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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與「單翼輕航機」的偶遇

◎撰文/萱芳

面對生命的挑戰,我們有著一樣的態度--
積極、樂觀及永不放棄。

小年夜那晚的電視新聞,讓我難過了好久……現在想到,情緒依然激動。我和忠明之前還在通信的,怎地才幾個月時間竟已天人永隔!

只有一隻手的小弟弟

認識忠明是五年前的事了。

當時,我二十歲,他才十二歲。初次見面,是在一個很尋常的地方--醫院。我因膝蓋舊傷復發,住進花蓮慈濟醫院檢查,結果竟發現骨頭裏長了個瘤,必須進手術房進行切片檢查,心情因而十分低落。

慈濟志工顏惠美帶著忠明來到床前,我赫然發現,這位小弟弟只有一隻手!

志工說起了他的故事。

忠明家住苗栗,來自清寒的單親家庭,左手已腫脹了好一陣子,但原因不明,只要同學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立刻流血不止,然因家境不是很好,病就這樣拖著。

後來,因無意間參加了一場慈濟主辦的歲末聯歡會,會中忠明左臂上的瘤突然噴出血柱,志工於是安排忠明住進花蓮慈濟醫

院檢查,發現原來是「橫紋肌瘤」作祟。然因腫瘤過大,醫師只好替他截肢。

忠明來看我的那一天,才剛動完手術不久,好動的他,忍著傷口的疼痛,晃著一隻空盪盪的袖子,跟著志工一跳一跳地進了病房。志工介紹我們彼此認識,他很有禮貌地叫了聲「姊姊」。

閒聊間,志工提到,還在念小學的忠明很想學英文,而我讀的又是外文系,於是問我願不願意教他?

教英文?這下子我可被考倒了。說來慚愧,雖然當時已大三,但從沒當過家教,心中感到萬分惶恐。英文要怎麼教呢?我只是一直很喜歡這種語言,所以一路念了上來,完全沒想過自己一開始是怎麼學的,或如何指導別人這樣的問題。

看著忠明期待的眼神,在志工、爸爸、媽媽的鼓勵下,我硬著頭皮,收下了生平第一個學生。

病床上一個腳綁石膏板的老師,病榻旁一位獨臂的學生,這樣的英語教學情境,肯定是百年難得一見。

醫院不是學校,病房更不像教室,我在一張隨手抓來的紙上寫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每個字母各舉一個單字為例,再加上一點簡陋的插圖,就這麼上起課來。

過了幾天,切片檢查的結果出來了,我被轉送台大醫院。接下來,一路忙著和病魔打仗,也和忠明斷了聯繫。

第一次當老師,只上了一堂課,而且是短短半小時,但卻如此令人難忘!

亦生亦友的戰鬥伙伴

每年,我照例都會寄卡片給慈濟志工,卻一直沒有勇氣問問忠明的情況。對我們來說,這不只是「有沒有保持聯絡」的問題而已,而是牽扯到「是不是還在世上」這樣沈重的疑問。

去年,在報紙上看到與癌症奮戰不懈的忠明,在大愛電視台演出自己的故事「單翼輕航機」,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忙不迭地捎了封卡片,請慈濟醫院志工室代轉。

「單翼輕航機」這個外號,是九二一重建區小朋友為忠明取的。他跟著慈濟志工到重建區為孩子們打氣,從他身上,孩子們看到了永不放棄的勇氣,雖然他少了一邊的翅膀,但在人生的天空之上,依然快樂翱翔。

過了不久,果然收到了他的回信。信封上,我名字下頭的稱謂不是「小姐」,也不是「同學」,而是「英文老師」--半個鐘頭的英文老師?我笑著告訴自己。

信裏還附了張近照,五年前的小男生已然長成翩翩少年,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全然看不出他吃了多少苦。

前些日子,志工打電話到家

裏來關心我,提到了忠明,我這才知道,因為癌細胞數度轉移,忠明做化療的次數已多達好幾十次!回想半年前他寄來的那張照片,那可是位歷經千錘百鍊的陽光少年啊!

或許是病友間的惺惺相惜之情使然,五年未曾聯絡的我們,魚雁往返間,感覺竟如此熟悉。或許我們的年齡有些差距,或許我們選擇的醫療方式不盡相同;然而,面對生命的挑戰,我們有著一樣的態度--積極、樂觀及永不放棄。

這些日子裏,忙著「恢復健康」的我依然沒收過其他學生;與忠明短短半小時的相遇,竟換得五年後滿紙的感謝,我這個「老師」當得實在有些心虛。我回信告訴他,其實我們比較像朋友--坎坷人生道路上,相互扶持的好朋友。

其實,師生也好,朋友也罷,我們的生命,肯定都因突如其來的磨難而愈增其堅韌。



休學一年後,我回到了校園。大學畢業後,又順利考上研究所,同時選修教育學程。在特殊教育這門課上,老師曾提到,因腫瘤而造成身體、相貌上的改變,這樣的學生亦屬於特殊學生。

於是,我想到忠明,這位亦生亦友的戰鬥伙伴!有時,我不禁想像著,自己有一天可能會站上講台成為老師,教很多很多的學生;但我肯定不會忘記,這段與「單翼輕航機」的生命偶遇。

謹以此文,獻給勇敢的生命鬥士--忠明,願他離苦得樂,永享安息。



▲心蓮萬蕊

聽我說一個故事

◎撰文/陳美羿

這是一個即將消失的故事。
是地獄的故事,也是天堂的故事。

這裏是新莊樂生療養院的朝陽舍。老舊的三合院,住了十四個人。

凌晨兩點鐘

凌晨兩點鐘,九十三歲的黃貴全悄悄地起了床,拿著盥洗用具和衣物,蹣跚地走到大浴間去洗澡。

洗過澡回來,他例行地幫同寢室的張萬富換尿布、提熱水給他刷牙洗臉。張萬富七十多歲,做黃貴全的兒子足足有餘,卻因老人癡呆症,生活無法自理。

打理好張萬富,黃貴全再邁著關節痛的雙腳,一拐一拐走到三合院的另一頭,去為陳玉祉洗臉、倒便盆。

八十歲的陳玉祉,駝背,雙眼失明,耳朵重聽,鼻子塌陷,手指脫落扭曲,腳趾也沒了。這樣一個「十不全」的人,可就是嗓門特別大,經常在夜裏大聲哀號,吵得大家不能睡。

黃貴全把便盆拿到廁所倒掉,再用刷子把便盆刷乾淨拿回來。四點多,天上的星星還在眨眼睛,工友已經送早餐來了。

工友將十四個餐盒一一送到各房內。黃貴全張羅好張萬富,再到陳玉祉那裏,才赫然發現陳玉祉嘴脣受傷,鮮血染紅了白汗衫。

「你那會按呢?」黃貴全附在他的右耳大聲吼著。陳玉祉渾然不知,黃貴全拿衛生紙擦掉血漬,大聲問他:「什麼東西割的?」

這回陳玉祉聽到了,他說:「我肚子餓,要吃牛奶……」黃貴全仔細一看,櫃子上的奶粉罐,也是鮮血淋漓。

原來他夜裏想吃東西,摸呀摸的,摸到了奶粉罐。由於沒有手指,打不開,就用嘴巴去咬,銳利的鐵罐蓋子,就把嘴脣劃傷了。

「阿彌陀佛喔!」黃貴全喃喃念著佛號,拿一個塑膠臉盆讓陳玉祉抱著,再把餐盒給他。陳玉祉用掌心和殘指握著大湯匙,吃起了早餐--一些送進嘴裏,一些掉進臉盆中。

黃貴全回到房裏,自己用過餐,連同張萬富、陳玉祉的餐盒,一起拿去廚房洗。然後就是為他們洗衣服、晾衣服。

十點半。吃午餐。

黃貴全還是一樣,換尿布、倒便盆、張羅吃飯。這些工作做完,大約十一點,整個三合院的人都開始午睡,黃貴全也爬上他的小床,做一個短暫的休息。

下午三點半。吃晚餐。

黃貴全依例換尿布、倒便盆、張羅吃飯。收好曬乾的衣服,騎上電動代步車,到急病房探視黃其所、楊耿乾、羅英文,他們都曾是朝陽舍的一員,如今卻只能茫然地睜著眼睛,連話都說不出來。

傍晚六、七點,黃貴全把紗門上的小鐵鍊掛上,熄了燈,沉沉地進入夢鄉。不久,朝陽舍各個房間的燈也一一熄滅,就寢了。

他們,是一群比朝陽更早起的人。

走過寒森歲月

有七十一年歷史的樂生療養院,是台灣僅存的痲瘋病院,目前收容約四百人。相較於「顛峰」時期的一千五百人,足足少了一千多人。這些人有的是治癒返家,更多的人是在歲月中凋零。

痲瘋病又叫作「寒森症」,幾千年來,是人類最為怖畏恐懼的病。

早期療養院四周布滿鐵絲網,要進「有毒地帶」必須穿防護衣,用石碳酸消毒。民國四十一年,政府全面換發身分證時,院友們還被當時的新莊鎮公所以「面容腐爛、無法辨認」,予以拒絕,而做了半年「不是人的人」。

雖然後來所有的禁忌都打破了,宗教團體和學生社團也走進來了,但是多年的隔離,加上自慚形穢,院友們大多採取躲避外人的心態。

民國四十一年十月,樂生療養院內的基督教堂,在優越的外援下首先建好。啟用時,院裏的佛教徒紛紛以「人家的天堂蓋好了,我們的極樂世界呢?」相互詢問。

在大家倡議興建佛堂時,院友金義楨協助寫了幾封信給當時的法師大德,得到許多人協助。尤其是菲律賓華僑張文彬的三千菲幣,加上蓮友的慷慨解囊,「棲蓮精舍」終於在民國四十三年五月落成啟用。

金義楨,江蘇人,現年八十歲。抗日戰爭時,投身軍旅,走

過大江南北。民國三十八年來台後兩年,因罹患痲瘋而入院。當時他年僅三十,官拜少校。

錦繡前程葬送在樂生,但半世紀的寒森歲月,他沒有空過。因為棲蓮精舍的建立,金義楨開始接觸佛法,從中得到大智慧、大自在;他鼓勵蓮友布施、付出,帶領大家走出生命的陰霾,活出做人的尊嚴。

將近五十年來,棲蓮精舍不曾中斷過早晚課。早年拜懺、打佛七,佛堂內容納不下,連佛堂外廣場都要使用上呢。

脫胎換骨

「來過樂生的法師大德很多,但真正讓我們『脫胎換骨』的,是慈濟的證嚴上人。」擔任第三任念佛會會長迄今的金義楨說。

民國六十七年九月間,上人來到樂生,探望這個「社會的暗角」。

「上人沒有問:這裏有多少佛教徒?是念佛呀?還是修禪?需要我來講經呢?還是辦法會?」金義楨說:「上人只問,我能夠幫你們做什麼呢?」

那年五月不慎摔斷了腿的金義楨,雖然人緣好、人脈廣,有許多好朋友幫忙,但還是感覺非常不方便。將心比心,想到許多失明的、中風的、截肢的、老邁的院友,生活無法自理,境況堪憐。

「我們急需一個癱瘓病房,把這些人集中住在一起,照顧起來比較方便。」金義楨帶著上人來到朝陽舍。

殘疾的老人、破落的房舍,上人看了很不忍,交代隨行的慈濟委員胡玉珠,盡快協助整修朝陽舍。

慈濟、棲蓮精舍加上樂生療養院,三方的資金共同整修。整修後,屋頂不再漏水;窗戶不再透風;紗門紗窗可防蚊蠅;地上鋪了水泥,平整乾淨;茅廁也改成新式化糞池,不再臭氣薰天。

十二月一日,朝陽舍癱瘓病房啟用了。除了原在朝陽舍的院友,又從蓬萊舍、七星舍、玉山舍等遷進來十一位失明或中風的院友。

這些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由誰照顧呢?

金義楨說:「要請院外健康的人來照顧是不可能的,上人非常有智慧,他建議找年輕一點的、健康一點的院友來當『看護工』,由慈濟每個月給他們一點津貼。」

當時找了四位院友看護工,每人每月發給兩千五百元,另補助朝陽舍五千元的加菜金,總計慈濟每個月送來一萬五千元。黃貴全就是其中的四位看護工之一。

「剛開始,對慈濟不了解,以為那是一個大財團。」金義楨慚愧地說:「後來看到《慈濟》月刊,從徵信名單上才知道,是善心人士二十元、三十元,點點

滴滴累積起來的。」

多年學佛的金義楨開始仔細研讀慈濟刊物並思索,他跟蓮友勸說,此生靠政府養活,已經是在「貸款」過日子了,若再加上慈濟的救濟,恐怕來生債更難還。

他說二十元、三十元就可以成就幫助人的好事,那我們自己也可以做。於是大家商量,募款成立一個專屬朝陽舍的基金,由蓮友及親友發起,加上社會人士的響應,募集了一百萬元。利用孳息及蓮友每月捐助的小額善款,終於在民國七十二年十二月婉謝了慈濟的幫助。

「大部分的人都嫌錢太少,只有你們辭謝不要了。」上人既欣慰又有點擔心,他告訴金義楨:不管錢從那裏來,都要珍惜;要是有什麼困難,一定要通知慈濟。

二十幾年來,樂生不但沒再跟慈濟要過一毛錢,反而響應慈濟救災、建設的善款已有好幾百萬元。

賣心蓮

第一批進住的老人,如今只剩下陳玉祉和蔡玉治兩位盲者;四位看護工不是往生,就是打退堂鼓,已經又換了好幾十個人了,只有黃貴全始終如一,從六十多歲做到九十多歲。幾十位院友在他如兄如父的照拂下,安度餘年。

民國八十八年,樂生院方加派了三位工友到朝陽舍照顧癱瘓老人。看護工黃貴全、李春娥(女、八十四歲)和翁月(女、七十歲)三人,還是謹守著他們的責任,在晚間和假日,工友休息的時間,悉心照顧著需要照顧的院友。

為了酬謝他們多年的辛苦,朝陽舍基金還是每個月發給他們每人三千元的「退休慰勞金」。

他們省吃儉用,將每個月七千多元的生活費和微薄的看護津貼累積起來,寄回家裏補貼家用,或捐給慈濟作為救災、建設之用。

「我們想做善事都不容易。人家講:你們都欠人家救了,還要去救濟別人?」民國七十一年七月,金義楨號召蓮友加入慈濟當會員,從每個月一千兩百五十元的生活費中節省出一百元,這樣的心二十年來從無中斷。

花蓮慈濟醫院即將落成時,眼看著龐大的經費還差一大截,雙眼失明的宋金緣從收音機聽到一句話:福田一方邀天下善士,心蓮萬蕊造慈濟世界。她從朝陽舍跑去找金義楨。

「現在上人還差那麼多錢,一百元、一千元都無濟於事,我

們來發起一人一萬如何?」宋金緣說。

樂生的院友住進來,雖然艱苦,但還是從有限的生活費中節省下來儲蓄,當成身後的棺材本。

金義楨回應道:「妳要發起,自己要先捐,以作表率。」

宋金緣欣然同意。並從朝陽舍開始,挨家挨戶去「賣心蓮」。很快地得到響應,募到了四十八萬四千元,金義楨再添一萬六千元,湊成了五十萬元匯到慈濟,這是「賣心蓮」的第一批善款。

院友陳小蘭一輩子存了十二萬塊,她捐出一半六萬元。當年陳小蘭已八十多歲,雙腳截肢,雙眼失明。這些錢是從日據時代存到現在,所以其中大部分都是小硬幣。

林葉「回家」

第一批善款寄出去之後,「賣心蓮」的運動透過慈濟世界廣播節目,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震撼和迴響。

住在樂生大同舍的林葉,為了「賣心蓮」,坐上計程車,「回」到三重的「家」,向家人募款。

三重與新莊近在咫尺,但「家」卻是那麼遙遠與陌生。林葉自十六歲入院後,將近四十年很少回去過,記憶中的田園已變成高樓大廈,她找不到家。

計程車繞了又繞,司機很奇怪地問她到底要去那裏?她說:「回家!」

「回家?」司機說:「妳連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那裏唷?」

幸好老家旁的小學還在,她在學校下了車,找到了「家」。她的誠心打動了家族老小,募到了十三萬元回來。

林葉說:「如果不是為了慈濟,恐怕我一輩子都不會下山回家要錢。」

如今的林葉,不但下了山,還全省走透透,甚至全球

走透透。她的現身說法,往往震懾全場,撼動人心。

第二批的心蓮善款,又募了六十幾萬。短短的時間內,痲瘋病人捐出了一百多萬元,創造了台灣社會最動人、最傳奇的一個篇章。

行善不缺席

從「賣心蓮」之後,舉凡慈濟發起的任何募款活動,樂生的院友們從不缺席。

慈濟護專建校、中國大陸水患賑災、大林慈濟醫院、新店慈濟醫院、土耳其地震賑災、台灣九二一地震及震後的希望工程募款,納莉颱風後護持受災的大愛電視台,到最近的菲律賓分會籌建義診中心……樂生的菩薩們總是不遺餘力捐助。

擅長說故事的宋金緣,常以《大智度論》的「雉」來自喻:一隻小鳥看見森林著火了,奮不顧身將羽毛沾濕,飛到火場,將水滴灑下救火。小鳥的力量雖然微薄,卻有一顆真誠的心,筋疲力竭而無怨無悔。

民國七十八年,宋金緣意外得到一筆八百多萬的祖產。日據時代即已過世的大姊在宋家沒有戶籍,大姊的三個女兒因此沒有分到財產。她主動將六百萬元分給外甥女,自己留下兩百四十多萬。

「兩百萬捐給慈濟蓋大學;三十萬給慈濟護專落成時作便當與來賓結緣;剩十幾萬,一些酬謝經常幫忙她的看護工;一些贊助樂生人到花蓮參訪的遊覽車費用……」金義楨說:「她把錢都分配出去,身邊一無所有,心裏也一無掛礙了。」

宋金緣在四年前安祥往生,她的故事卻仍在慈濟裏不停地流

傳著。

是地獄?是天堂?

痲瘋病早年沒有特效藥,在痲瘋桿菌的侵襲下,有人失明了、有人鼻子塌了、有人手指脫落或蜷曲、有人截肢……加上營養不良,人人面有菜色,兩眼空洞無神。無怪乎佛教界知名的李炳南居士形容說:這裏是一個「現相地獄」。

慈濟來了之後,院友從一個手心向上的受施者,變成手心向下的布施者,他們找回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他們屢屢的發心,在在讓人動容。難怪上人讚歎這裏是一個「超越天堂」的地方。

這裏究竟是地獄呢?還是超越天堂的地方?

八十多歲的陳玉祉,就是一個在「現相地獄」裏,無聲說法的菩薩。

失聰失明、沒有鼻子、手指、腳趾又駝背的痲瘋病人,朝陽舍每一次發起募款,都沒有人去跟他說。因為「說不清楚」,怕引起旁人的誤會。

有一次,他跟黃貴全說:「你替我領十萬塊,捐給慈濟。」

黃貴全嚇壞了,跑去報告金義楨。兩個老人一起來找陳玉祉,問個清楚。

「我要捐十萬塊,給慈濟『起』(蓋)學校。」陳玉祉再三說:「我是很清楚的,我『攏總知影』(都知道)。」

「誰跟你講的?慈濟要『起』學校?」金義楨問。

「我聽『拉依唷』(收音機)講的。」陳玉祉說:「我知!我知!我捐十萬塊。」

他的錢多年來由黃貴全代管,由於他的生活都在一張小床上,除了吃飯,沒有多餘的開銷,幾十年下來,總共存了十七萬。

一輩子的寒森歲月,佛菩薩垂憐,讓他從收音機裏「聽」到慈濟為希望工程募款的消息,而有發心種福的機會,這不是不可思議的奇蹟嗎?

惜別棲蓮

棲蓮精舍要拆掉了!

因為捷運轉運機廠需要,徵收了樂生部分的土地,病房和佛堂都要拆除。

民國九十年四月,為慶祝佛誕節,蓮友發起「惜別棲蓮話希望」的愛心宴活動。由蓮友捐資二十五萬,廣邀善心人士,慷慨捐輸慈濟「希望工程」。

那一天,樂生湧進三千多人,募集善款三百多萬,全數捐給慈濟「希望工程」。

年底,金義楨獲悉慈濟菲律賓分會籌建義診中心,義賣彩券,立刻響應認購一千張。

「五十年前,菲律賓華僑幫我們蓋佛堂,感恩現在讓我們有回饋的機會。」金義楨說。

走進朝陽舍,一隻腳截肢的

梁連福迫不及待地說:「我捐一萬、孫金聲一萬、黃貴全也一萬。陳玉祉五千、李元柱兩千、楊萬燈五百……」

「好好好!大家隨分隨力。」金義楨說。

一千張彩券,三十四萬元,不消幾天,就「搶購」一空。

故事還在繼續

蔡玉治跌倒了!李春娥跌倒了!孫金聲病倒了!黃貴全住院了!九十一年年初朝陽舍接二連三傳來意外的消息。

蔡玉治,七十八歲。雙眼失明,能背誦地藏經、無量壽經……她的心是一座藏經閣。她除了自己捐錢,還代收他人的善款。不必記帳,一點一滴都記在她的腦海裏。

李春娥,八十三歲。步履蹣跚,照顧失明的楊萬燈和虛弱的孫金聲,還有同房的陳玉枝。

孫金聲,九十三歲。年輕時因痲瘋病,躲到佛寺,蒙法師收留而學佛。住進樂生後,帶領蓮友念佛。早年醫藥缺乏,孫金聲所持的大悲咒水,是大家的依靠和救命仙丹。

冷鋒過境,黃貴全的膝蓋痛得不能走路,被送到重病房住院時,心心念念都是他要照顧的張

萬富和陳玉祉。

「您安心養病吧!他們有工友會照料的。」護士莊秋美說。

「我恐怕回不去了,妳要幫我做一件事。」黃貴全把秋美叫到身邊,小聲地說:「我有三十萬,妳幫我領出來,捐給慈濟。」

莊秋美轉告給金義楨和林葉。林葉連忙到急病房去,告訴他:「上人快到台北了,您好好保重,我們送您去見上人,親自交給他。」

「我怕等不及了。」黃貴全說。

「您要撐著點呀!」林葉說:「佛菩薩會保佑您的,安心吧!」

幾天之後,黃貴全出院了。

回到了朝陽舍,他依然凌晨兩點起床,拿著盥洗用具和衣物,蹣跚地走到大浴間去洗澡。只不過他現在走路多了一個助行器。

他依然提熱水給張萬富和陳玉祉刷牙、洗臉……

傍晚六、七點,星星逐漸探出頭來眨眼睛,朝陽舍已一片寧靜,住在這裏的人都已沉沉的進入夢鄉……九十三歲的黃貴全忙了一天之後,也上了小床,休息了。

這是樂生療養院的故事,朝陽舍的故事,一群痲瘋老人的故事。

這是一個即將消失的故事。是地獄的故事;也是天堂的故事。



▲銀髮之愛

李宗吉爺爺的念舊情懷

◎撰文/王端正

雖然「少小離家老大回」,
雖然「鄉音無改鬢毛衰」,
雖然往事歷歷沒有一件能夠喚回……
可是李爺爺對親人的懷思是那樣真切,
對故鄉土地與事物的愛是那樣的執著,
似乎時空的變化,都搖動不了他的絲絲情愫。

慈濟人都叫他「李爺爺」,其實他的名字叫「李宗吉」。

李爺爺是廈門人,但他的大半生都在台灣過的。廈門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台灣是他安身立命、成家立業的所在。

論事業,李爺爺算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他的貨運船隊,縱橫四海,為台灣的商機立下了汗馬功勞,也為自己的事業開創了輝煌巔峰。

論修身,李爺爺算是個慈善家,他不僅為廈門的教師與學生提供了獎助學金,也為天下蒼生付出可觀的財力與心力,他對慈濟的付出

可說是毫無保留,卻又那樣的無求,贏得所有慈濟人的敬愛。

李爺爺有早睡早起的習慣,可是每次和他到大陸賑災,披星戴月的行程、毫無規則的起居與每晚冗長的會議,不僅打破了他的生活規律,也為他帶來了不便,但他仍然事必躬親,人行亦行,人止亦止,從無例外。

李爺爺的體型碩大、行動遲緩,但從來沒有聽過他說一聲累。爬山涉水的賑災行程,年輕人都頻頻叫苦,唯獨他沒有叫過苦;其實大家都知道,以他七十幾歲的年齡,一百多公斤的身軀,有高血壓與糖尿病在身,走那麼遠的路程,比誰都要苦、都要累,但他寧可忍受那萬分的苦、那萬分的累,也不要讓人為他擔一分的心。

白天災區奔波,晚上開會彙報,由於事繁嘴雜,會議往往過了他的生理時鐘。我們看他睏極欲睡,請他先行回房休息,他都故作若無其事,硬撐參與。只有等到實在撐不下去了,還要在眾人的請求下,才帶著無限歉意離開會場。

看他胖碩的身軀,從座位上緩緩站起,我們就像看見一座大山緩緩站起一樣;當他一步一步走出會場,我們似乎聽到巨人每踏出一步的巨響,每一聲巨響都震撼了我們的心靈深處。

李爺爺說話,聲如洪鐘,鏗鏘有力,就像他爽朗的個性一樣。他說一不二,一諾千金的豪氣,不僅讓和他接觸過的人對他產生好感,而且產生信賴。遇有意見不同,雙方爭執不下時,只要是李爺爺說的,共識很快就達成。



李爺爺愛台灣甚於愛自己,因為他在台灣成家,在台灣奮鬥,也在台灣發跡成功。但他也愛他的故鄉--廈門,因為廈門是他的出生地,是他的成長地。

他非常懷鄉,也非常念舊,只要和他談起故鄉,談起童年,談起陳年往事,他就頓時精神奕奕,侃侃而談。

在廈門,他還有姊姊、姊夫、甥兒、甥女與許許多多的故舊親友。早期這些親友的生活都較為艱苦,李爺爺幾乎有求必應,為他們紓困解憂。

殘破的老家重新整建起來了,姊夫的簡陋住房也翻修一新了,親友的生活獲得改善了,他為故舊親友付出是那樣的多,但從來沒有半點驕氣。關懷鄉親、與人為善的做人處世特質,不因為他做出了貢獻而有變質。

最令人感動的是,每次他回廈門探親,無論如何都要居住老家,雖然老家的設備不如大飯店,但他就是割捨不下那分鄉親、土親、屋親與人親。

有一次我跟他到他的老家。這個目前是他姊夫居住的老家,地處廈門市的鬧區,隱藏在狹窄得僅能容納一個人的身子通過的巷道與樓梯之後,如果不經指點,誰也不知道窄巷之後別有洞天。

我們幾個人跟隨李爺爺魚貫走進窄巷,步上窄梯,出現眼前的是一個迷你型的三合院,正面

是主房,左右兩邊是廂房,每房的面積都不大,坐下五、六人就覺得擁擠。

李爺爺這天興致特別高昂,興致勃勃地帶我參觀了他與太太每次回鄉時所住的「閨房」。大約三坪餘大的房間,擺設了一張帶有蚊帳的老舊木板床,這就是他晚上睡覺的地方。他那超過一百公斤的身軀,躺在木床上,恐怕要嘎嘎作響,但李爺爺卻不改其樂。

提起李爺爺念舊的那股勁兒,沒有人不感動。他念舊的那股情懷已經到了死心踏地、刻骨銘心的地步了。

儘管在台灣過著優渥的生活,事業有成,子女也頗能克紹箕裘,但他仍然忘懷不了故鄉的人、故鄉的事、故鄉的物。

他曾特地回到念過的小學徘徊流連半天;曾花了許多時間打聽師長的下落;曾不厭其煩地傾聽母校的需求。他對部分校舍的改建惆悵不已,對師長與同學的代謝感傷萬分。

每次提到上學的情形,都足以讓他陷入久久的沉思。這是一段艱辛的求學過程,也是唯一求學的甜美回憶,因為離開小學後,他再也沒有機會進學校了。

貧窮,斬斷了他邁向初中之路;國難,粉碎了他繼續求學的願望。難怪他對這所唯一的母校,會有那樣深厚與香濃的情懷;難怪他每年要為莘莘學子提供千名獎學金,也要為待遇菲薄的老師提供數百名的教學補助金。



李爺爺對故鄉的愛,具體而微地投射在對故鄉的事務上,尤其對故鄉的小吃,他更津津樂道。

其實廈門有的小吃,台灣都有。這些小吃有時台灣的往往要比廈門的精緻得多。可是再怎麼樣,李爺爺似乎只對廈門的情有獨鍾,分析原因,無他,就是他對故鄉無與倫比的愛。

和他到廈門,他總以主人自居,只因為廈門是他的故鄉。既然是主人,他就要讓客人賓至如歸,要讓客人嘗盡故鄉美味。

慈濟到廈門義診,他住在老家,志工住在賓館,無論兩地相隔多遠,他總是一再叮嚀早餐會

為大家準備。果然每次他都提著保溫鍋,大包小包匆忙趕到志工住宿的地方。

打開保溫鍋,他一碗一碗盛上花生湯;打開大包小包的塑膠袋,他拿出綠豆蓉、紅豆沙糕、黑芝麻薯等各式各樣小甜點。

他一邊催促我們乘熱趕快吃,一邊解說這花生湯是百年老店做的,那綠豆蓉糕是廈門名產,紅豆沙糕是廈門馳名美味,黑芝麻薯是難得佳品。在他的眼中,凡是故鄉的東西,沒有那一樣不具特色,沒有那一樣不是最好的。

他對廈門的餡餅尤其青睞,而嘗過廈門餡餅的人,都知道廈門餡餅也確實沒有辜負李爺爺對它的青睞,不油不膩,不太甜不太鹹,入口即化的特色,頗受消費者的歡迎,也頗符合台灣人的口味。

難怪每次要離開廈門時,他總還要用強迫的方式,要每位客人帶走他贈送的盒裝餡餅,這個時候客人不能推辭,推辭了就是不給他面子,尤其是不給他故鄉面子。不給他面子,他猶可忍受;不給他故鄉面子,他可要跟你翻臉。這就是他對故鄉濃濃的愛。

雖然「少小離家老大回」,雖然「鄉音無改鬢毛衰」,雖然一切都在改變,雖然往事歷歷沒有一件能夠喚回,可是李爺爺對親人的懷思是那樣真切,對故鄉土地與事物的愛是那樣的執著,似乎時空的變化,絲毫搖動不了他的絲絲情愫。

從他的言行,他的表情,他的體貼,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他那無比的故鄉情與對親人的愛。長者風範是那樣的讓人感動,每次看到他,都讓我想到廈門。他已和廈門融為一體,李爺爺和他的故鄉已經合而為一了,這就是李爺爺給我們的另一震撼。

李宗吉爺爺小檔案:

一九二六年生於福建廈門,一九四九年來台定居。

在船務業卓然有成的李爺爺,緣於自幼失學的痛楚和培養海事人才的宏願,廣設獎學金給窮困學子學習有關航運、水產知識。六十歲加入慈濟後更廣行布施,擔任慈濟榮譽董事、建築委員,並常參與海外賑災工作;女兒李佳穎、李憶慧都是慈濟委員。

一九九九年李爺爺受慈濟推薦,獲得首屆「國家公益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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