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巒部落的慈濟屋
◎撰文/馬紹.阿紀
【娑婆法音】
晨曦中
我看見大部分的房子
幾乎沒有傾倒或是殘破的現象
這些用鋼骨架構而成的樓房
依然安分地矗立在先前規畫好的格局當中
來到翠巒部落已近深夜,這個素有「慈濟村」之稱的泰雅部落,是南投縣仁愛鄉最偏遠的部落。
四年前,我在華崗遇見住在翠巒的盧運,他帶著發高燒的女兒到梨山的衛生所打針。於是我尾隨他的貨車,穿梭在蜿蜒起伏的農路上,一路盪到了位在山谷之間的翠巒部落。
「你怎麼還敢來這裏?」這是九二一地震後盧運看到我的反應,似乎像在問我怎敢出現在烽火蔓延的盧安達一樣。但比起東勢、埔里的災
情,我除了感受到他和家人的驚魂未定,從屋內的格局來看,這裏的災情似乎只是「極度的驚嚇」。
我望著隆起的地板問他:「這是地震造成的嗎?」他顯得有些尷尬,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曉得,可能是吧!」看來,翠巒的鄉親們暫時是平安的,於是我們開始交換地震發生當天,外界和這個偏遠部落各自的災情。
清晨,部落的老人圍在火堆旁邊閒聊。「年輕人,你一定要來拍我的屋子,我的屋子都裂開來了,不能住了!」一位老媽媽看見我肩上的攝影機,用委屈的語氣控訴著大自然的災害,迫使她無家可歸。
晨曦中,我看見大部分的房子幾乎沒有傾倒或是殘破的現象,這些用鋼骨架構而成的樓房,依然安分地矗立在先前規畫好的格局當中。
「我的家在那邊,我帶你去看!」老媽媽指著一座山丘被杉木圍繞的水泥屋。看來,她是翠巒部落唯一的「受災戶」了,而這一棟屋子,也是部落中,少數不是由慈濟所捐贈搭蓋的屋子。
「我們部落的居民大部分都住在慈濟捐贈的房子裏,地震當天晚上,
很多人都從二樓滾下來,大家逃到路邊的空地避難。」我看著一排、一排由結實的鋼骨所架構的房子,聽著部落族人述說當天逃離屋子的驚惶失措,似乎可以想見地震當時帶來的威力。我看著他們驚懼的表情,心中默默地感謝慈濟當時搭蓋這些房子的「慈悲之心」。幸好,大家安然無恙。
當然,地震的災害也間接讓翠巒部落的族人成為災民,道路的塌陷使得部落對外的交通完全中斷;甚至在地震發生之後的四十八個小時,讓所有山區部落的音訊陷入一片黑暗。雖然直昇機的救災空投,暫時解決了翠巒居民的飲食問題,但是長期以往的道路狀況,再度隨著地震的災害而更加惡劣。
回復日常的生活,對許多經歷這次地震災難的人來說,或許是一種奢望,但是幸運躲過了一場災難,更應該期待與珍惜未來每一天「平凡的生活」。翠巒部落雖然偏遠、雖然平凡,但比起外界倒塌的大樓所造成的慘痛悲劇,翠巒部落算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住的是富有慈悲與關懷的「慈濟的屋子」。
(轉載自《公視之友月刊》第十七期)
▲九二一地震後
「自強」部落自立自強
◎撰文/張端容
【娑婆法音】
取名為「自強部落」可說是名實相符
舉凡建材、施工、水電系統的遷入
公共設施如道路、水溝的修築
乃至最基本的生活物資
每一項都是原住民自行去「發落」的
「慈濟來了!慈濟來了!」從模糊的玻璃窗外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正跑回部落裏「通風報信」,又叫又跳的興奮模樣,彷彿他們已經期盼多時。
十二月十日下午,台中第一組慈濟委員及太平區志工,來到位於太平市一江橋畔的原住民「自強部落」進行物資發放。
放眼望去,清一色的鐵皮屋
頂,木板搭建的牆壁及門
窗,屋外還有一堆堆的泥
沙、廢土以及建屋材料……
午后一點半,他們先到
組長鄒秋芳師姊位於中山路的家中搬運物資、糧食。由於部落共有五十七戶、三百多人,每戶都配有棉被、墊被、泡麵,以及一大包的綠豆等,因此大家進進出出忙著搬運,連家中的小朋友都前來幫忙;有的師姊力氣較小,像棉被、墊被等較重的物品,只好兩兩一組,藉聲使力,每個人臉上都是笑瞇瞇的模樣。
這已是他們第四次到自強部落發放,也是發放物資最多的一次。其實地震後不久,師姊們就已前來探訪過,除了送上應急的棉被、冬衣之外,還有四、五個水塔,以因應住戶們用水之需。而此次全組出動,浩浩蕩蕩一行三十多人,共動員了兩部廂型車、多輛自小客車一同前往。
駛進太平市一江橋畔,顛簸的路面及滿天的塵沙,讓人連坐在車內都有快窒息的感覺;但難以想像的是,這令人感到窒息的環境,目前正有一批又一批居民陸續進住。放眼望去,清一色的鐵皮屋頂,木板搭建的牆壁及門窗,屋外還有一堆堆的泥沙、廢土以及建屋材料,很顯然的,屋子還在搭建當中。
據當地住戶代表、也是由部落居民遴選出的主席陳文明表示,至十二月中旬,已有五十七戶、三百多人,來到當地蓋屋居住,全都是原先散居附近的原住民。
陳文明說,地震後不久,他們透過關係聯繫,向縣政府爭取到這塊空地蓋屋,並「吃好倒相報」號召附近無家可歸的原住民,一同來到此地蓋屋。兩個多月來,陸續有阿美族、布農族、排灣族、魯凱族等不同族群進住共同生活,並選出頭目、總幹事、主席等,彷如自治的部落。
住的問題已經解決,然而一般生活物資卻相當匱乏,便透過管道向慈濟請求援助。
「平時我們都是一起蓋房子的,這樣
一來就可以相互幫忙,誰先蓋好,就
幫其他人蓋。」
當車子才轉進一江橋的一段路,就聽見有人大聲喊著:「慈濟來了!慈濟來了!」心裏正納悶著,車窗緊密、車外也沒有貼上慈濟的標誌,他如何知道我們是慈濟?
一旁開車的師姊笑了起來:「我們已經來過幾次了,現在居民只要看到藍天白雲,就知道慈濟來了!」原來這藍衣白褲已成正字標記,連小孩子都銘記在心。
看到慈濟志工前來,每人莫不笑臉迎接,甚至有一家大小男女老少「全部總動員」。由於大部分房子還在整建當中,無法進行逐戶發放,只好透過廣播方式叫名領取。
只見主席一聲令下,大夥兒井然有序地一字站開,耐心排隊等候。叫到名字的人,喜孜孜地上前領取,並不斷向師兄姊點頭致謝;還未領到的人則是不斷引頸企盼,露出焦急等待的神情。可知他們迫切需要物資的心情。
一位太太帶著孩子前來領取物資,孩子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緊抱著墊被,似乎深怕一不小心掉落地面而弄髒了。原來他們之前住在帳棚又沒被子蓋,全家大小都生病,日子過得相當清苦。現在終於有了被子,媽媽開懷地說:「全世界就只有慈濟最好了!」
發放結束後,陳文明提議邀請慈濟志工們到屋裏參觀。據陳文明說,這裏的房子都是住戶親手建蓋的;住在第三間的連阿妹說,舉凡木板、木條和鐵皮等房屋建材,甚至家具、桌椅、吊飾……全都是孫子出去撿來的。
十五坪大的屋子裏,可說是應有盡有,東西雖然不新,但看起來完好。連阿妹爽朗地笑著說:「這些都是人家不要的。聽說哪裏有得撿,我們就去撿!」
「建房子對我們來說不成問題,許多人之前就是做板模及木工。」陳文明帶領我們往社區盡頭走去,看見有兩戶人家正好在鋪設水泥,他告訴我們:「平時我們都是一起蓋房子的,這樣一來就可以相互幫忙,誰先蓋好,就幫其他人蓋。」
房子完工後,內部的整修工作則由女主人來打點。一位師姊在參觀後,不禁大聲讚歎著:「天啊!一間比一間還要漂亮,太太真是了不起!」
「祖先明訓我們,不要依賴別人,所
以我們選擇靠自己的力量來蓋房
子。」陳文明說。
日子漸漸安定下來,生活步調總算上軌道了。陳文明說,幾乎每天晚餐過後,社區裏的居民就會齊聚在戶外,聊聊天、唱唱歌、喝喝小酒,算是對一天辛苦工作的慰勞;另外,遇有社區內需要協調溝通的事情,也
是利用這段時間來開會討論。算是頗有規畫的社區,而社區取名為「自強部落」,據說也就是這樣產生的。
取名為「自強部落」可說是名實相符。剛進到這個社區時,看到大家辛苦地建屋,連建材都得自行找尋,忍不住問陳文明:「怎麼不去申請組合屋呢?」
「祖先明訓我們,不要依賴別人,所以我們選擇靠自己的力量來蓋房子。」陳文明的一席話,頗發人省思。
不只如此,為了生活,他們四處打聽、到處爭取,舉凡水電系統的遷入、屋內外的建造材料,公共設施如道路、水溝的修築,乃至最基本的生活物資,每一項都是他們自行去「發落」的。因此,當天看到那凌亂不堪的環境,其實都只是暫時性的,未來這裏將會是一個有組織、有規模的小型部落。
幾位師兄姊在參觀四周環境後,都忍不住嘖嘖稱奇,豎指讚歎。鄒秋芳表示:「原住民天性使然,讓他們不容易被惡劣的環境所打倒;而群居生活的習性,則讓他們凝聚起一股力量,能很快地從困頓中再站起來。」
一位年約二十歲的女孩說,住的問題
解決後,一切都不是問題了。「等房
子整修好,我會再出去找工作的!」
走出屋外,看見一名年約二十歲的少女,坐在摩托車上發呆似地望著遠方,便趨前和她閒話家常。原來,她之前在一家工廠擔任作業員,因為地震造成房屋、家當全毀,只好將工作辭去,全力重整家園,目前處於失業狀態。
據陳文明告訴我們,部落的人之前大多從事板模、木工等工作,自九二一震災後就一直處於失業狀態。
當天並非週末假日,卻可以看到許多男女老少齊聚在屋外。「比起第一次來的時候已經好多啦!今天看到的人比較少了。」鄒秋芳說。可見失業景況已逐漸在改善當中。
目前,社區裏最嚴重的即是就業問題。不過,同時擔任台中縣政府「生活教育協進會」一員的陳文明卻表示,目前協進會已成立原住民就業輔導組織,他相信一定能幫助原住民改善就業問題。「我們預計以兩至三
年來作整頓、規畫;我想,我們需要的是時間吧!」
事實上,對不少原住民來說,失業只是暫時性的;那位年約二十歲的女孩就說,住的問題解決後,一切都不是問題了。「等房子整修好,我會再出去找工作的!」她那水汪汪的眼眸,以及堅毅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下午四點半,發放工作結束,我們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突然看見一名男子抓起廣播台上的麥克風,用原住民語言激昂地說了一串我們聽不懂的話,弄得大家一頭霧水,也忍不住撲嗤一笑,因為從頭到尾我們只聽懂「慈濟」兩個字;經旁邊一位阿嬤翻譯後,才知道原來他告訴大家:「慈濟今天來到這裏,不要只是站在一邊,要謝謝慈濟啊!」
車子離去前,居民們個個笑容滿面,用力地揮著手向我們道別。我們深信:「自強部落」的居民,以自立自強的精神,將引領他們邁向美好的未來。
▲九二一地震後
用愛,療傷止痛
◎撰文/曾敦化(美國德州阿靈頓執業中醫師、全球慈濟人醫會志工)
【災區行記】
每個人內心都有一顆善的種子
當善念被啟發後
就會不自覺地在生命裏律動
九二一地震震碎了每一個台灣人的心,也震醒了那冰封的愛,僑胞心繫故鄉、情牽台灣的情懷在整個僑界律動,各方善心人士的捐款如雪片般湧入,人性的光輝讓整個社會充滿大愛與溫馨。
一元、五角都是感恩
雖然走過許許多多國家、踏遍無數災區,故鄉的災難卻仍令我感到措手不及。兩週來的街頭募款及義賣活動,手捧著募款箱,不管投進一元、五角都是道不盡地感恩,內心的激動如潮水般翻騰,因為這點點滴滴的捐輸都是要匯回台灣
援救自己的同胞。
災難發生那幾天,我守著電視,關心災情--山崩了、地裂了、屋倒了、人亡了……不忍看下去,卻又不忍將視線移開。當看到證嚴上人幾度哽咽的開示畫面時,我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
我告訴自己:「回去吧!」算是對那蘊育我生長的大地一分不捨的鄉情。我跟病人請了半個月的假,訂了隔天早上的班機返台。
午夜回到台北,即搭乘清晨第一班飛機轉往台中。眼見那浩劫後的大地滿目瘡痍,無家可歸的災民等待救援,我真希望自己有三頭六臂,可以做災民停靠的肩膀,可以為他們興建一棟棟安穩的大愛屋,可以緊握他們的手,陪伴他們度過漫漫長夜。
塵歸塵,土歸土
來自鳳凰城的美月師姊,地震當時人在桃園,震後即帶著睡袋、帳棚前往災區。白天,不敢與災民排隊領取熱食,一天僅以幾片餅乾果腹;夜裏,災民哭著沒有帳棚、睡袋不夠,把帳棚、睡袋相贈,依牆就地而眠。
半夜,被一位哀傷婦女的哭聲驚醒,婦女望著一家人的屍體痛哭:「他們全身泥土、灰塵,怎麼去啊!」美月用毛巾沾著礦泉水,一寸一寸地為面目全非的屍體淨身,因屍體已開始腐爛,一擦即破皮,她問婦人是否火葬?婦人點了點頭。「塵歸塵,土歸土,不要罣礙!」美月安慰婦人,婦人卻痛哭不已,美月只得又彎下身,小心翼翼地為亡者淨身。
災區現場許多年輕的阿兵哥全力投入救災工作,抬進一具具屍體,其中不少殘缺不全的,這些阿兵哥哪有不怕的?慈誠師兄挽起袖子協助搬運屍體,調來的冰櫃因不敷使用必須重疊,為避免屍體沾黏,還得每三個小時為大體翻身一次。
一位滿面悲容的父親流著淚說:「我的孩子才四、五歲,上面壓著大人的屍體一定很痛,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換位子?」師兄二話不說,抬起上面的大體,汩汩的血水自屍袋流出,灌入師兄的領口,但他還是以恭敬之心繼續地搬運。
寒冷的夜,溫暖了
一位淚水沾滿衣襟的中年男子在靈前燒金紙,淒苦盡寫在他的臉龐,桌上供了五碗飯、三支奶瓶。他說,五碗飯是給爸爸、媽媽、妻子及兩個較大的孩子,三支奶瓶是給兩個幼兒和一位尚未出世的孩子。
金紙燒完了,師兄代為搬運七具屍體至小貨車上,他告訴師兄:
「平時我太太會坐車跟我一起去送香蕉,因為即將臨盆,母親要她在家休息,沒想到那一夜回來,家毀了、人沒了。現在載著這一車家人,誰能體會我心肝撕裂的痛苦。」夜幕漸垂,在東勢停屍間等候開死亡證明的屍體依舊大排長龍,檢察官忙得體力幾近不支,悲傷過度的家屬、怕黑而哭鬧的孩子……幾位師姊正忙得分身乏術之際,忽聞佛號聲響起。
黑暗處,兩列身著藍天白雲的師兄姊,手捧一盞燈、口念著佛號,由遠而近地走過來。黑暗之處亮了、寒冷的夜溫暖了,悲傷的心也有了依靠。
「瘦」不了的愛
為儘早提供災民人性化的住宅,安頓他們的身心,來自全省各地的志工放下手邊工作,挽起袖子投入大愛屋的興建工程,頂著烈日開鑿地基。證嚴上人指示大家須當成自己要住的房子去蓋,讓災民獲得最尊重的感覺,因為他們只是一時落難,而不是一世的災難。
大愛屋裏頭一應俱全,包括污水處理、水電、防火防熱、隔音設備,都是慈濟人一鋤頭、一畚箕建造出來的。前來支援餐點的香積組師姊,也用心為大家準備三餐,外加點心,雖然工作勞累,卻也精神百倍,她們這分法親之愛,真讓人「瘦」不了。
最不聽話的病人
參與四天的建屋工程,我發現許多師兄姊手腳肩背扭傷、拉傷、挫傷,中暑、頭痛者更比比皆是。第五天,我放下工作,恢復醫師職務。行醫多年,第一次遇到病人強忍病痛工作而不肯就醫,最後還得由醫師去請病人,或夥伴硬拉才肯來就診。
見了我還靦腆地笑說:「曾師
兄,我難得請了幾天假,就是要來工作,不好好把握怎麼行?來這裏吃了這麼多餐,又要浪費你的時間幫我看病,實在很抱歉!」當他們躺在診床上,一個個累得呼呼大睡,起針後又迫不及待地回到工作崗位,真是一群不聽話的病人,「多休息」這句話在這兒是不管用的。
交屋的前一天,也是我整束行囊返美的日子,望著一棟棟溫馨又舒適的大愛屋,內心充滿了感恩與感動。
為長情大愛再努力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慈濟人率先走入災區撫慰受難者、供應熱食、發放物資及急難慰問金、為災民興建組合屋,無怨無悔地堅持下去呢?
我相信每個人內心都有一顆善的種子,當善念被啟動後,就會不自覺地在生命裏律動;當我們了解到真正的生命方向,就很容易地為眾生付出愛。
災後各項建設百廢待興,然而重建經費嚴重不足,仍有賴善心人士繼續護持。相信海內外同胞都具有善良光輝的本性,讓我們以同體大悲的心,用大愛為同胞療傷止痛,為持久而深度的長情大愛再努力!
▲千手千眼
初冬重回北朝鮮
◎撰文/李委煌
曾聽說,朝鮮是「朝日鮮明」--
即清晨之國的意思,
象徵朝鮮人民嚮往光明之意。
無論真實如何,
這名稱給人偌大格局的意象。
能夠重回一般人印象中只有「陌生」兩字的北朝鮮,思緒毋寧是激昂的;六月中旬發放化肥回台後,我的記憶常不經意地躍梭在兩地之間。經由香港、北京前往平壤的路途,像是條時光隧道,將我身處的時空感,擺盪於質樸與繁華之間。
曾聽說,朝鮮是「朝日鮮明」--即清晨之國的意思,象徵朝鮮人民嚮往光明之意。無論真實如何,這名稱給人偌大格局的意象。
十二月的北朝鮮
十二月的北朝鮮,像幅由層次不同的黃色系所繪成的畫--從眼前的枯黃路樹,到滿山谷的乾黃稻田;再沿著田邊的黃泥土堤,到遠方壯闊的黃石丘陵;近乎三百六十度的寬廣視野,我們的車輛就這樣踽踽獨行於無際的北朝鮮公路。
我揮揮手向路邊的小孩致意,只見他愣了一下,靦腆地褪下手套,亦朝我揮手回應。儘管秋、冬山川的景致迥異,朝鮮人民的素樸與有禮,卻依舊令我感到熟悉。
北朝鮮極目所見盡是冬眠沈寂之景,枯黃的大地裹覆一層薄霜,氣溫的寒凍令所有生機氣息暫歇,但四處都有孩童在結冰的川面上滑木橇;糧食的窘困,似乎襲不倒單純的快樂。
農人多乘此空檔修復毀損老舊的農耕機具、翻土整地、自製肥料,好整以暇地等待明春雪融後播種時節的到來。
儘管天災連年不斷,米糧與燃料極度匱乏,然自尊甚強的朝鮮族人,卻依舊咬著牙強調:「路走得艱辛,但我們仍要笑著往前走!」
有人說,正因為沒有「比較」,所以沒有「苦」;地球村一角的北朝鮮,像是塊遺世獨立的村落,百姓們安貧喜樂,所以不感到苦。
「馬鈴薯」革命
北朝鮮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副委員長金正基,曾在向慈濟尋求糧援時提及,「吃大米、喝肉湯、住瓦房」,是北朝鮮人民的宿願。糧食缺乏造成國家配給系統崩潰,據說近幾年秋收後,大家多只分配到幾個月大米。
聽當地一位婦人說,他們去年秋收後曾吃過一些白米,至今就再沒碰過了。羅寶琴表示,她在發放時,曾見到一名中年男子抓起從布袋掉漏的大米,直往嘴裏送;不知是他太思念白米的滋味,還是珍惜米糧的「惜福」動作?
一位翻譯人員說,過去每年秋收後,農場皆以拖拉機運載大米,將一年份的配給量逐戶分送村民;此時家家戶戶著盛裝迎接,歡舞慶豐收。然自九0年代後,這樣的豐沛繁榮景象已不復見,據信此五年來,因糧食不足或營養不良死亡者至少有數十萬人。
為扭轉人民飲食習慣上對大米的依戀,北朝鮮自去年起,發動大規模「馬鈴薯」革命,希望透過擴大種植耕地、實驗加工方
法與烹煮配料搭配等,糾正傳統視馬鈴薯為卑賤食物的心態。
與飢餓應戰
在金正基的安排下,我們前往開川市最大的人民醫院慰訪。冷颼的建築物似已無人使用,走到三樓,連一個人影也沒瞧見,當院長欲帶我們參觀手術室時,竟遍尋不著醫師,原來醫師也外出領大米了!這裏物資的貧乏,真是普遍性。
院長表示,五年前醫院設備與車輛被大水沖毀,至今仍未復原;加上國家糧荒嚴重,住院病患的三餐伙食也無法供給。由於缺乏運輸車輛,醫院無法運載煤炭燃料,住院病患的棉被甚至也得自行準備。在這樣惡劣景況下,儘管北朝鮮醫療費用完全免費,病患也多不願到醫院就診。
目前北朝鮮
許多醫院皆缺乏營養品,許多人因吃了以玉米粉混草根雜糧的「替代食品」而致腸胃不適。因國家製藥原料不足,醫藥的生產近乎停擺,許多醫院不得不依賴傳統草藥。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最新統計,每天晚上全球有八億人口餓著肚子上床睡覺,其中有兩億孩童生長發展嚴重受阻;此數字甚至還大於全歐洲與北美洲的人口總和!
多年來FAO組織一直在與飢餓奮戰,全球各地戰果相差很大--有的國家饑荒人口急遽減少;有的國家則顯著上升,北朝鮮就是個例子。
全世界,每天有兩萬四千人因飢餓而死亡,其中四分之三竟是五歲以下的孩童!今日在開發中國家,有百分之十的小孩,在五歲前因糧食不足而餓死;饑荒與戰爭只是百分之十的原因,而「長期營養不良」才是最主要因素。
許多小孩子長期營養不良,正是北朝鮮目前的困境;而這也導致了視力損害、無精打采、發育受阻、免疫力下降與傳染疾病……開川市人民醫院裏躺著一些孩子,罹患的就是這類疾病。
破天荒之舉
當我們抵達第一個發放點「糧政事業所」時,近九千戶的開川市村民群聚一起,真是令我感到驚訝。也許像這樣成千上萬人的場景,在慈濟九年來投入國際援助的經驗裏並不少見,但北朝鮮是個保守的共產國度,別說讓村民集結,連國際慈善團體想進入都不易允許的。
五十位發放團員順利進入北朝鮮鄉下,親手將大米交到村民手上,金正基多次聲明,這在北朝鮮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他說一般慈善團體能有七、八位獲允進入視察已屬難得,遑論五十人之多。
然而迫於糧荒問題嚴重,北朝鮮其實不得不較開放了。據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WFP)一位派駐北朝鮮的工作人員表
示,他兩年前獲允進入該國時,像被人視為「間諜」般,那時WFP也僅有「半打人」派駐當地工作;兩年後的今天,WFP已有四十二位外國人與四十六位當地人協助工作了。目前北朝鮮境內,約有兩百位國際慈善組織的工作人員。
東方禮儀之族
朝鮮族留存尊老愛幼、禮貌待人、和睦相處的優良風俗,自古就有「東方禮儀之族」的讚譽;藉由這次發放因緣,終於讓我們見識到了。
簽名領取大米前,每位開川市村民必褪去手套,雙手奉上領米通知單,並鞠躬向慈濟志工致意;團康帶動時熱情主動,待集合時又安靜迅速地排好行列。
即使因故發放緩慢,也不見有人抱怨或不耐;大米包數多給,還會自動送還;鄰人無力帶回過多的大米,老弱婦孺間會相互協助;給小朋友糖果,他會從口袋裏掏出另一顆,表明已經有了……
由於許多男人都赴礦坑挖煤,前來領取大米的多為婦孺老者。看著眼前一位背著嬰孩的少婦,我正疑惑她如何攜走這堆比她還重的六十公斤大米,只見婦人微笑地指指頭頂,要我協助她將大米疊上去。心中擔憂她會扭傷脖子,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慮了。
有的小孩父母皆不在家,於是小小年紀便成為領米代表。一位小孩小心翼翼地抓住頭頂上的兩包大米,搖搖晃晃地斜行向前,然後終於不支仆倒於地。這幅景象,讓我感到的並不是狼狽,而是北朝鮮人民堅韌的民族性。
看村民風霜的臉頰與粗裂的雙手,陳秀娟說,來這裏才兩三天,團員們就頻頻以乳液塗拭乾裂的肌膚;明顯地,北朝鮮人民粗糙的手似乎可以承擔、抵擋得更多!
糧援嘉惠八萬七千人
◎撰文/李委煌
慈濟基金會於十一月三十日至十二月四日派出五十位志工,前往北朝鮮發放大米;這項援糧計畫嘉惠平安南道開川市全區內,家有四至十六歲孩童及孤老殘疾人士共四萬餘戶、八萬七千餘人。
北朝鮮自一九九四年底以來,連年天災不斷,嚴重影響了農產量;甚至供給百姓生活物資的國家配給系統,也在捉襟見肘下近乎停擺。
慈濟基金會在一九九八年至一九九九年間,先後五次援助北朝鮮冬衣、食品罐頭與化學肥料等物資;這次由於慈濟誠正信實的態度獲得信賴,使北朝鮮首度允許大批志工入境,並深入鄉村將物資親手交給村民。
▲關刀山大地震一甲子
一九三五「四二一」
◎撰文/陳美羿
一九三五年(民國二十四年,昭和十年)四月二十一日清晨六點零二分,
台灣發生了空前大地震,
造成當時「新竹州」和「台中州」(今新竹縣、苗栗縣、台中縣)無比嚴重的災情。
當年不到六百萬人口的台灣,
只一瞬間,三千兩百多人罹難、一萬多人受傷,房屋毀損五萬多棟;
是台灣有史以來,最慘重的一次天災。
九二一大地震後,
塵封六十四年的「四二一」悲慘故事再被憶起--
當年經歷震災的兒童、青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
台灣這個地處斷層的島嶼,
仍一再遭受地震的蹂躪,
卻也在一次次的復原重建中,
展現地震島強韌的生命力!
〈之一〉:重回墩仔腳
經歷一甲子的歲月,老人家雖仍餘悸猶存,卻忍不住懷想起當時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疼惜」……
那一年的震央在新竹關刀山,卻因為台中「墩仔腳」死傷最大,所以又稱作「墩仔腳大地震」。「墩仔腳」就位在現今台中縣后里鄉。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后里全鄉「零災害」。可是在六十四年前,小小的豐原郡內埔庄墩仔腳,不但房屋毀壞不計其數,罹難人數也高達一千零二人,可以想見,是一個鬼哭神號的人間煉獄。
「大震災內埔庄殉難者追悼碑」
密密麻麻刻著罹難者姓名,
碑上的字跡雖顯得有些模糊,
但刻骨銘心的痛卻永留歷史中。
「過去的家庭都是大家族,有些分了家,還是同住在一起。」后里前鄉長張漢鄒說:「當時我才五歲,記得是躲在紅眠床的邊上逃過一劫。」
但是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張家一共二十二人罹難,包括張漢鄒的二叔公張堪、四叔公張花,兩人是當時的庄長(鄉長)和助役(副鄉長),也是當地的大地主。
佃農聞訊跑來,要搶救「田頭家」。知道庄長和助役罹難,都痛哭不已。
當年會死那麼多人,因為房子都是土磚做的,不耐震;而且發生在清晨,許多人都還在屋子裏。最主要的原因是斷層貫穿人口稠密的村莊,以致死傷纍纍。
現今后里鎮公所旁,有一座「大震災內埔庄殉難者追悼碑」。不大不小的方尖碑,矗立在五層基座上,碑的側面密密麻麻刻著罹難者的姓名。經過一甲子的歲月,字跡已有些模糊了。
歲月流逝,但是刻骨銘心的傷痛卻永遠留在歷史記憶之中。
「家裏死那麼多人,真的哭不出來。但這是『天作代』,你要怨誰?日子再艱苦,還是要活下去啊!」(張英花,九十六歲,神岡鄉耆老)
神岡庄(現今的神岡鄉)在「四二一」罹難五百多人,僅次於「墩仔腳」。
住在神岡鄉圳堵村的張英花,當年三十一歲,育有兩女一男。她回憶道:「那次地震很『快』,搖兩下房子就倒了。」
張英花在房間梳頭,冷不防被壓在土磚堆裏。被挖出來時,額頭上裂開一個大傷口,正汩汩地流著血。
她被送到台中一家大醫院,住了二十一天。吃、住、醫療全部免費,但是沒有任何慰助金。
出院回家,家裏正在為罹難者做法事。那次地震,張英花失去了婆婆、兩個小嬸,一個長工和十二歲的長女。
「家裏死那麼多人,真的哭不出來。但這是『天作代』,你要怨誰?日子再艱苦,還是要活下去啊!」
三叔王永順的妻子,為救才滿月的幼子王文宣而犧牲。王永順失去妻子後,不得已只好請人為兒子餵奶。爾後再續弦,幫忙照顧子女,也圓滿一個家。
「二叔喪妻後,不久也再娶;一位鄰家太太喪夫,帶著孩子也改嫁他人。當時的人,比較憨厚、比較老實,改嫁或再娶,就是為孩子建立一個完整的家。」
九十六歲的老人,額頭上的疤痕仍清晰可見,不知心頭的痛是否已經不痛?
「我在高雄接到電話說苗栗全毀了,差點嚇昏過去,立刻趕回去。沿途所見,山崩地裂、橋梁垮掉、鐵路扭曲,還有地裏噴出泥漿的異象。」(賴錦竹,九十一歲,苗栗前鄉長)
大地撕裂,力量之大教人咋舌。「四二一」、「九二一」皆然。
苗栗前鄉長賴錦竹,現年九十一歲,四二一地震時,在高雄石油公司任職。
「我接到電話說苗栗全毀了,差點嚇昏過去,立刻趕回去。」
到火車站,沒有趕上火車。叫了一部汽車,直馳台南,到了台南趕上救災部隊的車。坐到台中,公路、鐵路都中斷了,只好棄車步行。
沿途所見,山崩地裂、橋梁垮掉、隧道崩塌、鐵路扭曲,還有地裏噴出泥漿的異象。
賴錦竹跌跌撞撞,從天明走到天黑,又從天黑走到天亮。第二天中午走到銅鑼岳父家,岳父告訴他,家裏一切平安,他才放下心來吃一頓午餐。
當他把西裝脫下來時,岳父母才發現他全身傷痕纍纍,血跡斑斑。原來在暗夜裏趕路再三跌跤,不知身受多少傷,也不知道痛,只是一心想趕回家而已。
世居清水的蔡秀泉說:清水是因為「山青水秀」而得名,但在地震時,「清水埤」忽然變得混濁起來,令人愕然。
后里的張燿銳說:「地震時,我的大媽(父親的原配)在圳溝洗衣服,突然,水一下就不見了。她叫了一聲:夭壽喔!水怎麼乾掉了?原來是地面裂開,水滲下去了。」
但是張燿銳的大姊說的是另一個「版本」:「地震時,我的母親正在澆菜,忽然發現大圳的水乾掉了,嚇了一大跳。」
是大地裂開?還是水利設施受損?總之,后里突然沒水了,連居民飲用都成了問題。
人生無常,國土危脆;滄海桑田,桑田滄海,都只在剎那間。
各地青年團、壯丁團、
軍、憲、警、救護班都出動,
但是災區太過遼闊,
幾乎是鄉親互助救援的多。
清水名人楊肇嘉適回家鄉,遭逢地震,一見傷亡慘重,立即趕往台中見郡守求援。各地青年團、壯丁團、軍、憲、警、救護班都出動,但是災區太過遼闊,幾乎是鄉親互助救援的多。
房子倒了,家家戶戶露宿街頭。但很快地,在自家院子裏就搭起簡單的「寮仔」來住,幾個磚頭一拼,就是可以埋鍋造飯的灶。
當然那時也有慈善單位來賑濟,煮一大鍋飯,家家戶戶拿容器來裝,配上一兩片黃蘿蔔,老百姓就感恩得不得了;也有日本婦女做飯糰來發放的。
地方鄉紳如果沒受災,也開倉施賑。住在清水的洪嬌娥當年十歲,她就記得,全家五十多人全都投入賑災,祖母叫佣人大量地煮麵條,搓樹薯圓仔湯,讓受災的鄉親吃。
「有個佣人用筷子叉了一個湯圓給我,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還燙傷了嘴呢!」洪嬌娥說:「看到死屍都排在地上,我不會害怕,卻跟著家屬一直哭。」
當保正的父親,把家裏雜貨店的東西全布施出來賑災,連自家搭建的布棚,都收容好多鄰人來同住。
地震後,日本發布號外,國際元首紛紛來電致哀,「滿州國」和中國大陸的「中華民國」也匯款賑災,甚至還有來自印度、南洋、南美、非洲地區的捐款。
日本天皇派遣親信侍從入江相政來台,並轉贈「御下賜金」十萬圓。死亡一人領得十圓的「香奠」;重傷致殘者可得一百圓。
地震救援,那時沒有挖土機、鏟土機、鑽孔機等重機具,頂多就是用圓鍬、鋤頭、鏟子等農具來挖。但是一不小心,也會誤傷被埋困的人。
后里的劉陳盡老太太說:「我的叔叔就被釘耙剷到頭,雖然救了出來,卻因為頭部傷重,四、五天後就死了。」
那時候橫屍遍野,有張草蓆裹著,就算很好的了。驗過屍,日本政府就發交家屬自行處理。有牛車的人家就用牛車載運,順便也載鄰居的。
載到墳場,把鋤頭往空中一拋,鋤頭掉下來的位置,就是下葬的最佳風水處。
受傷的人,則要看個人造化了。
后里的王白勤,當年十二歲,被倒塌的牆壓斷了腿,久治不癒。父親聽說大甲來了個「唐山師」,醫術高明,就天天背著愛女走路到大甲求醫。一大早出門,總要天黑才回到家。一、兩個月後,果然痊癒了。可見當時醫療的匱乏和交通的不便。
日本政府在受災嚴重的鄉鎮
實施「市區改正(都市計畫)」,
后里鄉如今棋盤式的街道,
就是當時規畫的。
大地震後,一般人都在自家院子搭建簡單的「虎尾寮」暫居,等到生活較為安定時,才籌建新屋。
日本政府在受災嚴重的鄉鎮實施「市區改正(都市計畫)」,后里鄉如今棋盤式的街道,就是當時規畫的。
張漢鄒說:「那時徵收土地完全無條件,沒有任何補償。土地被徵收而家貧者,由政府蓋鐵皮屋安置,現在還有些沒拆掉的。」
在后里福音街,還有矮房子,屋頂蓋草,再蓋鐵皮;有些改成瓦頂,但狹小的巷道,仍依稀可見當年「簡易屋」的窘境。
三義的賴九炎說:「當時日本政府規定街道一起建屋,有錢的付現,沒錢的掛帳,慢慢
攤還。建材商一定要供應建材,不得拒絕。」
后里張燿銳記得父親說過:「每間房屋可向政府貸款一百圓。」張家建了三間,總共貸了三百圓。
新建的房屋整齊劃一,美輪美奐。當年全毀的后里四村路,不但建起漂亮的「示範房屋」,歷經六十四年,到現在還屹立不搖。
張漢鄒說:「地震兩年後,舉辦『復興祭』,家家戶戶做糕、看戲,大家還遊街,慶祝重建。」
大家族共同生活,
快樂有人分享,悲傷有人分擔;
苦難來了,大家一起承擔,
似乎也就不會那麼絕望。
山線鐵路的魚藤坪鐵橋,是日本人最引以為豪的耐震工程,但是也經不起「四二一」的一震,而將橋墩震斷。因為鐵路中斷,卻給當地人一個「痛快坐火車」的好機會。
許多長者都有如此的記憶--買一張三義到后里的火車票,從三義往北坐到竹南;再從竹南乘海線火車到彰化;最後從彰化再坐山線鐵路往北到后里。
「繞一大圈,只要幾毛錢。許多父母苦中作樂,都乘機帶孩子去坐火車玩。」三義的陳先生說。
「那個時代的人好單純、好素直。遇到天災,雖然無奈,卻很認命。」張漢鄒說:「有一碗飯,幾片黃蘿蔔吃,就很感恩了。」
「那個時候,無論遇到多大的災難,沒有聽說有人自殺的。好死不如歹活嘛!」
大家族共同生活,快樂有人分享,悲傷有人分擔;苦難來了,大家一起承當,似乎也就不會那麼絕望。
「那時的人,比較會相互疼惜。家族之間、鄰居之間,都存在著濃濃的情誼。那像現在大家住大廈、住公寓,門一關,誰也不認識誰。」
「過去的人重建都靠自己,沒有依賴心,所以復建很快。」
「現在的人比較好命。災難一發生,許多民間團體就出來救災。尤其是慈濟,供應熱食、物資,還蓋房子給災民住。」
「現在的人,應該要更知足、惜福、心存感恩才對!」張漢鄒說。
■
「四二一」過去了,滿目瘡痍的家園已重建;「九二一」也過去了,滿目瘡痍的家園也將重建。
地震過去了,重新出發的日子中,真的,要更多的知足、惜福,要更多的感恩,要更多更多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疼惜」才好。
〈之二〉:走訪老雞隆
老雞隆,如今改為興隆村,
是當年苗栗地區死傷最嚴重的地區之一;
被震壞的鐵路橋在荒煙蔓草中,
翹首昂立一甲子以上了。
這天立冬。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剛滿七七四十九天。
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前一天,「秋老虎」還虎虎發威,熾熱得很;今天忽地轉涼,尤其是在山裏頭。
「從這裏左轉,就是關刀山了。」徐師兄邊開車,邊指著路標說。路標上寫著--關刀山,六公里。
關刀山、關刀山……六十四年前,台灣史上最大的地震,震央所在地,就是在這裏。三千多條人命,就因此一震而亡。看到「關刀山」,不由得全身戰慄,眼淚奪眶而出。
車子並沒有直上關刀山,而是經過廢棄的勝興火車站前往「魚藤坪斷橋」。
產業道路兩旁,焦焦黃黃的野草,顯然是灑過除草劑的結果。除此之外,望眼一片翠綠。翠綠的山、翠綠的果樹,翠綠的田,稻穗已逐漸轉為金黃色了。
轉個彎,眼前一座灰黑色的鐵橋懸在溪谷上;再轉個彎,紅磚拱形的斷橋赫然出現,這是關刀山大地震震壞的鐵路橋。在荒煙蔓草中,它已翹首昂立一甲子以上了。
「啊!九二一地震,又把一個橋墩的頭震掉下來了。」師兄姊們跑過去,惋惜地說。
「斷橋」已成為三義地區一個熱門的觀光景點,解說牌上也記述了當年地震的慘狀。望著它線條優美的英姿,若不是驚天動地的地震,誰能損它分毫呢?
然而,兩次天災,卻讓它一再成殘。雖然如此,矗立在風霜歲月中,它仍無言地為台灣最慘烈的地震作歷史的見證。
地震發生在清晨六點多,
土磚屋瞬間夷為平地,
吳家一百零三人,
有九十九人被埋在土堆、瓦礫中。
老雞隆,如今改為興隆村。當年苗栗地區死傷最嚴重的地區之一。
八十三歲的吳慶樟,地震那年已是十八歲的青年了。
吳家在老雞隆是一個大家族,雖然已經分成十三戶,親族卻都還住在一起,層層環蓋的四合院,佔地一千多坪,住了一百零三人。
地震發生在清晨六點多,勤儉的客家人習慣早起,但吳家卻只有四個人外出,其餘的人都還在屋裏。一陣搖晃,土磚屋瞬間夷為平
地,九十九個人都被埋在土堆、瓦礫中。
吳慶樟牽著牛正往前走,搖晃中,回頭看到自家房屋全部倒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水牛脫韁往前狂奔,吳慶樟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去。
跑了約兩百公尺,他忽然想到:我為什麼要跑?我應該回家去看看呀!
他一邊往回跑,一邊看到許多竹叢掩映處,翻騰起滾滾的煙塵,那是土磚屋倒塌揚起的灰煙。他想:慘了!全村的房子都倒了!
他趕回家,哭喊聲、救命聲,不絕於耳,他和奮力爬出來的家人趕緊搬開土塊,把埋困的人一個個救出來。
他說:「光是我們家族,搶救了一天半,才把人全部挖出來。總共有四個人死亡,二十多人受傷。」
吳慶樟的弟弟慶全,當年小學六年級,為了要跟隨祖父到公館迎接「媽祖」,回到房間換衣服,而被兩面牆壓個正著而罹
難。
妹妹為了扶祖父出來,祖孫雙雙受傷。爾後,父母為了妹妹的手臂要如何醫治,時起爭執。
死亡的人太多,地理師也忙不過來;
為了選下葬的方位,
喪家就把鋤頭往空中一拋,
掉下來的位置,就是墳坑的位置了。
「雖然那時道路橋梁都斷了,但是兩、三小時後,憲兵和警察都進來了。」吳慶樟說:「接著一個醫師、兩個護士也來了,挨家挨戶為傷者作緊急處理。」
憲警如此迅速動員,除了救災,也是來維持秩序的,因為怕抗日分子藉機滋事。
第三天,在老雞隆公學校(今興隆國小)設立醫療站和收容所,傷勢嚴重的就轉送到苗栗。吳慶樟的祖父因為傷到肩膀和腿,也被轉送去苗栗治療。
吳慶樟記得:「從日本來的醫療團,非常親切。護士還替病人細心的梳頭、紮辮子。所
以當他們要撤走時,許多人都哭了,希望挽留他們。」經過請示,他們果然延期回去,繼續為災民服務。
整個老雞隆三百多戶,只有一間木造的「齋藤株式會社」安然無恙,其餘全倒。死亡人數一百六十六人,可說是哀鴻遍野。
「全村有棺木入殮的,只有兩三具。其他不是用薄板釘一釘,做個簡陋的棺木,就是用草蓆或布裹著,就送去埋葬了。」
有父母埋兒女的,也有兒女埋父母的,總之,就是活著的人為死亡的人處理後事。死亡的人太多,一時間,地理師也忙不過來。為了選下葬的方位,喪家就把鋤頭往空中一拋,看它掉下來的位置,就是墳坑的位置了。
吳慶樟說,記憶中有一個廖姓人家最悽慘,父母、妻子和兩個孩子都罹難。因為家家戶戶都死人,誰也幫不了誰,他就一個人處理了五個人的喪事。
他用背甘蔗(或背木柴)的Y字型工具,把父、母、妻子分別背去埋葬;至於兩個小孩,則捆一捆,一頭一個,用扁擔挑到山上去埋。
「好慘啊!」吳慶樟喟嘆著。
地震後三、四年,
吳慶樟結婚了。
老家重建,
在那裏生下老大、老二。
分家後,
吳慶樟也建立了自己的家。
地震後,房子倒了,全家就睡在院子裏。吳家後來把做堆肥的草寮屋頂撐高,將就著住下來。
舂米的用具壓壞了,就吃帶著殼的糙米,簡直難以下嚥。後來找到酒瓶,才將米放在玻璃瓶中,用竹子輕輕地搗成白米來吃。
「那時候有雞鴨、豬隻,但沒有人有那個閒心去殺來吃。」
鄉下人生命力很強,用幾個土磚一堆,就是一個簡單的土灶,可以生火作飯。
「我有一個伯父是個教書人,他不喜歡用土灶煮飯,說燻得烏煙瘴氣的。」吳慶樟說:「他去請了一個師傅,重新做了一個新灶。」
新灶貼上油面的紅磚,砌得很漂亮;還做了長長的煙囪。果然黑煙就不會彌漫在屋裏了,許多人都羨慕得不得了。
「想不到做好沒多久,一個餘震,就把他的
新灶給震壞了。」吳慶樟好笑地說:「只剩半截煙囪在屋頂上晃呀晃!」
吳慶樟記得「新竹州」的知事曾坐轎子來視察關懷。受災的每戶發兩條香菸,還領到罐頭、和服和鐵皮等。
後來日本政府鼓勵復建和復耕,吳家用補助款購買了一個鼓風車。如今雖然用不上了,卻還好好的保存著。因為,這是一件地震紀念品啊!
地震後三、四年,吳慶樟結婚了。老家重建,在那裏生下老大、老二。分家後,吳慶樟在分到的土地上,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家。
土磚屋太危險,已沒有人再建,吳家用竹子和木頭,結結實實地蓋了好大好大的山居房舍,孕育了子子孫孫數十人。
「當年,所有的重建都靠自己,每個人都很認命。地震是天災,要向誰討公道?」吳慶樟說。
■
涼涼的午後,吳慶樟帶我們來到興隆國小旁,一片竹林深處造訪震災紀念碑。
蒼老的手輕撫著碑上的名字,那曾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而今只剩在石上的三個字。
「這裏!吳慶全,我弟弟在這裏。」吳慶樟興奮又感傷地指給我們看:「如果他還在,應該也快八十歲囉!」
我拍了照,一行人又轉往國小校園裏。吳慶樟說,這裏曾是醫療站、收容所,許多人的生命曾在這裏掙扎過。
興隆國小操場中間有一棵「千年樟樹」,是苗栗縣之寶。它,歷經千年滄桑,仍如此枝繁葉茂;相較之下,人,是何等脆弱,也何等渺小啊!(本文承蒙台中、苗栗慈濟人協助採訪,特此致謝。)
台灣地區百年來十大地震傷亡損失表
┌─────┬─────┬────┬───┬───┬────┐
│ 時間 │ 震央 │ 規模 │ 死亡 │ 受傷 │房屋受損│
│ │ │(芮氏)│ 人數 │ 人數 │ (棟) │
├─────┼─────┼────┼───┼───┼────┤
│1904.11.06│嘉義附近 │6.3 │145 │158 │3,840 │
├─────┼─────┼────┼───┼───┼────┤
│1906.03.17│嘉義民雄 │7.1 │1,258 │2,385 │20,987 │
├─────┼─────┼────┼───┼───┼────┤
│1935.04.21│新竹關刀山│7.1 │3,276 │12,053│54,688 │
├─────┼─────┼────┼───┼───┼────┤
│1935.07.17│後龍溪口 │6.2 │44 │391 │7,621 │
├─────┼─────┼────┼───┼───┼────┤
│1941.12.17│嘉義中埔 │7.1 │358 │733 │15,606 │
├─────┼─────┼────┼───┼───┼────┤
│1946.12.05│台南新化 │6.3 │74 │482 │4,038 │
├─────┼─────┼────┼───┼───┼────┤
│1951.10.22│花蓮東南東│7.3 │68 │856 │2,382 │
├─────┼─────┼────┼───┼───┼────┤
│1951.11.25│台東北方 │7.3 │17 │326 │1,598 │
├─────┼─────┼────┼───┼───┼────┤
│1964.01.18│台南白河 │6.5 │106 │653 │40,965 │
├─────┼─────┼────┼───┼───┼────┤
│1999.09.21│南投集集 │7.3 │2,318 │8,722 │79,804 │
└─────┴─────┴────┴───┴───┴────┘
資料來源:中央氣象局
▲衲履足跡
1999.11.01 生死自在
◎撰文/善慧書苑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一日《農九月二十四(一)》
【靜思小語】人生有來有去,透徹因緣與無常之理,才能超越困境。
走訪關刀山大地震舊址
今逢本會藥師法會,上人仍為震災而停留西部,農曆八月及九月都無法在花蓮主持法會,這真是異於往常作息規律的生活;從九月二十三日至今,除一度回花蓮六天外,上人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都坐鎮在台中分會。
今天將到台北幾天,與委員、慈誠等開會。行前,上人再次來到豐原大愛屋工地觀看建築情形。步道已鋪上連鎖磚,庭院也種有樹木,工程已經完成了,明天災民就要入住,上人遂放心離去。
集集大地震,震出了大家對地震知識的探討,上人指示前往后里,實地走訪六十多年前「關刀山大地震」災區,以深入了解台灣這個地震島的歷史面貌。后里委員陳有師姊的夫婿張耀銳的兄長,對於當年大地震所知甚詳,遂驅車拜訪。
一九三五年,這個時下年輕人沒有特別印象的年代,因為「關刀山大地
- May 20 Wed 2009 07:26
1999年12月 397期-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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