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希望夢想地 少女淑琴的鄉愁
◎撰文‧賴怡伶 攝影‧蕭耀華
遠赴大城市念書後,淑琴對於家鄉的感情更深了——
在故鄉山上,路上遇見的人泰半相識,都能談上幾句話;
在山下都市,人來人往卻是陌生孤寂……
但她明白母親遷居山下的期待,那會是改變貧窮的機會。
對於家鄉的眷戀,
即使再捨不得,終究還是要捨。
若笠鄉皮袋灣村村口有一棵老樹,拉著一條紅色的布簾,上頭寫著:風調雨順。
這句話,像是村民最大的期望,也像最大的諷刺——因為多年來的氣候異常,已經讓這兒的農作經年歉收,生活快過不下去了。
不過即使日子再苦,農民們仍是放下憂慮,在屋內外貼上專屬春節的金墨紅紙,寫滿祝福與期望;穿著新衣、手提禮物,趕忙串門子、走親戚;外地打工念書的年輕人也回鄉了,一路上車塵漫漫,到處都是拜年問好的人們。
馬宗菊的家中,卻少了點熱鬧的氣氛。大門沒有掛燈籠、貼春聯,即使見到來客還是熱烈歡迎,卻過得與平常日沒有不同,甚至更為蕭索含蓄。
問起原因,馬宗菊聲音又有些哽咽。「高齡八十多歲的婆婆三個月前過世了,我很悲傷,春節沒心情慶祝;大兒子在廣東打工,當時給奶奶奔喪耗盡車費,所以春節沒有辦法回來,我也很掛念……」
家戶團圓的春節,正是馬宗菊思念得更緊的時分。然而提到了劉川慈濟新村,卻又滿溢著歡喜與感謝。「能搬去劉川,我既期待又高興,那裏有水田,耕種有收成,且大部分親戚朋友都在那兒。你們給我們的幫助這麼大,我很感謝啊!」
大兒子張克爽不在,兩名就學的孩子返鄉陪伴馬宗菊。二兒子張亨通今年將要從天水市的專科學校畢業,進入就業市場;女兒張淑琴升上高一,赴白銀市就讀。
黃土高原兒女的求學之路,是否也和山上的農耕生活一般,路途充滿坎坷?
十歲學會幹農活
在陡坡荒田上行走讓人心慌害怕,但穿著新衣的張淑琴一派輕鬆自在,彎腰挑起粉碎的塑料地膜,以免妨礙來年播種耕耘。她的身影在群山大景間,顯得特別渺小。這層疊山巒間的斜曲梯田,便是張淑琴自小生長的地方。
「我從十歲開始幹農活,但幫不上什麼忙,主要還是念書;不過每到暑假收割麥子、豆子時,我和哥哥一定幫忙。初中時我每週從住宿的若笠中學回家,幫媽媽下田除草……雜草很多的,比莊稼長得更高。」
一早起床,張淑琴先打掃庭院、做饃饃(以麵粉製成的麵食)帶去田裏吃。農村孩子的生活從來不是「只要念書就好」,尤其對於年幼就失去爸爸的張淑琴來說,看著媽媽拉拔兒女長大,無比辛苦,因此幫媽媽的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先生二十八歲觸電身亡,馬宗菊奉養公婆還要撫養孩子,即使生活艱苦,她也咬牙撐下。「孩子從小到現在的吃喝,全都是我勞動換來的。公婆年紀大做不動了,家裏什麼事情都得靠我;還好孩子都乖,聽話。」
長子張克爽為了減輕母親負擔,初中畢業後就到南方都市尋求打工機會;張淑琴和二哥全靠大哥這份薪水及母親向人借貸來完成學業;一年多前,慈濟開始提供補助,略紓壓力。
張克爽時時惦記著家人,「一天三十元的工資,自己用還可以,但是給家裏的話就不夠了。」他曾經不戴手套工作,只為了省下一年約三百元的手套花費:「手磨破也沒有關係,錢留下來就是了,給弟妹當生活費。」聽在家人及旁人心裏,又是多麼心疼?
「我們的困難主要就是缺錢,孩子上學沒錢,連書都領不上,學校也不給賒,只好靠自己東湊西湊,才湊成學費。現在家裏的錢全都給孩子念書了,平常捨不得花用……」馬宗菊栽培孩子不遺餘力,就是不想要他們重蹈辛苦生活。
三個饃饃的激勵
經濟條件的窘迫,時時出現在張淑琴的求學生涯中。還在若笠中學住校時期,每週日下午,張淑琴帶著饃饃返校,每天三餐就是饃饃配白開水,吃得飽但是吃得差,和同學比還是有些自卑,她總是默默找角落吃飯。
「她就是懂事,貼心,但我聽了心裏難過……」馬宗菊說著說著掉淚了,張淑琴還噘著嘴,不讓淚水潰堤。當時的她,只能認真念書來回報母親的用心,和彌補經濟條件的差距。
「寫作業時,我就想要比同學們強,所以我要認真,才能超越別人。」趴在床上,一字一字刻下英文筆記的那個好強女孩兒,去年考上高中,到離家八小時車程的白銀市念書去了。
農田沒收成,倚賴借貸以及長子離鄉打工養家,成為馬宗菊心中沈重的壓力,也讓張淑琴時時耳提面命自己得節約點花。
在田裏,張淑琴凹著手指頭,算了算她在白銀每日生活開銷:「在若笠中學時,媽媽給我帶饃饃上學,但在白銀沒辦法。在學校食堂吃一頓飯要四元,但外頭賣的湯麵只要三元,所以我都盡量吃這個。我聽同學說還能夠更省一些,一天只吃兩餐、只花七元!我盡量節省了,同學聚會我都不去,也不吃零食,但平均一個月開銷還是要三百元以上……」
跟在若笠鄉一天花不到三元的情況相比,白銀縣城的消費水平讓張淑琴很是咋舌;而與都市同學的生活、讀書型態相比,她心中生起更多複雜感受。「在白銀,什麼都不適應。家住白銀的同學,幾乎家中都有台電腦,而我只有在電腦課時才能夠碰到。學校晚自習沒有老師管,同學就是拿著手機聽歌、玩遊戲,沒什麼人在讀書的。」
張淑琴無法融入都市孩子的生活圈,但也有自己的好朋友:「幾個朋友多是和我一樣:住宿、沒電腦、沒手機。週末的時候,就是和朋友們一起洗衣服、念書、去外頭逛一逛,跟同學打鬧一下。不過看來看去,我還是喜歡老家,皮袋灣村。」
白銀縣城富裕繁華的風貌、都市人們富足享樂的生活,與張淑琴似乎通通無涉;這個天旱不雨,人皆紛紛搬離的不毛之地,才是她內心最深的鄉愁……但母親的心,早已向著劉川而去。
皮袋灣村美好記憶
皮袋灣村原有一百二十多戶人家,近半數已遷出。「如果家裏有錢,加上孩子打工掙來的錢,一下子就可以搬完了;村莊另一頭也只剩五戶沒有搬……」數算著皮袋灣村的遷居史,馬宗菊恨不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馬宗菊對於劉川的期望,根源於親戚朋友在那兒脫貧致富的經驗。「想搬去劉川,已經想很久了,但我們自己沒有本事搬出去,也沒有錢……」
在許下新年新願望時,張淑琴期待來年過得愉快;張亨通期待順利畢業,到南方找到好工作;馬宗菊卻低聲的說:「現在這個老房子,下雨時會漏水;我只希望在劉川有個新房子住、有個水田可以種,也不奢望什麼了!」
馬宗菊對遷居劉川慈濟新村的期望,來自於對生活經濟務實面的考量;而張淑琴對皮袋灣村的眷戀,則來自故土故人的熟悉親切。「我對整個皮袋灣村都有感情。大家有親戚關係,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多是我的堂兄弟姊妹,隨便走走遇見人,都能說上一兩句話;不像在白銀,街上人多熱鬧,但大家都陌生,說不上話,心裏更覺得孤單。」
對皮袋灣村的每條山路都清楚、每個人都叫得出名字的張淑琴,到了都市裏,心仍向著農村,連喜歡的作家,都是擅於寫西北農村風景的賈平凹。但她明白母親對遷往劉川的期待,「到了劉川,家裏經濟就能比較好了,媽媽也不用太過操煩錢的事情,我回家也方便。即使捨不得這兒,也還是要捨啊!」
走出大山,張淑琴的都市求學之路,只能靠自己拚搏適應。但馬宗菊一家的生活處境,則因為劉川遷村的希望與夢想,而有了掙脫苦窮的機會……
- May 13 Wed 2009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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