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拾穗
靜思精舍的秀秀、善來與大寶
◎撰文/邱淑絹
世間一切蠢動含靈皆有其至情至性,
從秀秀、善來與大寶身上,我們看見了:
萬事萬物都有值得人們學習之處。
巍峨群山之下,座落著一方灰色建築--靜思精舍,沒有高築的山門,但見綠籬環繞;在熙來攘往的參訪人潮中,人們找到了心靈的依止處,動物也找到了安住身心的所在。
兩隻貓:秀秀和善來
秀秀和善來在靜思精舍已生活了十幾年。
「祖籍」泰國的秀秀是隻暹羅小母貓,儀態優雅、喜愛潔淨。牠有個異於一般貓咪的行徑,那就是上廁所時會跟著眾人排隊等候、蹲馬桶。
「看牠總是安穩地蹲在馬桶上,偏著頭、兩眼盯著天花板,像極了一個純真、淘氣的孩子。」德暘師父說。而只要看到證嚴上人坐在觀音殿旁,愛撒嬌的秀秀總是
飛奔上前,依偎在上人身上。
相較之下,善來這隻純白波斯小公貓的行為,就顯得漫不經心且大而化之了。
牠不太喜歡洗澡,洗澡時間一到,總是喵喵叫,得費好大力氣才能完成;牠還有個壞習慣,總愛縱身跳到辦公桌,趴在電腦鍵盤上睡覺;有時乾脆擋在電腦螢幕前,任人好言好聲請求,仍在那兒慢吞吞地,活似個小公子哥兒。
然而,善來的膽子卻非常小,見有人大聲講話,或是遇到地震,動作敏捷的牠即會「咻地!」趕快找地方把自已藏起來,不似生性優雅的秀秀,像個貴婦人般一點兒也不為所動。
若要論起和小動物的相處,秀秀算是一隻愛護小動物的貓咪了。某天,志工們正在進行早會,突然有隻大老鼠在中庭竄來竄去,秀秀看見了,也不追趕傷害,只是默默地跟在老鼠後面,一步一步將牠驅逐出去。貓鼠相見,氣氛分外祥和。
有次,秀秀抓住一隻壁虎被德暘師父撞見了,當場以證嚴上人的話提醒牠:「普天下沒有我不愛的人。」牠望望德暘師父,再看看那隻壁虎,竟會意地把壁虎給放了。
相較於秀秀對老鼠及壁虎的網開一面,善來則調皮又淘氣,牠喜歡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爬到樹上逗小鳥玩。
這樣不同心性的善來和秀秀,相處起來卻分外相睦。那是因為多年前他們在大殿打來打去,聽到證嚴上人對全球慈濟人說:「我要大家以『和』」供養。」從此以後便和平共處--吃飯時雖共用一個碗,卻彼此禮讓,秀秀吃,善來等在一旁;善來吃,秀秀等在一旁。牠們比紳士淑女還有禮貌,睡在同一個墊子上相互依偎,也不爭搶地盤。
三年前的某一天,秀秀被外面的野狗咬死,這樣的無常帶給眾人無限感傷,也更提醒自己要把握當下……
狗狗大寶
相較於秀秀及善來的快意生活,大寶要算是身世較為坎坷的了。
大寶初到精舍時,拖著糾結的毛髮、渾身是傷。精舍的工作人員見牠全身都是皮膚病,加上一身的髒污與惡臭,於是帶牠去看獸醫、處理已發炎的傷口,並到美容院把糾結的毛髮剪短,還為牠蓋了一間「大寶屋」。
收留初期,眾人排班一天餵食兩餐,定期為牠洗澡、敷藥。週期性的任務對於工作繁忙的同仁而言,自然無法盡心如願,德偌師父見大家忙不過來,於是默默負起照顧之責。
「那時牠耳朵、手腳皮膚都潰爛,傷口發癢
時總忍不住地抓。我就對牠說:不能抓,你這樣一直抓怎麼會好?大寶聽後,竟然就不抓了。」德偌師父述說著大寶的聰穎和乖巧。
德偌師父未出家時即習慣收養流浪狗,皈依佛門後,遇見偶爾跑進精舍的流浪狗,會安排牠們就醫,再送往流浪動物之家。大寶就在他的細心照顧下,漸漸恢復了元氣。
前往精舍參訪的人見大寶體形渾圓可愛,一身毛絨絨,走路不疾不徐,總喜愛和牠接近及照相。然生性羞澀的大寶剛開始會拒絕和參訪者合影,德偌師父就對牠說:「大寶,要跟人家結好緣才是。」大寶似是聽懂了德偌師父的話,從此乖乖地讓別人為牠照相。
如此一來,大寶不僅廣結了善緣,之後更在慈濟義賣會場中與人合照,為土耳其地震災民、阿富汗流離失所的人們募得不少款項。
精舍裏的小動物們,都是跟著眾人吃素的。大寶初來時,有次跟著德偌師父到鄰近林子裏,見一戶人家在烤肉,便被吸引了去,回來時嘴裏咬了一隻雞腿。德偌師父見狀,嚴厲地對牠說:「大寶,你來精舍是要修行的,怎麼可以吃葷食呢?」大寶看著德偌師父,心有所悟地將雞腿放下,從此不碰葷食。
而說起牠和證嚴上人的一段故事,更令人覺得大寶是富有靈性的狗狗。一日,證嚴上人來到荷花池畔,見了大寶跟在身後,就摸一摸牠說:「你要來這裏修行啊?」大寶搖一搖尾巴,上人看見大寶的尾巴糾成一團,無心地說:「你的尾巴怎麼那麼短?」本來跟著走的大寶停住了腳步,眼皮垂了下來。上人見狀趕緊走回去,再摸一摸牠說:「尾巴短,沒有關係,誠心修行比較重要!」大寶睜亮了眼睛,提起腳步又繼續跟著走。
原本是一隻流浪狗,到精舍後受到了百般的寵愛,深具靈性的大寶也以貼心的忠誠回饋眾人。
「我到田裏工作,牠會跟到田裏乖乖地陪在旁邊。在廚房時,我不准牠進去,牠就趴在外面的窗台上不時地探望。」德偌師父說。
常照顧大寶的宗教處同仁廖怡敏說:「有次我遇到困境,獨自一人到園裏沉澱心情,大寶就跟在身後,當我流淚時,牠還上前舔去我的眼淚,用身體和『手』來膚膚我。」
精舍的環境也讓大寶涵養出慈悲的心性。
「有次我餵牠吃飯,要離開時發現兩隻老鼠在碗裏吃牠的食物,牠竟靜靜地待在一旁,等老鼠吃飽後再吃剩下的食物。」德偌師父說,其實大寶不只能與老鼠和平共處,就算身軀小如蝸牛,牠也禮讓三分。「有一次我看到兩隻蝸牛在牠的碗裏,大寶也是讓蝸牛先吃。隔天一早我再去看,蝸牛竟然還在牠的碗裏。」
愛護小動物的經驗在大寶身上屢見不鮮。
有一陣子,大寶沒事就往精舍外的叢林跑,不久,後園就多了一隻受傷的小白狗。「有天我去後園子施肥處拉網,無意間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大寶把被遺棄在林子裏的小白狗帶了回來。」德偌師父說。
被大寶帶回的小狗全身是傷,病得相當嚴重。眾人像照顧大寶一樣地為牠清理身上的蟲蚤,帶牠去看獸醫。如今,小白狗長得健康漂亮,終日在大寶身邊跟前跟後,大寶做什麼,牠就做什麼。
大家都說,這是狗狗大寶知恩回報,將己身感受到的愛擴及到其他動物身上。
動物的啟示
寰宇之中數以萬計的生物,以既有的生活模式在滋養著生息。靜思精舍裏的大寶、善來及秀秀相互以和對待,跟其他不同物種的動物也能和平共處,具足靈性和乖巧的作為,不知不覺地啟發了人們的心。
德偌師父說:「看到大寶的忠誠,給我很大的警惕;見牠和小動物在一起,天真和睦,充分表現赤子之心,我深刻體會人跟人的相處,忠誠及合心共沐是非常重要的。在教導、要求大寶時,也讓我反過來警惕自己,要教別人,自己也要能做得到。」
牠們的行徑,驗證在怡敏身上,又是另一番體認:「我體悟到結好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大寶很忠心地對待每一個人,讓許多人看到牠就心生歡喜。而人貴為萬物之靈,具足著聰明才智,卻往往失卻了那分單純的赤子心。從大寶身上,我深覺應該要把自己放單純一點,好緣才會源源不斷地來。」
世間一切蠢動含靈皆有其至情至性,秀秀、善來與大寶示現了:萬事萬物都有值得人們學習之處。
▲杏林春暖
八B病房的阿吉伯
◎撰文/葉文鶯
「出院以後啊--我最想……」
前一刻還笑著,謝良吉說到這裏突然結結巴巴,
接著大哭起來,半晌才用清晰的聲音說:
「我要回來這裏,幫助別人!」
「改變並不是一夕之間,但它確實發生了!」大林慈濟醫院副院長簡守信曾用這句話,生動描述外科手術的戲劇性效果。
二月一日,大林慈院為罹患僵直性脊椎炎三十年的病人謝良吉舉辦「慶生」茶會,祝福他經過骨科主任簡瑞騰醫師三個月時間的「全身重組」,終於脫離疾病帶來的生命威脅,身體能夠平躺、站立和走路,如獲重生。
「我在這裏遇到了貴人!」謝良吉認為自己很幸運,但在醫療團隊看來,是病人強烈的求生意志,以承受身體最大的痛苦,換得了最大的幸福。
身軀彎曲一百度
五十歲的謝良吉約在二十歲
發病,直到前年十月中風以前,生活尚可自理。但去年十一月初因病情惡化,緊急被轉診到大林慈院。
儘管早期在花蓮慈院跟隨陳英和院長學習,簡瑞騰醫師累積了百餘例治療僵直性脊椎炎的臨床經驗,謝良吉卻是他從醫以來所見過最嚴重的病人。
簡瑞騰醫師指出,病人長期罹患僵直性脊椎炎,胸腰椎駝背變形超過一百度,胸腹部擠壓在一起,連鼻胃管都難以置換;去年,炎症嚴重侵蝕頸椎關節面,導致第一、二節頸椎發生旋轉性脫位,頭部好像沒有掛好而從脖子上掉下來,下巴緊貼前胸,呼吸窘迫還造成兩次休克。
病人無法抬頭、進食、說話,舌頭外露、右眼受到擠壓而無法睜開,表情十分痛苦,簡醫師也感到心疼。透過筆談,簡醫師與謝良吉溝通治療方式,同時透過臨床照片及PACS影像系統,與經驗豐富的花蓮慈院陳英和院長交換意見。
簡醫師首先採用「顱骨牽引術」矯正病人的頸椎脫位。他在謝良吉頭部釘上頭圈,以沙包重量牽引,藉著時間和重量幫助頸椎復位。治療第十天,謝良吉的脖子已經展開,右眼可以睜開,外露的舌頭也明顯內縮。
「阿吉伯」是八B病房護士對謝良吉的暱稱。護理長賴蕙君說:「阿吉伯進行顱骨牽引術期間,由於舌頭外露,三班護士需以生理食鹽水沾紗布敷在他的舌頭上,且要勤於更換以避免舌頭乾燥裂開。」紗布隨著口水吞嚥而容易掉落,但護士們總是不厭其煩。
「阿吉伯,你的舌頭呢?」醫療團隊清楚記得治療的第十二天,謝良吉的舌頭「完全」縮進口腔。這天,謝良吉坐在病床上,俏皮地向簡醫師打了一個OK手勢拍照留念,給醫療團隊帶來相當大的信心。
接下來,麻醉科賴裕永醫師前來進行手術評估。在動手術之前,簡醫師不斷做紙上「沙盤演練」,在矯正度與安全性之間,周詳計畫著如何分階段手術,將病人彎曲變形的身體重整。
阿吉伯,歐--伊歐
由於身體變形,謝良吉接受手術的姿勢很特別。第一次的顱骨頸椎融合術,工作人員以被單將謝良吉抬上手術台,請他「坐著」開刀。第二次的胸腰椎切骨矯正術,病人本應採俯臥姿勢趴在脊椎手術架上,謝良吉卻「側躺」接受開刀。
分三階段、四次手術,謝良吉變形的身體從彎曲一百度調整到九十度、五十度、三十五度、十五度;日常生活也隨著身體伸展加上復健訓練而明顯進步,達到能夠自行吃飯、看書、躺平、翻身、坐直、下床坐輪椅、藉著助行器走路……
住院接受矯正手術,謝良吉最強烈的感受是「疼痛」。為解他的苦悶,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由兒子為他推送輪椅,簡瑞
騰醫師和護士專程陪他到戶外享受久違的陽光,甚至過街到慈院對面餐廳喝了一杯他最愛的西瓜汁,堪稱難得的快樂時光!
「來,腳抬高,我幫你扶一下。」「再換這隻腳,出力一、二!」「放下來時慢慢的,(腳板)擋著擋著。」今年元月五日起,謝良吉配合復健科加強肢體伸展及活動力訓練,復健師蔡明倫總是聲調柔和地鼓舞他。
蔡明倫表示,經過一個月的拉筋和重力訓練,謝良吉的腳從根本無法內旋,進步到十度左右;而腳的外張動作也從十五度進步到二十五度,直膝抬腿則從二十度進步到三十度。
「阿吉伯,歐--伊歐!」八B護士們發出泰山拉著樹藤攀越樹林的聲音,令人發噱。這是一群經常圍在謝良吉床前的「啦啦隊」,讓阿吉伯抓握病床上方懸吊臥環的雙手更加有力。
「他是一位態度積極、配合度相當高的病人。或許是早年出身棒球選手,天生一股運動員的韌性,讓他經常能夠提前達到預期目標。」蔡明倫說,謝良吉的毅力幫助了他自己。
護理長賴蕙君也說,謝良吉
不但是一位「模範」病人,還是病人的「老師」。「他能配合忍痛翻身,住院這麼久都沒有長褥瘡,真是不簡單,所以當病房裏一位病人長褥瘡時,我們特地請這位病人去請教阿吉伯。」
從下床走第一步到二月初出院以前,謝良吉藉著助行器已經能夠走六十公尺遠的路。可以預期的是:他的肢體活動功能一定可以恢復得更好。
謝良吉的勇敢與堅強堪稱八B病房的「泰山」。連證嚴上人在知悉他手術成功之後,除了讚歎簡瑞騰醫師「移花接木」的高明醫術,也佩服謝良吉過人的毅力。
終於頂天立地
即將出院前幾天,醫療志工陳鶯鶯一早帶來優格和刮鬍子的用具,來到謝良吉床前。
「良吉最愛吃冰淇淋,不過現在是早上,還是先吃優格,等中午暖和一點再吃冰淇淋。」像媽媽哄小孩的口吻,陳鶯鶯打開優格遞到謝良吉手上,溫柔地說:「這個有營養而且幫助消化,良吉開刀後整個人變瘦了,我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才讓他出院。」
「白白胖胖?那我就可以去報名參加健康寶寶比賽了!」謝良吉露出缺了一整排的牙齒,開心地說。
「第一次來看你都要蹲在床尾,從你的腳這邊往上看,才能看到你的臉呢!你看現在這樣,
多好!」陳鶯鶯邊與謝良吉閒話家常,邊替他刮鬍子。
與住院時所拍攝的相片比照起來,謝良吉簡直判若兩人。從外貌看來,雖然沒有堂堂五尺之軀,至少也是頂天立地了!當陳鶯鶯幫他刮好鬍子,清爽光滑的臉上那雙大眼睛炯炯有神,真是帥氣!
記得有天,謝良吉的外甥女訂婚,送來一盒西式喜餅。只剩六顆牙的謝良吉實在很想吃,但喜餅鬆鬆脆脆地,不論是咀嚼或吞嚥對他來說都有困難,只好與護士們一起想辦法。
「像泡麥片那樣是不是?」護士沈鳳姿確認阿吉伯的意思是希望先將喜餅壓碎,再泡熱開水。後來鳳姿經過改良,端上了一杯「喜餅泡熱咖啡」,軟硬適中且芳香可口,看著阿吉伯拿起湯匙,一口接一口分享著外甥女的喜氣,護士們心裏也感到甜蜜蜜。
「這裏的護士專業又親切,不知不覺大家就像朋友和家人一樣。」謝良吉的兒子說:「我也是會幫爸爸刮鬍子,但是護士和志工在幫他刮鬍子時會跟他閒話家常,這是身為兒子的我很難做到的地方。」
眼晴又「流汗」了
年少時曾是棒球好手,謝良吉說當兵時他還跑得很快,擲手榴彈練習也是第一名,雖然這些光榮紀錄都成「過去」,但是當他在大林慈院開刀矯正之後,又創下一項「新記錄」,他肯定地說:「住院以前,我曾經兩次休克,根本是活一天算一天了!我不敢想自己還會有『明天』。但是我現在沒事的時候,躺在病床上就在想我的『未來』。」
「出院以後啊--我最想……」謝良吉在分享喜悅的前一刻還笑著,但說到這裏突然結結巴巴,接著大哭起來,半晌才用清晰的聲音說:「我要回來這裏,幫助別人!」
「簡主任是我的大恩人,沒有他,我也沒命……我要跟他說……謝謝!」說著說著,謝良吉的眼睛又「流汗」了。
「世間沒有比生命更有價值的,能搶回一條生命,再讓他復健一個很完整的身軀功能,看了真是歡喜!」證嚴上人看到謝良吉能夠抬頭挺胸,活出燦爛的生命,既替他高興,也為醫療團隊落實「尊重生命」感到快慰。
僵直性脊椎炎以緩慢的速度造成病人肢體畸型,嚴重剝奪身體功能,謝良吉因病情突然間惡化,所以在「危機」中創造了自己的「轉機」。這位八B病房的「泰山」,從身體一百度彎曲變形到頂天立地的矯正過程,不只是「幸運」而已。
民國八十五年,花蓮慈院陳英和院長為一名僵直性脊椎炎合併駝背變形一百六十度的患者簡銀春完成矯正手術,簡銀春後來不但能夠自理生活,而且行動自如,甚至可以工作;而從大林慈院出院的謝良吉,也將展開他的「美麗人生」。
▲千江映月
愛在山鄉
◎企畫、撰文/賴麗君
青山、綠樹、白雲,
小橋、溪流、部落,
新竹縣尖石、五峰鄉,
泰雅族的傳奇藏在雲深不知處。
烏溜溜的黑髮,
明亮亮的眼睛,
黃紅紅的皮膚,
山上的子民美麗又淳樸;
亞ㄍㄧˋ的織布聲,
紋面的印記,
驍勇的獵人,
祖先的故事永遠說不完。
是一個偶然,
也是一分牽引,
四十多年前,
義大利修女到此為家,
二十多年後,
慈濟人的足跡來到這裏,
只為了--
付出愛與關懷,
一點一滴匯成長河,
流遍山林家園……
▲千江映月
白雲深處
◎撰文/賴麗君
山上的子民靠天吃飯、仰地而生,
儘管生活條件匱乏、人生多舛難料,
卻讓人看到生命最純粹的韌性與真實。
尖石、五峰是新竹縣內的兩個山地鄉。
尖石鄉得名於矗立那羅及嘉樂溪間的「尖石岩」,據傳此巨岩已歷經萬年以上。全鄉高度在海拔兩百至兩千公尺,面積五百二十七點六平方公里,人口約八千多人。
五峰鄉係因境內有五指山屹立,遠眺形如五指而得名,高度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面積兩百二十七點七平方公里,人口約四千七百多人。
地廣人稀、原始山林、交通不便、醫療資源缺乏是兩鄉的共同特色,住民均以泰雅族人占多數,大部分以務農、建築工為業。十多年前,慈濟人的腳步踏上了這兩個山地鄉,目前長期經濟補助的個案有八戶,精神關懷的個案有十三戶。
山上子民依山傍水為家,靠天吃飯、仰地而生,在山林孕育下,養成樂天爽朗、純樸熱情的性格。儘管生活原始落後,他們卻愉悅而知足;儘管人生多舛難料,他們卻豁達而順受。
與山民互動的過程中,慈濟人看到了生命最純粹的韌性與真實。
乘著歌聲的翅膀
五峰鄉桃山村是個開滿桃花的村落,瑪尚就住在這盛開桃花的山坡上。
除了這一片自然美景,瑪尚的家也是個很特別的地方。來他家的人,很難不被那掛滿牆壁的畫所吸引;畫裏,扭曲不規則的線條、大膽用色的表現,構成一種奔馳的律動感,彷彿就要從畫裏狂奔出來……
其實瑪尚的家只有六、七坪大,一張舊床加上一張灰撲撲的桌子就是他所有的家當,是那些畫使得簡陋的房子看起來充滿藝術感。
「瑪尚的畫很棒!」我們忍不住驚歎。新竹慈濟委員李孟諭說:「他還會作詞、作曲、唱歌,他的歌聲很像劉家昌哦!」瑪尚靦腆地笑著回道:「隨便哼哼唱唱,沒什麼!」
但翻翻瑪尚的歌本,那整本密密麻麻的歌詞,絕對不是隨便哼哼,每一個字都是他以顫抖的手一筆一畫寫下來的。談起創作動機,瑪尚幽默地說:「蘋果砸到牛頓讓他發現地心引力,摔傷讓我得到靈感創作。」
瑪尚剛退伍不久就從事板模臨時工,毫無經驗的他,爬上工地鷹架要拿東西,不料一個踩空,從三樓高處墜地,送到醫院時已失去知覺。手術醒來,他聽到醫師說:「脊髓損傷,恐怕要永遠癱瘓!」
那年,瑪尚二十歲不到,世界宛如在他身邊崩塌……
走過二十多個辛酸年頭,如今瑪尚已是四十五歲的中年人,儘管全身只剩下一個頭、一隻手可以活動,他仍可以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我不想麻煩別人,自己慢慢學就適應了。」
瑪尚說,這些都是其次,最令他痛苦的是,全身上下常像發射機關槍一樣抽筋痙攣,尤其天氣轉冷時發作次數更是頻繁。
長年足不出戶,原本活潑開朗的瑪尚變得沈默寡言。慈濟志工初次去看他時,他整個人縮在被窩裏,只剩下一雙眼露出外面;和他說話,他只是冷冷地簡短回答。後來李孟諭常帶志工去探望他,他漸漸接納了志工的真誠關懷,也願意向志工們傾吐心事。
有一回他心情不好,灰心地說:「像我這樣一個廢人,活著做什麼?」李孟諭溫柔地開導他:「你創作那麼多優秀的作品,連健康的人都比不上,怎麼可以說自己沒用呢?」
瑪尚從小就想成為一位創作家,但一直忙於生活而沒時間創作,摔傷反倒開啟了他的創作生涯,「與其每天望著天花板發呆,不如找些事情忙。」從此畫畫、作詞、作曲、唱歌就成了瑪尚每天樂此不疲的工作。
因書讀得不多,他每寫一首歌就要查半天字典。翻翻伴著他十多年的字典,幾乎每個字都有鉛筆圈過的痕跡。幾十年來,他已寫了五十多首歌,這些歌沒有譜上專業曲調,曲子就在他臨機一動的想像中。
那天,他即興為我們獻唱了一首得意之作--我不是弱者。
想把愛告訴全世界,
我不是弱者,
一個人的夢想,
生命的希望,
朋友向前走,
望著天堂,
望著大海,
我的青春獻給大自然,
我不是你想像那麼弱……
瑪尚的歌聲不只是擁有歌手的實力,還有那分發自內心的感動,一種從悲愴中掙脫而出的奔放。瑪尚說,以前很痛苦的時候曾想就此結束生命,但是理想尚未達成,他不甘心就此向命運低頭,「我想寫一百首歌出版,未來還想灌唱片……」
我們跟瑪尚約定下次去看他時,一定要驗收他那一百首歌。他笑著說:「一定!一定!我還要送你們每人一本親手簽名的書哩!」
乘著歌聲的翅膀,瑪尚擁有了更寬廣的天空。
刀疤的記憶
蒼白的牆壁、劇烈的咳嗽、微弱的喘息,這是小豪的病房,
十八歲的他是這裏最年輕的病人。
他留著披頭四髮型,長髮幾乎要蓋住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泰雅族青年俊美的臉龐散發著陽光般的氣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個病人。
他的聲音清柔而成熟,不太符合他的年紀,說話時卻帶著孩子般天真的笑靨。
他來自尖石鄉新光部落,從他家到台北要花半天以上的時間,疾病的關係使得他不得不兩地奔波。
「從九歲到現在已經動過十六次刀,我身上每一處刀疤就是一個記憶。」他帶著頑皮的笑容輕描淡寫地說。
小豪九歲那年發現胸部有個硬塊,檢查結果是纖維瘤,原以為割除即可治癒,沒想到瘤還是不斷蔓生,打從那時起,幾乎每年都要進醫院手術。
「我討厭開刀,更怕植皮,換藥時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自己都會怕,這簡直是一場永無休止的折磨!這些年多虧媽媽照顧我。」談到媽媽,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小豪的媽媽阿珠是位了不起的女人,除了獨力扶養四個孩子,還要照顧酗酒過度得了肝癌的丈夫。耶誕節前,我和志工上山拜訪,她剛忙完農事回家,滿臉冒著汗水、頭髮蓬亂散落、皮膚黝黑發亮、一雙手如樹皮,三十七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歲的婦女。
剛吃過飯,她又接著做原住民傳統手工編織,「我要織漂亮的鉛筆盒送給孩子們做耶誕禮物,還要為小豪做手機袋。」她滿
足地說。
儘管阿珠日夜辛勤工作,政府也給予低收入戶補助,但小豪從山上到台北就醫,一次來回車資就要三千元,三天兩頭跑醫院,阿珠根本無力負擔,遂常向親友鄰居告急借貸。直到民國八十四年,慈濟給予長期生活補助,才解決其經濟難題。
看著小豪長大的李孟諭,回憶當時情景仍難掩心疼地說:「他那時才十一歲,又瘦又病,去醫院看他,儘管他傷口很痛,還是笑臉迎人。」
七年歲月過去了,小豪依然離不開醫院,唯一不同的是由兒童病房轉到成人病房。阿珠感慨良深地說:「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為什麼無法健康活著?有時小豪痛得大喊:『快要死掉了!』我真想替他痛。」
最難能可貴的是,十多年來與疾病為伍,小豪的學業成績都保持相當優異,個性也樂觀開朗。對於未來,他和一般男孩子一樣有許多夢想要實現:「我想結婚生子,還想學音樂成為一名歌手,還要去香港找張學友……我會努力活到那一天!」
九個孩子的媽
闢林的家位於尖石鄉海拔一千公尺以上的玉峰村,從竹東驅車兩個鐘頭後,還必須徒步近二十分鐘才能到。這段狹窄、陡峻的碎石路不僅車子無法進入,連徒步都很困難,幾乎是以「攀岩」方式而進的我們,幾次還差點滾落山坡。
經過叢叢蓊鬱的樹林,終於抵達闢林那獨自座落山巒的家。
闢林的家是由竹子打造而成的矮房子,沒有方便的自來水,有的是清新自然的山泉水;沒有現代化抽水馬桶,有的是味道四
溢的茅坑。
屋內,年紀半百的老屋土牆嚴重剝落,坐在床上養病的闢林誇張地說,寒冬一來,他們家就像裝了免費冷氣,「晚上睡覺風鑽進來很冷啊!我都感冒囉!」
五十多歲的闢林體弱多疾,痛風、肝病加上氣喘,使他早年就常臥病在床,一家重擔都落在妻子阿華身上。
這是一大家子啊!除了夫妻倆還加上九個兒女。目前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一個智障孩子住教養院,剩下的六個孩子,最大的上高中,最小的才六歲。儘管有政府低收入戶補助,阿華要獨自扶養六個孩子仍相當不易。
除了做粗工,阿華也養雞賣錢。但近年經濟不景氣,零工機會少之又少,賣雞收入也不固定。「坐月子的人才會來買雞,這種機會不是時常有,通常一個月賣不到幾隻雞。」
每回志工上山關懷,都會為他們帶來一些米糧、油鹽、罐頭等生活用品,以減輕他們的負擔。
玉峰村屬於尖石後山的村莊,當地居民多半早婚。阿華十六歲就嫁給闢林,十七歲當了媽媽,最後還以四十三歲高齡產下幼子,村人對她的印象是常常挺著大肚子去做苦工。
「我們這裏的人都很早婚,我姪女十三歲就結婚了。但我不喜歡我的孩子太早婚,年輕媽媽太辛苦了!」
儘管如此,大女兒卻跟她一樣十六歲嫁為人妻,如今最大的孩子都上國一了,最小的孩子只比阿華的幼子小兩歲。
最近,阿華為了孩子及娘家的事忙得筋疲力竭。孩子在學校意外受傷,住在司馬庫斯的母親又中風,她必須揹著母親走一個多鐘頭路程到山下坐車就醫。
「我們這邊連診所也沒有,看病要坐兩個鐘頭的車到山下,我的孩子就是因為發燒來不及送醫,引發腦膜炎才會變成智障。」阿華無奈地說。
正午的陽光直直落在山上的房子,阿華撒著飼料餵雞。「咕!咕!咕!」雞隻們簇擁跑來爭食,她喃喃地說道:「要努力工作啊!我們餓肚子沒關係,但是要讓孩子吃飽……」
- May 21 Thu 2009 21:34
2002年02月 423期-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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