻塞的一條血管置放支架,另兩條阻塞的血管待休養兩、三個月後再做。

手術後,身體的痛苦頓時消除了,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天,第二天醫師急急來和他商量:「雖然你的狀況還不算穩定,但有病患急需病床……」侯孟庭想到,當初不也是有人這樣讓出病床給瀕臨死亡邊緣的自己嗎?便一口答應、轉住普通病房。

恢復神速的侯孟庭,隔天即出院回家調養。

從三月十日住院至三月十三日出院,短短數日歷經了驚濤駭浪的生死冶煉;三月十四清晨,侯孟庭笑容燦爛,如期地出現在德惠街公園的慈濟義診現場。

回首年少輕狂,
總在緊要關頭化險為夷,
壯年不信宗教,
卻有緣走進菩薩道修行;
我真是個有福報的人!

「從小,我就覺得人能活著,實在是一個奇蹟!」生死走一回,侯孟庭道出他對生命脆弱的感觸。

民國四十三年出生在桃園空軍眷村的侯孟庭,偌大的村子

裏,時常聽到誰家的孩子發燒生病送醫不治走了、某家的孩子去海邊游泳溺死了、那個孩子騎腳踏車被撞傷沒救活……

太多不幸的事故、太多來不及長大的生命,形成他難以磨滅的成長記憶,也使他對「人為何而活」抱持不解的質疑。

忽忽走過五十年,如今回首過往年少輕狂、青澀懵懂的歲月,「不論闖了什麼禍、遇到什麼樣的危險,總能在最後關頭化險為夷。」他慶幸地說:「我真的是一個很有福報的人!以往不曾想要捐款行善,也不信仰任何宗教,卻有好因緣能夠走進慈濟世界。」


民國八十二年的某一天,從事房屋銷售工作的侯孟庭,方踏進公司大門,同事就趨前向他介紹慈濟委員徐正子,並當場邀他定期捐善款。他一時礙於人情,便應付式地答應了。

一個月後,徐正子準時來收善款,她的話不多,只送了侯孟庭一本《慈濟》月刊和兩卷慈濟錄音帶。「我很鐵齒、不信鬼神,也很愛跟人辯論,她若是要跟我傳教,我一定找得出一百個理由推辭她。」侯孟庭說,他和徐正子前後兩次見面不超過十分鐘,卻對她應對輕柔、氣質嫻雅的形象,留下極好的印象。

侯孟庭說,他看過許多「學佛的人」,又是抄經又是念佛,卻是一臉苦相、人我是非依舊、生活煩惱一堆,可是在徐正子身上,看不到這些。

有一次開車時,侯孟庭隨手翻出徐正子送他的錄音帶,那一卷正是中區慈濟志工洪武正的現身說法--年輕時當流氓、搶賭場,在獄中見黑道大哥被槍決的「結局」而大徹大悟,因此走入慈濟改變人生。侯孟庭的心情隨著洪武正從歹途走入正道的歷程起起伏伏,愈聽愈震撼。

尤其洪武正說的一段話,教他「聽得最入耳」,那段話是:「有福報的人,無論走到那裏都會遇到善緣,想要走『歹路』都難,這就是所謂的『惡緣不近身』。倘若福報不夠,不僅躲不過禍事,連善緣也極易斷離,往後的人生勢必全面改寫。」

侯孟庭自忖不是一個純善之人,也非燒香拜佛之輩,更不具潛心參禪打坐的慧根;卻有因緣度過危厄、還有做好事的機會,「我很有福報!」他認真地這麼想。

以為自己
絕非作慈濟委員的料,
怎知,慈濟事愈做愈歡喜,
還發現快樂自在的「祕密」,
現在和太太都是慈濟委員了……

房屋銷售人員流動率高,那位原先向他介紹慈濟的同事離職了,徐正子委婉地請侯孟庭幫忙代收其他同事的善款,他再度「礙於情面」,不得不答應。

「每個月五號發薪,我就趕緊向大家收錢,算一算竟多達六、七十人。」就這樣持續代收善款兩年多後,侯孟庭參與慈濟委員培訓課程,民國八十六年受證。

曾經,徐正子邀請他參加一場義賣會,他看見慈濟人忙碌時莊嚴的表情、歡喜自在的心情,他猜:「裏頭一定藏有祕密!」

這些年來,他參與了九二一中部大愛屋及希望工程學校援建、靜思精舍寮房擴建工程、社區內各項服務,漸漸地,親身體會到--「知足」就是那個讓人歡喜的祕密!

「那是一種『放下』的修行境界,一旦身段放下了、心放下了,何來煩惱和憂愁?」侯孟庭愈接觸慈濟、愈了解慈濟,也就更加崇仰上人以苦難眾生為念、教導弟子行人間菩薩道的悲願,「我發現這是我終生要依止奉行的宗教,值得我深入學習。」

侯孟庭也把一向忙於工作和家務的太太鄭錚錚帶入慈濟,今年受證慈濟委員。「慈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改造力量!」鄭錚錚說,「人緣」是自己這一輩子必修的功課,她定要好好在慈濟道場修行,把不好的緣修成好緣。

侯孟庭說自己從小就是個「獨行俠」,獨來獨往的行事作風

一直到結婚成家,依然是妻子和兩位女兒口中的「獨行俠爸爸」。不受羈絆的個性可見一斑。

然,曾幾何時,在慈濟大大小小活動中,總見他與慈誠隊員們一同執行勤務、與太太並肩同行互勉;「獨行俠」的名號已然消失。



心肌梗塞的經驗,讓侯孟庭想起多年前往生的社區環保志工蕭老陸。

「蕭先生是獨居老人,每天一大早穿戴整齊出門做環保,那天臨出門時卻因心肌梗塞往生。我去為他助念時,心想:他臨終前的心念是要來做慈濟,我相信,他一定已經新生在慈濟世界了。」

侯孟庭向來身壯如牛,不曾為自己的健康憂慮,然而五個月前那場突來的疾病,不啻是當頭棒喝。

「這讓我學會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體會到愛是珍惜,也是付出關懷。」他說:「不要去算計自己還能活幾年,而是要想:我還能多做些什麼?生死事小,要將志業放在心上。」

習氣的考驗:「面對」兩條香菸

◎李委煌

在受證慈濟委員前,侯孟庭是個「癮君子」,菸癮很大,一天至少要抽兩包,有時睡到半夜菸癮來了,還會起身翻找菸屁股。

自知菸抽得兇,絕非作慈濟委員的料,他常常說:「我頂多幫忙慈濟募款就好,不要當委員,就不會被別人說話……」

有一次,侯孟庭與客戶見面,當對方知道他有在做慈濟,表明捐款意願。侯孟庭很開心,開始暢談慈濟,突然間菸癮一來,順手抓出菸來抽。客戶一臉迷惑問道:「慈濟人不是不抽菸的嗎?」教他頓時臉紅心跳,猛抽幾口趕緊捻熄、倉皇離去。

走到路旁,侯孟庭點了根菸解解癮。「臭死了!」一群高職學生從旁邊走過,不給面子地撂下這句話。他只好轉過身,正當準備過馬路,一名幼稚園孩童的抱怨竟幽幽地飄進耳裏:「前面叔叔的菸味好臭,媽媽,我們不要跟在他後面……」

堂堂一個大男人,一路上接連被人嫌棄,真是難堪!遂引發他認真思考:「若真要做慈濟,我遲早得戒菸。」暗自下了決心:「不抽了!」

隔天上午,一位朋友送侯孟庭兩條香菸,他並未拒絕,反而當作「菩薩的考驗」--他將菸盒拆開,放在辦公室抽屜裏,逼迫自己每日「面對」。

一個星期過後,確定沒再犯菸癮,他才敢告訴太太自己戒菸成功,「如果我太早跟大家說,沒有人會相信的。」迄今已經十年了,他不曾再抽過一支菸。

▲特別報導

山水、家園、返鄉路

◎撰文/編輯部 攝影/顏霖沼

【關懷艾利風災】

中度颱風艾利
八月二十三日起逼近北台灣,
行徑緩慢、雨量驚人,
洪水侵襲台北縣三重市、
新莊市都會區,
更使得新竹縣內兩個山地鄉:
尖石、五峰,
發生嚴重土石崩塌。
艾利風災共造成全台
二十九人喪生與失蹤、
三百九十九人受傷。


災情最嚴重的五峰鄉桃山村,
土場部落被埋在高聳的土石堆下,
救難人員日夜開挖,
截至九月十日,
尋獲遺體九人,
仍有十多人下落不明。
為防範山區隨時可能
再度發生的災害,
八月二十八日起,
尖石和五峰兩鄉史無前例地、
逾四千多人撤離家園,
住進收容所。

對當地多為泰雅族的原住民而言,
這個四十年來最大的風災,
讓家毀了、
親手種的菜蔬與果樹也被淹沒了。
長年以山為家的他們,
不求生活舒適,只求生活安定;
山,指引家的方向。

住在收容所的日子,
聽著志工唱起
溫暖的歌「一家人」,
他們落下了淚,
也許下唯一的心願:
期待雨過天青、道路搶通,
就要重回部落--
在那山林環抱、
白雲深處的「家」。

▲特別報導

「ㄇㄛ ㄙㄚ ㄙㄨ ㄧ ㄋㄨ」--你要去那裏?

◎撰文/李委煌 攝影/顏霖沼

【關懷艾利風災.新竹縣】

「ㄇㄛ ㄙㄚ ㄙㄨ ㄧ ㄋㄨ?」
一位婦女用這句泰雅族語詢問志工胡媛甄。
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要去那裏?」時,
胡媛甄一時語塞--
面對一個急切想回山上重建家園的人,
說「回家」太沉重!
「我無法告訴她『我要回家了』,但我和她約定:
『我們還會再回來!』陪伴大家重建家園……」

九月四日,災後第十天晚間,安置了近五百位新竹五峰鄉鄉民的楊梅弘武營區,正由慈濟志工舉辦祈福晚會,會後並逐戶發送應急金。

「……各位鄉親您們受苦了!志工秉持人傷我痛的大愛情懷,積極投入賑災行列,希望能讓受災鄉親在這最艱難的時刻,得到及時必要的援助……我們相信,雨過必然天青,大家相互扶持、安危與共,用敬天畏地的心,共同來疼惜這塊養育我們的摯愛鄉土。」

志工楊金雪讀著證嚴上人慰問信函,台下的陳阿月阿嬤聽得淚眼婆娑……

個兒嬌小、髮髻高梳的陳阿嬤住在桃山村,她說土場部落慘遭土石活埋的警員,其中一位就是她的姪子;由於遺體仍未尋獲,小叔全家人守在山下,不願住進營區。她那天倉促搭機離開仍暗藏崩塌危機

的桃山村,從空中鳥瞰殘破家園,難過地哭號出來……

聽著阿嬤描述,志工許秀琴握著她的手,關懷盡在不言中。阿嬤習慣以山為家,雖然在營區有慈善團體妥善照料,她仍感覺就像關在監獄裏。但阿嬤無奈地說:「不住這裏,又能去那兒?」

六十四歲的陳香妹也是桃山村居民,聽著慈濟這分柔聲祝福時,多年來背負沉重生計的壓力緩緩釋放--大兒子意外往生,她除了要照顧另外兩個因病無力謀生的兒子,還有四個孫子要養。儘管命運多舛、一生含辛茹苦,她說幸有教會、鄉公所與慈濟幫忙,她已經習慣了,只是每天拖著老邁身軀洗衣、掃地、煮飯等,「我做得好累喲!」她向志工傾訴。

艾利颱風讓陳香妹的房子裂了,然她對著為她奔忙的志工說:「請幫我禱告就好。」

山林暗藏危機 四千人大撤離

二十五日上午九點五十五分,五峰鄉桃山村土場部落發生嚴重土石崩塌,整個部落被埋在高聳的土石堆下。

由於氣候不穩、山林危脆,為防範可能再度發生的災害,八月二十八日起,尖石和五峰兩鄉史無前例地、逾四千多人撤離家園。

連續幾天,直升機在新竹縣府廣場頻繁起落;進入五峰鄉時帶著救援物資,返時載滿驚惶居民。脫困的居民有的投靠親友,有的住進政府安排的新埔仁愛之家或楊梅弘武營區。

慈濟志工在縣府設立「關懷服務站」,直升機一降落,志工立即趨前扶持倉皇下機的山裏居民,送上冷飲、熱食、擁抱或輕慰,並一一詢問需求後分頭張羅。

志工溫春梅扶著一對阿公、阿嬤走往禮堂休息。「樓梯才走到一半,飽受驚嚇的阿公,就兩腳癱軟得蹲坐下來……」另一位山民下機後,驚恐地對志工溫秋蓉不停訴說,他親睹土石泥流沖了下來,一人身體遭掩沒,頭手仍不斷掙扎,「現在不知是生是死……」

一位少婦裹著厚重大衣從直升機上緩慢走下來,懷裏用大毛巾包裹的小嬰兒,才出生十六天;她坐在禮堂,喝下一口志工朱燕貞遞上的溫開水後露出笑容,看著懷中的嬰兒說:「孩子沒事就好!」朱燕貞把嬰兒抱過來幫忙餵牛奶,讓她休息一下。

許多下了山的居民,守候在廣場等候親人,每一駕次的飛機降落,都引發他們複雜的心情,有人跑向前迎接親人團聚,有人帶著失望走回休息區。若遇天候不佳而停飛,更教人無奈與擔憂,想著山上無助待援的親人,他們焦急說著:「我們巴不得自己搶通道路,拚上去救親友!」

「你還活著!」剛下機碰面,

原住民彼此間的問候語聽了令人感傷。高先生清晨帶著家人從桃山村跋山涉水,走了約四、五個小時才抵達清泉,搭上救援專機。他回想起逃難的經過,「一路上很害怕,不知道土石會從那個方向塌下來?也不知道可以向誰求救……」

家園毀了、許多族人生死未卜,令他難過;但此刻看著孩子們都平安,高先生露出笑容說:「謝謝大家的幫忙!至少我們還活著,相信只要大家手牽手、心連心,就能度過災難。」

親族散居四方 愛一擁而上

在尖石鄉公所,慈濟也設有服務站,協助登錄脫困的鄉民資料,並供應餐點、茶水。尖石鄉民或赴外地依親,或暫安置在山下長老教會、天主堂、國小、村辦公室等聚所。

劉先生帶著女兒、妹妹,從尖石鄉後山的秀鑾部落,徒步六小時來到鄉公所;他無奈說著:「山上沒水沒電沒食物……」志工見他們疲憊不堪、飢腸轆轆,趕緊送上熱食冷飲。

泰崗部落即將斷炊,二十多位族人結伴從上午七點起走了九小時,終於也行抵鄉公所。一位小妹妹興奮地跟志工劉麗芬說:「我姑姑帶著八個小孩下山,哥哥走不動時就賴人家背,而且背好多次……我年紀最小,很少要人背,而且我都沒哭。」

志工趕緊為小孩子清洗手腳,找了乾淨衣服及拖鞋給他們換上。其中一名高個子直呼;「哇,泡在泥濘中八、九小時,才發現穿拖鞋這麼舒服!」

從八月二十四日統計到九月十五日,新竹志工共動員兩千六百多人次,分赴災民所在的地方進行關

懷:包括殯儀館、醫院、收容中心、學校等。

僅攜帶簡單行囊離家的山裏居民,缺乏貼身換洗衣物、盥洗用具、嬰兒奶粉和紙尿褲……志工按男女老幼不同規格採買、打包分送。

「吃過早餐了嗎?」志工走訪醫院致贈慰問金。「還沒,不過也吃不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思及山上的家毀了、田園淹沒了、親手種的蔬菜與果樹也都慘遭波及,說什麼也放不下、捨不得。

「眼睛一閉上,都是山崩的景象,好可怕,睡不著。」原住民朋友戚戚然地描述當時情景。雖然不知道受創的家園能不能恢復原貌,但他們說:「只要將親人安置好之後,會馬上回山上幫忙挖土、投入救災。」

「弟弟因為發燒不舒服,一直哭鬧。」在東元醫院,少年周振堯

抱著四個月大的弟弟,對來訪的志工說。

他們的父親是桃山村十二鄰鄰長,災變發生後與村民將受傷生病的族人及小孩送往較安全的白狼部落避難;翌日看見直升機出現時,振堯的父母決定留下來幫忙救災,交代振堯下山照顧發燒的弟弟,然後聯絡在外求學的姊姊幫忙。於是振堯搭上了直升機,留下雙親與大哥。

振堯很想念山上的親人,志工問他想跟家人說什麼話?懂事的他說:「我想讓爸媽知道,我們在這裏很好很平安,弟弟也很乖。希望爸爸媽媽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累壞了身體!」

來自尖石鄉玉峰村的湯小弟弟,告訴志工陳雪秋:「山上五天都斷水斷電哩,但我不害怕。」

住在五峰鄉桃山村的張小弟弟說,困在山上好幾天,他們靠著乾糧和雨水充飢;想起那個跋涉下山的夜晚,他感覺更愛這片土地了。

若說山是原住民的家,則原住民就像山的家人;陳雪秋聆聽著童言童語,望著這些山裏的孩子,不禁深思:「原住民在山裏悠遊自在,那麼勇敢而無懼。換作是我受災,能否如此豁達?」

安身後 重新再出發

楊梅弘武營區一樓的慈濟服務中心裏,有水、米、乾糧、罐頭、衛生紙、泡麵、餅乾、肥皂等,如同小型便利商店,免費供應住民所需。

住民說,剛從山裏下來時好幾天沒洗澡了,所幸慈濟提供實用衣物,讓他們能立即替換,好卸下連日疲憊。

雖然此處為軍營,出入受到管制,一間大通鋪數十人同住、缺乏隱私;不過由於受災村民多來自桃山村,原本相識,就像是個大家庭。儘管有些不便,整體而言不失自在。

此處收容中心預定九月底關閉,田先生苦著臉表達,這段時間很想外出找工作,但三個孩子放在營區,他無法放心。同部落的陳先生則決定將妻小擱在這兒,獨自赴台北謀生,假日再返營區探親。

決定不同,卻一樣無奈。

最多曾安置逾百人的新埔仁愛之家,志工多次關懷、致送物資。志工蔡雪玲說,看到居民搭機、轉車來到這兒,有人尚穿著厚重雨鞋,不難想像當前他們最需要的物品為何。

志工侯宗昆每天都到仁愛之家報到。許多老人家在大廳裏呆坐著,他逐一為他們按摩,舒緩身心壓力,「可能因為連日來的驚慌而且睡不好,大家普遍筋骨僵硬。」

不只是關懷、按摩,當侯宗昆得知部分浴廁設備故障,他找了原住民青年幫他提水,動手沖刷

淤塞的馬桶。

住在弘武營區的少年多就讀五峰國中,校方考量學子往返校區的安全,統一安排住校,週五再送孩子回營區與親友共度假日。侯宗昆也隨志工到五峰國中,為孩子們送去睡袋、睡墊與文具等。

侯宗昆年幼時,家園曾遭大水沖毀,不得已與家人寄住他處;此次居民所受的苦,他多少能體會。那天在五峰國中,他留意到孩子們暫住的圖書館紗窗紗門沒裝好難以防蚊;於是他隔天就買了磁鐵與電鑽,花了半天敲敲釘釘,解決這個問題。

五峰鄉國中、國小開學後,志

工也為全校師生義剪。稱呼志工為「阿姨」的學生說:「別只顧著關懷我們,你們上山也要注意安全喔!」孩子的貼心,教志工好窩心。

山是生命的根 期待平安回家

新埔鎮仁愛之家的住民們,八月三十一日晚間擎著志工準備的心燈,以泰雅族母語禱告著--

「過去一個星期,處在深山的原住民子弟,受到極大的打擊與苦難,但是我們不懼怕,因為有主與我們同在。求主保佑那些還沒有找到的人、他們的親人以及搜救的人,給他們力量和勇氣,並且幫助每個人都有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感謝主透過這麼多的慈濟師兄師姊,來做我們精神上的支柱,我相信這是上帝您派來的天使,讓我們感覺安慰。也祝福慈濟的師兄師姊平安!因為有你們,讓我們覺得很溫暖。」

在那天的關懷中,有位居民說了一段話,讓志工胡媛甄久久無法忘懷,他說:「你們的到來及關懷,讓我們很感動;但你們永遠也無法體會我們當天所承受的恐懼與苦難。」

這段話讓胡媛甄省思:「我們幸運地沒有碰過如此威脅生命的苦難,如何期待別人『要勇敢、不要害怕』?原住民積極樂觀面對人生的態度,值得我學習。」

那天結束關懷前,一位婦女教了胡媛甄一句泰雅族語:「ㄇㄛ ㄙㄚ ㄙㄨ ㄧ ㄋㄨ」,當胡媛甄知

道那句話的意思是「你要去那裏?」「一時之間,我竟然無法告訴她『我要回家了』。因為對一個急著想回到山上重建家園的鄉民來說,說『回家』真的太沉重啊!即便如此,我與她約定還會再回來,因為我們知道,唯有付出真心的陪伴,才能讓原住民鄉親將悲痛化為祝福、將憂愁化為力量,攜手重建家園。」

桃山村清泉部落二十八歲青年陳裕民,因風災失去了原有的生計,已在就業輔導中心留下資料,只要有工作他都願意去做,但還是想回到屬於生命一部分的山上。只是,回到部落查看,道路掏空、滿目瘡痍,回家的希望更是渺茫。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只有靠自己。」在風災過後的十天,他感觸極深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他們不求生活舒適,只求生活安定。許多原住民表示,等待雨過天青、道路搶通後,就要回部落重建,「就算蓋鐵皮屋,也可以重新再來!」當然,許多人也開始煩惱未來,考慮尋找低利貸款再站起來,甚至討論「遷村」的可行性。

無論未來如何,就像志工所安慰的:「跌倒,可以再爬起;平安,就會有未來。」

(資料提供/陳紀代、楊雅甯、曾瓊滿、王美玉、彭慧美、陳美芳、常鈴鈴、朱美慧、詹春媚、胡媛甄)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李委煌

九月上旬,尖石鄉公所前直升機持續出入深山,載進物資、撤離住民。鄉裏多處教會收容著各部落居民,只要路一搶通,就有人背著幾十斤重白米,一步步走回部落裏;常鈴鈴的母親,風災後也急著返回那羅部落。

母親認出了癱在農田旁的一座大型貨櫃,因為她曾親睹它隨土石滑下,「像有人在駕駛一般。」想起當時恐怖的土石泥流,她仍有想哭的感覺。

那一晚,尖石鄉那羅部落風急雨驟、怒吼聲響,母親在電話那頭泣訴:「快來救我們!」無奈山區道路柔腸寸斷,家住新竹新豐的常鈴鈴除了心焦,完全沒有辦法。

晚上十一點,那羅部落溪水暴漲,村裏溝渠水道溢出,湧進常鈴鈴的舅舅家……她去電

後鈴響許久,原來舅舅、舅媽都避往二樓,接電話可得冒險涉水。停電滿山漆黑,水管遭水土沖毀,水位不斷升高,舅舅、舅媽決定棄守,往更高的外婆家跑。

那時已近凌晨兩點,土石、惡水聲響隆隆;常鈴鈴電話打到外婆家,母親叮嚀她不能入睡,好確定受困山上的他們平安否。

天色漸明,終夜的漆黑有了點視線,眾人驚見惡水狂奔,嚇得再撤往那羅最高點錦屏國小。


在風雨飄搖間,大伙就這麼撐了兩、三天;部落因風災斷水斷電期間,他們甚至接雨水煮泡麵,直到危機解除……



新竹慈濟志工常鈴鈴是泰雅族人,她從小就常隨母親回尖石山上的家;艾利颱風造成尖石山上交通電訊中斷,族人擔憂惶恐,山下的常鈴鈴心更急。

儘管惦念著山上的親人,常鈴鈴仍隨著慈濟關懷腳步前往醫院、殯儀館、仁愛之家、尖石鄉公所,關懷倉皇遠離家園的鄉親,用親切的母語問候他們,給予適切的幫助。

八月二十八日,慈濟志工在仁愛之家舉辦祈福聚會,常鈴鈴以母語鼓勵族人一定要堅強,大家一起祈禱增加勇氣。「我的母親、外婆,現在也還在山上……雖然這次受災的大部分是原住民,但大家都是一家人,要相互幫助。」

八月二十九日,母親從山上來電說,通往老家尖石鄉那羅部落的路已經搶通,希望她趕緊上山來接她們;常鈴鈴偕同好友古純菁分駕兩部車,車上載滿幾位志工囑託的白米、洋蔥、紅蘿蔔、茄子、馬鈴薯、冬瓜、饅頭、礦泉水等食物,好順道運上山去救急。

沿途處處可見路基掏空、山石懸壁,險象環生。卸下給鄉親的物資,離去時山上又落起大雨,為安全起見,常鈴鈴趕忙將外婆、媽媽帶下山暫避。



在尖石鄉公所,一位族人對常鈴鈴說,他也想當慈濟志工。她知道這對信主的原住民來說,並非易事,因此她相當感動,鼓勵對方在慈濟服務站協助當翻譯,就是立即的慈濟志工。

常鈴鈴說,原住民普遍熱情有心,只不過在經濟、教育上的相對弱勢,讓他們自覺與平地人有了隔閡。她印象中的原住民總是團結而互助,幼時每逢部落農忙,大家總是齊心協力,壯丁負責打穀,婦女就做著點心……「感覺那一片山,就是大家的家。」她懷念地說。

常鈴鈴自小即受洗為天主教徒,信仰虔誠,每週一定上教堂聽「姆姆」講道;記憶中只要對主祈禱,總能教她得到平靜,尋得心靈力量。成年後選擇皈依佛教,剛開始擔任慈濟志工,信主的外婆擔心她會出家,常鈴鈴說:「信耶穌、天主、阿彌陀佛都一樣,都是要我們做好人。」

風災時,外婆拿到志工送來的白米、蔬菜與饅頭等,一直「耿耿於懷」,只要遇到慈濟人,她便會緊握對方雙手,以眼神與生硬國語表達感恩。現在她對常鈴鈴說:「有空,要多去做慈濟。」外婆知道志工都是好人,所做的都是助人善事,因此要外孫女多跟著學習。



下山還住不到三天,母親已吵著想回那羅部落;習慣山上的空氣清新,都市的塵囂令她很不適應,況且農地、豬鴨等都在山上,所有美好記憶也在山上。

母親說,民國五十二年「葛樂禮」颱風來襲時,她才十三歲,記憶中一樣有直升機空投物資,一樣得排隊領取白米、奶粉等,但部落所受創傷,卻也沒像艾利颱風這麼嚴重。

常鈴鈴帶著母親回到部落。原本的青綠梯田,如今為碎石河床所取代;在柔腸寸斷間,也有零星小店重新開張,象徵著生機漸漸恢復……

未來是否遷村仍充滿變數,許多族人也不知何去何從,而這陣子常鈴鈴總想起一段泰雅古訓:「祖先為我們領路,拄著拐杖徐徐前去。感恩祖先留下的古訓,我們要傳承這生命的規範,我們不要去樹敵,我們要和諧相處。泰雅啊泰雅,我們要和平相處在這塊土地上。」

▲特別報導

惡水隆隆,有溫柔呼喚

◎攝影/顏霖沼

【關懷艾利風災.台北縣】

八月二十五日凌晨,
台北縣三重、新莊市大淹水,
馬路瞬間成了大河,
濁濁黃流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夾道招牌寧靜無光,像嚇傻的孩子……
橡皮艇成了唯一的交通工具,
送餐、勘災慰問,傳遞及時的關懷。
水退後,清掃的志工群中,
有三年前納莉風災基隆受災民眾,
懷著回饋心情來參與……

【我家在這裏】

◎撰文/賴怡伶

當濁水退去,三重人重新面對家園。災後翌日,志工陪著爺爺回到靠近堤防的居所,卻發現家門被深至小腿肚的淤泥卡住,推不開了。

附近的同安東街,狹窄的路面上湧滿自巷裏街裏清理出來的家具與物品,全都是同一種泥土色。土色蔓延到路上,濕黏細滑的黏土咬成車痕與鞋印,乾了就是揚起的煙塵。「自從堤防建好後,三十多年沒有淹水了。這次卻這麼嚴重……」老居民無奈地說著。



八月二十五日凌晨,洪水侵襲了北縣三重市近三分之一街道,淹水高度從十幾公分到兩公尺不等,

讓三重人度過了最漫長的一天。上午起,慈濟志工開著環保車到來,給斷水斷電、受困大水的居民送上熱便當。

轉過交通管制的義消區塊後,車往黃泥水裏開,插在車上的慈濟會旗颼颼地飄動著,身穿薄雨衣、站立車上的志工表情肅穆。車難行,人下來踩在深至小腿肚的濁水中,將便當與飲水搬上紅十字會的橡皮艇,繼續往深處走。

搭上橡皮艇,我面前不是三十米道路,而是漫流的大河;天陰,濁濁黃流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夾道招牌寧靜無光,像嚇傻的孩子。紅十字會弟兄拉動引擎鼓鼓,再沒別的聲音了。水面浮著虹般油光,水底下的一切不分貴賤尊卑、載浮載沉緩緩流下,不及駛離的機汽車擱淺水底,露出傾斜的頭首。

人點綴在樓窗、門戶間,看著往來艇筏,背後屋裏黑黝黝的,沒有燈燭光。大膽些的人,在深及腰際的水中兩兩撐傘攙扶行走,行影散落像流中孤舟,聽到艇聲慢慢回頭,目送離去,一逕沉默。有人站天橋上,拿著數位相機,按下快門的閃光刺眼得讓人流淚。


而有些哀傷是流不出淚的。我想起了第一對被消防人員接到收容中心的老夫婦,那位老奶奶跟我說著:「家住在一樓,水從半夜兩、三點時開始淹,心中很怕啊,只得努力將東西往高處搬,但水很快地淹到腰際了;停電的夜裏躲在高

處,聽著外頭不斷的雨聲,心裏更害怕。」疲憊但有耐心的奶奶強調著:「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淹水啊……」坐在一旁的爺爺看著我,連笑都沒有力氣。

橡皮艇轉入巷裏艱難邁進,更多人站在門口,看見慈濟志工帶著便當來了,便擱下舀水杓桶,表情亮起來。

「要怎麼通知同鄰里的人來拿便當啊?」擱下了家戶裏的凌亂無助,他們與志工一同思忖著如何將愛傳出去。



二十六日起,志工帶著應急金來到受災嚴重的巷弄沿家探望。電還沒來,一戶廳堂裏神龕高高凌亂地堆放著,牆上觀音大士垂手斂目,看視著憔悴的屋主。

隔壁鄰居動員了五、六人才撇乾泥,清掃出地磚潔白顏色。志工見到了眼眶濕紅的屋主,送上應急金、深深鞠了躬,住戶們紛紛合手回禮、辛酸地笑了,家裏小狗對陌生訪客友善地猛搖著尾巴。

深入巷內,沿街是拿著水沖洗家具的住戶,其中陳先生家中物品多付諸流水,表情難掩滄桑,但他在普遍無奈與怨懟的情緒中發掘了不同的思維:「責罵與抱怨是最無濟於事的!我們要鄰里互助,才能趕快自水災中復原。」

【便當宅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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