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春暖
隔離病房裏的「遊戲」
◎撰文/邱淑絹 (照片/花蓮慈濟醫院提供 畫作翻拍/林昭雄)
義大利電影《美麗人生》,
描述殘酷的猶太集中營裏,
一位父親透過角色扮演,
讓兒子以為一切只是一場遊戲,
而保有童年的快樂和天真。
花蓮慈濟醫院骨髓移植隔離病房裏,
高家父母陪伴五歲的叡叡在她的「祕密基地」,
和醫師叔叔、護士阿姨,
還有紅血球、白血球「玩遊戲」;
在白色病床上的叡叡,
用畫筆彩繪出粉紅色的天空……
洗淨雙手、戴上口罩,穿上隔離衣後,我第一次走進叡叡的病房。
隔離病房裏,現年只有五歲的叡叡在裏面度過了她半年多來的抗癌時光。
面對陌生人,叡叡童稚但沈穩的目光不時從電視機螢幕移轉到我身上,雖沈默不語,但也不見其慌亂;我想,叡叡該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小女孩。
一會兒,回到病房的高媽媽告訴我,叡叡對不熟的人都會很害羞;然而她的聰穎,可說是超乎她實際上的年齡。「一歲多,她就很有主見,會說自己要穿那一件衣服;從清晨起床,幾點要做什麼事情,她都會事先想好,當天的事情也總要在當天完成,因為明天還會有新的計畫和旅程。」媽媽說。
由於爸爸媽媽是美術老師,叡叡從小也承襲了畫畫的藝術天分。媽媽說,她走路還搖搖晃晃,就會控制水彩筆的水量,如今不但會畫水彩畫,還會畫素描。因著這樣的資質,媽媽和爸爸總想盡各種辦法,希望將叡叡教導成為優秀的人才;對於叡叡的未來,他們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想望。
只是這樣的想望,在叡叡四歲那一年,破滅了。
不在計畫之中
叡叡罹患的是神經母細胞瘤,去年十月十五日病發住院。「當天是叡叡的弟弟兩歲生日,沒想到叡叡病發,我們馬上幫她辦理住院,連她弟弟的生日蛋糕也顧不得去拿……」媽媽說。
癌細胞從叡叡的腎上腺擴散到全身,包括骨髓、血液、骨頭、肺及肝臟等器官均受感染。「當時的叡叡好似個老頭子般,臉上浮現了皺紋,坐著坐著還會打瞌睡,弟弟如果去碰她,她還會生氣。」媽媽說。
看著此刻戴假髮、紮頭巾、穿漂亮洋裝、認真地看著電視的叡叡,除了那一頭因化學治療而
掉光了的頭髮,很難想像媽媽口中所描述的她曾是那樣般的景況。
家住屏東的叡叡,剛患病時就近在高雄的醫院作化學治療。病情控制後,醫師建議最好接受骨髓移植,基於該院沒有骨髓移植病房,輾轉經人介紹,住進了花蓮慈濟醫院,繼續後續的療程。
住院期間,叡叡先接受化學治療,縮小腫瘤範圍到只剩下左腎上腺原發處,而後經外科手術將腫瘤取出,再抽取周邊血幹細胞,於骨髓移植病房中做自體移植。
高媽媽表示,發病前叡叡就曾經出現感冒、肚子痛的徵兆,還對她說:「媽媽,妳生的小孩都是瘀血的小孩。」她都沒有警覺。為此,她深深自責,曾想:這難道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懲罰?
「後來朋友送了我一本《靜思語》,它真是人生大智慧的集結,靜思語說:『身體的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病了』,讓我很受用!」
病房裏的遊戲
因為靜思語、因為醫療團隊的用心付出,高媽媽一掃心中的陰霾,開始轉換心境,用「玩遊戲」的方式來陪叡叡走這一段抗癌路。
她要做放射線治療時,我們就說:『叡叡,妳表現很好,所以醫師伯伯幫妳做個人專屬的泡綿床給妳上去躺喔!』她就覺得真的是自己表現好,也很合作地接受治療。」
病房裏,媽媽道出和叡叡玩遊戲的方式,話語裏不時夾雜著歡喜的笑聲。
「我們勸叡叡吃東西時,就說:『這是給白血球、紅血球、血小板吃的。』然後用聽筒放在她的肚子上,讓她聽肚子裏的血球說:『很好吃!很好吃!』有次,陳榮隆醫師還真的帶她去看血球抹片,透過顯微鏡,她認識了白血球、紅血球、血小板,就更相信吃東西,是為了血球們而吃的。」
「她開刀出來之後,爸爸用紙粘土捏了一個人,把土人的肚子打開,放一個東西進去,教她學習開刀,然後拿了一支針,教她如何縫線……」
「她爸爸好有耐心,還做她的病人。她去做放射線治療回來,就依樣畫胡蘆地把窗簾拉起來,叫爸爸躺著、呼吸,在他肚子上畫來畫去,然後學著陳醫師說:『這個哦!長了腫瘤……』哈!哈!」
媽媽說著陪女兒抗癌的過程,卻好似說著陪女兒度假的趣事般;每說完一項,她幾乎都是以開懷大笑當作結尾。
在隔離病房裏,叡叡跳舞、寫作業,除了和爸爸、媽媽玩醫師看病人的遊戲,也和醫師伯伯、護士阿姨玩打針遊戲。
媽媽說,骨髓移植病房裏的每一種醫療儀器,叡叡都玩遍了,她知道開關在那裏,可以做什麼樣的檢查,還能向阿嬤解釋自己的治療過程,說明為什麼會掉頭髮。
平時,肚子上的管子清潔,都是叡叡自己動手做,她完全知道要怎樣清潔,媽媽弄錯了,還會指導媽媽,點滴滴完,也會自動找護士阿姨幫忙。
最特別的是,叡叡在住院期間,用畫筆記下身邊發生的事情,每一張圖畫旁邊都寫上「happy」,來表達她的心情。
學習「快樂」
媽媽表示,當徹底了解整個病症的面貌後,心裏反而不再害怕。「我們將醫療方面交給醫師,心靈方面交給菩薩,此刻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照顧她;至於叡叡的未來,我們也會跟著全力配合。」
從不知所措、心情低落而哭泣,直至勇敢面對,叡叡一家人真的是用生命在承接著每一關的考驗。
曾經有天上午叡叡做骨髓穿刺,晚上睡覺時,媽媽問她:「妳今天快不快樂啊?」她答:「早
上有一點點不快樂,可是晚上就很快樂,不過明天還要更快樂。」
媽媽說:「我們一直緊張也沒用,她從來沒有為化療在叫苦,反而都是我們在那邊哭,她只有扎針的時候哭一哭,後來就忘記了。」
爸爸說,有時治療後,問她會不會痛?會不會害怕啊?她還會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有著這樣的堅毅心情,連媽媽都覺得自己是在跟她學習:「換成大人,或許勇氣都沒她一個小女孩大。」
從叡叡患病之後,媽媽充分體會了何謂人生無常。「以前我們都會往後看,回頭計較那些計畫沒做好,那樣事情為何不這樣做?現在我們只往前看,不再往後看了。」媽媽說:「我沒有沮喪和痛苦的權利!痛苦的、受傷的全都是她,她都可以這麼快樂了,為何我們要愁眉苦臉的?」
媽媽表示,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叡叡身體很健康,就可以學習許多事情;可是換一個角度想,其實這也算是一種另類學習。「從她生病的那一刻後,我覺得很多東西都不再那麼重要了,今天如果可以活得很健康、很踏實就好。」
■
因為快樂的心境,叡叡終於戰勝病魔,出院了。
叡叡出院時把十幾幅畫作捐給了慈濟醫院,並由她自己指定,把畫放在很多小朋友來來往往的兒科門診區,畫作張貼的高度恰巧是走廊扶手的高度,因為叡叡說,那是小朋友們看畫的高度;她想透過畫作讓小朋友們知道,住院也可以是很快樂的事。
畫作裏有醫師、有護士、有醫療儀器,還有太陽公公戴眼鏡……叡叡在畫作裏為自己畫上了頭髮,或是想像自己到香港玩。我想這是她童稚的心靈充分渴望自己因化療而掉光的頭髮趕快長出來,然後穿著漂亮衣裳,和爸爸媽媽回香港阿公阿嬤家玩吧!
▲飲水思源
懷中的大嬰孩
◎文/葉文鶯.攝影/于劍興
曾經一手將他拉拔長大的媽媽,
此刻成了懷中癱軟無力的「大嬰孩」,
幫媽媽洗臉、漱口、餵食、洗腳、擦澡、換尿片……
他歡喜投入,「我相信:能照顧父母,
是最有福報的孩子。」
「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穿著簡單T恤、半長短褲,趿著拖鞋的劉建良,倚著病床躬身站立,在母親耳邊捧讀佛經。
儘管斜側著頭、雙眼無神的母親意識不清,劉建良仍不時將注意力移至她光滑白皙的臉,似在殷殷邀請一同誦讀。
在大林慈濟醫院心蓮病房,這則獨子親侍病母的孝親故事,自病床半圍蔽的藍色布幔裏流傳開來……
事業可以等,孝順不能等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
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
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
「聽說,你把台北的工作辭掉,回來全心照顧媽媽?」面對旁人的詢問,自稱「五年三班」的劉建良帶著一絲靦腆,表示國中讀過白居易的「慈烏夜啼」這首詩,最能說明他的心境。
據載,白居易的母親晚年為病所苦,後來跌落坎井而死。白居易守喪期間寫這首詩,抒發「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心情。劉建良說:「媽媽的時間不多了,我要把握當下,將來才不會有所遺憾。我相信:能照顧父母,是最有福報的孩子。」
家住嘉義梅山的劉建良,本來在台北一家出版社負責書店經營。今年四月間,母親劉簡素絹癌症復發,父親十年前已過世,身為獨子的他,便將母親接至台北治療。然而,看著母親的病情漸走下坡,他決定辭去工作,陪她就近在大林慈濟醫院心蓮病房接受安寧療護。
「主管本來建議我留職停薪,可是職務總需要人代理,請假時間太長對公司也不好,所以我跟主管說:如果有緣,將來還會一起工作。」
建良的前途規畫一直隨著母親的病程發展而變動。民國八十四年,母親罹患癌症,他打消出國念書的計畫;八十八年,母親癌症復發,他辦理留職停薪專心照顧,兩年後才恢復上班;九十年四月,母親的癌症轉移至淋巴腺,當時大林慈濟醫院已啟業,除了就近住院,建良辭去累積四、五年的書店店長工作經驗,回到梅山。
民國九十一年初,媽媽病情稍穩定,建良獲得台北另一家書店的工作機會,臨行前他告訴媽媽:「只要妳要我留下來,我就不走了!」媽媽卻瀟灑地說:「你去吧!」
沒想到,履新不到兩個月,媽媽病倒。他知道癌症末期的媽媽唯有兒子在身邊,她才有安全感,所以再度辭去工作。
侍親病榻前,體會父母恩
母子倆生活在一起,建良凡事體貼媽媽的需要。媽媽喜愛乾淨,他每兩天打掃家裏一次;媽媽不喜吃外食,他買菜親自下廚,不會料理的菜餚,就請教鄰居。媽媽病後喜吃重鹹、重油食物,他配合調整口味;為了讓媽媽攝取足夠的營養,他努力找書來看。
上菜巿場前,建良開始想:買什麼菜?怎麼煮?一向坐享其成的他直到親自下廚,才體會媽
媽這一生有多辛苦!
而第一次在家中煮好飯菜,扶著虛弱的媽媽坐起,另一隻手將飯菜一小口一小口送進她嘴裏時,懷中這個將他拉拔長大的媽媽,頓成癱軟無力的「大嬰孩」,這種突兀的感受教至今單身、未能體會做人父母的建良一時語塞。
「那時不知道被什麼感動,就哭了!大概想起小時候身體很差,如今終於可以想像媽媽付出多大的心血才把我帶大!」建良掩不住情緒,再度流淚。
三個多月來幫媽媽洗臉、漱口、餵食、洗腳、擦澡、換尿片等,建良帶著歡喜心在做。媽媽在家時,每天半夜起身上廁所、吃熱食至少三次以上,建良從不抱怨睡眠品質不良;白天不容易入睡,他便閱讀與生死學、安寧療護相關的書籍打發時間。
「簡小姐,妳好美喔!」「媽媽,我愛妳,妳永遠是我的好媽媽。」除了日常生活照料,建良當媽媽是個小孩似地,不斷地說著甜言蜜語寵溺著她。他相信這一招無論媽媽意識是否清楚,都讓他們更加親密、開心!
六十出頭的媽媽至今細白嫩肉,建良在誇讚之餘不忘多摸幾下,「吃吃我媽的嫩豆腐!」建良笑說,以前他總喜歡摸媽媽光滑的皮膚,或許是媽媽不好意思吧!往往將他的手揮開,笑斥:「哎,別亂摸啊!」
「現在她都不會趕我啦!」建良在最壞的情境中找樂趣;此外,做事俐落的他也在照顧媽媽的過程中,培養出耐心。
「我要去買菜了喔!」「媽媽,我去洗個澡喔!」「妳要不要吃東西啊?」建良把尾音提高又拉長,講話多了幾分溫柔。又譬如媽媽幾天沒進食,這天突然想喝牛奶。
「媽,吞下去了沒有?」「喔--,我聽到咕嚕一聲,哎,妳吞下去了,好--再來……」建良發現自己在改變。
「我發現我以前給媽媽的只是實質上的供養,如每年帶她出國玩、請她吃飯;自從爸爸去世,我較有時間跟媽媽相處,特別是在她病後,我搬回家住,多了耐心的『陪伴』,母子可以說是真正的『交心』!」
克盡反哺心,心中了無憾
與母親朝夕相伴,建良點點滴滴懷想她的恩德,所接受的身教及言教影響頗多。
建良記得十五歲離家到台北念書,有一次返家,週日本來應該動身回台北的,但是他故意賴床。
「你總不能依賴我一輩子啊!有一天我也會走。」媽媽告訴建良,做人要有骨氣,千萬不要怕困難。
長大後,偶爾得知建良因性子急,在工作上為達目標而表現得過於「專制」,不但造成同事的壓力,自己也感到煩惱,媽媽
遂婉勸:「待人要懂得禮讓。」
「她的生命力很強,抗癌多年,連醫師都無法預估她的生命還剩下多久。」建良說,媽媽堅強的毅力與生長環境有關。十二歲那年喪母,長姊如母般地照顧兩個弟弟、一個小妹,後來外公續絃且生育子女,媽媽一視同仁對待家庭新成員。
媽媽功課很好,但為了替外公分擔家計而放棄學業,十五、六歲開始學美髮技藝貼補家用,「民國四十幾年,我媽一個月可以有四千多元的收入呢!」建良說。
媽媽熱愛工作,民國九十年年底至九十一年元月間,她的身體尚未恢復,但是擔心老客戶不知道上那兒找設計師,加上不喜歡生活太無聊,所以即使拄著四腳助行器,照樣在做美髮。
「我媽媽可不是愛賺錢喔!」建良笑說,開設美髮店佔去媽媽很多時間,所以除了加入慈濟會員,她無暇參與活動,但是她不忘向親友及客人介紹慈濟、募款,閒暇時還投入環保志工。
「如果我的病好了,也要常常出來做志工!」外表美麗、內心善良的母親,在病中不忘發願,讓建良為她感到驕傲與滿足。
然而,身為癌症末期病人的家屬,建良同樣有著焦慮、悲傷的情緒。喜好閱讀的他,遂在書海中尋找答案與慰藉,長期累積的身心壓力無意中得到紓解。
能夠同理對「死亡」與「離別」存在著不安與困惑的病人及家屬,建良將這期間所閱讀的四十幾本書籍,以及在世界各地旅遊買下的音樂CD贈予心蓮病房,希望這些美好的文字和音樂幫助更多人。
此外,他也自安寧會訊雜誌中,挑出一百五十本與「安寧療護」相關的參考書籍,委請過去書店的同事代訂捐給心蓮病房,也算是對病房的感恩回饋,他說:「如果媽媽不在心蓮病房住院,光我一個人照顧一定撐不了多久!」
■
今年七月底,媽媽在一個寧靜的清晨往生,建良流著淚在她身旁念佛。
「媽,妳要對我放心,專心念佛,跟著阿彌陀佛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建良儘量保持情緒平穩,以便媽媽聽清楚他的話。
「百鳥豈無母,我獨哀怨深,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
望著這個憔悴傷心的身影,依然是一身簡便衣鞋,建良照顧母親期間,外表不假修飾,何異於為了撫育孩子而忘了攬鏡自照的母親?「慈烏夜啼」的詩句再度勾勒他的心情。
陪伴媽媽走完人生旅程,建良相信這段陪伴的經歷是他生命中最精采的一段,而他也由此獲得力量,得以全「新」且全「心」迎向未來!
▲飲水思源
愛要說出口
◎撰文/吳麗香
自小,出去玩耍太晚回來,
父母總會現出怒目金剛相,斥責我們的晚歸,
那其實是一種關愛、一種擔心。
如今,父母老了,像孩子般需要我們的照顧與呵護,
請用一顆柔軟的心、柔和的聲色,
告訴他們:「我愛您!」
七月三十日,我和兩個國二、小六的孩子,前往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一起欣賞「父母恩重難報經」音樂手語劇。進場後一向活潑好動的他們馬上就安靜了下來,一臉專注地看著舞台上的演出;而我一坐下來聽到「一點露」的音樂響起,眼淚就不聽使喚地一直掉,女兒說:「早知道媽媽會哭成這樣,就多帶些面紙來。」
劇終時,銀幕上打著:「愛要勇敢說出來,要記得跟父母說我愛您!」兩個孩子馬上靠攏過來,甜甜地說:「媽媽,我愛您!」聽到孩子那麼窩心、那麼自然地表達愛,想著我自己對母親那分說不出口的感恩,實在非常慚愧。
回想父親中風臥病十年,母親為了讓我們五個姊弟能專心工作,獨力扛起照顧父親的重擔。身材高壯的父親與身高不及一百五十公分的母親成了強烈的對比,每兩小時就要翻身拍背、抽痰一次,辛苦可想而知。
由於父親長期臥床,血液循環不良致使左腳潰爛截肢兩次。每天換藥時,父親除了要忍受傷口的疼痛,還要忍耐子女不好的聲色。而母親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們的無理,好似所有的錯都是他們造成的;整天照顧父親下來已經讓她老人家筋疲力竭,不管對我們或是父親,母親卻都沒有半句責備或抱怨的話。
父親往生兩年了,前幾天遇到一位老鄰居談起父親的種種,教我有說不出的心酸與不捨。
他說,父親在中風前,經常騎著一輛腳踏車載著兩百多斤的菜,老是將菜疊得比人高,每天從高雄縣騎到高雄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到市場去賣。他問父親:「為什麼不買摩托車來載?」父親回答:「摩托車如果加水能
走,我就買。」父親就是這樣不惜辛勞,寧可自己吃苦,只為了節省開支,多存些錢讓我們姊弟讀書。
記得念國中時,因為功課不錯,父親很疼我,總要到學校順道載我回家。我說,中午實在很熱,請他到學校時由傳達室廣播,我再出來。父親說:「我一點半一定會準時到,妳在那裏等,我不要讓妳同學知道妳阿爸是載著破籃子來,害妳沒面子。」
父親年輕時為了這個家如此辛苦,臨老還要忍受病苦折磨及子女不用心照顧的心痛。這兩年來,姊弟們生活模式依舊,而母親的孤單,我們都視若無睹,下班後有時母親會想和我說說話,卻經常被我很不耐煩的語氣給打斷了。記得有一次母親很感慨地說:「我有五個孩子,陪我最多的卻是這台電視機。」
母親七十五歲了,再有幾年能讓我們承歡膝下?看到音樂劇的一幕幕,不就是在提醒我該有所覺悟?
在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我們對愛的表達都很含蓄,甚至以苛責的方式來表達親子間的關心。我決定向孩子學習,把愛說出口,但又擔心太直接會把母親嚇壞,所以,我決定利用午餐時間打電話給母親。
當我拿起電話叫了一聲「阿母」,便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母親有點兒重聽,以為電話太小聲,怎麼沒聲音了,就在電話那頭說:「卡大聲一點。」這時我看見公司同事都瞪大眼睛看著我,我趕緊跟母親說:「阿母!我重打好了。」匆匆掛了電話,趕緊到另一間有隔音的辦公室再重撥。
母親接起電話後,我詢問母親吃過午餐了嗎?她說:「正好要吃,你有啥咪代誌?那會中午打電話回來?」
我結巴地說:「嘸啦!我昨日去看一齣戲,慈濟演的,叫『父母恩重難報經』,銀幕上有寫說看完回來要記得跟父母說:『我愛您!』」
說著說著,我又哭了出來。母親在電話那頭靜悄悄地沒出聲,或許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她老人家一時無法承受,或許這是她老人家放在心裏已久的期盼。
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用那有點顫抖的聲音說:「戲那會教妳講這呢?」
我說:「我實在不應該只讓您為我操心煩惱,不曾讓您歡喜過。」
母親趕緊說:「麥擱講這啦!沒要緊啦!」
我說:「阿母,您去吃飯啦!」
母親說:「吃不下去呀!」
或許對阿母來說,今天我給了她一個很大的震撼,但我相信她雖然嘴上說吃不下飯,但內心卻是甜蜜的。
說出來之後的感覺真舒服,這些日子與母親相處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與滿足,我實在很感恩我還來得及對母親說出「我愛您」與「感恩您」!
▲柔軟心
因為有愛,羅剎變金剛
◎口述/彭德福.撰文/曹麗雲.攝影/林炎煌
太太純情的愛,
讓我警覺到黑道無了時;
兒子的病,
讓我感受到人情的溫暖;
到醫院當志工,
讓我在母親晚年得以聊報親恩……
愛,是生命的花朵,
讓冥頑不靈的我,
開啟慈懷柔腸。
「阿德福--」老爸放下田裏的活,扯著嗓門叫我帶老牛去吃草。
不知老牛是挑嫩草吃呢?還是像人一樣,累得吃不下東西?總之,看牠慢吞吞、愛吃不吃的樣子,真不知要餵到何時!
當時十一、二歲,玩心很重的我,忽生一計。將牛繩栓綁在樹幹,跑回家裏拿了一大把鹽,抹在牛嘴上,再將牛牽到湖邊喝水,不一會兒,牛肚子就被撐得圓鼓鼓的。
老爸午休後,牽著牛要再下田幹活時,看到圓鼓鼓的牛肚,
直誇讚我。讓我高興了好久好久,因為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被誇讚過!自有記憶以來,都是藤條和巴掌伴隨著我長大,如今我左耳重聽,也是巴掌留下的遺憾。
巴掌、藤條,治不了冥頑習性
民國三十六年,我出生在一個佃農家庭,兄弟四人,我排行老三。先祖以來,世居苗栗嘉盛地區,那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客家村落,村人大多務農維生。
曾祖時代原是大地主,因祖父嗜賭,敗光所有家產,淪為佃農。從懂事以來,看到父母總是為養家餬口整日忙碌。尤其母親更辛苦,除了忙農事,還要操持家務。母親是典型的客家婦女,勤勞節儉、健康能幹,而且深信棒下能出孝子。
好玩、好動、鬼點子多的我,讓母親傷透腦筋。我犯錯使壞時,她沒空打我就不停地罵,只要她空得出手來,一定是巴掌、藤條加身。
有一次,實在把母親惹火了,打過一頓後,母親要我認錯,並說:「以後不敢!」
我反抗到底,硬是不說,母親拿起綑柴的繩子把我綁起來,吊在屋外的大樹上,餵了一夜的蚊子。
不是母親狠心,而是我太皮、太壞了。如今我以懺悔的心,做一個慚愧的心靈告白。
四十多年前,普遍物質缺乏,生活不易,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有肉吃。有一天,我好想吃肉,心生一計,掐死一隻母親養的雞,丟在屋前。母親誤以為鬧雞瘟,趕緊準備三牲祭拜土地公,於是我的詭計得逞,吃到了肉。
鄰居家有個燒木炭的炭窯,有天我又嘴饞想吃雞肉,便偷母親養的雞,到炭窯邊挖地洞,拿炭窯的木炭,爌起「叫化雞」,呼朋引伴一起吃。
有個同伴說:「抹醬油一定更好吃!」我二話不說,跑回家拿醬油,又怕被母親發現挨打,於是放入生水,讓醬油恢復原有的量。後來整桶醬油都發霉了,害得那位定期送醬油的外務員,慘遭母親一頓臭罵。
上五年級時,有一天,母親發現雞蛋少了,知道又是我幹的,氣不過,跑到學校來教訓我。從此以後到國小畢業,兩年的時間,導師不再叫我名字,而是叫我「偷拿雞蛋的」。
老師不慈,我也著實太壞了。記得考數學時寫不出來,我便在試卷上畫鳥巢,難免換來一頓藤條和老師藐視的眼光。因此我更變本加厲地打架鬧事。
因我從小長得高大,又好打抱不平,很自然形成部分同學的頭子,有時自己不想上學,還會帶頭,叫一大群同學蹺課、逃學。
父母、良師、益友是人生的
三大貴人。我有父母、有老師,卻沒有遇到善知識,這一切都是自種惡因,所以自食惡果。
幫派生涯,打打殺殺結惡緣
我讀國小六年級時,父親忽然得肝病,不到兩個月便往生。當時兩位哥哥都在台北工作,本就缺愛的我,頓失依怙,打架更成了我的家常便飯。
小學畢業後,哥哥帶我上台北讀初中。讀了兩所學校,卻沒有畢業,都是因為打架,被勒令退學。
退學後遊手好閒,到處晃盪,逞凶鬥狠,有一次獨自在螢橋上和不良幫派鬥毆,結果寡不敵眾,被丟到橋下,幸被船家救上岸。
撿回一條命,卻不知悔改,為了往後不再吃虧,便去學跆拳道。從此「如虎添翼」,打架也打出響亮的名號,於是被幫派吸收。十七歲便開始在寶斗里綠燈戶當保鏢,收保護費;十九歲,成為幫派的「三哥」。
打打殺殺的生活,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我被仇家潑灑硫酸,如今左手臂的一大片傷疤,就是當年愚癡、作惡留下的記號。
硫酸灼傷的痛,痛入心扉,水療時將整隻左手臂泡在藥水中,再用鋼刷刷腐肉,更是如同在無間地獄受刑。
手下的小弟,看到我所受的苦,氣不過,找到仇家,硬生生將仇家的手腳打爛,讓他終其一生坐在輪椅上。
人雖不是我親手打的,事卻是因我而起,從此我睡不安穩。直到有幸走進慈濟,聽到上人開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原諒的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我非常懺悔,極想化解這段惡緣,因此試著去找尋那人的哥哥,並透過他哥哥的安排,到他家裏探望。
兩人乍見,相對無語,但彼此對過去少不更事所犯下的蠢事,深感懺悔。
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從此我才能安心地睡,如今他也是我的會員。
失婚、喪子,生命急轉彎
世間最偉大的力量是愛,唯有愛能消弭仇恨,唯有愛能叫浪子回頭。
因太太純情的愛,讓我警覺到黑道無了時,下定決心要脫離幫派,重新做人。因此提前入伍,投考海軍陸戰隊專修班,服役四年,也在服役中和太太結婚,組了一個溫馨的家,育有一子、一女。
退伍時,未出營門口,遠遠地看到舊日弟兄開著「黑頭車」要來接我。我心想如果跟他們走,還是會踏上不歸路,於是調頭直奔營部,繼續留營;如此景象,重演三次,直到第七年我在金門退伍,才安然脫下軍服,回家當老百姓。
退伍後,我開始從事土木包商的工作,也與人合夥蓋房子。生意有起有落,民國七十一年,遇上房地產不景氣,虧損了八百多萬元。
事業失敗後,一肚子的怨氣、情緒都對著太太發。可能是夫妻緣盡,愛我至深的太太便離我而去。
為了生活,我改以開「野雞車」維生,在昔日的板橋火車站排班載客。剛開始,我拉不下臉,還是靠著過去軍中退伍的同袍幫忙拉客,過了好一陣子,才能自己叫客人坐車。
禍不單行,民國七十五年兒子忽得紅斑性狼瘡,短短一個多月,花費一百多萬元,兒子還是不治往生。
那段日子,又要張羅醫藥費和生活費,還得父兼母職,幸得醫院社工幫忙申請重大傷病補助。白花花的錢、一袋袋的血漿,都來自政府的補助,還有看護、病友的家屬無所求地向我伸出援手,人情的溫暖,讓我銘感心田,也埋下行善的種子。
次年,我再婚,有了安定的家庭,也走出喪子的陰霾;我以感恩報恩的心,到長庚醫院當志工,後又轉到離家較近、位在三重的台北省立醫院當志工。
在省立醫院當了十多年的志工,我常拿自己「錯誤的腳步」給黑道上的朋友當借鏡,因此化解了好幾場的火拚。
也曾照顧一個路倒的遊民,他送來省立醫院時已呈植物人狀況。我為他擦澡、換紙尿布,有時邊換他邊排便,沾到糞便的手洗好久臭味才洗掉。
我悉心的照顧,他似有所感地流淚,經過七、八個月後,轉送到創世基金會,我還是常抽空去關懷。約兩年後,他竟奇蹟
似地醒來,當他聽社工告訴他我對他的照顧,還特意到省立醫院向我道謝。其實能看到他清醒過來,才是我最高興的事。
更感恩的是,我學會幫病人洗澡,所以在母親晚年、手較不靈活時,能為母親「浴佛」兩、三年,直到母親九十二歲往生,讓我得以聊報親恩,彌補過去讓母親生氣、操煩的罪愆。
斷除習氣,「柔和忍辱衣」穿心上
民國八十五年,小兒子的導師許月英,帶著全班小朋友到慈濟台北分會捐撲滿,我也陪著孩子們一起去。經由這位教聯會老師的接引,我認識了李來旺,才走進了慈濟,真正找到人生的康莊大道。
在李來旺的帶領下,我參與慈濟志工的行列,首次穿著那繡有慈濟標誌的志工服時,因一分榮譽心和使命感,我立刻改掉近五十年來沒有先講「三字經」不
會開口說話的惡習。
在長庚及台北省立醫院當志工時,雖有心做好事,但習氣仍在,脾氣暴躁,雖然一直想改,但境界一來就忘了,所以開車時結了不少「馬路冤家」。但是進慈濟後,聽到大家常說「理直氣和」時,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知道的是「理直氣壯」。從此我下定決心,要多和大家學習,希望能「假久成真」。
為了守十戒,我也開始戒菸,但習氣如藕斷絲連。有一天在家邊看電視邊喝茶邊抽菸時被嗆到,抬頭正巧看到上人的法照,耳邊響起上人輕柔慈祥的聲音:「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子漢,輸給那短短二吋半的菸……」我當下發願,決不再抽菸。
順利授證成為慈誠隊員之後,李來旺又介紹我認識慈濟委員林免,培訓我往慈濟委員的目標邁進。我的第一個會員是在菜市場募到的,當收到四百元善款時,比標到五十萬工程更開心。
民國八十九年元月,我授證慈濟委員時,深深地發願,這件「柔和忍辱衣」一定要穿在心上。有一天我開著小貨車要送貨到工地,忽然一部機車橫在我面前,是個年輕人。我心想,那不就是以前的我?冤親債主現前,我要忍,要歡喜受。
「你會不會開車!」年輕人衝到車旁,破口大罵,這還不夠,拿起三節棍往我背上猛抽,打完後還問我:「爽不爽……」
我通過考驗,做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事後太太心疼地為我擦藥,新泰地區的慈濟志工也紛紛來關懷我,大家的愛和鼓勵更讓我自省:當時我如先向年輕人道歉,不就不會惹來他動怒、動手了嗎?所以我還要更加努力。
愛,是生命的花朵
如今,我也是大愛電視台的影視志工,拿著攝影機,不只留下慈濟的腳步,透過鏡頭,也看到更深刻的感動,讓我更知道要把握每一個因緣去付出。
九二一大地震發生後,我穿著藍天白雲到南投拍希望工程時,在途中用餐,麵攤老闆一再感恩慈濟人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我對老闆說:「地震是天災,天災是共業,由您們中部的鄉親替北部的鄉親來承擔。所以我們來做是應該的……」沒想到,麵攤老闆聽後,不停地流淚。我輕輕一句體貼、感同身受的話,卻溫暖了別人的心,這是以前我不懂的;是進了慈濟,受上人無私大愛的教化,才能讓當年冥頑不靈的我有了慈懷柔腸。
慈濟文化志業中心執行長王端正說:「愛是生命的花朵」,感恩我的生命能與慈濟接軌,在清淨無染的大愛滋潤下,讓我心靈的花園,開滿了燦爛的花朵。
感恩上人,感恩慈濟人和我的家人,我會更努力做慈濟。
▲天涯共此情
蘇帕妮的歸鄉路
◎撰文/林淑端(慈濟泰國分會志工)
曼谷機場的醫務人員從特殊通關口,將蘇帕妮推了出來,
闊別兩年多,當母子四人的手緊緊相握,
蘇帕妮嘴裏發出「啊啊」及「咕嚕咕嚕」的聲音,
淚水直淌,胸前起伏的頻率,久久不能平息;
能再回到這塊土地、再見到至親,
是她多麼夢寐以求的事啊!
而這條漫漫歸鄉路,是由無數愛心所鋪成。
今年四月,接到慈濟花蓮本會宗教處來電告知,一位泰籍勞工蘇帕妮(Suparnee)在大林慈濟醫院病危,希望曼谷分會能協助家屬赴台探親。
蘇帕妮家住泰國東北、距曼谷約七小時車程的卡拉信省(Kalasin),育有三名子女分別是十五歲、九歲、六歲。丈夫三年前往生,為了挑起家中經濟重擔,她將子女交託母親照顧,兩年多前到台灣台南一家玻璃工廠擔任品管員。
再過四個月,蘇帕妮即將約滿返國;不料四月八日突然昏厥送醫,次日轉送大林慈濟醫院救治,診斷為腦幹出血,昏迷指數只有三分,病情並不樂觀。
宗教處表示,在院方悉心照顧下,蘇帕妮住院
十七天後轉到普通病房,雖脫離險境但仍意識不清,為激發她的求生意志,希望安排家屬來台。
「媽媽來看妳,
妳不是在作夢喔!
聽到了嗎?
妳要趕快好起來,
孩子們等著妳回家……」
從沒離開過泰國的桐達迢迢來到台灣,
在愛女病榻前聲聲呼喚。
了解詳情後,我進一步和家屬聯絡。經家屬商議,決定由蘇帕妮的母親桐達(Thongda)來台。
我想著這位鄉下的老媽媽從未出國加上思女心切,心情必然焦慮無助,真希望陪她到台灣;然而,先生甫為了事業結束奔波回到泰國,當我鼓起勇氣詢問他的意見時,他很快地說:「那妳就去吧!」內心著實感激他的體諒。
桐達申請簽證必須有人擔保她入台不得工作及「跳機」,於是由慈濟泰國分會執行長特別開立保證書,台灣駐泰代表處也特別通融,以最速件專案處理。
五月一日,我和六十二歲、第一次離開泰國的桐達搭上由曼谷直飛台灣的班機。下午,桃園的志工前來接機直驅大林慈院。晚上九點半一抵達醫院,志工組長黃明月即引領焦慮的桐達來到女兒病床邊。
「媽媽來看妳,妳不是在作夢喔!聽到了嗎?妳要趕快好起來,孩子都很想念妳,也等著妳回家……」桐達聲聲呼喚著蘇帕妮。
也許是母女連心,蘇帕妮的頭突然轉向媽媽這邊,讓現場所有人大吃一驚。蘇帕妮的眼角泛著淚水,媽媽的來訪似乎喚醒她的意識。
媽媽拿出遠從家鄉帶來的平安帶,一條條地繫在蘇帕妮手上,並將從廟裏祈來的淨水倒在手上,一遍又一遍地抹在她額上。
當我撥接手機讓桐達向家人報平安,她語帶哽咽地向孫子說明蘇帕妮的情形:「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比我想像中的好!大家都對我很好也很幫忙。媽媽雖然沒辦法跟你們講話,但是知道我來看她,你們放心吧!」
桐達的眼淚濕了又乾,乾了又濕。蘇帕妮一直是家中的精神與經濟支柱,現在她病倒了,一家大小將依靠誰?身在異鄉,桐達能依靠傾吐的,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慈濟人。
善體人意的看護阿姨在桐達到來之前,不但悉心照顧蘇帕妮,還自掏腰包買清潔用品;桐達接手照顧時,她還透過我的翻譯仔細教導桐達照顧技巧及注意事項。她說,媽媽自行照顧女兒再好不過,而且可省下看護費用。
與蘇帕妮同病房的兩位印尼看護工,同是為了生活離鄉背井,她們主動為蘇帕妮抽痰、協助照料,並不時在她床邊叫喚著:「蘇帕妮快醒來,不要再睡覺了!」此外,醫護、社工員以及志工的協助,都讓桐達逐漸安下心來。
「妳怎麼認識這麼多人?」桐達好奇地問我。我跟她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到大林慈院,在這裏誰也不認識,但是在慈濟,大家彼此幫忙。
錄音機裏傳來孩子們的呼喚聲,
起初蘇帕妮沒有反應,
在播放了一段之後,
蘇帕妮開始轉動頭尋找聲音來源。
我們見到她臉上出現變化,
眼角的淚水潸潸滑落。
五月三日我來到病房,只見桐達愁容滿面。一問之下才知蘇帕妮昨晚一直咳嗽,每每叫她卻都是昏睡中。
人文室許佳惠建議讓蘇帕妮聽聽孩子的聲音,也許對她的病情有益。於是我趕忙聯絡蘇帕妮的孩子在家等著,由台灣這邊撥電話給他們,錄下他們給媽媽加油打氣的話。
當錄音機裏傳來孫子們的聲聲呼喚,桐達早已淚流滿面,但蘇帕妮仍舊昏睡。
五月四日,蘇帕妮較為清醒,桐達問她要不要回家時,她雖因做了氣切無法發出聲音,但是她的嘴型似乎在說「回」字;再問她是否想念孩子?她也做出「想」的嘴型。桐達和我很高興,趕緊拿出錄音帶播放。
剛開始蘇帕妮沒有反應,在播放了一段之後,蘇帕妮開始轉動頭尋找聲音來源,桐達也在她耳邊說明。此時,我們見到蘇帕妮臉上出現變化,眼角的淚水潸潸滑落。
受到這股親情力量的感染,病房裏的人也不禁感動落淚。
五月六日,我必須回泰國處理事務,為免桐達無法與醫療人員溝通,我請她寫下平常照顧上常用到的字句譯成中文,同時也請護士寫下照顧上的注意事項譯成泰文。憑著這些字卡加上比手畫腳,相信對桐達照顧女兒有所幫助。
我請桐達不要擔心,回泰國之後我仍會來電關心,屆時若蘇帕妮可以回國,慈濟人也會從中幫忙;醫療費
方面,由於蘇帕妮是合法來台工作,享有勞、健保,不足的部分將由慈濟補助;至於蘇帕妮三名子女的衣食學費,慈濟泰國分會也會照料。
桐達說,慈濟醫院的醫師、護士和所有人都很親切,她們運氣很好,碰到的人都很幫忙。這幾天,病房桌上常有水果、餅乾、泡麵或一些奶茶、咖啡,都是大家的愛心;等她回到鄉下,一定要將這裏的所見分享給親朋好友知道。
十四日,得悉蘇帕妮病情略為好轉,只需長時間做復健,在仲介公司安排下將轉至台南一家有泰籍看護的安養院;這天志工準備了蛋糕為蘇帕妮慶祝。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桐達感受這段期間來自志工和醫護人員的關懷,不禁哭紅了眼睛。志工明月、鶯鶯顧慮桐達到台南人生地不熟,所以一路陪伴到安養院,並囑咐台南慈濟志工持續關懷。
曼谷志工開了近七個小時的車,
來到蘇帕妮位在泰國東北郊區的家。
孩子看見媽媽的照片說:
「媽媽變瘦了!」
十五歲的大兒子抿著嘴,
忍不住淚水盈眶。
二十二日,泰國慈濟志工一早從曼谷開了近七個小時的車到蘇帕妮的家訪視。
三個孩子目前由姨婆照顧,大兒子在上學,次子和女兒還沒開學。我們拿出在大林慈院拍攝的照片,兩個孩子臉上流露出沉重的神色以及對母親的思念,說:「媽媽變瘦了!」
左鄰右舍也過來關心蘇帕妮的病況。我們告知蘇帕妮病情穩定,目前在安養院由媽媽照顧,待病情好轉,慈濟將安排她們母女返泰。
我們準備用攝影機拍下三個孩子對媽媽的祝福話語,以便寄到台灣為蘇帕妮加油。於是隨後來到蘇帕妮大兒子的學校。
這個十五歲的孩子一看到慈濟人,很有禮貌地合十問好。當他看到媽媽的照片時,情緒有些激動,久久才抿著嘴,忍不住淚水盈眶。我們安慰他,若是媽媽的情況允許搭飛機,我們一定把媽媽帶回來。孩子乖巧地點了頭,一直看著照片裏的媽媽。
身為長子的他告訴我們,外婆不在時,姨婆來幫忙煮飯;他會洗衣、洗碗、掃地和照顧弟妹。我們請他多注意健康和學業,家中若有任何困難,可與慈濟聯絡。
據了解,蘇帕妮來台所賺得的錢,如數寄回泰國買了目前家人所居住的房子,這個房子還有幾個月的貸款要付;幸好孩子還小且住在鄉下,生活開銷不大,短期內生活無虞。
由於懷念大林醫院的溫馨照顧,以及便利複診,五月二十三日,桐達決定讓蘇帕妮轉回慈院附近的安養院調養。志工、社工員、病房護士和復健師經常前去探望,為蘇帕妮做復健,病情也在穩定中進步著。沒想到,六月中旬卻因感染再度住院。
這番波折,使得蘇帕妮的親
友時常來電詢問她們母女的歸期;而遠在台灣的桐達幾度在電話中焦慮地告訴我不知何時可以返鄉。
好不容易返鄉之日訂在七月二十五日。消息傳來泰國,我們立即去電給蘇帕妮的親友及村長,大家聞訊都很高興。桐達接到我的電話也哽咽地問:「我真的可以回家了?這次是真的了?」
桐達哭著表示,三個月來慈院上下不管在金錢上或精神上,都給予她們母女最大的幫忙,她第一次離開自己的國家,卻有這麼一群毫不相識的台灣人,一路陪伴照顧到最後;雖然她很想趕快回家,但想到要離開這些照顧她們的慈濟人,也很捨不得……她不會說中文,心中卻有好多感謝的話要說,所以她一再要我代她們母女向大家說謝謝。
飛機終於抵達曼谷,
見到睽違已久的蘇帕妮插著鼻胃管不能言語,
無助地望著大家,
親友激動得哭了起來,
孩子拉拉媽媽的手叫喚:
「媽媽!媽媽!」
七月二十五日清晨,在曼谷機場,來自卡拉信省的親友十五人加上仲介公司、慈濟人在此會合。眼看這群親友中,好幾個人眼睛紅紅的,想必經過一夜的顛簸,尚未闔眼。
蘇帕妮的兒女都來了,十五歲的大兒子懷著超乎年齡的憂鬱,沉默地望著遠方。坐在入境大廳等待的親友也心急得頻頻探問飛機幾點到達?志工們膚慰著一顆顆惶惶然的心。而我陪著蘇帕妮的弟弟和仲介公司人員辦理接人手續,並討論日後如何為蘇帕妮申請勞工傷殘補助等。
九點五十分,機場醫務人員從特殊通關口以病床將蘇帕妮推出來,親友一陣騷動,紛紛圍上前。
見到睽違已久的蘇帕妮插著鼻胃管不能言語,無助的目光直望著家人,大家不禁悲從中來,情緒激動得哭了起來。有的叫她,有的撫摸她,孩子拉拉媽媽的手叫喚:「媽媽!媽媽!」淚水不聽使喚地落下來。蘇帕妮也顯得很激動,嘴裏發出「啊啊」及「咕嚕咕嚕」的聲音,淚水直淌。
離家兩年多,多少期盼、多少思念的日子,此刻見到心愛兒女及親友,卻無法說話,只能淚眼婆娑望著大家;孩子們乍見躺在床上不能言語的媽媽,心都碎了!恁再堅強的少年,也禁不住啜泣。志工忙不迭地遞上紙巾為他們拭淚,並輕拍孩子的肩膀。
孩子們告訴媽媽要勇敢與病魔搏鬥。當母子四人的手交疊緊握,像要誓師奮戰似地,那一剎那,在場眾人感動得再度紅了眼眶……而蘇帕妮胸前起伏的頻率,更是久久不能平息。能再回到這塊土地、再見到至親,是她多麼夢寐以求的事啊!
這時,桐達由海關人員陪同自另一個關口走出來,她見著親友便老淚縱橫,見到我則激動得喊著:「Susan!」然後緊緊抱著
我放聲大哭。桐達一再地感謝上人和慈濟人的長情大愛,從台灣延續到泰國的這片愛心,溫暖了她們一家人。
顧及蘇帕妮還需七小時的車程才得以返家,我們為她安排有床位可躺的廂型車,以免舟車勞頓增加她的不適。車子啟動前,我握著她的手,再次鼓勵她說:「大家都很愛妳,媽媽、兒女都會陪伴著妳,要趕快好起來唷!」她再度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聽到了。
我也勉勵三個孩子:「好好念書、聽奶奶的話,媽媽知道你們很乖,會好得很快。」孩子們很有禮貌地雙手合十。
蘇帕妮上了車,我們將《靜思語》、慈濟簡介等書籍送給村長,彼此互道感恩。這群純樸的親友們一再稱謝,並說下次要送給我們自種的白米。
下午五點,算算時間蘇帕妮也該到家了,但是去電結果尚未到達;原來是親友們深怕蘇帕妮太累,先送至距家鄉兩小時車程的蒙坤縣立醫院檢查,一切還好才又前行。直到六點四十分,村長來電回報說已平安返家。
終於回到家鄉的蘇帕妮,
在隔天清晨四點往生了;
才剛為她接機的慈濟志工,
一同出席了她的喪禮。
志工輕擁著桐達,安慰她:
「您照顧女兒三個月,
也把她帶回家了,
這段緣分已盡,
讓她安心地走吧!」
翌日早上七點二十分,村長的來電讓我感到如晴天霹靂--好不容易安然回到家鄉的蘇帕妮,竟在清晨四點往生了!
想到蘇帕妮為擔負家計隻身到台灣,就在約滿前的四個月發病,好不容易病情穩定甫抵家門,竟熬不過這個長夜?就這麼走了!對於迢迢赴台照顧她三個月的母親桐達,以及殷殷盼她歸來的三個孩子來說,情何以堪?
七月二十七日清晨五點,志工們一行七人在曼谷分會集合出發前往卡拉信省。前天才為蘇帕妮接機,今天卻要參加她的喪禮,心中不勝欷歔!
我們抵達時,已有百來位親友在場,桐達見到我們再度掉
淚。我們輕擁著她,安慰她:「您照顧女兒三個月,也把她帶回家了,這段緣分已盡,她的身體已經壞掉,讓她早日換一個健康的身體,再來結另一段屬於她的緣,讓她安心地走吧!您要多保重,還有三個孫子需要您照顧。」桐達無奈地拭去淚痕,帶大家進靈堂內向女兒致意。
「蘇帕妮,快去快回吧!請再回來和我們一起行菩薩道。」我在心中默念,而志工李建忠則代表慈濟向桐達敬致奠儀。
蘇帕妮的兩個兒子已剃去頭髮、穿著僧衣立在母親靈堂旁;依泰國習俗,兒子在父母往生時剃度是盡最大的孝心,可為父母添福報。在泰國出家人的地位是很崇高的,我們遠遠地向蘇帕妮的兒子合十。
六歲的小女兒則在一旁玩弄台灣志工託奶奶帶回來送給她的玩具,她很溫順地讓我抱著。母親長年不在家,一回到家卻是永遠不再回來,真不知在這個年幼的心靈中留下多少的落寞?
隨後,蘇帕妮的靈柩移往附近的寺廟,由比丘誦經並開示「萬般帶不去,只有業隨身」的道理。村長則介紹蘇帕妮的一生,並提到了她與慈濟的因緣。我們有幸目睹這場傳統的泰國東北告別式,會場沒有悲淒但很莊嚴。
佛教的「往生」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在幾聲響炮之後,靈柩緩緩推入火化爐,關上爐門,一縷縷黑煙飄上藍天,整個儀式中,桐達及孩子們心情還算平靜。
■
回程車上,大家決定日後除了精神關懷,並將會同仲介公司向勞工廳尋求補助,同時每月貼補一千兩百泰銖(約台幣九百六十元)作為孩子的教育費,待孩子們稍長再視實際狀況補助。
暮色中,車子飛馳在鄉間道路上。望著夕陽餘暉緩緩西下,我想著三個月來,蘇帕妮和家人有慈濟人從台灣到泰國一路用心陪伴,但願持續地關懷能幫助蘇帕妮的家人,勇敢面對未來這條或許坎坷不平的路。
- May 21 Thu 2009 22:25
2002年08月 429期-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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