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我,讓我安心地走
假如我死時,你不在我身旁,
請別擔心,也不必感到遺憾。
有時你的出現對我是一種安慰,
有時卻會障礙我的離去。
如果你想對我說什麼或做什麼,請早,
那樣在我不預期地突然撒手時,
你不會有遺憾。
當你獲知我已離開人世時,
請萬緣放下。
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最需要的是你的慈悲及真摯的祈禱,
祝福我,讓我安心地走。
--克莉絲汀.龍可雅(Christine Longaker)
勇敢地活
◎撰文/賴麗君
【慟的出口.1】
悠悠的念佛聲隨著裊裊而升的白煙飄散,燃香的味道混合著百合花的香氣,兩張遺像擺在純白百合花中顯得安詳莊嚴,時間彷彿在那一刻沈睡了。
一位個頭很小的女子站在出家眾旁邊,雙掌合十跟著朗誦佛經,臉上浮現一股虔誠的寧靜;此時此刻,空難的傷痕已化成聲聲虔誠的祝禱。
■
心中還在盤算著如何開啟這令人心痛的訪談,卻見誦完經後的雅慧坦然地說:「沒關係!我可以談,談一談會讓我舒服一些。」未滿三十歲的她說話的語氣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堅毅。
雅慧的父親方文通於鶯歌開創陶藝館已有十多年歷史,是陶藝界頗有名氣的老師傅,儘管平時忙於事業,仍會抽出時間帶著妻子一起去旅行,五月時他和陶藝界的朋友們相約參加絲路之旅,「他們原本要改期而行,後來不知為何還是決定五月二十五日這天去,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雅慧說,事發前就發生了許多巧合的事,大弟突然在父母出發前一星期辭職回鶯歌老家陪伴他們;軍中當兵的小弟也在父母搭機前一天臨時休假回家;五月二十四日一家人難得團聚在一起,大家聊天到深夜才就寢,但雅慧不知為何一整夜輾轉難眠。
「二十五日那天出發前,媽媽還跟我說,到了香港之後就會立刻打電話給我,我笑著對她說,香港很快就到了,到大陸再打電話回來。沒想到再也接不到她的電話了……」
接到空難的訊息,雅慧和兩個弟弟無法置信父母就這樣離他們而去,好多天都恍恍惚惚的,直到找到雙親的遺體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兩人是一起被打撈上來的,生前他們就很恩愛,往生後也一起手牽著手到西方極樂世界。」
雅慧很慶幸能夠找到父母完整的遺體,她感激這段期間陪伴在他們身邊的慈濟人及所有的救難人員,「記得第一天到馬公時,我的情緒很激動,內心相當脆弱,還好有慈濟志工陪伴在身邊協助、安慰我們。」
尋找到父母遺體那天,雅慧在志工的陪伴下,冒著炙熱的太陽親自到打撈現場感謝所有的救難人員,讓救難人員相當感動,「一般人都會忌諱死亡,但是救難人員卻必須長時間在酷熱的
天氣下為家屬打撈遺體,我們應當感恩他們。」
雅慧說,也許從小篤信佛教,對於人生的無常比較能夠釋懷,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示現在他們身上,每每整理父母的遺物,就會思念起他們在世的情景,此情此景卻只能成追憶,內心不禁感到一股撕裂的痛楚。
■
她憶起四歲時曾發生一起燙傷意外,差點丟了小命,父母為了醫治她,不惜債台高築為她尋遍名醫,從此父母親就特別疼愛、呵護她,「我現在難過的是,在他們生前沒有多對他們好一點,爸爸平時比較嚴肅,我們總是不敢接近他,和他也比較沒話聊,但我真的很敬愛他,我常常對著爸爸的遺像說:『爸爸!我真的很愛您!以前就想對您說,只是不敢說,您聽得見嗎?』」說到這裏,一直保持平靜的雅慧不禁紅了眼眶,哽咽住了。
雅慧擦乾眼淚繼續說,現在唯一能為父母做的,就是勇敢面對往後的日子,照顧好自己及兩個弟弟,「我不能太傷心,他們會走得不安,我要讓他們放心地走。人生難免一死,許多人通常是經歷長期的病痛才往生,我想他們在那一刻一定沒有感到痛苦,而且爸爸媽媽是相偕去的,路上他們不會孤單,這也是他們的福報。」
由於雅慧的母親生前是慈濟會員,雅慧將為母親持續善行,並保存父親留下的陶藝遺作,作為永遠的回憶。
生命之輪
◎撰文/范毓雯
【慟的出口.2】
「女性、短髮、五十多歲、口袋中有金邊眼鏡……」當第十七號罹難者特徵,在空難隔天早上被公布出來時,邱應志、邱雅玲、邱雅鑾等人專注聽完描述,無論髮長、年紀都與媽媽蔡蘭卿不符合,再次落空的心情讓他們繼續虔心地為爸爸、媽媽念佛。
一直到了當天下午,十七號罹難者遺體仍未有人指認,不斷公布的特徵當中提到「口袋中有一付金邊眼鏡」,邱應志心想媽媽也戴金邊眼鏡且會放在口袋,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而前去比對,再請兩位姊姊上前確認,結果十七號罹難者竟就是他們心中摯愛的媽媽。
■
一場空難,讓慈濟委員蔡蘭卿與先生邱等輝兩人,猶如斷線風箏輕輕渺渺離開人間。
「聽到空難消息時,我們也抱著有生還者的一絲希望,但是飛機從高空摔下,心裏多少也有準備。過去媽媽曾跟我們講,對亡者最大的幫助就是念佛,所以我們不斷念佛。」確認的事實殘酷地消除邱應志心中微乎其微的奇蹟。
仍是默默期待尋獲爸爸遺體的希望與日俱增,但一天天過去,卻遲遲未有任何下落。
到了空難第四天,邱家兒女、媳婦、女婿,一如踏上海軍艦艇的其他家屬們,到海上招魂,只希冀是不是再一次的努力與吶喊,靠近親人遠離的失事海域,就能用親情的牽引帶著親人回家?
茫茫大海,深不可測;張張冥紙,漫天飄落;聲聲歸來,痛徹心扉。
航行途中,甲板上無聲無息,遙望大海的邱應志在內心不斷重複著說:「爸爸,趕快回來!」過往父親的話語與記憶剎那間紛紛湧現而上。
想起爸媽的個性,都是不喜歡麻煩人家,儘管有需要幫忙,像是開車接送、澆花、買東西等事,也會考量到兒女是否有時間?
「我想爸爸是不是不想麻煩我們?因為他講過:『我死了也不用土葬,就燒一燒火葬,把骨灰丟入大海倒也不錯,不用給子孫麻煩。』說不定爸爸就是如此,靜靜沉入海中了。」
失事第七天,面對父親遺體仍是毫無下落的身心煎熬,大家打算暫行返台,卻因台中一場大雨在馬公機場候機六小時無法成行,而折返家屬接待中心之際,就從另一批新公布的遺體特徵中,比對到第九十九號罹難者即是日夜思念的爸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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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無止盡的惡夢長夜,唯一讓邱家兒女能夠感受到溫暖與光亮,是來自於無論在松山機場、馬公機場、空軍基地……慈濟志工與其他宗教團體志工無私的奉獻呵護。
邱雅玲、邱雅鑾兩姊妹因居住北部,空難當晚即先行趕赴松山機場搭機前往馬公,邱雅玲的先生張建斌一路從苗栗開車北上,還為著到達松山機場接下該怎麼辦的問題煩惱時,車門一開,便有志工上前來拿行李、扶著沉痛傷心的邱雅玲、欲拍攝採訪的媒體也都被擋到一邊,這一連串只不過兩三秒所發生的一切,輕輕浸透入張建斌當時也被掏空的心。
「很多志工告訴我們,上人得知媽媽罹難消息之後,便指示台中、台北的慈濟志工一定要幫忙,我聽了眼淚就掉了下來。當晚我們十一點五十到達馬公時,機場皆是澎湖的慈濟志工,我心裏真的有種很安定的感覺。」
看著許多來回穿梭的志工,無不試著撫慰關懷、協助比對、助念、煮食供餐,將悲極無言的力量化成行動付出,每受一次關懷,凝望志工真情流露的慈靄面容時,浮上心頭漸清晰的也是邱應志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因為志工任何時候都在照料我們,讓我們可以完全專心念佛、等候消息,這樣的感覺對家屬來說相當重要。許多與媽媽一樣年紀的志工很親切地對待我們,那感覺讓我好像看到媽媽也在那邊。」
邱應志強忍著眼中即將潰堤的淚水說:「以前,只覺得媽媽做慈濟很忙,想說媽媽年紀大了,應該要多休息,但是現在才深深了解原來媽媽是在做這麼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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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記憶的扉頁被輕輕翻開,掉落一串的是對蔡蘭卿身教、慈祥、勤儉持家、文靜、踏實等印象的追憶,追憶之中想起了媽媽的好、婆婆的柔、法親的清淨愛。
「我們就像姊妹一樣,她的走讓我很不捨!」十多年前,同住在台中黎明新村的慈濟委員郭淑子,牽起了蔡蘭卿與慈濟這分緣,兩人共同走過當媽媽、婆婆的成長歷程,更在慈濟菩薩道上結下一分法親之緣。
「當我拿勸募本給蘭卿的時候,她對我說:『我很害怕,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要到那裏去勸募啊?』我告訴她菩薩會幫助妳,自然就會有力量的。」郭淑子嘴角微揚起淡淡的笑意,這笑意是因為與蘭卿相持走過的二十年慈濟歲月,看到她並未因惶恐的心而退縮,恆持的意志一如踏實的步履,以步行或鐵馬匯聚四處涓涓善款,益發精進於訪貧、助念的關懷工作與分會輪值、義賣等活動中。
這些日子以來,蔡蘭卿的媳婦陳麗華、張雅清偕同整理婆婆衣物時,發現破掉的內衣,竟還用另一件內衣交疊起來穿,令大家對媽媽的節儉心疼萬分;梳妝台上也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頭寫著:「祈願天下無災難、全球和樂、社會祥和。」原來,媽媽心裏所懸念是如此宏偉大願。
追憶之時一些過往有趣的相處點滴,也在哀傷中一一浮上心頭,讓大家時而笑之,「爸媽請我們回家吃飯的時間,比我們請他們去我們家吃飯的時間還要多」、「爸媽偶爾會鬥嘴一下,但是幾天後又會看到他們牽著手出去玩。」
五年前,當邱等輝退休後,無論是國畫、書法、英文皆有涉獵,「退而不休」、「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讓兒女印象格外深刻。
「每個星期五就看到他們倆揹著書包去上課,爸爸還開玩笑說他們是同學。」張雅清這麼一說,大家的愁容才又露出笑顏。
■
一段世間情緣因意外而結束,讓世間親人心中哀淒、心痛,但蔡蘭卿的兒女們以堅毅的心祝福爸爸、媽媽一定要乘願再來。
「爸爸、媽媽,一切都可以放下了,不要牽
掛,因為你們這輩子真的做得很好,任務結束了就可以回去休息,身體零件沒有年輕時那麼好,那回去後也可以換新的零件再來,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家人。」邱應志代表家人說出共同的心聲。
不久之前,結束短暫雲戲的斷線風箏,在清風送來的祝福之中開始在寬闊無際的天空悠遊;不久之後,另一場雲戲也開展傳承之旅--邱應欽、邱應志圓滿媽媽生前欲成為慈濟榮董的心願;陳麗華要繼續婆婆募款的志業;邱應志看到志工無私付出,開始向內心探索平時是否也能無私待人?女婿張建斌要更積極將慈濟精神發揮在教育的工作崗位上……
傳承,使生命之輪轉動。
凝望
◎撰文/范毓雯
525海軍艦艇,一路無聲航行於無息的海面上。
一束菊花拋向天際,隨著海風墜入海面,悲,無需多言了。
因為無言,所以只能凝望這一切。
當八個月大的小嬰兒,不哭不鬧,只是有著如天使般寧靜的睡容,靜靜躺在棺木之中;小嬰兒的父親不言、不語、無動、無淚,也靜靜地看著心肝寶貝,未曾游移的眼神最後因往生被覆蓋,而阻斷這最後的凝視……
一對姊弟,一上船後自始至終跪在甲板上,陪伴在側的華航志工頻頻要他們起來,或將椅子遞送上前,但兩人不為所動,只懸念沈於海中的爸爸。
一位太太,不再一如數天來歇斯底里地吶喊、否定,站在軍艦欄杆旁的她,穿起先生既長又寬的西裝,拉開兩側衣擺,若一切如昔,這樣的動作定是順勢將先生緊緊擁入懷中。
那樣的凝望到後來,你會試著想移開視線,最後,也僅能靜靜凝望大海。若一位旁人的心情已是如此,又如何形容罹難者家屬乘以數千、數萬無以計量的慟?
就在蔡蘭卿的兒女們,仍將這段經歷,一字一句傾吐成話語表達出來時,悲慟中的感恩會讓你被某種人性光輝所深深觸動,那於心翻湧的情緒會讓你在撰稿之中,數度停筆。
因為他們所做的,不只是為了對爸爸、媽媽的追憶,他們的傾訴是期盼同樣遭遇的家屬,好好繼續往後的日子,不容易,但別放棄。
當蔡蘭卿的孩子們,以至哀的心情祝福爸媽乘願再來,並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家人來為整個訪談畫下句點時,一轉頭望向靈堂遺照中的蔡蘭卿,始終就以淡淡的笑意也凝望著大家。
讓風箏自在飛
◎撰文/李委煌
【同理傷慟.1】
五二五華航空難那晚,我隨同志工前往華航公司大樓,關懷驚慌失措的家屬;走動穿梭間,瞥見兩位志工安慰著一位婦人,她們或搭著婦人肩頭傾聽,或撫握其雙手勸慰,久久不見停歇。
婦人先生失業已久,日前終尋得一份大陸工作機會,不意第一天搭機前往報到,竟痛遭此無常。
「去年七月,有台商在大陸遇害,其中一位就是我先生……」坐在婦人右側的志工安慰說,痛失摰愛的感受,她完全能了解。
這位以喪偶經驗勸慰婦人的志工,就是陳明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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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一日,大雨滂沱。我沿著北市撫遠街尾行去,依約前往陳明憓所經營的廢金屬回收工廠。
由於臨時有空難遺體自澎湖運返台灣,陳明憓接獲通知後,隨即和其他志工趕往松山機場迎靈助念。一個多小時後,她才返回工廠。
先生遇害後,陳明憓幾乎「以廠為家」。廠房裏堆有電纜線、不鏽鋼、鋁合金、銅類等回收金屬,陳明憓指著一堆回收廢金屬說現代人太不惜福,有些東西甚至連標籤都沒撕就被丟掉了;日前她發現了幾個全新的煮鍋與蒸籠,便趕緊挑出送給社區志工使用。
由於須盯著進出工廠的貨車,她拍了拍滿是灰塵的沙發,示意我在車輛熙攘旁的休息室進行訪談。
去年七月十六日凌晨,廣東佛山市一家五金化工廠遭歹徒闖入,兩名台商及三名大陸人士遭殺害,她先生即是其中之一。
乍聞先生大陸遇害訊息,陳明憓當下心頭浮現--二十餘年前上人的弟弟在軍中遭人失手打死之事,當時已出家的上人對母親曉以大義,最後終以寬恕取代怨恨。
當天陳明憓隨即停止工廠運作,隻身前往大陸廣東認屍與善後;證嚴上人致電關懷:「事情既已發生,就要勇敢去面對;慈濟人會隨時支持妳……」
「冤宜解,不宜結。」慈濟好友陳阿桃開導她說,哀傷難免,然若生者心煩,亡者神識也易罣礙,悲慟只會讓人感到無力,畢竟尚有許多後事待辦……憾事既已發生,最好就是接受它、面對它,然後放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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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那天,陳明憓偕同孩子捧著先生骨灰自大陸返台,近百位慈濟志工、親友守候機場外迎靈,連續多日來的悲傷壓抑終於潰堤;返回台北工廠後,又見志工們已協助將靈堂擺設好,疲憊的她心中感動不已。
包含台商在內等五人遇害,在當時是個頗大的社會案件,由於其間牽扯甚多,因此她決意低調處理後事,甚至連訃文都未發;親友送來的奠儀,陳明憓一律以當事人名義捐出,賑濟桃芝風災。
有客戶來家中捻香,即便是大男人,眼淚依舊咚地就落了下來,反而是陳明憓在安慰他們。她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拿苦痛來懲罰自己,不如將時間用來利益眾生。
訪談期間,協助經營工廠的小兒子忙進忙出;父親遇害那晚,他人也在現場,所幸因熟睡而躲過一劫。
「恨有用嗎?」事發當時,孩子也吞不下這口氣,陳明憓安慰他,千萬不要因懷恨而與人結惡緣,那只會讓自己生命種下惡的種子。
在法庭上,陳明憓也對著嫌犯開導:「憾事既已發生,我也不要求任何賠償;若你們有犯案,希望能虔心懺悔,也許還有減刑的機會……」
先生遇害尚未滿一年,嫌犯仍在上訴中。然聽她談及此事,卻像是件已漸淡忘的塵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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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來,事業穩定、孩子支持、慈濟忙碌,她甚至無暇思索喪夫之事。
日前,澎湖罹難者遺體陸續運返台灣,陳明憓幾度前往迎靈;望著一具具棺木,身旁家屬哀號不已,在助念的聲聲佛號間,她憶起當初喪夫之慟……
她細細體悟上人所說:「罹難者就像一只高颺的風箏,卻因親情這條線的牽綁,不能自在而去……」當時,她就是憑著那股心念,剪斷了那條線,祈願線的兩端都自在。
對於遺體仍未打撈上岸的家屬,她很想對他們說:「放掉風箏的線吧!不要太在意這副身軀,即使打撈起遺體,也多是殘缺不全,徒增不捨;不如把那分美好記憶留於心底……」
往者已矣,若生者能善用有限生命,投入利益人群之事,那將會更有意義。將傷慟轉化為服務動力,陳明憓就是以這樣來回應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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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陽高照,幾位工人在廠房裏,俐落地將回收金屬整理分類,一旁堆疊著一落落的壓縮鋁罐,每落一百公斤。陳明憓說,經過加工後,這些東西都將賣往中國大陸,因此過去她與先生常得輪流往大陸跑。
孩子自大學畢業後,陸續接手起家裏的事業,這一年來她花更多時間投入慈濟,今年五十六歲的她,學習新事物的熱情亦與日俱增。一年半前受證慈濟委員,她說,加入慈濟,讓她懂得了何謂心靈的快樂;過去她一直認為,唯有賺錢才會快樂,但那終究是短暫的。
除了例行的書法班、電腦班、練習手語、學習撰稿等,她還參與教聯會、慈警會、茶會、幹部會議等活動;除非工廠有要事,否則她不會推辭。
正因為做事認真,加上熟悉廢金屬回收,陳明憓又身兼起環保副組長之職,不但在社區做環保,也帶動工人一塊兒投入。
陳明憓的小媳婦說,有時見婆婆在工廠接到一通電話,隨即便換上志工服,一溜煙地消失了蹤影……
現在的陳明憓,有著豐足的心靈生活;手旁一疊手抄「心經」與「大悲咒」,只要晚上得空,全家人都會同來一字字地抄寫經文,每個字句,都有其心願與祝福。先生往生時,她不燒冥紙,卻燒了五百張手抄「心經」,希望將這分祈願迴向給先生。
陳明憓告訴我,失去先生這一年,她從不感覺孤單,因為她擁有更溫馨、更熱鬧的慈濟大家庭!
好友陳阿桃眼中的陳明憓,就像是盛開於郊野裏的花草,即使沒人欣賞,也依舊平凡綻放;見她與陳阿桃常有默契地放聲大笑,我彷彿也嗅到生命自然、直率的芬芳。
雙臂上的疤
◎撰文/陳美羿
【同理傷慟.2】
這天是七夕。
一歲半的蔡德富,跟著兩個小姊姊到村子裏的曬魚場找媽媽。太陽很大,六隻小腳丫在發燙的馬路上歡樂地奔跑著。
爸爸出海捕魚,媽媽在村裏的小型加工廠曬魚乾。跟澎湖所有的婦女一樣,媽媽穿著花布袖套,戴著斗笠,斗笠上的布巾裹到臉上來,只露出兩顆亮晶晶的眼睛。
雖然這樣的打扮,但三個小孩一眼就認出了媽媽。
「哥哥呢?」媽媽問。
「阿富說要『便便』,哥哥回家去拿衛生紙……」
話還沒有說完,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然後「轟」的一聲,隨著爆炸,冒出一團團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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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架空軍的運輸機,不知怎地摔下來,衝到我們的村莊來。」蔡德富說:「一座軍方的醫務所被撞個正著,也有一些民宅被毀或被燒掉;村民死了十多個。」
蔡德富的母親當場死亡;三個來找媽媽的小孩受到重傷;而回家拿衛生紙的哥哥則幸運逃過一劫。
三十多年過去,蔡德富談起那次的空難,神情難掩黯然:「那時候我還沒斷奶,對災難的景象完全沒有記憶。聽父親說,村民用畚箕撿屍塊,挑到水井邊,打井水來清洗。」
蔡德富的父親在前一天出海捕魚,當晚夢見四個孩子都被燒成焦炭,心裏覺得不祥。第二天趕回來,發現妻子已經罹難,三個孩子也在生死邊緣。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真是情何以堪?
蔡德富和姊姊都嚴重燒燙傷,大姊秀麗的臉龐留有傷疤,手指迄今無法伸直;二姊傷勢較輕;蔡德富則手腳、背部都有火吻的痕跡。
「還好老天還留著一張完整的臉給我。」蔡德富慶幸地說。
因為兩隻手臂都有嚴重的疤痕,蔡德富一直不敢穿短袖的衣服。這個心理障礙,一直到進入慈濟才克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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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失去母親的蔡德富很自卑。小兒麻痹症造成他走路有點異常;六歲時,因為跌倒壓到玻璃瓶,致右手虎口受傷畸形;而雙臂上恐怖的傷痕更讓他羞於見人。
國中畢業後,父親讓他到高雄去讀高職電子科。之後返鄉做過多種行業,最後還是回到電子本科,目前在馬公市開了一間通訊行,做電話及交換機的生意。
十三年前,蔡德富結婚了,現在有兩個女兒,分別就讀小學五、六年級。
因為開設門市,經常有人上門化緣,蔡德富夫妻多多少少都會結個善緣,可是並不知道捐出去的錢是做了些什麼?
十年前,友人郭明勝和曾月卿夫婦跟他介紹慈濟,從此
踏進了慈悲與智慧的大門;也因為幫助他人,自己二十多年的傷痛,有了釋放的出口。
在慈濟世界,蔡德富建立了信心,最起碼,他敢在夏天,穿上短袖的衣服,把兩隻手臂的傷疤,攤在陽光下,攤在眾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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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五日那天下午,驚聞華航客機墜落澎湖外海,蔡德富立刻換上慈濟制服,跟著志工趕到赤崁碼頭。
「剛開始聽說已經撈獲一百多具遺體,所以我們每人都分到手套和口罩,準備協助搬運遺體。」蔡德富說:「我們等了又等,後來證實是誤傳,一直到凌晨一、兩點大家才暫時解散回家。」
回到家,洗個澡,蔡德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著:兩百多條人命喪生,兩百多個家庭破碎……突然,他想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母親也是在空難中罹難,自己也是在空難中受傷。
「那我就是『空難當事人』,也是『罹難者家屬』啊!」想著想著,眼淚竟然流個不停。
天亮之後,蔡德富又趕到澎湖空軍基地,為罹難者和罹難者家屬服務。
當他的故事在慈濟服務中心流傳開來的時候,志工建議他現身說法,用自己的心路歷程和同理心來和罹難者家屬交談。
「你的一句話勝過一般人的千言萬語。」大家勉勵他。
■
燠熱的天氣,使得一片哀傷的空氣更加令人焦灼。
蔡德富端著托盤,托盤裏是紅豔多汁的西瓜。他穿梭在家屬休息的帳棚和樹林裏,親切地說:「請用!不要客氣!」
「咦?你的手是怎麼啦?」有人問。
「喔!是三十多年前……」他回首當年,談起自己的故事。
「我很能體會家屬的心情。」蔡德富說:「就像我自己,一下子看到這麼多遺體,心裏也很難受。我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生者心安,亡者靈安。」
回到家後,蔡德富迫不及待地跟妻子談「生死問題」。
他說:「人生無常,我們要有充分的準備,因為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死亡』會突然來拜訪。」
他們也不避諱地跟孩子談,人生這條路,崎嶇不平,有許多坑洞和荊棘,難免受傷或跌倒。
「想要療傷止痛,最好的辦法就是去當志工,去幫助別人。」蔡德富如是說。
▲五二五華航空難關懷報導
陪伴走出傷慟
◎撰文/陳俊鶯(南投區心理衛生服務中心主任)
陪伴、聆聽、接納、同理及適時適切的引導,
是救助者可提供傷慟者的重要協助;
而營造安定、尊重、給予空間的氣氛,
則能給予傷慟者暫時的庇護。
在澎湖空軍基地,因救助攤位比鄰而與慈濟志工結緣,在此分享個人在澎湖工作的經驗以為交流,期使彼此的救助工作腳步更加穩健。
如何陪伴這一程
人生在世,免不了遭遇親人亡故的經驗;但在彼此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親人驟然離去,這種情況卻未必常見。
絕大部分人面對親人離去,都會循著【否認-→討價還價-→憤怒-→接受-→憂鬱】的心理歷程步驟進展;但若是驟然喪親,則往往會先陷入激動不安、茫然不知如何的無底深淵。正如在澎湖空軍基地,我們見到有些罹難者家屬號啕大哭,有些卻靜坐不語,神情木然。
這時候,志工除了陪伴還是陪伴,並要主
動照顧家屬的生理方面需求,比如飲食、睡眠等,因為此時,傷慟者已無暇且無心顧及自己的基本需求。
當傷慟者的心理歷程循著各種階段進展時,要順其自然,傷慟者有語言表達時,要給予聆聽、接納;有情緒化語言或非語言表達時,除了聆聽、接納外,還要有同理心。
不要試圖縮短傷慟者悲傷的時間,也不要試圖導正傷慟者的想法。例如,傷慟者表達出各種否認及憤怒情緒:「會不會他臨上飛機時,在那裏被絆住了,根本就沒登機?」可引導他充分的宣洩;比如我們可回應:「是啊,真希望他逃過一劫……」
唯傷慟者表達出疑慮困惑,比如:「這麼多天了,不太可能活著回來了!」可引導他逐步面對現實:「的確,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在災難後,面對罹難者家屬的傷慟,陪伴、聆聽、接納、同理及適時適切的引導,是救助者可提供傷慟者度過傷痛的重要協助;而營造安定、尊重、給予空間的氣氛,則能給予傷慟者暫時的庇護。
幫助別人,也要關心自己
救助者在一連串緊急動員、提供協助的忙碌工作後,也必須關注自己。
當我們專注地關心傷慟者的各式各樣事情時,是否也勾起自己過往傷慟的經驗?這些經驗也許早就埋入內心深處,但因傷慟者的哀傷反應,又讓自己內在的傷痛隱隱作用起來;又或許因為各式各樣事情,反而激發我們對人生看法的改變、生命意義的重新省思……
總之,在救助之後,我們內心往往也隨之激盪不已。這個時候救助者聚在一起,分享經驗及感想是非常重要的;若有這方面學有專精且有經驗的人才來帶領更好,否則積壓在我們內心的一樁樁故事、一件件哀傷,可能塞得滿滿的,讓我們沒有剩餘的心靈空間去接納第二天新的挑戰。
救助者本身若曾是災難生還者卻未曾妥善處理,發生「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的機率較高。然空難中少有生還者,相較於九二一大地震許多救助者本身就是地震生還者,空難救助者因未有生還者需協助,故發生「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的機率較低。
但此次空難,許多救助者有協助搬動遺體、清洗遺體,從工作中目睹罹難者在災難發生後所遭遇之驚嚇、苦難後之結果,仍有可能發生「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
所謂「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是指救助者在目睹生還者遭遇創傷壓力症候群相關症狀的煎熬後,自身也好比經歷相同的災難一般,出現受創反應--比如失眠、易怒、隨時處於警戒狀態;反覆地災難再經驗現象,包括重複想著災難帶來的驚嚇經驗,不斷有恐懼不安的情緒及逃避
或解離的現象,避開任何引發回憶的人事物,有時因此影響日常作息或陷入與災難隔絕的狀態,好似沒有那麼一回事。
總之,災難救助實在是一份艱鉅的工作,乃因工作本身帶來重大的壓力與負擔,並非人人可承受的;所以在救助者每日工作之後,實在需要專業人員帶領分享經驗及感受,並給予紓解壓力及強力的支持。
但對協助災難生還者的救助者而言,這些仍是不夠。
至親好友死亡帶來的傷痛及失落經驗,對救助者而言較普遍,故要同理傷慟者雖是一種壓力,但不致不易突破;然而,如果救助者本身曾是「災難生還者」或需協助災難生還者,則因親身經歷或目睹過災難帶來的死亡威脅及驚嚇的傷害,在助人過程中發生「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的機率將升高。故在援助工作分工時,考慮其特質及分派工作的適合性相當重要,如此才能有效降低替代性創傷壓力症候群的發生。
在每次災難發生時,救助者可以快速地動員、有效地救援,值得自我喝采;若平日再多一些訓練甚至演練,分工分組,周延完備,再加上災難發生當時及救援返回後的支持,如此才能經常洗滌內心,安頓自己、處理別人,這樣救援之途將走得更為穩健自如。
▲大愛劇場外
美麗人生
◎撰文/莊淑惠
失去女兒的悲傷不可能遺忘,
但可藉由幫助別人的過程,
找到復原、活下去與快樂的力量。
--游美麗
民國八十七年二月十六日晚上,游美麗與丈夫張儒俊剛從外地旅行返家,行李才放下就接獲噩耗--到峇里島旅行的大女兒,於返航所搭乘的班機晚間八點多墜毀於桃園大園鄉西濱公路。霎時,游美麗彷如墜入萬丈深淵……
春雨如泣。渴望奇蹟出現的游美麗夫婦連夜趕赴中正機場,在封鎖線外的她,哭喊著愛女名字,數次不支倒地。一位慈濟志工用毛毯裹住癱軟的游美麗,請她喝下薑湯暖身驅寒。
游美麗哭倒在志工懷裏,那一片刻的輕安與溫暖,讓她在心底輕聲對自己說:「若能捱過這難關,我會去行善助人……」
大愛劇場「美麗人生」,是四年多前大園空難往生者家屬游美麗走出悲思與殘疾的生命故事。
「怎樣評斷人生是幸?還是不幸?當無常到來,假相的幸福很容易被戳破;當人心碎了、垮了,如何做到上人所說:『前腳走,後腳放』?很不容易,但這卻是人生能活得更好的真理。」製作人甯宜文表示,希望這齣戲能帶給五二五華航空難罹難家屬走過悲傷的力量。
「無常」讓人看盡人生生老病死的哀樂,也啟發人面對生命不幸遭遇應有的智慧……
■
游美麗與張儒俊民國八十四年自工作崗位退休後,便積極參與社區服務,尤其是游美麗,除擔任小學的「愛心家長服務隊」隊長職務,也成立關懷小組輔導單親家庭兒童。此外,精力充沛的她在五十歲時開始學拉胡琴,還參與國樂隊演奏。
夫妻兩人在台中地區是令人稱羨的模範夫妻,育有四名多才多藝、乖巧聰慧的女兒。尤其大女兒從小在媽媽忙於事業時,就是家中的小幫手,更是三位妹妹與媽媽之間的溝通橋梁,後來更順應母親之意成為音樂老師,母女感情非常好。
如今面對大女兒空難噩耗,平日精明幹練的游美麗,因痛徹心扉而無法處理女兒後事;張儒俊背著妻子暗自流淚,完成愛女的認屍工作……
親友上門慰問、電話不斷,游美麗每次都哭到聲嘶力竭;三個女兒怕讓母親更傷心,只能埋藏悲傷,佯裝堅強。
游美麗無法理解家人的用心,反而誤會大家都不傷心,就她一人心如刀割;女兒們勸她時,甚至遭受責怪:「妳們不懂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心情有多悲傷!」無形中,也刺傷了女兒們的心。
有次,小女兒難過地提起大姊,游美麗冷酷地說:「原來妳們也會悲傷。」小女兒道出強忍悲痛的心聲,恍然大悟的游美麗,這才明白自己陷入悲傷的情緒,讓全家生活步調大亂,她決心振作起來。
「看到母女之間的情感,因沒有適當表達而引起誤會,令人心疼。但一切都是發自愛……」編劇許文玲已身為人母,更能深刻體會游美麗失去愛女的心痛:「對任何母親而言,第一個小孩在生命中是意義非凡的。」
飾演游美麗大女兒的黃家暉,因與本人極為相似,游美麗與她初相見時,眼淚還是無聲地流下。在劇中的扮演,也讓黃家暉感悟到「人要珍惜每一刻,不要忽略與親人相處時間……」
■
慈濟志工張束卿從空難後就持續關心游美麗,鼓勵她化小愛為大愛,將對大女兒的思念,轉而對人群付出善行。游美麗明白道理,也接受張束卿安排她參與慈濟活動,卻捨不下心中的痛,深怕因此失去對愛女的思念。
感受到全家人因著她的失常而陷入痛苦中,剛好張束卿邀請她去關懷獨居老人,她決心重拾胡琴,專心練習,為老人演出。
「我今天活得最像個人,有好吃的東西,還有好聽的音樂。」老人的感激,讓游美麗在回程中,感謝張束卿鍥而不捨地鼓勵她,讓她走出自怨自哀的囹圄。
然而想起大女兒的種種好,游美麗仍不免淚眼模糊。即使夢中曾見大女兒
來安慰她:不要傷心!她還是從夢中哭醒。
在眾人相勸之下,游美麗時而振作,時而又掉入悲傷的情緒。終在一年後中風,當她從昏迷中睜開眼睛時,左手與左腳已完全癱瘓。
中風後,游美麗如廁、洗澡等日常生活完全無法自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活得像廢人般。
三個女兒堅強地鼓勵她勤做復健;丈夫陪伴她到復健中心治療;張束卿也時時激勵她,要趕快好起來,才能出門做善事;親友們的祝福和期待,讓原本無法承受再次打擊的游美麗強提起精神,展開漫長的復健之路。
「將『放下悲傷』作為生活的目標,比較容易度過……」女兒往生與妻子中風,對張儒俊都是很大的打擊,只因對家人的一分責任心,他告訴自己決不能倒下。
劇中飾演張儒俊的京劇演員朱陸豪,感同身受地表示:「張先生是家中一股穩定力量,也是希望。」
■
復健初期,游美麗光做一個蹲下站起的動作,往往怎麼使勁也站不起來,只能趴在地上痛哭……
三女兒在門縫看見了,說:「媽媽加油!」游美麗卻如洩氣的氣球,哭著說:「媽媽很痛苦,不想再這樣下去!」女兒也跟著哭泣說:「媽!別人不會動,妳還會動,妳卻說要放棄!妳根本不愛我們……」
這句話打醒了她,游美麗想到家裏三個女兒還等著她去愛,活著不應該只為了自己……又想到當初發願「母女天上人間攜手做好事」的心願還沒真正實現,更不能被病魔打倒。
「我想,是一股想助人的力量,讓游美麗復健成功……」飾演游美麗的陳
亞蘭,拍這部戲時,曾哭到眼壓過高,自律神經失調;尤其拍中風復健時,將左半身放鬆,右邊手腳支撐全身重量與行動,常常下戲久久才恢復正常。
為了詮釋中風患者病徵與復健情況,陳亞蘭認真請教醫院復健室醫師,這才了解到半身中風患者,肩頰骨是呈脫臼狀,復健時需忍受極大的痛,才能達到微乎其微的痊癒,有了這層了解讓她更敬佩游美麗超乎常人的毅力。
■
九二一地震時,慈濟人紛紛投入救災工作,張束卿聯絡張儒俊參與救災,卻要游美麗「留在家裏接電話……」一句無心話刺痛了游美麗的心,卻也激起她要趕快好起來的鬥志。
她忍痛將五根手指輪流當尺牘,一遍又一遍地趴在地上用手指量著家裏每吋地板,口中並喃喃念著:「一、二、三,我要做好事,游美麗加油!」
積極復健到手指能動後,游美麗又重拾胡琴勤練,並用中風的左腳練習打拍子,進步之神速令大家嘖嘖稱奇。
日子一天天過,雖然仍不免陷入思念大女兒的愁緒中,但游美麗已經清楚自己要過什麼樣的人生、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她明白再悲傷下去,中風情形惡化,不僅幫不了別人,還得靠別人幫忙。
她也相信大女兒會了解,媽媽不是不想她,而是要將思念她的心,化為助人的動力。
張束卿見到游美麗漸漸恢復往日的開朗與幽默,也鼓勵她去安慰一些發生不幸的家庭。至情至性的游美麗,在輔導別人的過程中,雖然不免隨著對方流淚,但她明白自己已走出悲情,她的淚是出自於感同身受以及不忍。
陪伴游美麗三年來,張束卿看到她從悲鬱、中風到行善,逐漸步出憂傷,為她感到欣慰;而她也從游美麗身上,學會到掙脫逆境需要鋼鐵般的毅力。
■
去年底與丈夫一起受證慈濟委員的游美麗,回顧自己因悲傷導致中風的過往,真切體悟到:「愛別人要先疼惜自己,不要讓別人因自己而受累。」
「我深知,失去女兒的悲傷是不可能遺忘,但可以藉由幫助別人過程,找到復原、活下去與快樂的力量。」游美麗重整生命後更是醒悟到:「若不是老天奪走我的最愛,不會徹底改變我的人生觀,感恩我在天上的大女兒。」
五月二十五日華航在澎湖外海發生空難,游美麗得知消息,深深同理家屬的傷痛,她說:「希望我的故事在大愛電視播出後,罹難者家屬能從中找到度過悲傷的力量。」
拍戲兩個多月來,演員與劇組人員沈浸在劇情中,更能感受到空難不再是新聞報導上的事件與數字。對於失去所愛親人的深沉悲痛,都感染到每個人心底,大家由衷期盼罹難者家屬能早日走出黑暗,與劇中人物一樣,找回自己的美麗人生。
◎「大愛劇場--美麗人生」,六月二十二日起在大愛電視播出;台灣時間每晚八點首播,翌日凌晨零點十五分及上午十點三十分重播。
▲上布施
他的名字寫在海上
◎撰文/陳美羿
不留軀體,不建陵園,謝爸爸瀟灑走一回,
最終選擇遼闊的大海為家。
沒有墓碑,沒有牌位,他的名字寫在海上。
親愛的爸爸:
阿彌陀佛!往生西方極樂淨土的旅程一定是歡喜圓滿吧!記憶中,您跟我們一直是有點距離的;我想,或許是受到成長環境及日本教育的影響,讓您一直有著高級知識分子的孤傲。
在此,女兒要跟您懺悔,因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生活忙碌為藉口,而未能多花些時間來了解您、關心您,並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但是,在此女兒也要告訴您:雖然您不擅用言詞表達,但從日常生活的細節中,我知道,爸爸您是關心我們的。
當老師、對學生發表高見,應該是您最喜歡的工作吧!雖然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和妹妹都不喜歡聽您說教,但是多麼感恩您!在您生病的這段時間,尤其是最後這一年,幫我們上了人生最寶貴的一課。
您知道生命有限,於是接受病痛,自在放下;您知道病痛的苦,於是捐出遺體,希望對罹患同樣病症的人及醫學發展,提供一點幫助及線索;您更知道了生脫死的意義,於是選擇海葬,來去自如。
爸爸,雖然最後這段時間您無法開口說話,但對我們來說,卻是千言萬語。因為從您身上,我們不僅知道人生無常,更了解要時時把握分秒的當下。同時在您身上,我們也看到了您面對病痛的勇氣,對佛法的信心及念佛不斷的毅力。
爸爸,真的非常感恩您!您用您的生命,為我們留下慧命學習的典範。最後獻上媽媽為您寫的幾句話--
楊柳再垂擺也擋不住隨流的樹葉
世界再多的情愛也留不住必須遠去的您
列車再豪華、遠景再美麗,到站的人也必須下車
花有雨、人有淚,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定律
恭送您、祝福您
人間路上和風送,極樂世界麗日迎!
女兒 佳勳
花蓮的海邊。佳勳和德慈師父捧著綴滿鮮花的竹籃子,從小徑走向海邊的涼亭。
太陽高高掛在天空,佳勳身著黑色素服,撐著一把黑色的洋傘,姣美的臉上是莊重肅穆的神情。
謝媽媽等一行人緊跟在後面。除了家人,還有慈濟志工和李靜美、陳淑麗等好友。大家都抱著一分虔誠恭敬的心,來參加謝爸爸的海葬,向謝爸爸告別。
沒有棺木、沒有輓聯。六十七歲的謝爸爸已化身為一籃骨灰,將和海裏的水族結緣。
■
「七、八年前,我們談起身後事,不約而同地希望能海葬。」謝媽媽說。當時不知誰會先「走」,但「海葬」的想法已是兩人心中的默契。
三年前的夏天,謝爸爸感到左腳無力,到醫院檢查結果骨頭沒問題;轉到神經內科,治療了半年,還是沒有起色;之後又輾轉看了很多醫院、很多醫師。一直到女兒、女婿建議到榮總,才找出病因--運動神經元萎縮,也就是俗稱的「漸凍人」。
謝媽媽說:「他是拄著柺杖進去,卻躺著被抬出來的。」可見這個病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回到家三、四個月,很快就蔓延到呼吸道。身體的功能漸漸失去,但是頭腦還是非常清醒。
全家人都很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地方會「停擺」?
謝爸爸的病情日益惡化,熟讀《潛水鐘與蝴蝶》的謝媽媽,不時地給他鼓勵打氣。
「雖然你的身體沒有辦法動,但是你的神識很自由呀。」謝媽媽建議:「你今天可以到北海道;明天去巴黎。一天去一個地方,舊地重遊……」
今年初,謝爸爸還能表達,後來僅能用眼球來看注音符號,家人拿著符號表一個字一個字地拼,僅僅「耳屎」兩個字就溝通了兩天才「猜中」。
三月五日,不知怎地呼吸器掉了,正巧印尼看護外出,警鈴也失效,謝爸爸全身缺氧變成紫色,醫師堅持急救,命是撿回來了,卻呈現重度昏迷,形同植物人。
上人獲悉後,告訴謝媽媽說:「回來吧!」
於是,謝爸爸在三月十二日轉到花蓮慈濟醫院,住進心蓮病房,四月二十七日晚間安詳往生,並捐出眼角膜。
四月二十九日,謝爸爸捐出大體,由病理科主任許永祥進行解剖,摘取腦部組織與脊椎運動神經元部分標本進行研究。
許主任說:「這是慈濟醫學中心第一例漸凍人病理解剖,感恩謝爸爸和全家人的無上布施。」
■
五月三日,謝爸爸在慈院助念堂舉行簡單隆重的告別式,然後火化。
骨灰經過搗碎研磨之後,和上麵粉和精舍做的薏荳粉,搓成七、八個像網球般大的圓球,放在擺滿花瓣的竹籃裏,蓋上往生被,送到海邊。
一行人在海邊涼亭擺上簡單的香案,師父誦經、家屬跪拜、親友上香,祝福謝爸爸世緣圓滿,乘願再來。
澄澈的天空下,碧波萬頃,海浪在潔白的沙灘上來來又回回,發出一陣陣沙沙的聲音,似歌唱,又似低吟。
骨灰圓球在空中畫出一道道優美的弧形,一一墜入海中;花瓣像蝴蝶一樣,在空中翻飛,然後落下。有的躺在沙灘上安息;有的隨潮來潮去,兀自盪漾。
「再見囉!再見囉!」臨去時,謝媽媽回過頭,揮揮手,向謝爸爸道別。
不留軀體,不建陵園,謝爸爸瀟灑走一回,最終選擇遼闊的大海為家。沒有墓碑,沒有牌位,他的名字寫在海上。
奇遇
◎撰文/慈玫
如果無意中見到一個人臨終前的過程,就像生活唰地一聲換掉五花十色的布景一樣,你進入了原色和靜默。
有一天傍晚,我請德如師父帶我去街上買長條板凳。然後,師父要去心蓮病房探望病重的謝爸爸,我也跟去了。
謝爸爸雙眼被紗布罩住,鼻裏插管,脖子在厚厚的紗布覆蓋下,也伸出一條管子,胸部像風箱一樣,被呼吸器牽引著上下起伏。
我們在他瘦削的臉上看不到完整的表情,只見他臉頰下巴紅潤光潔,嘴巴喃喃開合。看護說他一直隨著念佛機念阿彌陀佛。
他的血壓已急遽下降。先後來到床邊的德如和德慈師父,都俯身輕輕對他說,這輩子緣就是這樣,再去換一個好的身體回來,請他跟著佛號,好好走自己
的路。
我們搬來凳子,靜靜地分坐兩側,跟著念佛。
謝爸爸從沒間斷地嚅動嘴脣,身子已不動,無力且不再與人溝通,念佛是他唯一堅持的動作。
我一直注視著他那無聲的張口,那其實是多麼強的心念力量在帶頭。我在度過忙碌,四處游走的一天後,跌入這樣緩緩將歸於大化的奇特氛圍中。
人倫親情的牽繫是那麼地深,我不免聯想:若是換了自己,不知是否可以了無罣礙地走?
然而,謝爸爸順歸自然,以他自己的步調離去,沒有等謝媽媽坐晚班飛機及時趕到。我看到他的嘴脣忽然停止時,有些緊張得傾身向前,以為他口渴或者有點累,待他只又動了一下便不再恢復,臉色且轉為青白,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謝爸爸這一輩子的生命已畫下句點。
活著的我們對那一刻到底是二十分、二十五分,或者三十分難有定論;謝爸爸可是像睡覺一樣,說休息就休息。
這樣沒有掙扎地走,是大夢醒覺或入另一個美麗的夢?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以謝爸爸的念力,那將是另一段築夢踏實的開始。
在慈濟世界中,生死相依的因緣甚為常見。儘管不期而遇,儘管素昧平生,陪走一段,亦是奇妙的恩典。看盡佛書中如何準備大死的文字,不及目睹生命勇者平和地離去,來得深刻有力。
入夜回到家,但見一輪滿月高掛天際,十分皎潔,周圍少見地圈染了金黃色光暈。天地悠悠,生死相續,我為今晚的奇遇心中恭敬合十。
▲話說從前
歲月雕鏤著堅毅
◎撰文/邱淑絹
昔日共同奮鬥的老友,
說起早年胼手胝足做慈濟的情景,
大家你一語、我一言,
深恐無法將內心的話兒道盡……
踏上老式的平快火車,幾許乘客稀落地散處在深綠色的車座裏。天花板上,旋轉式的電風扇嘎吱嘎吱地響,初耕作的稻田在窗外閃亮著翠綠的身影;日頭赤炎炎,起身推窗,剎時迎進一身的清涼,背脊上的汗漸濕漸乾……
正當東台灣沈浸在一片透涼的和風裏,南台灣高屏地區已是一片暖陽。屏東有著濃郁的鄉土人情,正如當地盛產的蓮霧--黑珍珠,啜拾一口,回味的是無盡的甘甜。
走在長治鄉長興村中興路上,雙腳踏入慈濟十一年前在此成立的屏東分會。三合院式的屋落,三兩燈籠往廊簷下垂落,屋的雙臂迎出圓形拱門,透出遠古懷舊風情。
十一年的歲月已使這裏的空間不敷使用,然屏東慈濟人的樸實情分,就算得在露天的中庭裏就著板凳而坐,他們仍樂在其中。
竹密不妨流水過
陳榮慶,一個陪伴屏東慈濟分會十一個年頭的人,今年已六十歲。臉上瞧不見歲月風霜的他,是屏東地區首號慈濟委員。
從民國六十五年屏東有第一個個案開始,身為碾米廠老闆的陳榮慶,常一接到個案通報即跨上摩托車去訪視。有時遠至恆春,得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才能扺達,他仍無畏風雨。
陳榮慶一出門訪視個案,家中的碾米工作就得全交由太太處理。證嚴上人曾對陳太太說:「妳要將家庭照顧好,讓光明照耀。」因此賜予陳太太法號「靜耀」,希望她充分做先生的後
盾,以落實救助貧病之人的工作。
此刻陳榮慶身上戴著編號六十七的慈濟委員證,一臉淡然與自在;早期看似艱辛的點滴,對他來說,卻只是簡單的一句「竹密不妨流水過」可解。
「遇事要如流水,遇到障礙時就暫停一下,讓心沈靜下來,再想辦法去突破,自然就能迎刃而解。」從小在佛教家庭長大的陳榮慶認為,有佛法就有辦法,世間法都是虛幻的,阻礙也就都是假的了。
三十幾個年頭匆然走過,陳榮慶夫妻倆從事慈濟志業從無退轉。在分享做慈濟的點滴收穫時,精神奕奕的他表示,三十幾年來,很安心地走過每個人生歷程,人生形形色色,顯露出慈濟世界真的很美,美在每個人都有善的一面。
一顆種子,生百千萬
《無量義經》云:「從一種子,生百千萬,百千萬中,一一
復生百千萬數,如是輾轉乃至無量。」屏東地區因有陳榮慶致力於慈濟慈善志業的推動,長期下來深得當地人士認同。
靜行(陳滿)、靜昌(劉德妹)、靜鈺(蔡定月)、靜誌(吳邱淑慈)、靜理(黃招花)、靜梅(楊瑞梅)、靜瑯(蔡黃素琴)及慈蘭(吳玉蘭),一群委員編號在一百多號之間,平均年齡已將近八十歲的慈濟委員們,就是在民國六十六年賽洛瑪颱風之後,深刻感受慈濟推動慈善工作的用心,而先後加入慈濟。
老友圍坐一起,說起早年胼手胝足的情形,大家你一語、我一言,深恐無法將內心的話兒道盡,親密的情感也格外濃烈。
靜昌今年已八十二歲,每每有人問及她
- May 21 Thu 2009 21:57
2002年06月 427期-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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