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夢.悲與愛--專訪慈濟護理獎學金得主麥瑞特

◎潘鳴

《醫療援助衣索匹亞》之三

甫獲慈濟美國分會頒發護理獎學金,自衣索匹亞來美求學的麥瑞特說:
「死亡在我的國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你到衣索匹亞,
所有你在電影上看過最悲慘的死亡鏡頭,每天就發生在你身邊。」

「大概是因為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我才選擇了照顧病患--護理專業,並且將它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慈濟黑人獎學金獲得者麥瑞特(Mebrat)在談到自己的專業選擇時,顯得很激動。

紅十字會的門外,每天躺滿了饑民和病人,許多還得不到及時的醫療就死去。每逢深夜,哀哭聲此起彼落。

今年廿七歲的麥瑞特來自一個苦難深重的國度--衣索匹亞。當她廿歲時,曾到父親工作的紅十字會分站做義工--這個紅十字會發放食品和提供醫療救助。

她說,她每天看到門外躺滿了饑民和病人,許多病人得不到及時的治療便死去,一天中至少有一百個病人死在紅十字會的門外﹔每逢深夜,哀哭聲在這個鄉村此起彼落。

她回憶起某一天,看到一位婦人在門外哭得非常傷心,便忍不住上前安慰。原來她的家人都感染了流行病,遠道搭車來到紅十字會,但病人終究不治。前天丈夫過世,今天又死了孩子﹔這位婦人的悲慘經歷,一直留在麥瑞特的腦海裡。

麥瑞特告訴我們,衣索匹亞是一個十分貧窮的國家,百分之九十幾的人靠家庭式農業為生,過著半饑半飽的日子。人們的主食是麵製品,沒有豬肉、魚類等副食品可食。在廣大的農村和沙漠區,成千上萬的人共飲一條泥河,許多人一生中從來沒有喝過乾淨的水﹔即使在城市,也因為經費拮据,無法淨化飲水,人們仍得喝帶泥的水。各式各樣的傳染病就隨著污穢的飲用水四處擴散。最常見的傳染病是水腫、霍亂、菌痢和其他各種瘟

疫﹔其中水腫(也稱血吸蟲病)的流行十分普遍。到了衣索匹亞,隨處可看到雙腿或腹部腫脹的人。

衣索匹亞的內戰之火一直燃燒了近卅年,這種因種族、部落及政治糾紛引起的連續戰爭,留下了大量的殘疾病患,在顛沛流離中茍延度日,大量的人因沒錢看病,久病纏身而死。

「死亡在我的國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你到衣索匹亞,所有曾在電影上看到最悲慘的死亡鏡頭,每天就發生在你身邊。」

談到衣索匹亞的醫療狀況時,她說:衣索匹亞的醫療非常落後,其表現在缺少醫院、醫療設備簡陋及醫務人員的專業知識貧乏上。

麥瑞特說,衣索匹亞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但大小醫院卻只有七、八家。而這些已有的醫院,全都集中在城市,廣大的農村幾乎沒有一所醫院,更談不上醫療網了。醫院內的設備極其簡陋,護理人員也多由缺乏訓練的婦女來擔任,所以因醫療設備缺乏或者護理不當,亦造成很高的死亡率。在農村,病人只得求助於當地的土醫,這些土醫大多持一些民間的偏方榨取金錢,使許多病人望而卻步。

「死亡在我的國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你到衣索匹亞,所有曾在電影上看到最悲慘的死亡鏡頭,每天就發生在你身邊。」談到這裡,麥瑞特的聲音已經哽咽。

高失業率以及饑餓的威脅,使得她不得不遠離家園,在美國掙錢以養活家人

像其他非洲國家一樣,衣索匹亞的政治大權和經濟大權全部操縱在獨裁者的手中,獨裁者將利益與權益分配給親信,視人民如草芥,其結果是生靈塗炭,人民陷在水深火熱中。這種悲劇歷代相傳,遙遙無終期。

雖然國際社會時有援助,但是社會經濟發展仍然困難重重,就業率十分低,人們無以謀生。麥瑞特在國內有四個姊妹和兩個兄弟,在她的兄弟姊妹中,有兩位農業碩士和工程碩士,畢業後找事四處碰壁,也賦閒在家,一家八口靠父親那份少得可憐的退休金,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

現在麥瑞特在繁忙的課業之餘,利用週末時間到餐館打工,所得除自己的生活必需外,全數寄回衣索匹亞貼補家用。她的生活非常節儉,每月要寄好幾次錢回家,那怕是十美元,她也必定寄回家,因為十美元就是衣索匹亞人一個月的伙食費用,能讓她的父母和家人沒有饑餓之虞。有時候,她還買一元一件的T恤給她的兄弟姊妹,這在他們看來,算是一件厚禮了。

談到她將來的打算時,麥瑞特的心情十分矛盾。按照她的本領,她十分渴望將自己所學貢獻給祖國,然而,她斷定回國後會面臨失業,她的家人也會因為她的回國而重新餓肚子。因為政府濫用經費,在醫療上投資極少,工作機會相對也就非常少,沒有關係和門路,更難上加難了。

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她不得不遠離家園,在美國掙錢,這是她的痛苦﹔但是,她相信有一天,一定能回去為祖國的人民服務。

▲專題報導

那裡有苦難,我們的援手就伸向那裡

◎張輕安

《醫療援助衣索匹亞》之四.一

慈濟與世界醫師聯盟,元月中旬簽訂一項援助衣索匹亞三年計畫,
將在衣國受旱災與戰爭影響最嚴重的三個地區,
分期建立完整的醫療健康架構。

同樣一條生命,生在非洲,是否就註定了貧病饑旱的命運?

八年前,衣索匹亞的大饑荒曾引起舉世震驚,進而帶動世界各地關注全非洲的貧窮問題﹔然而,時至今日,黑暗非洲兵連禍結、遍地饑民餓殍的消息與畫面,仍不時地衝擊、震撼著人們,相信許多人曾經自問:「我能為他們做什麼?」

由於戰亂及種種現實因素,答案每每令人頹然。

M.D.M.搭起慈濟援助衣索匹亞橋樑

證嚴上人多年前就有意援助非洲難民,但也苦無援助管道﹔元月十五日,終於一償宿願。

有鑑於衣索匹亞年年乾旱,而且內戰不斷,造成饑殍遍野,亟需國際社會伸出援手﹔而由於非洲大陸運補困難,最有效率的援救方式,便是與國際性組織共同合作,以國際充沛的義務志工及現成運補網路,配合慈濟

慈善事業基金會物資援助,對衣索匹亞的災民提供直接的救助。

元月十五日上午,有著「那裡有災難,就將援手伸到那裡」的相同人道精神的兩個組織--「世界醫師聯盟」( M.D.M. )與「台灣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在花蓮靜思精舍簽訂了一項合作方案--緊急援紓非洲衣索匹亞居民的醫療衛生救助。

此一合作計畫,代表著台灣二百七十萬名慈濟會員的愛心,與國際慈善組織匯流,共同為國際間苦難的人們,重燃生命的希望。

三年計畫逐步建立完整衛生健康架構

這個方案,是針對衣索匹亞遭受旱災及戰爭影響最嚴重的地區--再首都阿迪斯阿貝巴以北約三百五十公里的曼斯區、基斯握拉哈及北秀縣等三地,所需的醫療、衛生救助項目所設計的。計畫在救助的範圍內,建立一個醫療網,完成一個完整的衛生健康架構,能配合並應付當地所需的醫療需求。這項方案預計持續三年,預估將有二七七,一七五人受益。

根據合約內容,慈濟基金會將提撥七十七萬三千美元,約合台幣一千九百四十餘萬元,贊助「世界醫師聯

盟」,分期逐步推行多項方案。預期重點目標如下:

第一年第一期:二個醫療中心(瑪哈達中心和莫拉利中心)和十四個門診中心的重建工作。供給安全水源,調查社區衛生健康情況。

第二年第二期:建立十個醫療站和負起教育、訓練當地醫藥、衛生人員的責任。

第三年第三期:持續醫療站建設,和注重宣導預防醫學工作,及追蹤調查當地社區民眾的營養狀況。

「世界醫師聯盟」於一九八八和一九八九年起,已在衣索匹亞曼斯、基斯握拉哈區,全面推展醫療衛生工作,曾在當地建立起兩個分別擁有三張和二十張病床的小型醫療中心,和十四個類似台灣衛生所型態的門診中心。然因當地內戰頻繁,政治、社會治安不穩定及基於對工作人員安全問題考慮,致使醫療工作停頓下來。一年半前,衣索匹亞政局逐漸穩定,景氣較為復甦,加上衣國人民自決心與自立性甚強,因此慈濟此時的援助,正是恰當時機。代表「世界醫師聯盟」前來簽約的有:總裁沛迪耳博士(DR. PIERREPRADIER)、財務負責人安瑟蘭小姐(MISS BEATRICE AMSELLEM)、和衣索匹亞醫務工作負責人法蘭度先生(MR. JOSE FERNANDES)。他們分別從巴黎和衣索匹亞搭機前來台北,元月十三日在台北慈濟文化中心與慈濟基金會副總執行長王端正等人開會、討論援助方案。一月十四日抵達花蓮,進一步與證嚴上人會商細節。

十五日上午十時,證嚴上人與「世界醫師聯盟」沛迪耳總裁在中英文逐條對照的合約書,蓋上本基金會印張和親筆簽名後,合舉起本會會旗和該組織繪著和平鴿的會標,象徵兩個組織團體將攜手同心合作,紓解衣國人民飽受饑病脅迫的危難。

提供廿七萬人民基本醫療照護

該項方案的金錢投入,主要包含

各項疫苗、生化藥品、各種醫療與實驗器材、衛生設備的採購,及交通工具和包括在當地工作的外籍醫師、護士、藥劑師、保健員、衛生專家、建築師和協助訓練當地衛生人員等的人事支出費用,及重建 M.D.M. 在當地的二個醫療中心和十四個門診中心,復甦其服務患者的功能。另外亦將在援助地區尋覓適合地點,廣設十個新的醫療站。

據 M.D.M. 總裁沛迪耳表示,目前該地區只有兩個醫療中心及三個醫療所,基本醫療、手術及實驗的設備顯著短缺。該項方案的實施,將使得目前只能滿足五千位患者的當地醫療服務,擴及到二十七萬餘名的當地居民,彌補衣國衛生部無法提供的有關醫療服務。

上人表示,過去時常在各項傳播媒體得知衣索匹亞人民面臨疾病和饑餓的困境,讓他感到非常心疼,也一直想要伸出援手,可是卻苦於沒有救助管道。如今「世界醫師聯盟」搭起了救助溝通橋樑﹔上人說,慈濟出錢,該組織出人力更為辛勞,十分感恩該組織協助慈濟對衣國人民的醫護救援工作﹔尤應感恩默默在災難地區做醫療奉獻的醫師。

這項援助基金,是以慈濟「國際救難基金」支出,上人強調,該項簽約意義非凡,除了繼大陸、外蒙濟助之後,再度踏出的國際救助,將慈濟愛的工作推展的更深遠外,台灣人的愛心和光明善良面,也將隨著這項愛心工作,展現在世人的眼前。同時,上人更希望將來國內的醫護人員也能一起響應該項活動。

這項方案的合約內容中約定,世界醫師聯盟在收到慈濟基金會的贊助款七天後,必須展開救援行動,而慈濟有全監督、檢查有關此方案的推行及財務情形﹔而在此方案結束時, M.D.M. 可以在慈濟的同意之下,將儀器與供給品,交給當地政府或其他人道組織。

援助.關懷.見證--世界醫師聯盟組織(MEDECINS DU MONED)

◎陳淑伶

《醫療援助衣索匹亞》之四.二

”TO HELP TO CARE AND TO BEAR WITNESS”--「只要那裡有災難,我們的觸角就會伸到那裡,去關懷、幫助那些最需要、卻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這是世界醫師聯盟組織(MEDECINS DU MONED,簡稱M.D.M.)成立的宗旨。

世界醫師聯盟組織,是一個國際性的醫療救援組織,誠如它的英文名稱稱”Doctors of the World”,它是結合全球富有愛心、從事醫療專業的自願者,深入世界各貧窮落後地區,進行慈善醫療工作,如:傳染病的預防注射、醫療所的重建、訓練醫護人員、甚至防治愛滋病的流行。

該組織創設於一九八0年,總部設於法國巴黎。由於世界各地天災、

人禍頻仍,疾病、戰爭、貧窮、饑餓……等威脅著人的性命﹔而全球有許多人正受病苦折磨,於是一群熱情的醫師有感於救人是醫師的天職,如何為這些苦難眾生,實施人道的醫療行為,發揮高度的醫療救援功能,是責無旁貸的任務,因此乃陸續結合志同道合的醫師,共同實踐救人的理想。M.D.M.組織於焉誕生。

據一九九二年的資料統計,已有來自世界各地近七千名的醫療人員響應M.D.M. 的號召,參與該組織的義務性醫療工作,其中以法國籍醫師居多。由於必須深入世界各災難現場工作,因此除了救人外,還必須時時擔負可能以身殉職的生命風險,所以該

組織團員均須宣誓奉獻生命。去年對衣索匹亞的二十三次醫療救援行動中,就有十七位團員殉職。

M.D.M. 是一個非政府組織的團體,只要有戰爭、疾病、饑餓等天然或人為災難發生,以致威脅到人類生命的地方,不分種族、宗教、政治背景,他們將儘可能提供醫療上的關懷與照顧。每年差不多有六百位左右成員,在世界各地從事醫療救援活動﹔而每一個行動方案的成員均包括:內外科醫師、麻醉師、護理人員、技術專家、接生人員、後勤人員以及管理人員。平常這些組織的團員,均有自己的專屬工作,但是他們都願貢獻生命中數個月的時間,為受苦難的人工。只要該組織需要他們時在十二至廿四個小時之內,即能趕赴集合地點,深入災難現場參與救援工作。

比如在一次南斯拉夫大規模的戰亂中,首都貝爾格勒附近,二天之中死亡六萬多人。在獲知消息的第二天,該組織立即派出二十二個醫護人員並運輸各項醫藥用品,抵達災難現場,進行各項救援事宜。

每一年, M.D.M. 差不多需推動數十個以上的方案,以一九九二年為例,他們推動了五十五個方案,範圍涵括歐洲與中東、亞洲、拉丁美洲以及非洲。他們的救援行動並不侷限於開發或開發中的國家,一項數據顯示,去年在歐洲方案中,針對東歐南斯拉夫境內的克羅埃西亞、塞爾維亞、波士尼亞等種族要求獨立,而引發內戰傷亡的醫療援助,支出費用即達七百二十萬美元。

紐約、莫斯科、雅典、馬德里、明斯克、克魯塞爾,是 M.D.M. 最主要的海外據點。

除了在世界各地救援外, M.D.M. 在自己國內(法國)亦從事多項援助方案。從一九八六年開始,他們即提供法國境內二十七家醫療中心醫藥用品的援助﹔另外,對於那些無家可歸、失業而無法領取失業救濟金的人,他們皆給予適切援助。

M.D.M. 設有董事會,成員十二人,每年都會召開一次會,對一些重要的事務下抉擇﹔有五十位永久成員監督該組織的行政及管理方式。

該組織的成員均屬義務性質,只領象徵性的薪水。其基金來源,平均百分之六十七來自私人捐贈,其他則來自機關團體。以一九九二年為例,全球共有五十萬人對 M.D.M. 提供私人經濟援助。

M.D.M.1992年施行醫療援助方案統計

┌────────────┬──┬────┬──┬────┬──┐
│ 地區│非洲│拉丁美洲│亞洲│歐洲及 │小計│
│服務項目 │ │ │ │中東地區│ │
├────────────┼──┼────┼──┼────┼──┤
│基層保健服務 │ 2 │ 2 │ 0 │ 0 │ 4 │
├────────────┼──┼────┼──┼────┼──┤
│都市基層保健服務 │ 0 │ 3 │ 0 │ 1 │ 4 │
├────────────┼──┼────┼──┼────┼──┤
│少數民施基層保健服務 │ 0 │ 3 │ 1 │ 0 │ 4 │
├────────────┼──┼────┼──┼────┼──┤
│婦幼基層保健服務 │ 0 │ 1 │ 1 │ 0 │ 2 │
├────────────┼──┼────┼──┼────┼──┤
│人權:關懷、訓練、見證 │ 1 │ 2 │ 0 │ 3 │ 6 │
├────────────┼──┼────┼──┼────┼──┤
│醫院重建 │ 4 │ 0 │ 1 │ 0 │ 5 │
├────────────┼──┼────┼──┼────┼──┤
│對抗結核病 │ 0 │ 1 │ 0 │ 0 │ 1 │
├────────────┼──┼────┼──┼────┼──┤
│對抗霍亂 │ 0 │ 1 │ 0 │ 0 │ 1 │
├────────────┼──┼────┼──┼────┼──┤
│難民問題 │ 1 │ 4 │ 0 │ 0 │ 5 │
├────────────┼──┼────┼──┼────┼──┤
│愛滋病 │ 3 │ 0 │ 0 │ 1 │ 4 │
├────────────┼──┼────┼──┼────┼──┤
│青少年問題 │ 0 │ 0 │ 1 │ 4 │ 5 │
├────────────┼──┼────┼──┼────┼──┤
│技術訓練 │ 3 │ 1 │ 8 │ 2 │ 14 │
├────────────┼──┼────┼──┼────┼──┤
│方案總計 │ 14│ 18 │ 12 │ 11 │ 55 │
├────────────┼──┼────┼──┼────┼──┤
│累計支出金額(百萬美元)│5.4 │ 6.3 │3.2 │ 2.9 │17.8│
└────────────┴──┴────┴──┴────┴──┘



▲專題報導

為了讓你有可期待的明天,我奉獻出我的今天

◎張輕安

《醫療援助衣索匹亞》之五

【人物介紹】(1)

和災難病苦的人同在--法國M.D.M.主要幹部

歐洲?法國?巴黎?看到這幾個地名,令人聯想到什麼?一個古老悠遠的旅遊聖地?抑或新潮、浪漫、風情萬種,令人嚮往的代名詞?

來自法國,即將與慈濟攜手援助衣索匹亞的「世界醫師聯盟」(M.D.M.)的成員們,基於對生命的尊重、對人世的浪漫與熱情、及對傷病眾生的無限關愛,他們經常往返於炮火隆隆的戰地與貧窮落後的國度,關懷、援助烽火下的生靈﹔也將被戰火荼毒的地獄,及遭受乾旱、饑荒蹂躪的第三世界慘狀,帶回安定富裕的自由世界,為時代的黑暗面,留下見證。

元月十五日與慈濟簽訂衣索匹亞援助方案的M.D.M.代表,包括總裁沛迪耳博士、緊急專案及財務總監安瑟蘭小姐、衣索匹亞醫療推動方案負責人法蘭度先生。他們都有豐富的戰地經驗,多年的戰火餘生錄,讓他們本身也都充滿了傳奇。

總裁/沛迪耳

現年六十歲的法籍醫師沛迪耳博士,是M.D.M.當初十二個創始人中的一位。他早年曾加入世界衛生組織(W.H.O.),服務足跡遍及許多戰亂國家,例如黎巴嫩、以色列等地。

他當初創建M.D.M.的理想,是希望能設立一個不受限於政治立場,不論種族或宗教信仰的分別,無須通過層層會議決定,就能夠在最短時間

內,趕赴災難現場,發揮高度醫療救援功能的團體,於是結合了一批志同道合的醫師,開始實踐這個理想。

沛迪耳博士,在元月十四、十五日兩天,短暫停留花蓮期間,曾簡單扼要地點出該組織的精神在於--「那裡有災難,我們就到那裡去」、「去幫助最需要的、卻也容易被忽略的地區」。

他說:「踏入台北分會建築物的大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個人都面帶笑容。再來,我發現這裡猶如一個小型世界,給我不完全是宗教的感覺,而是一種思想、一種與人類生命的聯繫。」「在這裡,我真正感受到的,是一種猶如兄弟般『世界一家』的感覺。」

衣國醫務推動人/法蘭度

十五日早上簽約之前,該組織駐衣索匹亞的醫務推動負責人法蘭度先生,見精舍常住忙碌搬運笨重的冬令發放物,西裝畢挺的他,毫不考慮地也掄起衣袖認真地扛運,一箱接著一箱……,紮實熟練的動作,令人很容易地聯想到他在衣國胼手胝足,辛勤工作的樣子。

他本身也是醫師,自一九八四年起,就深入衣國工作,對當地十分熱愛,雖是法籍人士,卻娶了衣國女子為妻,並育有兩個孩子。目前妻小皆在衣國。

財務總監/安瑟蘭

篤重沉斂的財務負責人安瑟蘭小姐,為感受慈濟精神,十五日清晨四時,也準時出現在精舍大殿參加早課。儘管她聽不懂經文,也不懂種種儀式的意義,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她仍然跟隨大眾虔誠跪拜。

在簽約過後,她難掩內心的激動,透過翻譯,主動向前對上人表達,她近年來難以忘懷和尊敬的人士有兩位:一位是去年見到的一九九二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瓜地馬拉籍的利歌薇坦.曼楚女士(Rigobetra Manchu)。曼楚女士是因致力於當地歐洲移民與原住民印地安人的和平運動和社會和諧的傑出成就而獲獎。她表示,上人以宗教家無私無我的情操,奉獻一己於社會大眾,點燃社會上無數人的良知,讓此地人民攜手共造愛的社會,這一分愛的感染力,同樣令她畢生難以忘懷。

當天晚上,恰好是安瑟蘭小姐的生日,M.D.M.全體簽約代表在台北一家餐廳為她慶祝,據悉在會中,她為這些天在慈濟所見及簽約的順利,而感動涕泣。她表示,多年來,旅行了許多國家,做的又是監督財物與簽約的工作,深深體會到向人伸手要錢的困難。而他以前對台灣的印象,就像一般國際媒體對台灣的報導般,認為台灣是相當功利的﹔但在慈濟,她所接觸到的,都是很有愛心的人--在與慈濟的簽約過程中,她參觀了東區委員授證、聯誼會、冬令發放、早課、朝山……她親眼看到慈濟人喜捨的精神。台灣人的愛心、慷慨、對信仰的虔誠以及展現的宗教力量,都使她非常訝異與感動。

尤其是與慈濟簽約過程之順利,慈濟表現出對他們完全信任與對人性的毫無猜忌,是她多年來無數簽約活動中最好的經驗。對上人,她也深深體會到他的親和與廣大無邊的愛﹔而上人事必躬親的辛苦,更讓她體會到上人的偉大。

發揚人道精神

簽約活動結束次日,她與沛迪耳、法蘭度即分別返回法國與衣索匹亞﹔而詳細的行動計畫書,在一週內就從兩地分別寫出,展現出他們迅速的行動能力。

「只要那裡有災難,援手就伸到那裡」,「世界醫師聯盟」與慈濟兩個組織,不約而同地具備了這樣的人道精神﹔此一精神,也將由這次的合作關係而更發揚光大。

【人物介紹】(2)

回教徒的「慈濟精神」--劉春園搭起援助橋樑

◎張瓊齡

「……那天,原來也只是不經意地瀏覽著報紙,當我讀到慈濟十戒的最後一戒,竟然是騎車要戴安全帽時,當下感到分外親切。因為我們回教的教義也是很生活化的,連吃飯、走路,都有成規可循。」儘管只是報章上的驚鴻一瞥﹔儘管對於慈濟團體的過往、現況,幾近一無所知﹔儘管兩大宗教的淵源、基本信念如此懸殊……。

然而,透過「生活中修行」這個共同點,讓篤信回教的劉春園先生在心版上留下一抹「慈濟印象」。而任誰也臆想不到,令上人懸念多年,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援助衣索匹亞行動」,竟然是藉由劉先生這一抹印象的因緣。

一九八0年代起,東北非乾旱、戰事的消息,稍具危機意識者,恐怕早已備妥行囊,隨時要逃離的﹔然而,劉春園先生卻特立獨行,不但在這個時期前來此地展開事業,並且長期留駐蘇丹,一住就是十年。「我喜歡冒險,喜歡當開路先鋒!」他這麼形容自己。

「我在高中時代受一位教官的引導,接觸、信奉了回教。」或許是這樣,早早讓他對這個地區有種特殊的興趣。十多年來,劉先生的活動足跡遍布北非、中東一帶回教盛行的區域。

北非的旱災以衣索匹亞的災情最為慘烈,未去之前,劉先生曾向一位來自當地的友人探詢衣國情況,那人說「不危險啊!」--他指的是首都的情形。而就憑這句話,劉先生來到了衣索匹亞,並把貿易的觸角伸展到此地。

促成慈濟援非計畫

「去年四、五月間,我在衣索匹亞的飯店遇上了尹可凡,他以為我是日本人。」

劉先生蓄著鬍子,說起英文來有種特殊的口音。「那次的會面,他跟我略提了M.D.M.在尋找專案合作者的事。」當時劉先生的心中尚未有適當的對象,然而,他相信,台灣不乏這樣的人士。

「後來,就憑著在報上看到那則關於慈濟的消息,我展開了行動。」以劉先生多年經商的經歷,恰如其分地擔任起聯繫者的角色。在雙方會談的過程中,不時提供他在當地實地的見聞以為參考。

原以為,像這樣國際性的合作計畫,必然要大費周章,反覆往返的,沒想到,證嚴上人在瞭解M.D.M.的理念與計畫後,當下便做出合作的定奪,並感恩對方圓滿慈濟多年來想要援助非洲災民的心願。這一切,看在劉先生眼裡,簡直是不可思議!

回饋社會的時候到了

「回想這幾次與慈濟接觸的經驗,內心受到了莫大的震動!」劉先生為了更進一步了解慈濟,特與桃園慈誠隊長楊慶鐘師兄聯絡,並出面邀集社區住戶,舉辦了一場慈濟茶會。而日後只要有機會,他便向人介紹慈濟。

「我已經四十幾歲了,是到了該把事業收起,回饋社會的時候了。」他向來是個講求效率的人,以往不喜歡耗費時間在「溝通」上面,因此,周遭的伙伴、朋友們,對他的感覺是又愛又恨。「他們不喜歡我,卻又少不了我。」不過,現在的他,不再那麼霸道了,他會先聽聽旁人的意見。

年初六,他又飛往衣索匹亞--打從一見面,他便一再提出詢問:「有沒有我可以幫忙之處?」「我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千萬不要客氣,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我要去收集更詳盡的資料!」……

面對他滿溢的熱情,該說些什麼呢,該提出什麼請求呢?

如果能夠的話,請代我們向當地的民眾問聲好吧!

【人物介紹】(3)

鏡頭後那顆悲憫的心--戰地攝影記者尹可凡

◎張輕安

與「世界醫師聯盟」代表前來花蓮簽約的「大地」地理雜誌特約記者FRANCIS HICKEL,是一位傳奇性的遊俠型人物﹔十幾年的戰地記者生涯,使他成為衣索匹亞的常客,對當地的風土民情、自然環境、歷史背景……如數家珍,對戰爭景況感受尤深。

「沒有名氣、沒有職業、沒有地址、沒有憂鬱,也沒有錢﹔雖然累了,卻永遠快樂」--在台灣出入十餘年,通中文的他,為自己取名「尹可凡」,並印了這樣的一張名片,很生動地描繪出他本人及其個性。

嚮往馬可孛羅生涯

尹可凡於一九五四年出生在法國阿爾薩斯省的史塔茲堡。曾在法國擔任專業舞台設計師多年﹔會成為戰地記者,他則自稱出於對攝影及旅行探險的狂熱和一場「意外」。

他對旅遊的狂熱深受他叔叔的影響。小時候,叔叔常在看完報紙後,與他討論各國風土民情及國際局勢,使他對外國的奇聞軼事有無限的憧憬﹔而傳奇人物「馬可孛羅」,更成為他崇拜的偶像,也使得他對亞洲充滿強烈的好奇與關愛,朝思暮想地欲一探究竟。

年紀稍長,他非但熱情未減,更開始著手計畫實行旅遊探險,使得他的父母親友都大吃一驚,而懷疑他的頭腦使否有問題。

十四歲時,他邁出了旅遊生涯的第一站--東歐,儘管當時所有親友都認為共產國家危險性高,也不適合未成年者單獨旅遊,但他則「雖千萬人,吾往矣」地,獨自完成了他的路程,並在十六歲時暢遊泰國和寮國。

回國後,他開始學習日文,一九七七年獲獎學金赴日進修。此後,旅遊即成為他生命中快樂的泉源﹔他的足跡遍及中國大陸、台灣、香港。一九八七年起,中東、非洲等與戰爭有關的國家,更看得到他揹著相機,冒著生命危險獵取珍貴鏡頭的蹤跡。

「除了攝影外,我能為不幸者做些什麼?」

由於喜歡照相,在豐富的遊歷生涯中,他從攝影鏡頭中看到了人間太多的悲、歡、離、合,漸漸地,他開始思考:「除了照相外,我可以做些什麼?」

於是,從一九七三年開始,他就希望能成為戰地的攝影記者。在一次休假的旅途中,偶然地,他正好碰到有位攝影記者不幸死亡,文字記者則找上他:「我們需要一位攝影記者,跟我來!」從此,他就走上了「戰地記者」之路。

當了戰地記者後,尹可凡不斷自問:「我要當個好的戰地記者,還是壞的戰地記者?在報導後,我還能為這些不幸者做什麼?」於是,在這種內在的責任感驅策下,他也擔負起戰地援助工作的聯繫與橋樑的使命,並收養了許多戰地孤兒﹔此次「世界醫師聯盟」與慈濟簽約,他即是認為該組織做得很好,因此義務隨團服務。

為烽火下的兒童尋求生機

不久前,他曾深入動盪不安且充滿貧窮的孟加拉首都達卡,採訪部分民眾因宗教信仰衝突,而在一天內破壞一千三百座寺廟者的「暴行」之餘,他發現一位罹患嚴重心肌梗塞的夢加拉報童「賈拉」,已瀕臨死亡邊緣,尹可凡不忍坐視不顧,而將他送往英國醫治。

同時,在孟加拉,他發現當地的兒童畫充滿了活潑生機,因此他特別收集了廿二幅由九歲至十三歲小朋友所繪的兒童畫作,與他的攝影作品共同在台北的畫廊展出,希望能藉由義賣的方式,一方面能喚起社會大眾的愛心,共同關心孟加拉的動亂﹔一方面也希望能為賈拉籌募一些醫療費用。最後,賈拉雖仍不治死亡,但他也盡力了。

對於飽受戰亂與饑餓折磨的衣索匹亞兒童,尹可凡也有深切的悲憫,他說,在衣國首都阿迪斯阿貝巴,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從事擦鞋業的街頭游童,他們活在「每天只看到別人的腳,而看不到自己未來」的日子裡,為了生存,有的也不免偷、搶、行騙﹔他們有自己的組織,互相爭奪地盤而時有爭端。尹可凡曾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與他們談話,傾聽他們的故事、心聲與希望。

對於這些擦鞋游童,尹可凡有他自己的計畫。他希望回到衣索匹亞後,能夠訓練這些擦鞋游童組織一個無舞台的表演團體,組一輛卡車,載著他們巡迴全國各地,去表演他們各自的故事與理想﹔並在當地傳遞、散播和平與希望的訊息,使當地的兒童們,也可以對人生產生美好的憧憬與理想。

再者,他計畫安排一所房子收容這些游童,且進一步幫助他們就學。由於衣國有位最有名的歌星就是擦鞋出身,他也希望聯繫這位歌星能出面協助,證明「我能,你們也能」,帶動這些鞋童成為好的演員或歌星,而能有較好的前途。尹可凡說:「在這裡,有很多陰暗的角落等待我們伸出援手,只要有心,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做事!」

活在人群中的人

採訪「世界醫師聯盟」與慈濟簽約,令尹可凡感動。兩年前,他就曾聽說慈濟計畫為孟加拉的風災募款,但沒時間去花蓮一探究竟,此次的簽約,終令他一償宿願。見到上人,他心中有非常複雜且難以描述的感覺,「看到他,心中就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一直抓著你、跟著你。他沒離開過自己的國家,卻可以知道世界的需要﹔他不需要站在窗口看,就可以知道世界的究竟﹔他不必旅行,不必親眼看到,就可以明白許多事情與道理

。而我們走得越遠,卻知道的更少!」

尹可凡形容上人:「他非常親切、非常平易近人,任何人都可以接近他,他似乎無所不在,又似乎不存在。他看人、事,都非常深入。」「你不需要了解他的話,重要的是去感覺他,那種感覺無法描述,但可感到--他,就像我的媽媽!」

「She is the people for all people, all the people in one people.」,尹可凡說:「他是一個平常人,卻是活在人群中,為人群成就偉大事業的人。看著他、感受到他,看到他所做的事,可以調整我們自己的路避免出現偏差。他原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時間,但由於感受到人類的需要,強烈的使命感鞭策他去做這許多事情。而他在成就大事業時,都存著平常心,不會有任何興奮或激動,這也是他最偉大、最值得尊敬的地方。同時讓我們印證了一件事實:快樂或幸福並不存在於可以自由自在為所欲為,而在於不認為工作是一種責任!」

在戰地,使用最頻繁的語言是「再見」

近年來,每當尹可凡在烽火連天的戰地採訪完畢,就會回來台灣休養生息,等待下一次任務,再出發。

「我們當戰地記者的人都特別容易老,因為有太多場合、太多機會要跟人說『再見』。而且道完再見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對方!」

這種經驗在他的記者生涯中已經歷太多了。他緩緩說出一段沉痛的回憶:他在阿富汗認養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Gouklamou.在有一次與她道別後,下次他再去時,已見不到她--因為她已誤踩地雷慘死多日了!這個來不及長大的可愛小女孩,成為另一個戰火下無辜的犧牲品,令尹可凡唏噓不已。

不過,尹可凡也表示,在戰地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溫馨感人的故事發生,會勾起許多回憶。最近她又將在孟加拉認養兩個小孩﹔同時,下次返台,他將策劃出版一些書籍或出版品,介紹戰地及其他地方的兒童生活狀況,教育幸福的台灣小孩,知道其他發展中國家小孩的情形!

▲杏林春暖

一個插管病人的聲音

◎黃惠如

「當我要離開時,他努力的吐出兩個字:『看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插氣管內管的病人說話……
走出加護病房,我哭了……」
慈濟護專二專二年甲班學生黃惠如,
利用暑假到一所醫院工讀,
將服務期間的心靈撼動娓娓述說。

第一眼見到他,被他那頭類似清朝時代的髮型所吸引--頭頂光禿,四周留了及肩的長髮。我想這病人一定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年輕人。走近瞧個究竟,他的脖子套了頸圈,診斷牌上寫著「C3、C4、C5、Fr.」(編者按:頸椎第三、四、五節骨折)。我抬頭望他--清秀的臉,端正的五官,是帥哥級人物。然而,他卻必須面對未來下半身癱瘓的命運,心中一陣惋惜。

正當我要離開時,他醒了,並開口對我說:「小姐,妳幫我好不好?我手好酸。」

不要急,我有時間陪你

透過幫他按摩的機緣才知道,原來是一場車禍使他躺在加護病房,除了雙手可以微微動外,他已失去其他的感覺了。

生命遭受如此大的轉變,令這個二十八歲的人像個無助的孩子般,他終日大吵大鬧,一直喊不舒服,令加護病房的護士頭痛極了。沒有人肯多花時間去陪伴他,才使我這個暑期工讀生,有機會去接觸他。

兩天之後,他轉到普通病房,還來不及給他一句鼓勵的話,就看不到這個病人了,令我深深體會到加護病房的流動率是如此的快速。

一個星期後,因肺下葉有擴張不全的情形,他又被轉到加護病房。這一次,插上了呼吸管,頭髮也全理光了,身上出現了褥瘡,情況比以前還糟。

由於插著呼吸管,使他無法發出聲音,他以手勢來表達他的需要,卻沒有一位護士了解,他顯得慌亂、無助、失望。連照顧他的護士也無視於他的肢體語言時,他變得不合作,拒絕治療且躁動。

我覺察到他的不舒適,想起自己曾和他相處過幾天,於是我進去看他。病人對於我的出現,又呈現出急躁

的狀態,無力的揮動著手臂。我告訴他:「不要急,我有時間可以陪你。那裏不舒服,慢慢告訴我。」他不理會我,只是閉著眼睛不停的將手掌上下拍打。我說:「是不是手酸?」他張開眼睛點了點頭。

於是我幫他按摩手臂,換一個較舒服的姿勢,又根據他的唇語猜測他的需要。第一次我不懂,他會再表達一次,第二次我仍不懂,他開始著急了,但我始終未曾放棄,一邊鼓勵、安撫病人,一邊透過觀察病人外觀來猜測。就這樣,他終於安靜下來,並合上眼休息。

這一笑,開啟了我們各種方式的溝通

隔天我再去看他,他對我笑,這一笑,開啟了我們各種方式的溝通:比手劃腳不行,改用唇語,唇語不行,改用手指來寫字,再加上我的猜測,每一次我都能了解他的需要。久而久之,我和病人建立了默契--當他嘴唇動時是想潤唇;當他指著喉嚨時,是想抽痰等等。他開始信任我,只要見到我,不論多麼不舒服或疲倦,他一定會對我微笑。

漸漸地,我們聊得更多,每次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我會告訴他今天星期幾,發生了什麼事;記得有一次我告訴他今天星期四時,病人馬上接著比劃「歡樂一百點」,面對他的俏皮,我不禁會心一笑。

每到會客時間,他的家人不了解他的意思時,他會又氣又急,直到我出現才安靜下來;其他護士不懂他的表達方式,他失望的放棄溝通;一見到我,又會高興的和我打招呼,告訴我他的需要並接受護理。

當我即將結束工讀時,為了讓他明白除了我以外,仍有可以信任的護士,我開始和同事結伴去和他溝通,一方面也減少去看他的次數。有時候,他會請我不要走,很明顯地,他已開始為這分治療關係即將結束而感到不捨。

每當我躲在一旁看其他護士和他溝通的情境,一個指來指去,一個猛搖頭,就像看見當初的我;而雙方是否能建立良好的關係,端賴護理人員願不願多花點時間和耐心--護理就是這樣一個過程,當妳走過時,回頭一看,也正有人順著這條路,一步一步在學習呢!

當我要離開時,他努力吐出兩個字:「看我」

工讀的最後一天,心情特別複雜,下班前,我去向他道別。他看著我,什麼也沒表示,我依然鼓勵他慢慢表達自己的意思,不要著急,並且多休息。

當我要離開時,他努力的吐出兩個字:「看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插氣管內管的病人說話,心中激動莫名,走出加護病房,我哭了……。

▲杏林春暖

認識生命的自然歷程--醫療與健康的隨想

◎張正弘

生、老、病、死--人生必經之路程,每一階段都是一些掙扎與努力;人只不過是在這天地逆旅中,盡力度過每一時期。

醫學不能改變生老病死,只能設法讓人們在這些過程中少一些苦痛,多一些安慰

醫學也是如此,它不能改變任何一個階段的結果,只能設法讓每個過程順利一些,讓我們的肉體或心理少受一些苦痛,多得一些安慰。

美國著名的醫界前輩,威廉.歐斯樂爵士(Sir William Osler)說過這麼一句話:「(醫師)治癒疾病只能偶而做到,通常可以解除一些苦痛;但永遠可以給予安慰。」這句話到了今日依然不變。然而科技高度發展,醫療行業的制度化、公式化、儀器化,以及醫學教育的科技導向,使得多數醫師們忘記了這句銘言。

其實不是醫師們忘記,而是整個人類社會都忘記了--生命的自然歷程。

工業革命、科技革命之後的人類社會,無止境的「成長」與「進步」變成唯一的目標,因此所有作為都永不能停止,且不斷地加速。對整個地球而言,就是無法遏止地竭澤而漁;對人類自己的身體而言,目標就是不斷地延長壽命、減少疾病。所以死亡就是醫學的敵人,要盡全力去克服;無形中「長生不老」、「永生不死」,變成醫學的唯一目標。

人類社會要求醫學的,就是避免死亡(或許這也是法律上無法同意安樂死的原因之一)、治癒疾病(所以許多人無法接受慢性病「治不好」的想法)。在這種觀念中成長的醫學生、醫師,自然將「治癒」疾病,當成唯一目標。一旦疾病無法「治癒」(或暫時治療)時,醫師只能接受挫折感,而無能為力。所以,多數醫師不願面對末期癌症瀕死的病人(因為覺得自己反正也不能做什麼),對長期慢性病覺得無聊(反正你就是要一直吃這些藥,當飯吃!)

醫師最重要而且永遠能做到的,就是給予病人支持與安慰

前輩大師的話提醒醫師們:最重要而且永遠能做到的事,就是--給予病人支持與安慰。一個醫師所能給予病人的支持--透過基本原則與系統的方法--絕不止是普通人單純的同情。

一個癌症瀕死病人,面對即將來臨的生命終站,如果能正視它、接受它,甚至計畫、安排它,那將會使這一歷程順利而圓滿。

然而事實上,患者面對一個全然未知的命運,心中擔負著無數的焦慮、挫折、憂傷,而且這一生所有用來對抗壓力、對抗挑戰的工具--自己的身體,卻正毫無辦法挽留地離他而

去。想要接受這必經的最後歷程,談何容易?

此時,最需要一位了解這情況而能實質支持他、幫助他的人,「醫師」--自然就該是、也最適合扮演這一角色的人。同樣地,病人周圍的家屬也面對著一個即將來臨的永別,情境,可能也有許多需要支持、幫助的需求。

一個充滿關懷、了解死亡,而能主動接近病人及其家屬的醫師,並不代表醫學的失敗;相反的,他可以顯示出了解、接受死亡的態度,而能充分支持、安慰病人及家屬,給予他們許多幫助。他可以跟他們討論目前疾病的情況,和接下來可能的變化,以及醫療上將採取的各種步驟,讓他們能有準備與選擇;他可以告知,當最終情況來臨時,是何種情況,該如何因應。最重要的,醫師經由此等充分的支持與坦誠的溝通,顯示自己對死亡採取的正向態度,讓病人及家屬了解--他們並不孤單,醫師會一直幫助他順利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

拋開人定勝天的虛妄觀念,以整體醫療照護取代「治癒」的狹隘追求

面對其他情況時:比如長期慢性病、逐漸進展的疾病、身心症、行為問題引起的病症,以及老化過程中自然功能喪失等問題,醫師絕不是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相反的,如何顯示自己的了解、接受,進而積極的面對與計畫,更是醫師重要的任務。只是醫師要先學習拋掉十九世紀以來,虛妄的「人定勝定」觀念,重新認知生命自然的歷程。

事實上,近年來歐美醫學界對前述問題的了解,以及研究的長足進展,就是認知了「醫療照護」的整體觀念,而非僅一味追求狹隘的「治癒」而已;因為以自然為敵,終將徒勞無功。

對生命自然經歷的正確認知,才是維持生命生生不息的原動力

誠然,對身體器官病變的醫學研究,必須不斷地進步下去,但保持正確的觀念,才是永遠生生不息的原動力。

健康是什麼?健康並不是一個絕對的定義-一個殘障的人可以是健康的;一個有慢性病的人可以是健康的;甚至一個癌症病人,都可以是健康的。如果在一個人生命自然歷程中,他確實盡力地照顧自己的身體,維護健康、避免危害,在有問題時,能尋求能力範圍內所有可能的醫療照護,而後坦然面對其結果,發揮所有的功能--這樣的生命,在我認為,才是真正的健康。

(本文作者現為慈濟醫院家庭醫學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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