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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千眼

巴姆城--迎接震後第一個春天

◎撰文/徐錫滿 攝影、圖說/顏霖沼

一如許多巴姆人再也見不到親友的面容,
不斷造訪古城的人們登上塌陷的城垣後,
看到的也只是殘破的廢墟,
再也見不到原有的歷史榮光。
而倖存的人們,
就像家家戶戶院子裏幾乎都會種植的椰棗樹一般,
依舊以挺立的姿態,
守候著他們猶待重建的家園。

伊斯蘭曆一三九三年元旦,西元二00四年三月二十日,伊朗新年第一天。

北部首都德黑蘭落著大雪,造成了機場一度關閉;而位於南部的卡曼省巴姆,白天高溫卻已超過攝氏三十度,不時還風沙大作--沙塵暴依舊如期襲捲著這個已殘破不堪的城鎮。

這是地震後的第一個春天。新年前、距離強震後兩個多月,慈濟志工三度到訪震央巴姆地區,除了慰問受災民眾,也展開義診、學校援建評估,及致贈來自台灣的兩千五百噸白米。

巴姆的新年

地震後兩個多月,巴姆機場重新啟用,殘破的天花板、牆壁正在修復,冷冷清清的景象,大不如地震前的榮景。

郊區未倒塌的旅館,房價漲

了幾倍不等,因為各國救援組織的到來,讓旅館老闆發了一筆國難財。

市中心受損的店家陸續重新開張,理髮店老闆拾起掉落的店招牌,立在自家的帳棚前,就做起了生意。街上除了往來的砂石車、推土機,還有從其他城鎮開來的巴士

,停駐在市區圓環邊。

據幫我們開車的巴姆當地人阿巴司( Abbas Zurani)說,巴士乘客多是退伍返鄉的軍人,他們因家園受災或有親人在強震中喪生,得以獲准提前退役。

政府用大貨車載送食物到來,居民憑糧票領取牛奶與食物,秩序井然。老人家騎著單車買了鏟子回家;廢墟裏,可以看到傷者一手撐著拐杖,另一手一鋤一鋤地剷著土。

兩個多月了,廢墟上仍是厚厚地覆蓋一片黃土。政府提供受災居民五千美元貸款,作為全套重建家園的基金--包括斷垣殘壁清理費用五百元、可使用兩年的簡易屋一千兩百元,餘下款項可重建倒塌房屋或支應生活急需費用。居民哈珊(Aphany Poot Hassam)表示,這筆錢連償還地震前銀行貸款都不夠,所以他們寧可自己動手挖。

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那場大震奪走了四萬多人性命,倖存的人們該如何面對悲傷和漫長的重建之

路呢?

「四十幾個國際組織紛紛離去,只剩下慈濟等五個救援團體持續給予實質援助。」卡曼省副省長瑪赫帝(Mehdi Siavashi)表示:「在伊朗過年習俗中一定要有兩樣東西,一是魚、一是米。如今慈濟已援助白米,只等紅新月會發放魚罐頭,便能夠給災民一個溫飽的新年了。」

這是巴姆災後的第一個新年,也是災後的第一個春天。吃著巴姆盛產的椰棗,甜在嘴裏,苦在心裏。

大地的傷口

「巴姆在地震前是個很漂亮的城市。你們可以發現到處都是成熟的大椰棗樹,就知道巴姆人比其他城市的人更要勤快。」出租車司機托斯林米(Javad Toslimi )指著車窗外說,要種出一株成熟的椰棗樹,要先花十年培育出種子,再花十年灌溉成長,才能有今天碩果纍纍的樣貌。

住在巴姆市的托斯林米,在政府水利局工作,收入豐厚穩定,地震前擁有三棟大房子、兩部轎車及一間汽車商店。地震來了,他的房子倒了;利用公務之餘,開著自家車接送旅客賺外快。

行駛在柏油路上,他巧妙避開了一個補洞,「那是斷層帶!」轉頭看,後面的來車也都紛紛避開。地震後,高低落差最高達六公尺;雖路面早已補起,大家就是不願從上面行駛過去。看來,這大地的傷口,也早在巴姆人的心裏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車行經過吉曼羅蒂街,看見兩頂相連的帳棚剛被大火吞噬殆盡。一位婦人哀怨無助地在餘溫尚存的灰燼旁發楞。

再一次的傷痛,不只是在傷口上撒鹽這般容易承受。帳棚暫時缺貨,志工只能致贈慰問金表達關懷。

志工在 Zainabanya女子小學義診。不少婦女表示需要洗髮精、防曬油等日用品。原來這些是她們最迫切需要的,志工立即購買肥皂等生活用品至帳棚區發放。

又來了兩位小妹妹求診。她們說地震後就看不清楚東西。志工追根究柢後,發現她們原本是有戴眼鏡的,而眼鏡已經在地震中破損毀壞。志工於是安排她們

前往卡曼省配眼鏡。

一位女孩來求助。她說常覺得渾身無力,檢查不出有腸胃或寄生蟲的問題,但經常感覺餓,怎麼吃都吃不飽,直到吃得太撐而覺噁心。

七十歲的老太太柯布拉(Kobra Hasan Zadeh),因地震受傷住院,在病房中不斷有人傳來親人死亡的噩耗;當又有人衝進病房報訊時,老太太聞訊一驚,竟再也合不上嘴!這些日子以來,只能灌下流質食物,連睡覺時都無法安心地合攏嘴巴。

她們無法控制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藉此稀

釋著地震後湧上心頭不安的情緒。

義診醫師花蓮慈濟醫院副院長王立信表示,看診的居民中有不少女性在地震後停經或不斷掉頭髮,有更多的病患表示心很痛或容易焦躁、暴怒,這都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除了以藥物控制,更需要特別的關懷或團隊治療紓壓。

「人類」的祝福

三月十一日,志工借用巴姆東南方的巴拉瓦特市 Narjasinyan女子中學,發放七十噸白米給一千多戶家庭。

發放儀式中,眾人依伊斯蘭教的儀軌靜坐,領誦者念頌了《古蘭經》第七十六章「Ensaan(人類)」--

他們履行誓願,
並畏懼災難普降日……
他們為喜愛真主而賑濟
貧民、孤兒、俘虜……
我們只為愛戴真主而賑濟你們,
我們不望你們的報酬與感謝……

這段經文主要講述人生無常,應及時行善、助人。

一位災民說:「歡迎台灣慈濟人再次來到巴姆,自萬里外奔馳到此送愛,將白米親自交到我們的手裏,這樣的作法令人感激。若是你們有能力的話,希望能再來這裏,深入我們的生活、感受我們的痛苦。我們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醫療或是生活用品;我們的物質和精神都很需要你們的幫助。」

Zainabanya 女子小學老師諾斯拉特(Norsrat)也前來領米,她說:「我代表巴拉瓦特市的市民感謝慈濟,也祝福台灣人不會遇到相同的災難。希望國外救援單位,也能採用你們的方式送出物資……」

巴姆前教育局長阿曼諾拉( Amanollah Askari ),熱心地幫忙志工與政府單位間協調白米發放事宜。從慈濟第一梯次賑災小組來到伊朗,就持續與志工接觸的他打趣說著:「你們之中有的人昨天還是醫師或建築師,今天統統變成了白米搬運工了!」

阿曼諾拉還說:「世界上有很多人只想到自己怎麼吃、穿,自己的親友過得如何。但看到你

們,才了解到世界有一種人,不但想到自己的親友、國家,也關心別人的國家與世界。」

出租車司機托斯林米一股熱血湧上心頭,也衝上前幫忙發放白米給鄉親們。他說:

「你們發給我們東西,應該是我們向你們道謝,但是你們卻彎腰向我們說謝謝!你們一點都不驕傲!」

幾天下來,托斯林米載著志工們發放、義診、探訪災區校舍,傍晚志工們途經墓地,便停車探看。才關了車門,便見托斯林米話也沒說,加足馬力衝到前方五十公尺處下車痛哭。

原來,他的家人就葬在這片看似荒野的大墓地裏……

真主的考驗

伊朗人認為夜是一日的啟始,一週之中又以週五為尊,週五、週六為週休。

每週四傍晚代表著節日的開始,也是巴姆人這兩個多月以來,每週掃祭的重要時分。阿曼諾拉和司機托斯林米相約,一同前往「萬人塚」掃祭。

萬人塚位於巴姆南邊郊區,日落時分,志工隨同來訪。面積有幾個足球場大的墓地,倖存者滿滿站立著緬懷親友;墓碑成排成列,顯示著地面下也擁擠著在地震中死去的人。阿曼諾拉大方地帶領志工行走其上,志工們想要避開也不知該往何處--墓碑滿列,已無行道。

伊斯蘭教認為,人赤身而來也應赤身離開,並依在世為善為惡接受真主的審判。喪禮以速

葬、簡葬為主,死者不過三天便要入葬;不論貧富貴賤,皆以白布裹身入土;有罪者與無罪者的墓地則區隔開來。

這塊墓地原本用以安葬死刑犯或吸毒者,但震後那幾天挖出的死者數以萬計,根本沒有辦法選擇墓地下葬。習俗本是一人一墓,但地震後的那兩天,三、四人裹了白布便匆匆下葬在同一個穴中。那時下葬的人數,竟是過去巴姆地區四十年來死亡人口的總和。

「若能及時將傷者救出,也不會死這麼多的人。政府單位不是沒有動員,而是消防與醫護人員

大半罹難了……」阿曼諾拉看著小外甥的墓,想著當時他被挖出時還有脈動,只要再早個二十分鐘救出或立即給予急救,或許還有存活的機會……

「人做好做壞,看他的墓就知道了。生前為善或品格高尚,人們即使與他非親非故,也都會到他墓前為他誦一段經文悼念;生前為惡,大家看到他的墓,不多說什麼便從旁匆匆走過……」阿曼諾拉說,許多墓沒有名字也沒有人掃祭,黃土上只用碎石頭圍起,立起薄薄的木板標示;也有許多人是客死異鄉,等待親人接回故鄉重葬。

從土裏救出與長埋土中的,僅是一土之隔,卻分判了生離與死別。

掃祭的人們清除墳上雜草,放上鮮花、點上蠟燭。即使兩個多月過去了,整個墓園不絕於耳地繚繞著誦經與哭號之聲。

「這是真主的考驗,地震啟發了人們去思考悲傷與痛苦、去了解什麼叫作生活的美滿;若不是這一次地震,人們或許始終不知何謂悲傷,什麼才叫作幸福……」阿曼諾拉說。

司機的見聞

日落之後,大地也暗了下來,萬人塚上百千根蠟燭燃起,晚來的春風緩緩吹拂著,讓燡燡的燭光慰懷著每一顆受傷的心。

回程,阿曼諾拉對志工說:「白天,你們為災民們送米,是給我們物質上的支持;傍晚,你們陪著我們上墳,是對我們心靈上的支持與安慰。經過這一次,我感覺我們就像一家人般親切。」

托斯林米則說:「語言表達不出我內心的感受,尤其你們願意陪我們來到伊朗人的墳上,我更覺得親切,比你們發米給我更令我感動……」他繼續說:「過去載過許多國際救援組織人員,他們從不曾陪我們上墳,看看我們死去的親友。」

托斯林米把車駛往他住的帳棚前,邀志工進去坐坐,看看他的家人。「我從以前就很自立,帳棚也是災後自己花錢買的。我拉不下臉來跟別人要東西……」

托斯林米自認十五年前的他是社會的殘渣、害蟲,搶錢等壞事無惡不做,但一位親戚感化了他,讓他十五年來每日誠心禮拜至今;之後,在公家機關做事有許多貪污

的機會,但他分毫未取。他覺得地震也跟這些考驗一樣,是上天給的功課,他更要自助人助勇敢地度過這一時的難關。

大巴士司機阿巴司,也給志工說了一個自助人助的故事--

地震當天清晨五點多,一輛油罐車剛好行駛到市區圓環旁,地震來了、車翻了,所幸司機平安爬出,油也沒有外漏;但他舉目所見,整個街道已震成廢墟。

之後,大大小小車輛往來災區救援,但電力中斷、加油站無法供油,司機便打開油罐車幫助往來車輛加油,他拍了拍胸脯說:「以後公司若要我賠償,我願意全部承擔……」

歐茉的堅強

慈濟義診區內,送來了十一歲、小學五年級的瑪蘇瑪 ( Masumah Dahgan),她在上課中

哀傷過度昏厥。兩個月來,她始終無法接受母親在地震中驟然離世。

瑪蘇瑪甦醒後,哭鬧著要找爸爸、要回家,志工口袋裏的糖果也無法止住她歇斯底里的傷悲。一位撐著拐杖的九歲小女孩歐茉 (Onmol Baninah),輕輕地走到她身旁跟她說話。

「這些醫師都挺好的,我看過了,他們也給我藥了,妳不要怕、也不要再傷心了。

我跟妳說喔,還有人比我們更慘的,我同學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都死了,只剩她一個人,但她還是很堅強地來上學,妳應該鼓起勇氣向她學習。妳還有爸爸照顧、還有弟弟在,妳還挺幸福的……」

歐茉的輕聲慰懷,讓瑪蘇瑪情緒慢慢地沉澱了下來。事實上,歐茉的哥哥也在地震中往生。

悲痛的故事,在巴姆倖存的每個人身上都曾發生過。從當時地震發生的無助,到現在各國湧來的支持與關懷,未來又該如何獨力勇敢地走下去?是自助人助的巴姆災民最重要的人生課題。

志工來到這裏,除了給予物質與醫藥上的協助,更重要的是陪伴與傾聽著每個傷痛的故事,分擔著災民們心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春天的果園

公元十三世紀的波斯大詩人 Sadi,在其名著《果園》一書描述春天的到來:

春風對大地說
你展開你那綠色的地毯
於是 大地一片綠色
春雨對大地說
你讓植物伸出頭來
於是 樹木穿上了綠色的盛裝
長出了翠綠的葉子
樹枝戴上了美麗的皇冠
甜脆的甘蔗借助春天的力量
長出了蜜汁
椰棗樹在春風的吹拂
和春雨的撫育下
結出了纍纍碩果

地震後,沒有倒下的盡是巴姆負有盛名的椰棗樹,山上的雪水也在春風吹撫下消融,地下泉水的奔流湧冒讓這些椰棗樹更加翠綠鮮茂。沙塵總在這個季節來襲,但一切終將塵埃落定、歸於

常態。

新年前,戶戶忙著將家園清掃乾淨,並等待與家人團聚。有的人走到了帳棚外巡了再巡,用力綁緊了繩索,並鋪上了新豔的地毯;有的人回到果園,繼續細心地澆種著椰棗;有的人則繼續賣力鏟清廢墟裏厚厚的黃土……

一群年輕人在新年前的最後一個週三,循

著過往拜火教留下的習俗生起了火,奮力地從火堆上跳過,希望除去過往所有的晦氣。

他們都期待著--來年的春天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期待你長大

當破碎的臉,遇見完整的愛--傑博笑了

◎撰文/葉文鶯 攝影/林炎煌

早產的傑博是個嚴重畸形兒,
水腦造成頭顱比成人大一倍,
五官四分五裂,手腳指頭黏在一起……
但在母親瑪莉亞眼裏,
他是個正常的孩子,只是生病了。

從菲律賓Cararines Sur小島到台灣,
要飛行多遠?
幫助傑博重建外觀、擁有健康身心,
是條多麼漫長的道路?
篤信天主的瑪莉亞從未想過要放棄,
她說:「神送給我的,一定是我所能承擔的。」
再長再遠的路,她都要陪伴傑博走下去。

窗外春光明媚,四十一歲的菲律賓婦女瑪莉亞( Maria )正在大林慈濟醫院病房裏給丈夫寫信。

親愛的荷西:

你跟孩子們都好嗎?我和傑博在這裏受到很妥善的照顧。雖然我們很貧窮,他們卻滿懷愛心對待我們……

我希望我們能教育孩子們也懂得真心去愛別人;把壞習慣改正過來,不要記恨別人的過錯;待人要謙虛,不要驕傲;如果有能力,就要去幫助別人……

我們兩人這輩子要相互扶持,努力讓四個孩子完成學業,我們的人生一定會有希望的……

僅小學學歷的瑪莉亞流暢地寫著;除了問候,還與丈夫分享她的看法與感受,信長足足兩頁多。

三月二十五日,瑪莉亞在菲律賓慈濟志工的陪同下,帶著患有水腦症及顏面重度缺損的一歲十個月大么兒傑博 (Jayvo),抵達大林慈院接受治療。

來台不過一個月,傑博原本先天嚴重缺陷的頭、臉,外觀與功能都有明顯的改善。瑪莉亞說,傑博現在看起來有點像他十三歲的大哥。

醫師們告訴瑪莉亞,孩子長大後還必須經歷幾次整形手術;但水腦經過引流,目前頭顱已經逐漸縮小,這對智力發展很有幫助。

孩子前囟門尚未閉合,本應密合的頭蓋骨,前額與後腦骨頭超出十公分距離,待水腦問題解決後,未來或許會自動長好,也可能得補頭蓋骨。

畸形的四肢暫不影響功能,考量小孩身上不宜同時有太多傷口,矯正手術將於未來再安排……

文字難以形容傑博的諸多現況,幸好院方提供了幾張相片,讓瑪莉亞一併寄回家。

傑博不醜,他是我們的寶貝。

瑪莉亞的家鄉位在菲律賓東部一個叫作 Cararines Sur 的小島,距離馬尼拉車程大約八小時。丈夫以捕魚維生,瑪莉亞為人理髮、修剪指甲貼補家用。

瑪莉亞育有三男一女,二00二年五月九日這天,么兒傑博在她懷孕八個月時早產。更教瑪莉亞心疼落淚的是,傑博的五官自眼睛、鼻子下至脣齒可用「四

分五裂」形容;原應各自張開的手指、腳趾畸型,指節末端骨頭短少且大部分黏在一起;水腦症導致他小小的身子卻頂著大大的頭顱,兩眼球受到擠壓變形而外翻、無法閉合。

「醫師說,傑博活不久。但我告訴自己:醫師並不是神!」瑪莉亞說,雖然家中沒有錢讓傑博留在醫院,幸好他出生在盛夏,她以棉被裹住孩子,住家低矮、室內高溫,形成了天然的保溫箱。

傑博最初不太活動,瑪莉亞時常將耳朵附在傑博胸前,看他是否仍活著。「神送給我的,一定是我所能承擔的。」篤信天主教的瑪莉亞抱此信念。

日子一天天過去,無法自行吸吮母乳、依賴媽媽擠奶餵食的傑博,日漸強壯了起來。

「傑博七個月大時,另一位醫師說,孩子能吃、能睡,一定可以活下來。」這增強了瑪莉亞的信心。她與丈夫從未厭棄這孩子,反而花更多時間照顧他。傑博的哥哥、姊姊不覺小弟長相醜怪,對他疼愛有加,也不擔心受人嘲笑。

雖然家貧,瑪莉亞積極為傑博尋求生機。去年十月,她帶著傑博前往馬尼拉「菲律賓兒童醫療中心」檢查,期能申請免費醫療為傑博進行手術。

再也等不及了,傑博的希望正在流失。

二00三年十月三十日,是傑博生命的轉捩點!

慈濟志工每逢週四,固定到菲律賓兒童醫療中心免費施藥。當他們發現傑博時,不由得疼惜:「這麼小的孩子心地多純潔,但他身上卻承受著多大的苦難呀!」

在這之前,瑪莉亞曾聽說菲律賓連體女嬰莉亞和瑞秋在台灣成功分割的消息,但她並不知道,協助她們分割的團體,正是出現眼前的「慈濟」志工。

瑪莉亞母子寄住在馬尼拉的親戚家中,等待獲准接受免費醫療期間,志工持續關心他們。沒想到,醫院作業時間太長,眼看著三、四個月過去,手術日期遲遲無法確定,而傑博的水腦愈來愈嚴重,再不及時搶救,除了影響智力,恐怕連雙眼都將失去視力。

於是,菲律賓慈濟志工將傑博的資料傳回台灣,由花蓮本會與慈濟醫院評估來台治療的可行性。一經同意,志工便著手替瑪莉亞母子辦理來台手續。

五個多月來的枯等,傑博不曾回過家,瑪莉亞也只能偶爾返鄉探望。臨行台灣前,傑博的哥哥、姊姊央求再見小弟一面。「等媽媽帶著傑博從台灣回來,他就跟你們一樣了!」瑪莉亞安慰三名子女,帶著傑博和一個超載的希望,動身來台。

我的家庭貧窮,慈濟的愛卻不分貴賤。

瑪莉亞第一次搭機出遠門,慈濟菲律賓分會包括副執行長李偉嵩等五名志工隨行,協助準備行李、照顧傑博等,如同一家人。抵達中正國際機場,台灣志工列隊接機歡迎;在松山機場,大林慈院副院長簡守信正等待一同搭機到嘉義,並開始了解傑博的病情;而在大林慈院門口,院長林俊龍夫婦與志工等人親自迎接……

「慈濟的愛,不分貴賤。我的家庭貧窮,慈濟卻平等看待我們。」瑪莉亞一路領受志工的盛情,儘管台灣是陌生之地,卻感到十足的安心與信任。

傑博的五官四分五裂,眼睛也變形失焦,然而他從嘴鼻發出咿呀聲音,很輕易教人判別他的情緒。生氣時,嘴裏發出虎虎聲音抗議,但很容易被安撫;他其實乖巧又愛笑,每每露出牙齒、扭動身子咯咯笑了起來。

「傑博的生命力很旺盛,我從

沒想過要放棄他,是他支撐我陪伴他走下去。」瑪莉亞說。

「傑博是個愛笑的孩子,但若不及早治療,過一陣子他可能就不會笑了!」專長整形外科的簡守信急切地說。

簡副院長表示,傑博的水腦嚴重威脅智力發展與眼球功能;特別是右眼已經失去視力,若不儘快搶救左眼,這孩子將永遠活在黑暗中。此外,傑博的顏面缺損相當嚴重,手術可以幫助他在外觀和功能上獲得改善。

手術終於要進行,我哭了,心裏其實是高興。

大林慈院醫療團隊結合眼科、小兒科、耳鼻喉科、神經外科及整形外科等。經過一系列精密檢查、擬定醫療計畫,傑博在三月二十九日清晨六點半進入手術室。

此次手術重點,是在傑博頭部與腹部皮下置放一條自控式引流管,將腦部積水緩慢引流至腹部自行吸收,以減輕腦部壓力。此外,醫療團隊也為傑博精巧修整五官,重造鼻孔、嘴型,調整不協調的兩眼位置。傑博的右眼雖然沒有視力,但醫師仍設法協助他恢復閉合功能,有助於角膜的修復。

術前,瑪莉亞在菲律賓志工翻譯下,專注聆聽各科醫師意見,邊將重點記在掌心;待醫師離去,她才戴起眼鏡,正式在筆記本上仔細寫下每位醫師的名字以及他們的看法。

手術進行中,志工陪伴瑪莉亞一同禱告。瑪莉亞流著淚,述說為人母親的心情;她對醫師和

設備都充滿信心,只是有點擔心小傑博能否承受這麼大的手術。「我其實是高興,因為等待多時的手術終於要進行了!」她說。

菲律賓志工以空間換取時間,讓等待了五個多月的傑博,在來到大林慈院的第五天便進行手術。當將近四小時的手術結束,瑪莉亞激動地擁抱了簡守信;放下心中重擔的菲律賓志工,也不禁淚水盈眶,他們也想擁抱醫師!

看!從這邊的臉看過去,傑博是很漂亮的。

十根手指頭,
十個腳趾頭,
有一個好看的鼻子,
小小的牙齒吃東西,
吃得很好吃!
有一個小小的舌頭,
不要說謊話……

瑪莉亞輕哼兒歌哄傑博睡覺,順著詞意,她一會兒輕觸傑博的小手,一會兒摸摸他的鼻子。雖然傑博沒有十根手指頭,也沒有十個腳趾頭,鼻子也才剛由醫師造好,但她說:「傑博很特別,他是我的心肝寶貝!」

瑪莉亞很自然地接受傑博這個畸型兒,對他疼愛有加;即使有人以「魔鬼」形容自己所生下的孩子,她平和地告知,兒子只是生病;她不放棄孩子,與孩子一同等待手術的機會……

守護在傑博身邊的瑪莉亞,臉上少見憂愁,她經常露齒微笑,她與傑博玩、唱歌給他聽、教他彎曲大拇指向人表示感恩,也放心地讓志工、護士照顧傑博,甚至帶兒子到醫院大廳走動,與本地民眾寒暄。

瑪莉亞身上散發著一股貞靜的氣質,她將傑博當作正常的孩子;也正因為有她完整的愛,傑博才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我很快樂。」瑪莉亞說,當她將傑博身上唯一的遺憾交給慈濟醫師,她的內心不再有憂慮。手術前一天,菲律賓志工在病房陪伴她。

「明天手術後,傑博就會變帥了呀!」志工雷吳美齡安慰她說。

「妳看看傑博,從這邊的臉看過去,他很漂亮!」同樣身為母親,瑪莉亞只看孩子的優點,那一分無私無求的母愛,連志工也自嘆弗如,甚至慚愧地反省,為何經常對自己的孩子有所「期待」?

從菲律賓到台灣,路再長遠都要陪伴下去。

自從母子住進大林慈院,菲律賓志工打點奶粉、尿片、日常用品等,還幫忙翻譯、照顧孩子……簡守信說,傑博手術後,瑪莉亞母子疲累得在病房睡著,一旁看顧他們的是菲律賓志工;次日醫師查房,母子倆還在睡,陪伴一整夜的菲律賓志工已經醒來了!而為全程陪伴,志工陳麗君甚至特別到香港一趟以便延長簽證日期。

從傑博病房充滿玩具、食物,可見關心他們的人真不少!像是林院長夫人慈聯送來動物圖案毛毯;志工組長黃明月帶來餅乾、蛋糕,還唱歌同樂;也有住院病患得知菲律賓男童到慈院尋求希望,前來叩門並致贈親手製作象徵「幸運」的中國結人像吊飾,祝福傑博變臉成功。

傑博來到大林慈院就診的消息一傳開,病房裏還來了兩位意外的訪客。

蓓拉,這個來自菲律賓的台灣媳婦,是大林慈院的病房清潔人員。傑博住院第一天,她就來探望,操著母語和瑪莉亞哇啦哇啦地講話,瑪莉亞覺得很開心!

性情開朗的蓓拉也有兩個小孩,她每天上、下班前後都會來與瑪莉亞打招呼,即使不在醫

院,也會以電話與瑪莉亞聊天。

貝蒂,也是菲律賓人,在一位嘉義慈濟委員家中幫傭。這位委員帶著貝蒂準備了菲律賓道地菜餚和一些衣物來拜訪。為了讓瑪莉亞早點適應醫院的環境,還讓貝蒂留在醫院陪伴了一個晚上。

「貝蒂也會打電話給我。」他鄉遇故知,瑪莉亞高興得眼睛都發亮。

「Sau Sau Suka Mahuli Taya」 咦?怎麼連逗著傑博小手玩的護士陳美秀也講菲律賓話?

「學幾次就會了呀!」陳美秀抱起傑博,看著他窩在自己懷裏撒嬌,心裏無限疼惜。每當她與同事李婉瑜來換藥,愛笑的傑博總哭上一會兒,這時美秀輕聲安撫,以便婉瑜眼明手快地完成工作,默契十足。

當傑博換好藥大聲喘著氣,美秀拍拍傑博的背,又說了一句:「bait!」稱讚他很乖。



四月六日,證嚴上人行腳至大林慈院,特地與瑪莉亞母子見面。上人蹲下身子關愛地逗弄傑博,沒想到傑博乘上人不注意時,將左腳踢得老高,把身邊的大人逗笑了!

「從事相上來看,眾生其實難以平等。」上人表示,菲律賓志工不忍傑博受苦,在菲國免費醫療援助遲遲不確定時,及時為傑博另闢出路,並親自陪伴到台灣接受手術;大林慈院醫療團隊也合作無間,為傑博展開了重建之路。「所以,傑博這孩子也確實有福。」

大林慈院院長林俊龍也感恩菲律賓志工,由於他們深入窮鄉僻壤,親自將病人送到醫院,使得醫療人員不必奔波就能發揮救人的良能。

「幫助傑博重建外觀,是條漫長的路,但只要有愛心,就不怕路遙遠;更重要的是,要讓傑博擁有一個健康的心理。」上人在開示時,期許醫療人員與志工。

傑博四月下旬出院返鄉後,預計半年後再回大林慈院接受第二次手術。

從 Cararines Sur 小島到馬尼拉巿,路有多長?從菲律賓到台灣,要飛行多少哩路?對瑪莉亞來說,再長再遠的路,都要陪伴傑博走下去。

可喜的是,慈院窗外不只春天來了,這個春天也為傑博帶來了希望。

▲期待你長大

我是諾文狄,看!我有一張新臉

◎撰文/黃秀花 攝影/顏霖沼

罕見疾病「巨大型齒堊質瘤」
在諾文狄臉上留下駭人腫瘤,
卻沒有帶走五歲娃兒的天真--
擠出彎彎的眉表示正在想事情,
大嘴微微張開就是我好開心……

懷著希望從巴淡島迢迢來到花蓮慈院,
在危險性高的摘除腫瘤
和造臉手術中尋求一線生機。
下回再見,
或許諾文狄變得很不一樣--
眼睛大了、鼻子挺了、下巴尖了,
但千萬別認不出他喔!

揮別家鄉、暫別母親和弟弟,五歲的諾文狄(Noventhree Siahaan)由父親布瑞金(P. Baringin Jaya Siahaan)及新加坡慈濟志工陪同,飛越萬里,二00四年三月八日來到台灣花蓮慈濟醫院,找尋「變臉」的一線契機--這是他們企盼已久、苦苦等待的夢想。

在此之前,布瑞金曾為治療兒子的頑疾做過努力,奈何環境不允許,只能任由諾文狄的病情持續惡化。直到這一天,熱心的慈濟志工敲開他家的門……

【一歲以後】

在碼頭看到闊別九個月的孩子,布瑞金喃喃問著:「這是我們的孩子嗎?」

來自於印尼巴淡島的諾文狄,一九九八年出生時,是個健康可愛的嬰兒。

過完周歲生日不久,忙於工作的父母把他送去棉蘭託給祖父母照顧。九個多月後,當他回到巴淡島時,父母卻認不出他了--

那天,在碼頭邊,老婦人懷抱著男嬰,男嬰的臉上包了一塊布;前來接船的雙親,喜悅而期待的心情,在揭開蓋布的剎那像擊破的玻璃般碎落一地--眼前的孩子,臉上有著巨大腫瘤,將眼睛和鼻子擠壓變形、牙齦暴露外翻,彷如一張「河馬」的臉……

媽媽忍不住當場痛哭,爸爸則一逕地搖頭,一邊說著:「這真的是我們的孩子嗎?」

「是的!他真的是你們的孩子!我為什麼要騙你呢?」孩子的祖母斬釘截鐵地說。夫妻倆不敢置信,連著幾天都無法接受;後來看著無辜的孩子,父母慈愛的天性油然而生,「想想,孩子會變成這樣並不是誰的錯,他終究是我的孩子啊!」布瑞金說。

逐漸長大的諾文狄聰明、敏感又倔強,知道自己的長相異於常人,對外人總保持戒心,一旦有人靠近,就會大聲喊叫。從嘴裡蔓延出的大腫瘤壓得他不能說話,但會從喉嚨發出低沉、混濁

的聲音,只有父母才聽得懂。

【求醫之路】

西醫無法找出病因,只好求助民俗療法、翻山越嶺尋找巫醫……仍無法阻止腫瘤愈長愈大。

這些年來,布瑞金揹著諾文狄到處求醫。「有醫師說可能是因為發高燒、也有人說可能是熱病造成。醫師只是一再為孩子抽血,卻沒有給答案,也不知他們化驗出什麼……」布瑞金無奈地說,各家說法莫衷一是,卻同樣束手無策。

正規的西醫無法找出病因,只好轉而求助傳統民俗療法,父子倆上山下海尋偏方、訪高人,也曾坐了十三個小時的船後再轉車,回到棉蘭故鄉,翻山越嶺到深山野外,找巫醫治療。

「我看到巫師把手放進燒得滾燙的鍋子裏,沾滿熱油後,往孩子的臉上敷。」布瑞金說,那舉動看來雖荒謬,但在走投無路時,也只能信以為真。

近一年多來,諾文狄臉上的腫瘤繼續增生,幾乎覆蓋整個臉孔,看不見他的眼睛,鼻子被擠得只剩兩個小孔,牙齦和舌根坦露。他時常發燒,嘴巴和鼻孔不時化膿、流出血水,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父母雖然焦急,卻也無能為力,布瑞金說:「連醫師都不敢替他看病了,我們又能做些什麼?」

從事建築工的布瑞金每月收入約新加坡幣兩百元(合台幣四千元),尚可應付基本生活開銷,但若要送諾文狄到大醫院醫治,龐大的醫療費用對他們而言不啻是天文數字。

求助無門、內心憂苦的布瑞金,每天強打著精神去工作,常不自覺陷入苦思;回到家看到諾文狄,又不禁抱住他痛哭。

【絕處逢生】

來巴淡島開茶會的新加坡慈濟志工,看到諾文狄的相片時驚訝地說:「我們找他很久了啊!」

老闆得知布瑞金的心事,幫他找尋慈善機構幫忙。二00三年年底,新加坡慈濟志工赴巴淡島舉辦茶會,有人遞上一張諾文狄的相片,志工們驚訝地說:「我們找他很久了啊!」

原來,二00二年十月慈濟在巴淡島義診前一天,布瑞金帶著諾文狄來求助;由於場地還沒布置妥當,醫師對他說:「明天你再帶孩子過來看!」沒想到他卻聽成「明天不用來!」

因錯聽而產生誤解,也從此斷了音訊。這些日子以來,志工不斷找尋諾文狄,卻一直苦無所獲;沒想到竟在全無預料之下,雙方終於見到面了。

今年二月七日,慈濟志工初

造訪諾文狄的家,證實是一年多前錯失診治機會的個案;一個星期後,二月十五日下午,慈濟志工再次到諾文狄的家,準備帶他去醫院作電腦斷層掃描(CT)。

屋子裏的電視聲音開得很大,小男孩獨坐在電視機前的地板,正聚精會神觀看節目;聽到人聲,小男孩緩緩地轉過頭來。當看到小小臉龐上腫脹不成型的嘴巴時,幾位首次見到諾文狄的志工驚訝地說不出話!

諾文狄的母親說:「自從你們回去後,我每天都在等待,今天能再看到你們,我的精神都振奮起來,心中也充滿了希望。」而一旁樸拙的布瑞金則是眼眶泛紅、一再道謝。

翌日,新加坡慈濟人醫會醫師看過CT片後,認為施行手術的危險性很高,可能會損及發育或語言功能。慈濟新加坡分會執行長劉濟雨同時將CT片寄回慈濟花蓮本會,經慈院醫師研判,認為治療確實有風險,但值得努力嘗試。

「手術能成功是最好,但決定權還是在上帝!」諾文狄的母親明白手術的困難度和危險性很高,「但是不去台灣,孩子就沒有希望;去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志工們安慰她:「他不只是你們的孩子,也是慈濟人共同的孩子,我們一起祝福他吧!」

【希望之旅】

諾文狄證實罹患「巨大型齒堊質瘤」,全球不到百例,他是其中年紀最小、腫瘤卻最大的。

三月七日,在新加坡慈濟志工陪同下,布瑞金帶著諾文狄揮別家鄉,飛往希望的所在--台灣。

花蓮慈院組成醫療團隊,包括耳鼻喉科、整形外科、小兒科、小兒外科、麻醉科、影像科、口腔外科、眼科、復健科等,由慈院副院長張耀仁擔任團隊總協調;在小病人抵達台灣前就已經召開過五次籌備會。

經過一連串X光、心電圖、血管攝影、電腦斷層、磁振造影及病理切片等檢查後,確定諾文狄罹患的是「巨大型齒堊質瘤」(Gigantiformcementoma ),全球不到百例,腫瘤會隨年齡成長而增生;而諾文狄是目前所見年紀最小的病人。

諾文狄臉上有四顆腫瘤,造成的問題相當嚴重--右眼球受到壓迫,失去視力;口腔黏膜組織嚴重發炎,導致輕微敗血症;下顎骨三分之二的部分受損,呼吸道嚴重狹窄,造成呼吸困難;牙齦暴露外翻,無法用牙齒咀嚼食物,致營養不良,有缺鐵性貧血……

張耀仁分析,腫瘤若無切除完全,復發性極高;但因為腫瘤已經大到幾乎與頭一樣大,若一次完全切除,恐年幼體弱的諾文狄難以負荷,且顏面會留下很大的空洞,重建不易,感染機率也大;然若分次切除,腫瘤隨著時間增生,整個療程將會拉長。

這一切困難,考驗著醫療團隊的智慧。

【接受挑戰】

「變臉」第一步相當成功,原本眼睛只能瞇成一條線,如今已能睜開大大的眼看世界了。

諾文狄臉上的巨大腫瘤已嚴重壓迫到呼吸道,造成他呼吸窘迫,當務之急是進行氣切。因此到院第二天,耳鼻喉科醫師即施行這項前置手術,並同時放置口胃管,方便灌食。復健師特別為他量身製作護頸,以支撐沉重的頭部腫瘤重量,避免氣切處受到壓迫。

諾文狄的體重只有十三公斤,因此營養師為他調配液體營養素,內含熱量且富含多種維生素,每隔四小時灌食一百三十西西。期待他能盡快補足體能,好接受手術。

住院三週後,諾文狄養足了體能,四月一日接受第一階段手術--摘除左上顎的腫瘤,避免腫瘤繼續壓迫左眼,損及視力。

上午七點五十分,諾文狄被送入手術房,進行麻醉和消毒;八點十分,置入中央靜脈導管。小兒外科主任彭海祁說,小孩的靜脈血管較細,不容易注射,事先置放中央靜脈導管,必要時可以迅速輸血,術後也可就此給予長期靜脈注射,補充營養和抗生素。

九點半,腫瘤切除手術展開,在耳鼻喉科主任陳培榕帶領

下,團隊以鉀鈦磷雷射刀進行手術;十一點四十分,左上顎腫瘤宣告完成切除。接著,李俊達主任帶領整形外科團隊做皮瓣修整,配合諾文狄的臉型修出左邊的鼻型,皮瓣縫合完畢;最後由小兒外科主任彭海祁進行胃造廔口。

「因諾文狄口腔部位有傷口,為避免進食時感染,故在胃部做造口,直接灌入高營養食品。」彭海祁說。整個手術於下午兩點二十五分完成,歷時六個半小時。

術後,諾文狄左上顎的顏面變平坦了,左邊的鼻型也顯露出來。「變臉」的第一步相當成功,原本他眼睛被腫瘤擠壓,只能瞇成一條線看人,如今已能睜開大大的眼看世界了。

【父子情深】

看到兒子的腫瘤減少許多,露出重塑後的小巧下巴,布瑞金忍不住喜極而泣,久久難言。

休養了兩週後,諾文狄各方面恢復良好,第二階段手術於四月十五日展開,以切除下巴的大型腫瘤為主,困難度與危險性都較上次為高。

手術從上午八點半進行到下午三點二十五分才結束,為時近七小時。在切下的六大片腫瘤中,最大片長達十二公分,六片總重約四百五十公克。由於手術面積極大,出血量相對也多,總計輸了九百西西血量,等於為諾文狄做了一次大換血。

張耀仁表示,經事前演練及

各科間密切研究,手術按既定計畫進行,避開了重要器官及血管神經,雖然切除面積大、流血較多,但都控制在安全範圍內,可謂成功。

來台之後,篤信基督教的布瑞金常常禱告,進行第一階段手術的前一晚更是整夜都在祈禱。翌日,目送孩子被推進手術房,他忍不住迸出淚水,走回病房後,更是放聲大哭!

布瑞金擔憂得吃不下飯,任憑志工如何安慰,還是滴水未沾。志工顏惠美拿了紅豆餅給他,智巧地說:「紅豆餅是好運的象徵,吃了後,孩子手術一定能平安!」他才在眾人鼓勵下吃了兩個紅豆餅。

懂印尼文的慈青一直陪著布瑞金,志工們也來問候打氣。面對

眾人的好意,布瑞金雖然露出笑容,但還是忐忑不安。直到下午傳出手術完成的好消息時,布瑞金終於開懷了;在進入加護病房探視過孩子後,他便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告訴太太,與她同享喜悅。

第二次手術完成,布瑞金看到從手術房被推出來的兒子,佔據小臉的腫瘤已減少許多,露出重塑後的小巧下巴,竟忍不住喜極而泣,久久難以言語。

「我知道這兩次手術都是非常艱鉅的挑戰,看到大家這麼無所求地付出,我很感動也很欣慰,我將會更有信心面對孩子未來的手術……」布瑞金說。

【春暖病房】

諾文狄最喜歡護士阿姨幫他洗澡,享受一次三人服務的泡泡浴,也喜歡乘坐電梯到處玩耍,尤其愛看電視呢!

布瑞金喜歡繪畫,小兒科護理長呂基燕特地送他一本畫冊。他特別喜歡畫「鵝」,他說是因為鳥成群結隊,很有團隊觀念,而且大鳥會哺育照顧小鳥。這不正也意含著他那慈父愛子的心境?

諾文狄則最喜歡護士阿姨幫他洗澡,享受一次三人服務的泡泡浴,也喜歡乘坐電梯或到處走動玩耍。他尤其愛看電視,每當上人的畫面出現,他便很專注地盯著螢幕;看到動物時,會學著牠們的叫聲,儘管喉嚨作了氣切,仍可聽到他努力發出的吼聲。

經常陪伴這對父子的志工張紀雪說,諾文狄會以各種表情動作表達喜怒哀樂--

例如,眉毛成波浪狀時,表示心裏產生某些想法;眉頭緊皺、身體微微抽慉時,表示正在哭;身體僵硬、雙腳亂踢時,表示在生氣;身體稍微晃動,嘴巴欲張開時,表示在笑;而在看電視或聽音樂,表情特別豐富,還會把腳蹺起來,表示很快樂的樣子;睡覺時,一定要抱著上人送的頑皮豹……



經過兩次手術,諾文狄的外貌明顯變好看了,左半臉雕塑得很有弧度,下巴大幅縮小、玲瓏可愛,下嘴脣也有了曲線;只剩右上顎及上脣到鼻腔之間的硬顎腫瘤,將留待第三階段手術治療。

雖然明知孩子離完全「變臉」成功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但布瑞金說,他會耐心等待,也相信慈院醫療團隊會盡力幫他們達成願望,不論多長、多久,他都會陪孩子一起走下去……

醫療團隊戰戰兢兢,和腫瘤生長速度賽跑

◎黃秀花

諾文狄在四月接連接受兩次大手術,結果相當令人滿意,醫療團隊總協調張耀仁表示,團隊成員將以更謹慎小心的態度面對五月初的第三階段手術--右上顎的腫瘤切除及零星的修補手術。而各項生活功能性的恢復,也是團隊目前關心的重點。

根據醫學文獻記載,此類大型腫瘤切除手術,普遍會造成大範圍的傷口和大量出血情況;手術困難度高,危險性亦相對提高。為此,慈院組成龐大醫護團隊,以仿病患的顏面和頭骨訂製成模型,歷經數次推演與準備,降低手術風險。

整型外科主任李俊達表示,巨大腫瘤把諾文狄的皮膚撐得相當薄,腫瘤一旦挖除,皮層容易因血液循環不佳而壞死。醫療團隊以多種方式數度演練後,決定採切開皮瓣的方式,降低大量出血和腫瘤皮瓣壞死等問題。

擔任四月一日左上顎腫瘤摘除手術主刀的耳鼻喉科主任陳培榕表示,此次手術使用高科技的鉀鈦磷(KPT)雷射刀,兼具切割和止血的功能;相較於傳統電刀,鉀鈦磷雷射刀的熱效應緩和許多,對組織的破壞力也較小。這是諾文狄第一階段手術出血量僅有四十五西西、不需要輸血的主要關鍵。

張耀仁表示,經過實際操刀後,更清楚掌握諾文狄的腫瘤特性,雖然它是從牙齦暴長出來,卻沒想像中的堅硬。因此,四月十五日切除下顎最大腫瘤範圍區的第二階段手術,改以電鋸刀取代雷射刀,一次可以切除更大面積;以和日益生長的腫瘤搶速度。

再次擔任主刀的陳培榕表示,此次以塑型性手術為主--先從下脣中線劃開後,翻開整個下巴皮瓣,將大範圍的腫瘤分六大片

切割拿除;總共花費三個小時。第二次手術難度較第一次高、耗時較久,出血量也增加。

麻醉科主任石明煌表示,為保障長時間麻醉中病患的安全,此次使用最新的監測設備「經皮二氧化碳及血氧濃度監測」,透過貼在病患皮膚上的偵測器,即時得知病患血液中氧氣和二氧化碳的變化。此儀器曾用於上回菲律賓連體嬰的分割手術上,效果很好,石明煌說:「整個麻醉狀況都在良好的掌控之中,術後無凝血障礙發生。」不過為了安全起見,諾文狄將在加護病房內密切觀察多日。

兩次手術都在腫瘤切除後,由整形外科醫師上場,用巧手拿著細刀慢慢琢磨,為諾文狄造張新臉。

原本擔心諾文狄被腫瘤撐開的臉部皮膚,會在腫瘤切除後鬆弛;但手術過程發現他的皮下肌肉及血管神經仍存在,皮膚收縮性良好,無需太多修整。因此第一次手術時,醫師將他的鼻子形狀略加修飾出來,再把眼窩的骨頭整理一下,即讓上半部的面貌獲得很大的改善;第二次則是花了較多時間縮小嘴型和雕塑下巴的弧度,終於磨出了他略帶鵝蛋的臉型。

而原本被下顎腫瘤頂出而幾乎看不見的舌頭,也回歸到原位。陳培榕強調,舌頭是構音器官,將有助於進一步為諾文狄進行語言、吞嚥及呼吸等功能性的重建;待他口腔內的傷口癒合,也可以食用液態及軟質食物。

▲挑戰生命

玉環的畫布

◎范毓雯

病痛無情地癱瘓了她的手、她的腳,
不忍先生和一雙稚齡兒女跟著受苦,
三十多歲的她毅然離家,
住進養護中心;
不捨與茫然,
將她的心啃蝕成黯淡慘白。

口啣畫筆,
逐筆逐幅的創作似一股無形復癒力量,
訴說著她綿綿密密的心裏話,
也綻放她無盡的愛。
對人生,
她再次勇敢的抉擇,
全心揮灑鮮明、豐富的色調。

【礦道】
玉環最愛的佳作

畫作上單一而濃郁的黑色彩,細膩地勾勒出線條與塊面,顯現明暗的光線感--這幅名為「礦道」的畫作,是玉環最喜歡的作品,是她用嘴啣著綁上壓克力條的炭筆,一筆一畫地在純白的畫紙上描繪而成。

玉環凝視土城的大溪礦坑照片,看著採礦人辛勞工作,有不忍之情,因而創作出這幅作品,以真誠的心為他們留下一分記憶。這幅畫,二00二年底從四百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榮獲台北縣脊髓損傷協會所頒發的第十四名佳績。

玉環的水彩畫作,則是清雅素淨的顏色與線條。這些畫作有一個共通處就是「家」的造型,在她的「瀑布」、「颱風前夕」、「懷念老家」等作品中常可看到。因為生活在愛維養護中心,玉環不時思念著家人,她用一幅幅畫作紓解濃濃的思家之情。

玉環三十多歲,罹患先天性糖尿病,在民國八十四年時併發周邊神經病變。一開始走路顛顛簸簸的,接著無法騎腳踏車,手腳肌肉逐漸萎縮,終至無力行走,手的力量也一點一滴喪失,連基本的吃飯、穿衣也漸漸無法自理。

白天,玉環的先生上班前,會先將她從床上抱到客廳後再出門。玉環的孩子罹患先天性神經病變,長子出現斜視、大腦萎縮現象,長女則平衡感欠佳、常會跌倒。儘管如此,孩子上課前會幫玉環測血糖、買早餐,相當乖巧。

之後,玉環也申請了社會局在宅服務,服務人員每天上午八點到十點協助她沐浴。

民國八十八年,玉環的先生有段時間沒有工作,困頓的家計更受影響。慈濟先給予一萬五千元的急難救助金,之後,列入長期照顧,每月補助玉環六千元,得以僱請鄰居每天固定兩小時來照顧玉環與打掃環境。

發病後這段時日,玉環遇到很多好人,無論是醫師、社工、慈濟志工,甚至連計程車司機或看護都熱心幫助,她很感恩周遭

的人們。

然而,更多的責任還是必須由家人承擔;長期照護所花費的時間和金錢,對一家人來說是非常沉重的負擔。

「有時白天需要幫忙,又叫不到人時,真的很痛苦絕望。」

「我想找一個機構,可以全天照顧我。不過,我有先生、小孩、媽媽,根本放不下,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

「我一個人在家裏常胡思亂想,這樣下去只會更不快樂。」

……

是否離家?玉環掙扎了半年之久。但為了減輕先生與孩子照護上的負擔,玉環還是決定遷入養護中心;因為她知道這是愛家人的一種選擇,也才能遠離病痛所帶來的愧疚與自責。

【想家】
玉環努力適應新家

四年前,簡瓊芬等多位慈濟志工帶她上山參觀八里的愛維養護中心,山上清幽的環境讓玉環心動。通過申請後,志工們載著玉環與媽媽前往。一路上,媽媽不斷叮嚀玉環不要偏食、要配合院方規定作息。

「我很想家,但是慢慢認識朋友,就不會太孤單。」玉環與工作人員、看護們相處融洽,人際關係就如小石子投進湖中的那一點開始碰觸,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在這邊生活比家裏方便很多,有什麼事工作人員都會幫忙。這邊的人也很友善,有時請別人吃東西,一個傳給一個,最後又傳回自己身上。」

而先生一有空,就會帶著孩子去探望玉環。玉環儘管不捨家人,但她看見了孩子們的生活品

質改善,也很欣慰。

在寬敞潔淨的環境中,玉環顯得神清氣爽許多,身體狀況漸入佳境。另外,在社福單位與慈濟補助下,玉環也換了一台電動輪椅,這樣一來,要去餐廳吃飯、到地下室工作,自由活動的空間大了許多。起初,駕駛技術尚未成熟,旁人需與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但是漸漸熟練後,就不見她橫衝直撞的情景。

「先將自己照顧好。」是簡瓊芬給玉環的鼓勵,「她以前在家都很少笑,來到這邊比較有笑容。」

在其他社會資源扶助下,慈濟約一年的經濟補助適時停濟,但志工有空仍會上山探訪玉環,多年來沒有中斷。簡瓊芬說,與玉環就像老朋友一樣,彼此也會掛念。

適應新家的日子,玉環大多以聊天、發呆或看電視打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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