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

我不可憐,我還有用--走過黯黯長夜的黃立興

◎陳美羿

《關懷脊髓損傷》之一

「把眼淚擦乾,睜開眼睛看看:妳--不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

「最可憐的人是沒有用的人,你還有用啊!你還有一雙手、還有眼睛、還有頭腦,你絕不是最可憐的人。」

十四年前,三十二歲的黃立興,在妻子仰藥自殺後,拖著六歲、四歲的兩名幼兒,無語問蒼天;因為脊髓損傷,他-是一個以輪椅代步的殘障者。

「在我面臨絕境的時候,慈濟功德會適時的給我幫助。」黃立興說:「尤其證嚴上人告訴我,我不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十幾年來,這句話陪我度過層層難關,也是我生存下去最大的鼓勵和力量來源。」

如今黃家的兩個兒子已臻成人。老大黃基鴻就讀陸軍官校三年級;老二黃玉錤今年考上台北醫學院牙醫系。

「他們是慈濟撫養長大的孩子,若學有所成,自當回饋社會。尤其是老二,畢業後,會回到自己的『家』--慈濟醫院--服務的。」

怎奈晴天起霹靂

「雖然我很不幸,但有時覺得還蠻有福報的,不然怎麼會遇到慈濟和上人呢?」

黃立興,花蓮縣壽豐鄉人,原本是個卡車司機,受僱於林場載運木材;有一個賢慧的太太、兩個可愛的兒子,是一個小康又幸福的家庭。

「民國六十三年,我在一場意外中受傷,因為醫療不當,導致下半身癱瘓。那年我二十八歲,小兒子才十個月。」

那一場意外是,林場的木材要吊到車上,黃立興突然發現木材沒夾緊,掉下來會砸死人的。他慌忙中跳車逃生,不料卻失去平衡,重重的跌了一跤……。

他傷到「腰骨」,送到花蓮門諾醫院,醫生說要開刀,但親友七嘴八舌出主意。鄉下人醫學知識不夠,結果決定不開刀;養父請了個「接骨師。」來治療,推拿之後,交代他要安靜躺著不能動。

結果,不但沒治好,還躺出一身的褥瘡來。

一個多月後,家人看看不行了,送到台北榮總。醫生說:「好可惜,你這是脊髓損傷中最輕微的一種,只是神經受到壓迫,當時若開刀解除壓迫就沒事了。如今神經已壞死,開不開刀都一樣沒用了。」

因為褥瘡感染,高燒不退,已準備送回花蓮「辦後事」了。

後來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情,在某外科醫院接受治療並植皮。終於撿回一條命,坐著輪椅回家了。

經過輾轉就醫,老闆給的慰問金、保險的理賠、以及家中積蓄,都花用一空。

出院時,醫生告訴他:給自己兩年的時間,也許會有奇蹟出現。

他抱著滿腔希望回來,努力做復健,心態也很樂觀。

兩年過去了,癱瘓的下肢仍然毫無進步。

「我絕望、沮喪、自卑,不敢出來見人,覺得很丟臉,甚至把門窗釘死,不想看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他想盡辦法尋死,太太屢勸無效,只好求助生命線。生命線的義工陳先生前後來了七次,隔著玻璃窗對他進行輔導。

最後一次,他站在窗外,淋著雨說:「我已經來第七次了,你就讓我進去,跟你談一談嘛!」

他感動了,把門打開。陳先生說:「你痛苦,太太、家人比你更痛苦,何必呢!」

於是,他開始「裝出」很快樂的樣子,是希望家人疏於防範,他還要另尋機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句話,受用一生

日子越過越艱難,黃太太說:「你在家帶孩子,我出去工作賺錢養家。」

惟謀職不易,最後她到南部擔任理髮工作,按月

寄錢回家。

民國六十七年中元節前,太太從屏東打電話回來說,過節的東西她會買回來,還告訴即將上小學的大兒子:「媽媽回來給你買漂亮的鉛筆盒和書桌。」

不料第二天,噩耗傳來,太太喝農藥自殺,已身亡了。

宛如晴天霹靂,黃立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半個月前太太也曾回家,臨走前,還把一條四錢重的小金鍊留給他說:「你放在身邊,若有急用,向人週轉個幾百塊錢也方便些。」言猶在耳,而伊人卻已魂歸離恨天了。

更不堪的是,他無法前去料理後事,只有大舅子帶著兩個小孩趕去,就地火化了,帶回來一罈骨灰。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窘困的黃家連喪葬費都成問題,當地的報紙刊載了這個消息,呼籲善心人士伸出援手。

當時,成立十二年歷史,以救苦救難為宗旨的「慈濟功德會」聞訊,即刻派委員去訪查。

據當年訪查黃家的林碧玉師姊說:「那天正是中元節普渡,開車前往,沿途家家戶戶正設供祭拜,憑添幾許妻冷、荒涼的氣氛。」

眼看殘障的黃先生、不解事的兩個幼兒、淒苦的親友,委員們當下掏出奠儀相助,並呈報本會。功德會於是將之列為長期濟助戶,議決每月濟助「兩斗白米」及現金「一千五百元」(約五、六年後,改成每月二千元加上一斗半的米),這項濟助,一直持續到今天。

第一次要到靜思精舍領濟助金時,黃立興難過得踏不出去。好心的房東老伯作主叫了計程車,說好說歹,把他們父子三人哄上了車,陪著一同去。

到了精舍,見到上人,黃立興只是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上人看了,也不需要我說什麼。」黃立興回憶道:「上人拍拍我的肩頭,慈祥的說:『把眼淚擦乾,睜開眼睛看看,你--不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

「我該怎麼辦?我完了!」他無助而頹喪的凝望著上人。

上人說:「你還有手、還有眼睛、還有頭腦,還很有用,沒有用的人才是最可憐的,不是嗎?振作些,兩個孩子還需要你呀!」

「當時好像一道靈光突然閃現,對呀!我還有手、還有眼睛、還有頭腦,為什麼我每天都在自怨自艾,說我要死了、我想死了?」

上人的話使他「頓悟」。

他說:「很奇怪,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句話。也許,不到那個境界的人,也說不出這種話來。」

向命運挑戰

重新點燃生命的火種,他決定要與命運搏鬥。

首先他要學習一技之長,以求自力更生。

他到台東一位神父辦的職訓中心去學裁縫。但一天十個小時的密集訓練,使他褥瘡再犯,只得住院、植皮。

出院後,朋友湊錢給他改裝了一輛三輪摩托車,開始學做小生意。

他賣過玩具、汽球、魷魚……因緣不具足,不但沒賺到錢,還賠上健康,三番兩次因嚴重褥瘡,進醫院植皮,住院少輒八、九個月,亦有達一年四個月之久。

後來,黃立興把就讀小學的孩子丟在家裡,獨自到台北賣獎券,租了一角走廊暫時棲身。

「我做過的工作中,最認真、最辛苦、壓力最大的,就是賣獎券。」他說:「十天一期,一期批一百張,如果賣不完,就變廢紙。」

為了時限的壓力,他常常二十四小時「營業」。

有一次,連續下雨,他無法外出,休息了幾天,心急如焚。勉強出去,淋了雨回來,就感冒發燒,不得已,又再休息。

開獎前,他「抓狂」了,不眠不休的工作,三天三夜沒有闔眼,眼睛不但紅了,還腫了。

開獎當天凌晨,在南崁加油站,一位開著進口車的時髦小姐看了他問道:「你幾天沒睡了?獎券賣不完是不是?」

他黯然的算了一下:七十二小時了,四萬元的獎券,才賣掉兩千多元。

那位小姐把皮包打開,取了四疊嶄新的鈔票說:「我全買了,你趕快回去睡覺吧!」

「接過錢,我當場哭了出來。」黃立興說:「以後我變得更勇敢,因為我知道,世間還有很多溫暖的人,他們支持我,我隨時都準備接受無情的挑戰。」

「大家樂」風行,獎券停辦。他回到家鄉,發現兩個孩子「完蛋」了,渾身髒兮兮,粗野得不像話。「想想也真可憐,十來歲的孩子要這樣自生自滅!」

他不再外出,以便照顧孩子,把家搬到花蓮市,他主動去找家庭代工的工作。

做得比較久的是大理石加工,從三天磨一百個,到一天磨七百個;從生手做到熟手,他鼓勵自己每天要「突破」、「突破」。

「拼命三郎」式的工作態度,使他褥瘡不斷。他說:「做事情我很『貪』,因為我實在窮怕了。」

甚至明知道褥瘡又來了,他也捨不得不做事,「等瘡口大一點再說吧!」

勤奮到近乎瘋狂,他完全把自己置之度外了。

「我不可憐,因為我還有用」

「這輩子,我活得好辛苦,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學會精打細算,曾經,每個月把生活費控制在五百元內,鹽巴、衛生紙,一天用多少,都要仔細的計算;有鄰居送青菜,才有餘錢買點魚、肉。房東可憐他,連每個月兩百元的房租也免了。

因為營養不良,孩子身體瘦小,抵抗力弱,經常生病,當地的醫生知道他的困境,也不收醫藥費。

「記得太太剛過世不久,有一次孩子生病了,我用長布條把老二綁在肚子上,老大協助推輪椅要去看醫生,走到一個斜坡上,突然輪椅向後翻倒了。」

「父子三人疊在一起,哭成一團;三更半夜的,

呼救無門,掙扎了一個多小時,才爬起來。」

過年過節,鄰人會把些好吃的東西給小孩吃,孩子不懂事,貪吃拉肚子,往往就把爸爸折騰得半死。

孩子拉肚子,黃立興就先去生火燒熱水,把小孩抱去洗澡,然後洗床單、洗被套、洗衣服。洗衣板就架在輪椅上,所以他身上也沒有一處是乾的。

「冬天洗一堆衣服下來,都要凍得全身抽筋,有時要抽個三、四回。」

在最痛苦難過的時候,他都用上人的話來激勵自己。

「我不可憐,因為我還有用,我還會帶孩子去看病,我還能為他們煮飯、洗衣服……。」

黃立興父兼母職,為了孩子成器,他管教的方法是很嚴厲的。

老大黃基鴻的手背就有被爸爸「剁」的疤痕。

「他小時後偷東西,三番兩次告誡不聽,於是警告他,再偷就把手剁掉。」黃立興說:「他下次再偷時,我果真磨了一把利刀,狠狠的舉起,輕輕的『剁』下,皮開肉綻,縫了四針,以後他就再也不敢偷了。」

孩子上了國中,有一年他因褥瘡住院,孩子猛打電動玩具,放學後就在外遊蕩,功課一落千丈,被編入放牛班去。黃立興出院後,大驚失色,再三與孩子溝通、懇談,總算又把孩子送上正軌。

老二黃玉錤說:「從小,爸爸就告訴我們,長大後要回饋社會,如果不能做個有用的人,最起碼要做個『無害』的人,不能成為社會的敗類。」

行過十四載陰霾,迎向晨曦

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

黃立興對「錢」有深刻的體認。曾經為了小孩生病要買藥,向街上一家雜貨店開口借一百元,不但沒借到,還換來一句:你還得起嗎?

「我們活下去,不只是經濟上的問題,心智上、精神上,都要有相當的『裝備』才不會被擊倒。」黃立興說:「而且我一再的突破自己,訓練自己不難過、不記恨。」

有時候,騎車在外,被撞倒,肇事者跑掉,旁觀者無動於衷。有人圍觀看熱鬧,沒有人敢動手幫他,他在地上爬、滾、哀求,有人丟下一句:「可憐啊!」就走了。

上人說:「慈悲是要付諸行動的。」黃立興有深深的感受。

一次又一次,他雖然嘗盡了人情冷漠,卻也體驗了社會的許多溫暖,並再慈濟委員每三個月定期的複查及鼓勵中,重拾對自己以及對社會的信心。

「我不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上人的話支持著他。

碰到困難,他想:「一定有人碰到的困難比我更大。」

碰到挫折,他想:「一定有人碰到的挫折比我更深。」

碰到羞辱,他想:「一定有人碰到的羞辱比我更不堪。」

碰到傷害,他想:「一定有人碰到的傷害比我更無情。」

「這一點點困難、挫折、羞辱、傷害,算什麼?我不是最可憐的人,一定有人比我更可憐。因為,我還可以面對各種挑戰。」

黃立興說:「一生中能得到一句話,給你力量,就受用不完。十四年來,在任何場合,我都告訴人家:我會那麼勇敢的活下去,就因為慈濟功德會的證嚴法師給我的一句話:他是現世的佛菩薩,他不會騙我--我,不可憐。」

接受幫助,黃立興的看法是:無論怎樣苦,也要活下去。曾經也有過心結:「同樣是人,為什麼我要手心向上?」

後來他明白了,個人有不同的業緣和福報。

他告訴孩子:社會是溫暖的,自己力量不夠的時候,坦然接受他人的關懷並不丟臉。要常懷感恩心,並思回報。

「我堅強的活下來,教養孩子長大,若自己不能報答,就交給下一帶去報答。向證嚴上人的精神學習,向門諾醫院常幫助貧困的薄醫師學習。」

辛苦的一路行來,黃家已將步上坦途。玉錤選擇醫科,希望將來到慈濟醫院服務,盡己力回饋社會。爸爸叮嚀他:「好好念,要念出一流的水準來,因為慈濟醫院是一流的醫院。」

黃玉錤說:「從小就受到慈濟的照顧,慈濟的叔叔阿姨親如家人,我們一直沒有被施捨的感覺。」

這分平等、尊重的體認,讓他們父子銘感於心,也讓基鴻、玉錤兩兄弟從小立志:有朝一日,也要以如是心、如是行,去對待眾生。

「沒有哭過的長夜,不足以語人生」,走過孤寂、告別苦澀,黃立興用他堅毅、強韌的生命,圓成他的人生。

〈附記〉

人生無常,幸與不幸的際遇也是千差萬別。

黃立興的脊髓損傷據榮總醫師表示,是屬最輕微的一種。如果及時解除壓迫,讓神經復原,則傷害可

減到最小的程度。可惜的是,當時家人對手術深懷疑慮,因此找「接骨師」治療而造成下肢癱瘓,終身以輪椅代步的遺憾。

幸運的新郎倌

民國七十八年底,慈濟醫院為一位頸部骨折的患者魏政綱先生開刀,陳英和主任妙手回春,不但及時挽救了他可能全身癱瘓的危險,而且五天後魏先生還請假回家結婚,一時傳為美談,慈院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那時候,正好筆者也因子官肌瘤在慈院開刀,手術前後,均順利無比。第三天是元旦,聽到有這麼一件特殊的個案,迫不及待就上五樓拜訪魏先生。

二十五歲的魏政綱是砂石車司機,十二月二十九日途經玉里山區的產業道路,因雨後土質鬆軟,四十噸重的卡車驟然傾斜,翻落山谷,滾了五六圈,他就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水箱的熱水燙醒,發現雙手發痲,脖子無法支撐。黃昏時候,荒僻的山路沒有半個人影。再過幾天就要結婚,帖子都發出去了,怎麼辦?

「我不能死!」強烈的求生意志使他奮勇爬出來,用手肘在山壁上攀爬,一寸一寸,終於爬上路面了,躺在路邊,期待有人經過,等了半天,卻失望了。

天黑漆漆的,細雨綿綿,冷風颼颼,他渾身是血,像醉漢般搖搖晃晃的半爬半走……。

好不容易「走」到有人煙的地方,他再度失去知覺,以為自己要死了。

村人把他送到玉里鎮上某外科醫院,父母也趕到,因症狀愈來愈嚴重,遠在台北的哥哥在電話中言:趕快送慈濟醫院。

轉送到慈院,經X光及斷層掃瞄,確定為第五節頸椎骨折,而且椎間軟骨壓迫到神經,所以脖子無力,手腳痲痺不聽使喚,且大小便也失禁了。

第二天,慈院骨科主任陳英和為他動手術,小心翼翼的切除壓迫神經的骨頭,以腸骨修補缺損的部位,再用鋼板固定第五、六節頸椎。

從恢復室出來,魏政綱欣喜的與家人握手。陳主任說:「神經解除壓迫後會慢慢復原,就好像被打昏了以後,暫時失去作用,但漸漸『甦醒』後,一切就會如常了。」

「恭喜你,婚禮可以照常舉行,結完婚再回來住院。」陳主任特准「婚假」,這可是甚難稀有的呢!

元月四日,魏政綱回家結婚,次日銷假。我和朱陳復(慈院脊髓損傷聯誼會前會長)一同去看他,小朱當場邀請他入會,理由是:你曾動過脊髓手術,有資格。

三天後,魏先生帶著新娘子,和全院醫護人員的祝福,健健康康的出院了。

類似黃立興、魏政綱這種脊髓受傷,如果沒有及時動手術,或手術失誤,都可能造成癱瘓。而魏政綱,無疑的是最幸運的人了。

我有話要說

社會愈進步繁榮,脊髓損傷的患者相對的增加,舉凡高樓墜落、車禍、運動意外,都可能造成半身或全身的癱瘓,也造成家庭和社會的沉重負擔。

輪椅生涯十八載的黃立興再三表示:「我有話要說。」

他說:「意外傷害一定要馬上就醫,用儀器檢查,了解傷勢;如果需要外科手術,一定要配合,以免造成終生遺憾。」

「在我受傷的時候,全家愁雲慘霧,己經夠可憐了,但還有很多人來騙錢:什麼偏方、密方、包醫、包治。曾經有一個白鬍子的老者,一小包藥粉要六千元,一天吃兩次,要一萬兩千元,一次拿十五天份,再加上其他的藥,他每來一次就要三十幾萬。」

「剛受傷的人,心智上最脆弱,親友也會熱心的到處打聽,再加上那些郎中講得天花亂墜,錢就這樣被騙光了。」

受傷十八年了,前些時候還有人要來騙他。

那人問他:「你想不想好?想不想走路?」

「當然想啊!」黃立興說。

「我跟你包醫……」

「可以,兩百萬如何?」

「不必那麼多,五十萬就夠了。」

「兩百萬不是我給你,是你給我耶!」黃立興說:「你如果把我醫好,你要付我兩百萬。」

「天底下那有這種事?」那人說。

「像我這種人有多少?受傷將近二十年了,大家都知道我不能走,如果你把我醫好,我就是你的活廣告,你還怕沒錢賺嗎?我拿你兩百萬,太便宜了!」

那人臉一繃,氣得都綠了,說:「你這個人太『鐵齒』,不跟你講了!」

黃立興奉勸不幸受傷的人:「乖乖的就醫、乖乖的做復健,學習自己料理生活、學習一技之長,別無他法;千萬別花冤枉錢,受冤枉罪。」

不要封閉自己,折磨家人。受傷的人不能用腳站起來,要用心站起來。「上人說,我們不是最可憐的人,沒有用的人才是最可憐;只要我們還有用,我們就不可憐!」

▲琉璃世界

打開窗,就能擁抱陽光--阿河重新迎接生命中的晨曦

◎林錦貴

人生的旅途上,不可能每個日子都是風平浪靜,當人生之舟處於驚濤駭浪時,請不要退縮,讓我們堅毅的迎向它,並克服它;也不可能每座山都易於攀爬,如果想鳥瞰更美的遠景,那麼,請堅毅的爬上最高峰。

初次見到案主,是在台北一家醫院裏,他因脊髓損傷的後遺症--褥瘡,而再度入院做植皮手術。他己植皮四次均告失敗,過幾天要做最後一次植皮,醫生說:「這次若不成功,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被架空趴在床上,光裸的身

軀,只用一條布蓋著臀部而已。我用關懷的語調,趨身湊前對他說:「你這樣趴臥著一定很不舒服!試著唸佛,讓我們一起用虔誠的心,祈求這次手術成功好嗎?」

對於我們的來訪,他顯得相當冷漠,不理不睬;清秀的臉龐,流露著對人們怨恨、不信任的神態。一旁照顧他,七十六歲的老母親,用高亢的嗓門兒說,她兒子的脾氣非常不好。他隨即撇開臉去。

跌一跤四肢癱瘓

資料上詳細填寫著:七十八年十月底,一天黃昏,案主吃過飯後,從二樓下樓梯時,不小心滑了一跤,傷及胸椎四、五、七節,致兩腳癱瘓,右手失去功能,背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

民國四十五年生的「阿河」,原從事木工業。受傷後一直自力支付醫療費用;民國七十九年二月,家中經濟發生困難,才向慈濟功德會求助。

三月廿三日,台北第二組的師姊們到他在新莊市設籍處查訪未遇;四月八日由第十三組再去訪視,才知案主尚在醫院裏,因而決定將濟助金寄至鄰居麗雲師姊家代收;七月份,此個案轉由我們第十五組輔導。

為了袪除他的防衛心,我不時地抽空去探望他、鼓勵他,慢慢的和他建立感情。

我告訴阿河,我有一個兒子--立偉,因為生產時間太長,以致造成腦性麻痺而無法行走,也是需要藉著復健來練習走路,「等你康復出院後,我就帶他來看你。」

在我們的鼓勵下,他漸漸在復原中。

八十年一月,當我們再去看他時,得知他將要出院了,為此,我們特地去拜訪醫院社福部,以便幫他申請殘障手冊,同時也到市公所,為他辦理政府補助金變更手續。

慈濟長情走入生命

阿河母子租屋原在二樓,上上下下的,對行動不方便的阿河而言,實在困難,再加上阿婆年歲已高,照顧兒子難免力不從心,因而與鄰居商量,在鄰人屋腳的一塊空地,搭蓋可遮風雨的小屋。

阿婆年紀大了,照顧阿河累了,不免隨口抱怨幾句,而阿河在病床上躺久了,心煩時也會對媽媽回嘴。每當我去探望他時,母子便爭相告狀。我於是充當和事佬,對阿婆說:「照顧病人真辛苦啊!不過你還可以到鄰居家走動走動,散散心,比阿河好多了!」又對阿河說:「媽媽年紀大了,理應被子女侍奉,現在反而要照顧你,母子相依為命,你應該感恩媽媽才是啊!」

之後,我利用週日帶立偉去看他。由於立偉先天智障的關係,平常見到陌生人,總是眼神呆滯好像沒看見似的,但是只要見到師公,他的眼神就會閃現一抹光彩,靜靜坐在我身邊,專注聽師公說話。他告訴阿河:「師公說:『人要有信心、毅力和勇氣哦!』」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出自一個十六歲大男孩,然而心智卻仍像小孩的口中,阿河感動得連聲應:「好!」

在陸續的探視中,我也將慈濟的訊息及上人的悲願傳達給他,勸

他打開心門,走出自我的心靈桎梏,畢竟窩在方格的小世界,所看到的一切,不離這方寸天地,窗外依舊有藍天,不是嗎?

我問他:「你想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躺在床上每天面對天花版,視野很小,如果你有心走出去,我來教你復健!」他的眼睛露出希望的光芒,於是我開始教他翻身和坐起來。

阿河很願意學習,每一個小動作,只要他盡了力,我就為他鼓掌加油,增加他的信心。

化解冷漠與敵意

每回去看他時,一群人總是人未到遠遠地便叫著:「阿河!阿河!我們來看你了!」剛開始他的心裡不免疑惑著:「為什麼不認識的人,這麼親切的關心著我?」

由於常年臥床,香菸成為他的好朋友。去年上人呼籲賑濟華東地區的洪澇災害時,我們也建議他節省香菸錢來響應救災。有一次去看他,一進門卻聞到一屋子的煙味,師姐們故意說:「哦!一聽到我們來,就趕緊把手中的香菸捻熄,是不是啊?」

從原先的陌生到頻繁相處後,他已漸漸撤去心中的藩籬,化解對我們的敵意,轉而為信任與依賴。

我們送他一台收音機,讓他能收聽慈濟世界,加上上人的法音錄音帶,使他的精神有所依託、憑藉;我也讓他知道,慈濟所給予的這些生活費,是匯聚無數善心人的愛心而成的,不僅要珍惜,更要掙出目前的困境,學著在人生的三大福田中耕耘:即悲田--慈悲心;敬田--尊敬心;恩田--感恩心;也讓自己能夠回饋他人,而不要一味地「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至於對辛苦照顧他的母親,更應該存著感恩的心才是。

褥瘡再度入院

今年春節前後,雨季特別長,由於長久躺在床上,對於復健一向又不積極的阿河,竟然於三月底時,又再度罹患褥瘡。

四月初一我去看他,他趴在床上忽而發冷又忽而發熱,真擔心他的傷口會受細菌感染,我想送他到醫院,他卻推說:「過兩天再看看吧!」

回到家,心裡一直記掛著他,愈想愈不放心,第二天冒著雨,邀約我們的組長靜映師姐和鍾師兄一同前去,強制送他到醫院。

在等待看診的時刻,阿河一直哼哼啊啊的呻吟著,原來是躺久了坐立時會頭暈,我一面安慰,一面建議他說:「你把哼的聲音改成念『阿彌陀佛』,會好過些的。」見到醫生後,馬上將阿河的病況向醫生簡述一番,醫生看了傷口,立即要護士安排病房。

將阿河送到病房後,再去替他辦理住院手續,又跑一趟市公所為他申請免費就醫。等一切辦妥,已是正午時分,感謝鍾師兄開車載送,讓我節省不少腳程。

一定要學會照顧自己

這一次住院,讓他徹底想通了,年邁的母親終究無法照顧他一輩子。他說:「我一定要自己學會下床才出院。」

端午節去看他時,不但植皮成功,而原本四肢癱瘓的他,也慢慢訓練自己恢復了左手的功能;右手雖然仍無知覺,但是他已經可以靠左手拿筷子進食,而且自己上下床、操縱輪椅。

他一步一步認真的從頭學起,母親看在眼裡,心中的喜悅自是無法言喻。我說:「阿婆你好像菩薩一樣的慈祥、和藹,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愈來愈柔和,愈來愈好聽呢!」阿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眼睛笑瞇成一條線,連講話的聲音也變柔和了呢!

也真難為阿婆了,三個兒子中,另外兩個早已成家立業,阿河是老么;未能享受含飴弄孫的閒情,反倒需要照料兒子的生活瑣事,替他挖便、翻身、擦澡、清理尿袋……。望著佝僂蒼蒼的阿婆,不管他心中曾有怎樣的埋怨,她依舊是位令人敬佩的母親。

打開心靈的窗

七月份,阿河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開始要做復健,我們請詹師姊的兒子每天一大早,協助推輪椅送他到復健部接受復健治療;將他推回病房後,師姊的兒子再趕到公司上班。

所謂「願大,力也大」,阿河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從床上上下下輪椅,並無困難。有位同是脊椎損傷的朋友林瑞谷常來關懷他,並打算教他電腦。而他強烈的求知欲望,讓他不斷地嘗試、學習新的事物。

以前的他,是個很樂觀、愛說話的人,但自從受傷後,他變得畏縮、閉塞,而且表達能力也差。有一回一群師姊去看他,我說:「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怎麼不向人打聲招呼呢?」他隨即回了一句:「我又不認識他們,為什麼要跟他們講話?」

而今阿河不僅積極的做復健,也開始主動關心同是住院的病友。看著他的轉變,他似乎已找回失落已久的自我。

意志為足,超越殘缺

前些時候,在榮總有場脊髓損傷者的聯誼會,我帶他一塊去參加,這是他自受傷之後,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

那些同是脊髓受傷的人,有的英俊瀟灑,有的清秀美麗,都是因為一時不小心--拖地板滑跤、騎腳踏車翻車、車禍等……,一躺就是十幾年,青春歲月埋葬其中。

目前阿河決定要自力更生做些小生意,我們建議他賣些香、佛珠等輕便的東西,並介紹經營此類物品的批發商讓他認識。

一個如此冥頑、封鎖自己的人,竟能走出狹隘的世界,也讓許多師姊訝異於阿河的轉變。

藥師經裡說盡人生諸多病苦,想起上人的開示:「其實身體的殘缺不算苦,人性的殘缺才是真正的苦:世間的苦難,大都是由手腳完好,但心靈殘缺的人所造成的。」身體的殘缺不可怕,如果能堅強站起來,還可以現身說法鼓勵其他的人,激發他們求生、自立的勇氣。

阿河,恭喜你通過了病痛的試鍊;由衷的期盼你,要更堅強、更勇敢的活出自我。

(謝寶慧整理)

▲慈濟媽媽看社會

別在孩子身上留下永遠的痛--關懷單親家庭

◎編輯部

時間:五月二十二日下午六時半
地點:慈濟基金會台北分會靜思堂
出席:林美玉、李佳穎、林享瀚、林喬敏、林幸惠、馬家祉
主席:靜暘
記錄:慈凌、粘月鳳

出席委員介紹:

林美玉:她是位令人敬佩的堅強女性,一位鍥而不捨的「女強人」,和先生離婚後,經過一段艱難的奮鬥歷程,經濟上慢慢的獨立。她秉性純良,有緣接觸慈濟,予她無限的力量和勇氣,不僅把孩子接回身邊。同時也張起雙臂迎接哥哥和弟弟的兒女,教之育之,一人同時擔負起三個「單親家庭」的責任。最近她又將堂上雙親從苗栗接回家中奉養,讓父母大嘆:「生兒不如生女好!」

李佳穎:她是位職業婦女,原本雙親希望她駕給三師--律師、醫師或者建築師,不料她嫁給離過婚的男人,並且當了兩個男孩的「繼母」。進入慈濟後,她放開心胸,不再迴避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也不會和兒子的媽媽計較誰付出的愛多,她盡到母親的責任,給予兒子一份貼心的愛。

林享瀚:是北二中隊慈誠隊員。自幼無父,也是生長於單親家庭中,性情內向老實,不擅言語、富責任感;有一弟一妹。長兄如父,皆賴他教養以成,是母親心目中乖巧孝順的好兒子。他上有母親、外祖母要奉養,還要撫育就讀國小五年級的愛女,四代同堂,單親爸爸的辛酸非外人所能體會。

林喬敏:她自幼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給予她完整的愛,所以「父不詳」並沒有給她太大的壓力,直到她上了國中。她生性開朗而活潑,所以不會自尋煩惱;她又心地善良,看到母親老是眉頭不展,希望母親能尋得宗教的依止。當她看到母親從花蓮回來後,「整張臉像燈泡發亮般喜悅」,就鼓勵林美惠師姊出任委員。現在她們母女已經將小愛化為大愛,一談起慈濟,可以聊到半夜,其樂無窮。

林幸惠:自七十九年認識慈濟以來,她不辭勞苦,經常台灣、美國兩

地奔跑,行於慈濟菩薩道上;她日不空過,非常精進勇猛,善於運用上人的妙法,應病予藥,為人解開心結,而收藥到病除之效。

馬家祉校長:現為延平國小校長,自師範學校畢業後,堅守於教育崗位逾三十年。她尤其是位「溫柔的」女強人,對任何事情抱有鍥而不捨的精神,擔任雙園國小校長期間,曾令夙以環境髒亂著稱的小學,獲得全市環境美化比賽第一,政績由此可見。第一次接觸到慈濟這個團體,她表示,聽到每位慈濟媽媽們都在反省檢討自己,與過去參加的會議只聽得婦女團體在爭「女權第一」迥然不同,讓她無限感動。她以教育工作者的立場,提出自己處理單親家庭的經驗,頗為可貴。

靜暘:

單親家庭並非問題家庭,單親家庭只是家庭形式的一種。

隨著社會開放,離婚與意外事故的增加,單親家庭也在逐年增加中。根據統計,台灣地區在民國七十三年的單親家庭佔百分之八,七十七年高雄地區佔百分之六點二五。目前台北市至少有三萬八千兩百九十四戶家庭是單親家庭;其中父親與小孩居住的比率約佔百分之三十五,母親獨立撫養小孩的比率則達百分之六十五。

愛孩子,不要傷害他!

造成單親家庭的原因以離婚為最多(佔百分之五十二點二),喪偶其次(佔百分之三十六點一),接著是分居(佔百分之三點九),未婚懷孕(佔百分之三點四),遺棄(佔百分之二點九);除了喪偶是生命中不可抗拒的無常,其它則是可以避免或挽救的。

今天我們邀請單親家庭的當事人,包括:單親爸爸、媽媽和孩子三者,請他們抒發心聲;以及教育工作者像校長的角色,在學校教育中如何幫助或關懷單親學生;還有慈濟媽媽輔導單親家庭的經驗。

希望從他們的現身說法中,讓我們也付出一分關懷,提醒父母--愛孩子,就不要傷害他們;進一步消弭單親家庭,使我們的社會更安樂、祥和。

三個單親家庭在一堂

林美玉:

我這個媽媽同時擁有三個單親家庭,也必須負擔三個單親家庭的責任,此話怎講呢?首先要由我大哥說起。

大哥在澎湖當兵時,結識當地一個女孩,帶著她回到台灣;女孩嚮往外界繁華繽紛的世界,生下女兒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大哥另組

家庭,大嫂無法接納這個被遺棄的孩子,大哥是職業軍人,長年在外,也無法庇護孩子,就交由我媽媽撫養。直到她國中畢業,奶奶反對她繼續升學,剛好我的情況許可,於是在她讀高一時,就接她北上和我同住。

大哥對孩子存有一分愧疚,也很想用父愛來彌補她,但他們父女一見面,姪女就哭個不停,大哥很懊惱,父女相會的場面每每不歡而散。

弟弟也是在當兵時候和一位女孩結婚,他們都太年輕了,婚後,三個孩子相繼出世,弟婦變得多疑善嫉,抽籤、算命、唸咒語、祭符水,什麼都來。我弟弟當時作汽車銷售員,有時和客戶談得晚,才回到家,弟婦就搜他口袋,追問他行蹤,大吵大鬧,整天緊張兮兮的。弟弟忍無可忍,只好離婚,三個孩子歸弟弟撫養。

後來弟弟再婚,新弟婦在有了自己孩子後,暗中虐待前妻的孩子,有天被弟弟發現孩子身上有被打的瘀痕,就這樣,第二次婚姻又破滅了。

弟弟連遭兩次打擊,成天像游魂似的,三個孩子沒有了母親,也失去父愛,仍和奶奶居住。在他們分別讀國一、小學五年級和三年級時,也進入我的家庭。那年我三十四歲,距離我接納大哥的女兒也只有幾個月而已。

最後說到我的婚姻,我和先生因戀愛而結合,了解而分開。他嗜賭,婚前還盡力隱瞞著,婚後有次被我撞見,從此更肆無忌憚的賭,賭輸了,還粗暴的動手打我。我二十二歲結婚,到二十九歲與他黯然分手,已經有了一男一女,孩子的監護權歸他。雖然我很愛孩子,但我一無所有,有心而無力。

我從事美容服務,剛剛上台北時,每月付一千元房租,租張美容椅替客人修眉毛、修指甲和化妝,沒有客戶上門就沒有收入,經常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活。那時生活沒有目標,朋友約我去跳舞,回到家心靈更空虛。

做自己生命的導演

後來我生命中的貴人出現了--鄭小蓮師姊每天到我那裡作指壓,維持了我最基本的生活,師姊又帶我去參加唸佛、聽經,帶我到吉林路分會聽上人講經。

上人說:「人要從失敗中站立起來,從逆境中成長。」我自問我能嗎?陳錦花師姊又鼓勵我出來作委員。接觸多,體會也多,從「做」中我得到自我成長,有勇氣面對一切困境。

心不再飄泊後,我趕緊為自己找一個「定」點,咬緊牙關分期付款買了現在的房子。有了可以棲身的窩後,才能連續接我大哥的女兒、弟弟的三個孩子來和我同住。不久,我的孩子也回到我的身邊,在兒子讀高一、女兒國二時候,我們母子復歸團圓。我的「三親家庭」就這樣形成了。

靜暘:

聽到美玉師姊錯綜複雜的故事,如果換成我們自己,相信每個人都會措手不及;但師姊能夠勇敢的擔負起撫養七個孩子的責任,這分力量從那裏來呢?是進入慈濟後,上人的法語給她的依靠。

我們都是人生舞台上的演員,受到業力牽引,演出的劇情是喜怒

或是哀樂?連自己都無法作主。師姊的角色已從演員提升為導演,把原本無可奈何的結局,轉換成愛的場面,讓每個孩子在她的庇護下安穩地成長,實在很難得。

這五、六年間,來自三個不同家庭的孩子,彼此間要如何和睦相處呢?相信這其中一定飽含了很多酸甜苦辣的滋味。

怨恨會造成孩子心理障礙

林美玉:

剛開始,我是以彌補、包容的心態來對待自己的孩子。雖然和我一起生活之前,每到寒暑假他們也會上來和我同住一段時候,但是孩子仍覺得家庭破碎是父母造成的,所以百般刁難我,認為我這個作母親的虧欠他們太多。

我只能一再地婉轉告訴他們,父母分開固然是大人的錯,往者已矣,媽媽不斷的奮鬥,經歷多少辛酸,才有今天稍微安定的生活,我們要珍惜母子間的緣分,愛護這個不夠完整、卻充滿歡樂的家庭。

我從來不曾在孩子面前數落他父親的不是,因為怨恨會造成孩子的心理障礙,讓孩子失去種福田的機會。

我的兒子較霸道,他覺得媽媽的愛被瓜分,對其他人會產生排斥心理。有次,他甚至衝著我和姪女大嚷:「我的媽媽為什麼要和別人分享?」我大哥的女兒自覺是被遺棄,自卑感很重;她一再退讓,我兒子卻得寸進尺。曾經,姪女在半夜起來哭泣被我瞧見,我真的傷心了好久。

弟弟的孩子則是「乖乖牌」,什麼事都逆來順受,看了更令人憐愛。其中老二是男孩,做事很勤快,但他想要玩玩具,不敢向我請求,就用騙的。學校要交三百元雜費,他騙我要交四百元。我利用機會教育,告訴他那是不對的行為。想想,同齡的孩子那一個不是父母捧在掌心上的明珠?孩子會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的。

在孩子面前,我必須隨機應變,讓每個孩子都覺得他們擁有我最多的愛。

為了改變彼此計較的心態,我設法從生活上開始教導。兒子五點半放學回家,他負責淘米煮飯和倒垃圾,我的女兒和弟弟的大女兒負責煮菜,弟弟的兒子和小女兒輪流洗碗。

起先,我兒子還會抱怨男孩子怎能下廚房?我鼓勵他,既是一家之主,就應帶頭起示範作用;漸漸的,他也能接受了。孩子們家事不是做得很好,但大家做得很歡喜,飯後,彼此相互談心,氣氛非常和諧。

至於經濟問題,帶給我的困擾較少。有時生意清淡沒有收入,又遇到孩子們學校要交錢,我會告訴他們必須延誤繳款的原因,孩子們都能諒解我的處境。說也奇怪,一兩日後就有客戶上門,所以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在兩個月前,我也將父母接來台北和我同住。這讓父母很感慨,認為我是嫁出去的女兒,理應由他們兩個兒子來奉養。但我是以感恩的心情來報答我的父母。我一樣作慈濟、一樣回慈院作志工,孩子們需要我、信賴我,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家庭生活。

能作才是福,我能有今天,全是慈濟給予我的;我要珍惜人身,

做好我的本分事。

靜暘:

聽到這裏,我不得不佩服美玉師姊完全是以媽媽的心愛一切眾生,用菩薩的智慧教育子弟;所以能愛得這麼圓滿,處理得這麼和諧。

但血緣親情是切不斷的,孩子的內心最需要的仍是父母的愛,俗語說:「子不嫌父貧」,而身為父母親們究竟擔負了怎樣的責任?給予孩子多少的愛呢?

血緣親情切不斷

林幸惠:

有位朋友年輕時與先生個性不合離婚,她既不要財產也不要兒子,希望再嫁另外創造新的天地,讓先生擔負起教養孩子的責任。

不料世事無常,十年後,先生車禍往生,她也沒有遇到期待已久的良人,於是孩子與財產又都歸她所有。此時兒子已經十多歲了,內心一直存著「媽媽不要我們」的陰影,知道母親現在會回到他身邊,是萬不得已的,所以不管媽媽對他說什麼,他總是叛逆、反抗。這位母親做得也很辛苦。

有天,她向我哭訴。我對她說,也難怪孩子如此了,你要付出你的誠懇,不要再用命令式的管教方式,和孩子講話時要面帶笑容,讓他感受到你真正發自內心的愛;久而久之,相信能改變孩子的觀念。「譬如吃飯、睡覺前,你儘量不要做其他事,主動靠過去和孩子坐在一起陪他說話,把你的關懷、愛心、母性的光輝,從內心到外表很自然的表露出來。」

久而久之,她告訴我,孩子已慢慢能接納她了。其實每個孩子的內心,何嘗不需要母愛?

靜暘:

婚姻是責任,子女更是一分責任;再如何擺脫責任,孩子會覺得你是在逃避現實,因為孩子的心目中,永遠也不會遺忘你是他的母親。再說,緣是不定緣,原以為母子的情分就此了斷,不料造化弄人,孩子又回歸到母親身邊,母子的緣既然必須延續下去,作母親的就應該勇敢的接納,不要再逃避。母子間重新建立起好的關係,往後彼此才能活得很快樂。

慈悲要從身邊的人做起

李佳穎:

婚姻是姻緣,人家說「跟什麼人吃什麼飯」,夫妻之間,不管是善緣、惡緣,彼此一定有緣才會相結合。

我先生與前妻結婚兩年,生了大華小華兩個兒子就離婚了。協議

離婚時,聲明大華歸前妻所有,小華由我先生撫養。小華是在美國出生的,當時就將小華留在美國與爺爺奶奶同住。我和先生結婚後每年到美國一次,與孩子相處時間只有兩、三天,他叫我「新媽媽」,彼此很客氣,感覺也很疏遠。

那時我剛參加慈濟,自認很有慈愛心;但我是職業婦女,又忙著慈濟工作,加上剛結婚夫妻要彼此適應,還有人家說的「後娘不好當」「孩子不是自己帶大的,能不能相處?」……所以,我也私心的想:與孩子少接觸也好。後來聽說小華搬去與大姑住,大姑也是單親家庭。

有一年暑假,我們接他回來台灣,看他落落寡歡的,我擔心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心態是否會不平衡?

有次,上人說到:「中國的倫理道德是全世界最好的教育」,我恍然大悟,為什麼要將他留在國外,讓他失去接受中國這麼好的倫理道德教育的機會呢?

這念頭還在心中醞釀時,上人又說:「慈悲要從身邊的人做起」。原以為自己是很有慈悲心的,連不認識的阿公阿婆我都去照顧了……。良知的覺醒,我想該把孩子接回身邊了。

先生知道以後非常高興,於是四年前,我們把小華接回家來,週末就送他回生母那邊與媽媽、哥哥相聚。

父母只有義務,沒有權利

那時候,我的心又不平衡了,明知他與他母親的血緣是不能抹滅的,卻對他和媽媽相聚的事計較起來。我想,我每天六點就得起床為他做早餐,我也唸了不少書,我說的都是慈濟妙法,往來的也都是善知識,兒子在這兒才能有最好的教育……。

這時上人對我當頭棒喝:「妳以為孩子在妳身邊會比較好嗎?孩子一生的福報多寡是他過去生帶來的,父母親只是給他助緣,只有義務去幫助他,沒有權利決定他的前途如何。每個因緣都受到業力的牽引,他回媽媽那裏,表示他與他媽媽有很深的因緣。」

我聽了好慚愧,心結也開了。快放暑假時就對孩子說:「如果你想跟媽媽多住些日子,暑假你可以去跟媽媽住……。」

這期間,我與孩子的母親一直處得很好,我們常有電話聯絡,我也會關心大華的學校與生活點滴。我想,大華也是先生的兒子,我也應該關心他照顧他。後來,大華偶

而也會過來和我們同住。

不久,我體會到大華雖歸前妻所有,在孩子的心底,應該讓他覺得爸爸也很愛他、也在照顧他。所以,我建議先生應該支付大華的養育費給前妻;先生笑我是在替他前妻爭取贍養費。

我很感恩慈濟讓我把心胸打開,我告訴孩子:「你比別人幸福!人家只有一個媽媽,你卻同時擁有兩個媽媽。」孩子也說:「要不是父母離婚,我也不會認識您,也就不能認識師公了。」

靜暘:

我想,不論上一輩的婚姻如何,我們要讓孩子在非常溫暖的環境下長大。要向孩子解釋父母離婚是不得已的,用因緣觀來解釋世間一切的善緣或惡緣。

不要怨天尤人,甚至為了拉攏孩子而數落對方,這樣不但造成孩子成長過程中心境的不平衡,更會障礙孩子孝順、種福的機會。所以,身為父母的,最重要的是思想要健康。

上人說:以媽媽的心愛天下的孩子。佳穎師姊因為有這分包容的愛心、寬廣的胸襟,所以,她能這麼快樂。

如果當初懂得體諒

林享瀚:

在女兒出生四十五天時,我太太從娘家做完月子回來,連同娘家的叔伯阿姨們一起把孩子交給我之後,我們兩人就協議離婚了。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不斷的有奶奶和姑姑的呵護和愛,所以女兒也不覺得她欠缺了什麼。直到她上了幼稚園,發現別人居然有「媽媽」,她也哭著向我要媽媽。

雖然,當初我們離婚有協議,太太終身不得來探望孩子;但為了女兒想媽媽,我帶著女兒和她在咖啡廳見面。孩子畢竟還小,看了她媽媽一眼也沒有什麼感覺,不久就嚷著要出去玩了。反而是太太,看到孩子激起她的母愛,那分骨肉連心,她流下了眼淚,透過妹妹的居中撮合,她要求夫妻復合。

我並沒有接納,我們家四代同堂一直相安無事,實在不願因為破鏡重圓而讓家庭再起波瀾。現在我女兒已經小學五年級了。

母親六十多歲了,近來體弱多病,無法再料理三餐。我一方面要服侍老母,另方面也不能讓孩子失去母愛,所以我每天要回家煮三餐,送孩子上學和接她放學,這段時間我們父女儘可談心。我只能儘量付出我做爸爸的愛,來彌補她母愛的不足。

我是寂寞的。在事業上遇到了

挫折,沒有人可以傾訴,為我分擔苦痛;而我是個大男人,論起燒飯做家事,也沒有女人來得俐落,這些現實生活上的壓力,給我帶來很大的負擔,也曾想到結婚,但我的個性木訥,不喜言語,到今,我還在後悔當時不知要安慰太太,不懂得體諒太太的心;如果我稍加溫言慰語,或許我們夫妻就不會走上仳離的路了。

靜暘:

享瀚師兄一人身兼數職,除了父親、母親的角色外,還要侍奉老母,掙錢養家;單親爸爸的辛苦可以想見,尤其像他這樣一位內向老實,又有責任感的青年。

俗語說:「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為夫妻就要有長相廝守的心,有難同當,共同攜手來突破;來日方長嘛!必能苦盡甘來。師兄有意再婚,希望他能遇到有慈濟的大愛,能包容、疼愛前妻子女的師姊,給予孩子完整的愛。

我們今天也請到一位單親家庭的孩子--林喬敏,她很有勇氣願意起來現身說法,我們來聽聽她的心聲。

戶口名簿上的空白

林喬敏:

人家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上一代的恩怨,做女兒的我不能說誰好、誰不好。父親遺棄了我們,我只能說母親與父親沒有緣分,而我和父親的緣也很淡薄。

父母離婚的小孩,他的戶口名簿上一樣還有父母親的名字;但是,因為我不是婚生子女,我的戶口名簿上,父親那一欄只有粗粗的一條槓。上小學以前還不知道有什麼煩惱,隨著年齡的增長,除了缺少一分父愛外,和鄰居小朋友吵架,對方忽然迸出一句「妳沒有爸爸!」心靈不自禁的受到創傷。所以,我也曾經自卑過。

我一出生就由外婆帶,直到四歲時,母親才接我和外婆回家一起住,我們祖孫三代相依為命。母親非常孝順,每天中午一定趕回家煮飯給外婆吃;直到外婆去世前,母親不曾出過遠門,因為「父母在不遠遊」。

母親長得嬌小,心軟,體力也小;卻要負擔老母與女兒的生活,那分辛苦與壓力,我小時還不能體會,只知道母親從來都不會笑,她的眉頭總是皺皺的。

最記得小時候母親在幼稚園工作,別的小朋友打翻東西沒事,換成我,就要挨母親一頓揍了。所以,那時我常懷疑我是不是她親生的,因為她對別人總是比對我要好。母親說:「別人是人家的孩子,而妳是我的孩子。」愛之深、教之切,她覺得虧欠我、對不起我,想給我更多的愛;但是心頭的苦,沈重的壓著她。

她對待別人一向非常真誠,有會員形容我母親--好得無話可說,但是父親卻不領情。小學四年級時,母親因為朋友一句話--「孩子長大以後還是會想要找父親的」,而帶我去和父親相認。只是,我的父親欄依然是父不詳的一槓。直到上了國中,規定每個新生要填資料表,不久老師把我叫到訓導處,當著另一位同學的面問我:「為什麼父親欄空白沒有填?」我楞住了,沒有勇氣說出自己是私生子。

母親知道以後也很傷心,所以,我一考上高中,她先跑去請求老

師,千萬不要對我問起這個問題。

靜暘:

單親的孩子自卑感很重,但是他不會說出來,因為周圍的朋友都不是出自單親家庭,沒有人能夠了解。孩子如果能為父母多想一想--苦的不只是我們自己,媽媽和爸爸比我們還苦。有這分覺醒的話,相信沒有一個孩子會變壞來惹父母痛心。而喬敏是如何達到這一層認知的呢?

媽媽比我還苦

林喬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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