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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惜生命，自助人助

◎撰文／范毓雯

作家劉俠曾說︰「苦難就像一張濾網，過濾了生命中的雜質，剩下的便清澄如水。」

面臨婚姻、感情、失業、家庭、意外等苦難，尋求解決問題的過程中，輕生的念頭或多或少都曾掠過人們的心頭。

人生難免會遭遇挫折和困難，大部分人都能勇敢地走過這段路，並從中獲得歷鍊與成長；少部分人在負面情緒的籠罩下，忘了生命其實還有其他出口。

徵兆

「我沒有用！」「沒有人能幫助我！」「只要我消失，問題就結束。」……諸如此類的悲觀想法，歷經時間煎熬漸進的過程而形成惡性循環，一旦遇到生活中的挑戰與變化，等於面對之前一堆隱藏而加大的問題，往往就走上絕路。

「自殺並非單一因素造成，其相關因素不僅是多層面，且是相互影響。」台北市立療養院臨床心理科主任魯中興表示，自殺的過程可分成三階段：

第一階段是遭遇讓當事者深覺活不下去、生不如死的挫折，而興起自殺念頭，在「要」或「不要」間猶疑；第二階段是決定自殺後，開始思考用何種方式結束生命；第三階段則是執行。

台北市生命線協會統計發現，七成以上的個案在自殺前三個月，曾向周圍的人傳達自殺意念，發出「求救」訊息，藉此作為引人關注的方式。

自殺的徵兆可於言語、行為、情緒上略見端倪。對方可能用言語表達：「我死了算了！」「活著幹嘛？」「怎麼死比較不會痛苦？」等話。

在行為方面，以往他感興趣的事物已引不起他的興趣，把東西分送給別人，像在交代後事一樣，個性也轉為消沈、封閉。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訊息。

這些訊息，魯中興將其比喻為「星星之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可及早察覺與防範；千萬不可忽略。

接納

一般人或許會有「將死掛在嘴邊的人絕對不會死」、「要死早就死了」的迷思，而忽略對方提出的「求救」訊息；但是以自殺者立場來說，因為對他的忽視，反倒讓他覺得更孤單。

「萬一有機會被人告知尋短，寧可當真，千萬不要覺得對方不會尋死而忽略。」魯中興認為，一般人常犯劈口就說：「你怎麼可以不想活？」「你知不知還有多麼重要的事要做！」千萬不要用這種責罵方式，而要接納與傾聽。

「每個人生命中都有看重的事情，受挫者

會想到自殺這條絕路，大部分已處在脆弱與恍惚的狀況，唯有傾聽接納，才能激發當事人解決問題或尋找資源的希望，將心中無法承受之重可讓某個人寄託。」魯中興說。

生命線督導胡海霞則指出，在傾聽的過程中，自殺案主也會以「會不會覺得我很煩、覺得這是芝麻蒜皮的小事、覺得我不夠堅強、覺得我很討人厭？」等話語試探你是否真的關心。

「我會告訴對方：不管你的事在別人眼裏是不是芝麻蒜皮，我只知道這件事情讓你很難過，而你被它困住，我相信這件事對你很重要！」胡海霞表示，每個人都不喜歡成為別人的負擔，也希望自己活得有價值，因此要透過話語傳達一種「永不放棄」的陪伴態度。

將企圖自殺者的情緒撫平後，再面對他背後深層糾結的問題尋求外援，讓任何可諮詢的機構或信賴的人加入支援行列。

陪伴

慈濟志工潘廖葉在其累積十五年的訪視經驗中，接觸過不少自殺個案，她認為自殺的人是在「彈盡援絕」－－想不到可走的路、也沒有人可商量的情況下，選擇自殺。

「碰到這樣的情況，我們會去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碰上困境時有自殺的想法；從訪談中知道對方的成長背景與後天因素，明白這個人是如何走到所謂的『絕境』。」潘廖葉說。

傾聽之際，再慢慢釐清當事者思路，分析自殺的後果是什麼，讓當事者評估：值得這麼做嗎？假如不自殺的話，面對的是什麼？一起思考人生的出路。

「陪伴的人要讓對方知道是真心想陪伴，對方才願意傾訴內心的困難，而且要告訴對方：在心情很沮喪的時候，不管什麼時候打電話來都沒有關係。要為企圖自殺的人找一條出路，那就是－－我願意陪伴你。」潘廖葉表示。

疼惜

如果當你感到憂鬱、消沈，甚至有自殺傾向時，不妨找人傾訴；「自助」也是一種辦

法。

魯中興指出，憂鬱與消沈來自於對自己負面的評價，很多是沒有依據而一廂情願的想法，例如「希望很多人喜歡我，要不然我會沒有價值」或「事與願違就很糟糕」等，很多人就是被這種不合理的念頭盤據。

「失業、感情方面的挫折往往不是自殺的關鍵，重要關鍵在於很多不合理的想法累積下來的負面情緒。若能讓自己正向的想法多一點，憂鬱的狀況就會改善很多。」魯中興說。

胡海霞建議，如果覺得很沮喪，不要害怕去跟別人傾訴，即使只是鬱悶，也要做些讓自己舒坦的事情，例如唱唱歌也可幫助情緒宣洩。

「也許你現在很落魄，但你怎麼確定會落魄一輩子？人有的時候就是會拿很多框框逼自己，因此要常常給自己疼惜自己的機會。」胡海霞說。

只要我們能即時辨認出有自殺意圖的人，多加留意周邊親朋好友是否面臨類似難題，並協尋化解方法，相信生命的出口不難找到。

【心理輔導協尋資源】

企圖自殺者
生命線：1995

憂鬱症、酒精藥物成癮者
全省九所精神疾病醫院聯合設立免付費電話：0800-095-618

癌症患者或重大慢性病者
請與各醫院聯絡諮商

家庭突然解組或失業者
請與社會局各社福中心聯絡諮商

一般

慈濟台北分會諮詢志工：（02）2776－0111轉2806~2809
慈濟台中分會諮詢志工：（04）305－4073轉208
慈濟高雄分會諮詢志工：（07）316－3660轉302
傳神關懷傳播協會希望線：0800-009-195
張老師：1980（以青少年為主）
觀音線：（02）2768-7733

▲千江映月

敦煌石窟的唐代佛跡

《慈濟三十五周年慶系列活動》

◎撰文／吳文成

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為全人類文化資產的敦煌石窟，
是一千多年前，無數不留名的畫家、雕塑家，默默奉獻的結晶；
慈濟三十五周年慶系列活動－－敦煌唐代石窟，
將於四月中旬起，在花蓮靜思堂展出。
「鹿野苑佛藝工作室」以復原實境的布置手法，使觀者如臨千年前
敦煌最莊嚴精美的唐代石窟中，領會豐富的文化、藝術之美。

印度佛教自漢代起，順著艱險的古絲綢之路傳入中原。位於甘肅省西端的敦煌，是戈壁沙漠中的綠洲；此處比中原各地更早接觸佛教文化，歷代無數高僧在此留下足跡。

敦煌融合漢民族文化、西域各民族文化和印度佛教文化藝術，千餘年來，造就了輝煌的佛教藝術。

【建築、雕塑、壁畫－－莫高窟】

敦煌東南方二十五公里處、鳴沙山東邊斷崖上的莫高窟，相傳由樂僔禪師於前秦建元二年（西元三六六年）開窟，次有法良禪師效法開窟，再經歷代增鑿而成千餘窟，故又稱「千佛洞」；為融合建築、雕塑、壁畫於一體的綜合性藝術。

因年代久遠、流沙淹沒或遭摧毀，如今僅存四百九十二個洞窟，保存了兩千四百多尊彩塑造像，和四萬五千平方米壁畫，是十分珍貴的人類智慧、歷史、文化、藝術寶庫。

莫高窟的石窟本身是一種建築形式，是佛教信眾修行、弘法的場所，而佛像和壁畫則為禮佛修行的主體。窟內保存有佛像、迦葉尊者、菩薩像和阿難尊者塑像；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具有強烈民族特色和佛教色彩的壁畫，包括佛像畫、故事畫、經變畫。

敦煌石窟藝術早期受到西域風格影響，佛像面容方圓豐滿，身體健碩，線條粗獷，色彩鮮明，氣勢雄偉。

西魏時期，受到南朝「秀骨清相」美學影響，佛像面容清瘦，身體修長，衣冠相貌都是南方士大夫溫文儒雅的神韻。

隋朝時期佛教興盛，佛像藝術風格轉向體態端莊豐潤、袈裟貼體、身軀壯碩的形象。

唐代是佛教藝術鼎盛時期，佛像面容圓潤，肌骨勻亭，雍容華貴，神情莊重動人。如莊嚴的佛、優雅的菩薩、清淨的弟子、威武的天王、天真喜悅的飛天……展現無盡富麗莊嚴世界。

宋、元以後隨著歷史變化、航海技術發達，絲路在交通運輸上的重要性漸微，敦煌地位日益下降，佛教藝術也逐漸沒落。

清朝光緒二十六年（西元一九００年），道士王圓菉發現藏經洞，珍藏有經典、文書、繪畫、刺繡等四萬五千件文物。如今大部分流落國外博物館，受到海外學者高度重視，並成立敦煌學。

■

敦煌莫高窟是為弘揚佛法和修行所艱辛開創出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其為全人類文化資產。當我們在鑑賞的同時，能否緬懷這些不留名的善知識們，誠心雕塑、敬繪莊嚴佛像的願心，以有相之形體傳達無相之法音？願觀賞者皆能心領神會，共趣菩提大道。

▲千手千眼

教堂揚起佛樂聲－－薩爾瓦多發放見聞

◎撰文／李委煌

佛教徒在天主教堂內發放，
協助翻譯的摩門教志工，在佛樂聲中忙進忙出。

髮絲黑白相間的Ramiro神父，擔任神職已有二十三年。他說，二月十三日第二次大地震來襲時，他正在教堂辦公室準備祈禱文資料，一陣駭人的天搖地動後，書櫃、物品全往門邊滑去，壓住了大門，他幾乎跑不出去。

掙扎逃出後，只見一群小朋友聚在教堂旁哭泣，他趕緊巡視各村部落，關切村民的安危。

神父的教堂就坐落在貝拉巴思（Verapaz），此地與戴貝底當（Tepetitan）同是Ramiro神父負責的教區，兩地都受創嚴重，百分之九十五的房舍毀損。放眼望去，一片瓦礫殘骸，難分屋巷。

帳棚下

薩爾瓦多自一一三大地震發生以來，餘震不斷。慈濟於災後第三天進駐災區，援濟糧食、進行義診，並為災民重建房屋。

二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第三批來自美國各州的數十位慈濟志工，針對二月十三日地震遭重創的聖文森特省（ San Vicente）戴貝底當、貝拉巴思、瓜達路貝（ Guadalupe ）三地區災民，發放一個月份食物袋，內有玉米粉、紅豆、糖、油、鹽等。

貝拉巴思的發放點就設立在神父的教堂裏，廣場外拉起黃色布條，導引村民隨動線進入教堂領取物資。荷槍軍警悠閒地站在教堂外各定點，維持秩序，也避免搶奪事件發生。

廣場上矗立著一座大型帳棚，原來是「軍方醫療服務營」。震災翌日即趕來貝拉巴思服務傷患的Rene醫師說，地震後第三天軍方醫療開始紮營；一般說來，每個災區都會駐紮數座軍

方醫療服務營。

「前來就診者多為地震所傷，或是因吸入灰塵過多而致的呼吸道疾病，還有災後飲食、用水不潔所引發的腸胃疾病。」Rene醫師說，為此他們在村裏廣發傳單，宣導相關衛教事宜。

震後有一百處以上的衛生所受損，以致災區醫療設備、藥品嚴重不足，Rene醫師無奈地表示，一位雙腿被重壓的女孩，就是因為無法立即施救，致使下肢壞死，下半身幾近癱瘓。

「人本來就應該相互幫忙，何況是自己的鄉親。」許多村民也像Rene醫師般有愛心，自行籌集物資、打理三餐送來災區。

雨季威脅

負責協助慈濟在貝拉巴思、瓜達路貝兩區發放的軍方總指揮陸軍少校Julio Cesar說，薩國境內的八座死活山，在地震後有

六座復甦了起來；地震發生時，二十一名在貝拉巴思山腳下採收咖啡的村民，不幸遭山崩活埋，造成六死七傷、八人失蹤。

地震後土質鬆動，極易造成山崩，Julio Cesar少校表示，目前真正擔心的是，五月雨季來臨後的土石流問題。

Ramiro神父也說，一九八六年一場規模六點四的地震，曾造成薩國境內兩百六十人死亡，而地震後大雨引發的土石流，一個

晚上就沖走了四百條人命；其損失和傷害比地震還大！

發放現場旁，有一處已搭起的布棚。Julio Cesar少校說，軍方希望在棚內成立臨時托兒所，讓家長可專心於重建工作。為了加速災區恢復秩序而五十多天沒回家的他說，已向鄰國瓜地馬拉借調來五輛大卡車，協助清理坍塌土石。

餘震頻頻

滿是厚塵的路面，每駛過一輛車，慈濟志工就得掩嘴閉氣，久久不敢喘上一口。偶爾，便可望見遠遠的山壁忽然揚起一片塵土，那是因餘震或風吹所引致的土石滑落。

至今，薩國的地震警報仍未解除，連首都聖薩爾瓦多（San Salvador）也像個晃動不已的搖籃；據了解，市區在震災後即已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受震傾頹的房子多是傳統土角厝，有錢人家的磚房大都不受影響，所以這場地震只是讓窮人更窮。一位看似八十多歲的獨居老阿嬤，實際年齡只有六十三歲，她徘徊在發放現場，頻頻抱怨政府連塊塑膠布也沒發給她。

由於聖薩爾瓦多市長前往西班牙訪問求援，對此，代理市長Norma Guevara 也很無奈。她說，災民們不能只依賴政府有限的幫忙，並呼籲「受災輕者協助受災重者」，偏遠的重災村民更需要就近相互幫忙。

根據統計，薩爾瓦多平均每四人有一人受災，全國百分之八十五的地區受地震波及，政府所能承擔的約只有其中的百分之十六，餘皆有賴國際團體的伸援與災民間的互助。

危險教室

「雖不知未來將如何生存下去，但我們信任上帝……」週日在瓜達路貝發放，遠遠傳來輕快的彌撒旋律；似乎，樂觀與信仰將是薩國人走過震災的最大憑藉。

來自宏都拉斯的摩門傳教士Martinez，被派來薩國傳教才三個月，他說，協助慈濟發放期間，印象最深刻的是志工們臉上隨時都是微笑著。

「災區中，只有慈濟是派員直接發物資給災民的。」來自美國猶他州的傳教士Roane表示，非常欣賞慈濟志工的工作態度和方式。

在這群年輕傳教士的口耳相傳下，這天摩門教會幾位長老也特別來到發放現場，並加入志工行列、搬運糧袋。

當地村民表示，許多人原先都是以種植咖啡為業，但由於巴西盛產，讓薩國咖啡滯銷、失去競爭力；有的人是貸款購地，卻因農穫不佳，繳不出貸款而停工；有的農場則被地震後的山崩給掩埋。總之，許多村民在地震前早已失業。

目前災區雖不致斷糧，但地方政府也沒有明確的長期重建規畫。村中長輩說，其實最令人擔

心的還是孩子的教育。

一般而言，薩國咖啡產收是在每年十一月至隔年元月，學生假期往往也安排在這段期間；然而自一一三大地震後，休假似乎就無限期延長。就讀小學五年級的克勞迪亞說，學校遲遲未有任何通知，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戴貝底當的發放是在一所學校進行。副校長 Guillermo Estanley說，校舍內百分之八十的梁柱都震裂了，看似完好的整面磚牆，用手一推便會晃動，原本已因空間不足而採兩班制上課，未來恐怕得採三班制才能負荷。

聖文森特省的學校至今仍全面停課，Guillermo Estanley說，其實教育單位已把學校重建的設計圖繪製好了，但缺乏重建經費，只能望圖興嘆。

而即使是在首都聖薩爾瓦多市，也有一萬五千多位學生恐怕要等到五月後才能復學。

貼近災民心

因不諳當地民情和語言，慈濟在薩國的各項賑災工作，需西班牙語翻譯人員與當地台商的協助。

旅居薩國的華僑約有一千人，九成從事成衣業；做汽車代理的楊波今年三十二歲，是大力協助慈濟賑災的台商之一，在發放物資的採購、管理上出力甚多。「反正地震後生意跌落了八成，乾脆先幫忙賑災再說。」楊波說，地震後薩國台商業績普遍下滑了五成。

二月二十五日深夜兩點半，突襲而來的餘震將大家搖醒，楊波在三十分鐘內趕來慈濟志工下榻的旅店，怕臨時有事沒人可協助翻譯。既睡不著覺，大夥索性坐在大廳，請楊波翻譯收音機傳來的災情。

台商候榮照隨著慈濟到災區發放、居家關懷，望著一間間坍塌的土角厝，感慨地說，他在薩國住了十年，從不知道這些窮鄉僻壤的村民過得那麼清苦；相較於在商界每天所煩憂的，「爭什麼呢？」他若有所悟地說，下次有機會，要帶孩子一起來災區體會一番。

精通西班牙文、兩個月來多次往返美國與薩國之間協助賑災翻譯的慈濟北加州志工陳純真說：「我終於可以寬心地擁抱災民了！」

過去參與國際賑災，陳純真每見志工們毫不猶豫地抱著全身髒污的災民，心頭只有暗自叫驚；看到慈濟人醫會醫師許明彰為薩國災民義診時，二話不說褪去災童的臭襪，然後又捏又聞地檢查，那景象更令她為之一驚！

這次發放，她終於鼓起勇氣摟住災民，那分疼惜、理解、愛憐的心情，教她突破心理障礙。「每來一次，我就感到又更貼近災民的心情一些。」陳純真說。

【後記】

繼此次在聖文森特省三個災區發放食物袋後，三月十五日至十九日，五十位美國慈濟志工組

成賑災醫療團，前往聖文森特省另兩處外援較少的災區，發放六千五百人一個月份食物，同時舉辦義診。

薩爾瓦多元月十三日強震發生以來，慈濟五度派員發放暨義診，共援助三萬多位災民一個月份食物、義診服務超過四千人；而首批災民住房也在三月十七日動工。

▲操場上的彩虹

新社國小的一天

◎撰文／婁雅君

【希望工程第一所完工學校】

擁有百年歷史的新社國小，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震毀了老校的建築、
震亂了學童上課的秩序；
卻也讓百年老校
一變而成為現代化的新校舍。

清晨七點半，新社國小學童三三兩兩走在中庭新鋪好的連鎖磚上，往教室前進。剛露臉的太陽，帶著微微的溫度斜灑在完工不久的淺灰色建築。

家長一起來上課

「Good morning, student.」楊馥郁一進教室就用英文問候大家。

「Good morning, teacher.」小朋友大聲回答。

這是星期一早自習二年甲班的英語會話課，由愛心媽媽擔綱。

「好，我們要開始玩遊戲囉！」聞言，小朋友立刻站起，在座位旁的走道排隊蹲下。

「Are you John？」每一排第一個小朋友看到楊馥郁拿出的提示卡，立刻湊到下一位同學耳邊傳遞正確答案，還用小手遮住，

深怕被其他小朋友聽到 ；傳到最後一位同學時，就要起立回答。答對的隊伍，最後一位同學就可以晉升到第一位；答錯的，只好在下一題扳回。

除了以遊戲方式讓小朋友直接反應說英文，楊馥郁也使用簡單教材，讓小朋友運用其中的會話，進行編劇、演戲。

「How are you, Judy？」

「I'm fine, thanks. How are you？」

四位小朋友在台上以英文對話，說著說著還冒出一句：「換你了啦！」然後，趕緊將麥克風交給下一位同學。

「回家要練習寫ＡＢＣＤ，我們下次要用屁股寫英文字母喔！」楊馥郁交代著。聽到這個有趣的遊戲，小朋友都笑翻了。

「學校和慈濟都這麼用心了，家長也應該一起來做！」校長黃世忠希望發展班級特色，邀請有教學資源的家長提供支援，曾經是幼兒美語老師的楊馥郁，便在兒子班上義務教授英語會話。

「讓孩子感覺到有這麼多人在關心他們，他們在這裏也會成長得很快樂。」楊馥郁說，自己只是小小的螺絲釘，而且「這樣的上課方式沒有壓力，在遊戲中和小朋友互動，自己也蠻愉快

的！」

「完工的新校舍蓋得很像大學的校園，有一種人文氣息在裏頭！我只能說小朋友真的很幸運！」楊馥郁提到兒子愛校、護校行動做得相當徹底，老是跟他的表哥、表姊說自己的學校多漂亮，還勸他們轉學來新社國小；地震後，得知學校要重建，更慷慨地捐出自己的撲滿。

「新教室跟以前差很多喔，這裏風景比較漂亮、位置也比較大！」班長Grant說。位於一樓的二年甲班，教室左邊林立著幾棵高大的樹木，建築師特別保留下這些樹木，在施工中盡量不遷移，這也是Grant能夠欣賞到美麗風景的原因。

每一個班級都有三個門，位於一樓的教室可以兩邊出入，二、三樓的教室則一邊設有陽

台，可供學生休憩之用。如此設計，不但沒有傳統教室的悶熱，還能引進涼爽的自然風呢！

窗明几淨的教室

沿著樓梯上三樓，左邊第一間教室就是六年甲班。還沒進教室，便看到門口貼著「請脫鞋」三個字，門旁則放置一個權充鞋櫃的鋁櫃，裏面擺放一雙雙大小不等的球鞋。

「窗明几淨」是走進教室的第一印象，明亮的窗戶、一塵不染的地板，還有幾盆綠色植物與插著康乃馨的花瓶。不但打掃得比家還乾淨，也不失家庭的溫馨氣氛。

「有一次麻雀還撞上窗戶，因為我們班的窗戶實在太乾淨了！」學生語氣誇張，但難掩驕傲地展示著乾淨的教室。

「他們每天早上都會擦地板，不是用拖把，而是用抹布，所以我們班抹布特別多。」導師高素琴說，孩子都很愛惜新教室，「以前座位旁老有垃圾出現，現在都不會，真奇怪！」

新教室還有一項特別的設計，就是洗手台和放置漱口杯的架子。「我們每天中午都要刷牙喔！」架上滿置五顏六色的漱口杯和牙刷，由於校方相當重視學童的口腔衛生，和建築師溝通後，依學童需要做出這項有別於傳統校舍的設計。

「現在請拿出社會課本。」小朋友聽到這句話，不再像以往轉身自書包拿出課本，而是到教室後方的木櫃中拿取。由於新教室安裝了許多櫥櫃，每位小朋友都有屬於自己的櫃子，上下學就不用再背著重重的書包了。

教室右側以櫥櫃間隔出一處空間作為教師準備室，供老師擺放電腦、教具、作業本，也讓老師在此空間準備教材。

高素琴在這裏鋪上黃綠相間的軟墊，感覺格外溫馨。「好幸福喔！」高素琴高興地道出使用新教室的便利，學生的作業本再也不用擠放在小小的辦公桌上了。

百年老校新風貌

「噹！噹！噹！」下課鈴聲響起，低年級小朋友立刻從兩邊的門竄出，急著和同伴玩遊戲。

教室和球場之間的空地，是建築師刻意規畫的低年級活動區，避免和運動量大的高年級共同活動造成傷害。只見到小朋友在這方天地盡情地跑跳，一會兒爬上和建築物連結在一起的溜滑梯，一會兒奮力地爬上竹竿，一刻不得閒。

教室的另一邊，是由教學、行政和舊大樓圍塑出一個合院式的靜態中庭，除了有樹齡數十年的鳳凰樹，還植滿草皮和花卉。

中午時分，一年丁班的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下，在這裏上體育課。「好熱喔！」老師一聽到小朋友的呼喊，就將大家集合到樹下乘涼。

連結教學大樓至校門的風雨走廊，也是寫生的好地點。五年甲班就在這裏以水彩畫下他們的新校舍，每一張圖畫都看得見行政大樓那別具特色的「人」字形屋頂。

位於行政大樓和校門之間的廣場，讓人一進校門就感到視野開闊；廣場兩邊以工程廢棄土填上的假山，每逢假日或傍晚，就可以看見許多社區民眾帶著小孩、寵物在上面躺臥嬉鬧，享受天倫之樂，甚至還有新人在這裏拍婚紗。

校長黃世忠指出，不同時刻，陽光照射在建築物上都有不同的美感。「學生在這麼優美的校園學習，更能培養出恢宏的氣度。」

擁有百年歷史的新社國小，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震毀了老校的建築、震亂了學童上課的秩序；但是這場地震，也讓百年老校一變而成為現代化的新校舍。

▲希望之光

希望工程．攝影筆記－－新社國小的新世紀返校日

◎撰文／阮義忠

新的母校，新的回憶

翻開筆記本察看，第一次造訪新社國小，是一九九九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沒想到一年多的時間這麼快就溜走了，而且還跨了一個世紀。

一八九七年創校的新社國小，在被九二一大地震毀掉前，已是存在超過一個世紀的學校。台灣的歷史不長，只要回首有百年以上，就算是古老了。也許這就是大多數的我們在對未來做決定時，經常會短視的緣故吧！

二００一年二月十七日，是寒假的最後一天，也是新社國小的返校日。那天，我高高興興地和全校二十個班級、六百五十多位小朋友，在新學期的新學校裏度過了半天。時間雖然不長，可是我所看到、感受到的卻很豐富。

新學校的規畫好周到，校區原有的樹木都被保留下來。成排的大王椰子以及那一株碩大的、民國二十七年就栽種的鳳凰木，都沒有因為施工而受到波及。學校的配置設計顯然照顧到了每一棵樹，建設和生態可以共存，這裏就有一個好例子。

看到嶄新的學校和六十多年的老樹並立，讓人覺得古老的事物被賦予了新生命；而新的事物也有老傳統來陪伴薰陶。慈濟「希望工程」援建的所有學校，都在說明眼光放遠是多麼的重要。

我站在行政大樓三樓，俯瞰從校門廣場上延伸進來的「之」字型迴廊，不由得替師生們高興。每天上下學，若是天氣好就可以走廣場；下雨天或是嫌太陽大就可以走迴廊。一進門就自在，上起課來保准心平氣和。

這個「之」字型的迴廊，就像那棵老鳳凰木一樣，將來一定會深烙在每個學子對母校的回憶裏。回憶中有新事物也有老傳統，多好！

會不會滑，會不會跌倒？

我是走迴廊進學校的。在還沒看到學生之前，倒是先碰到了潤泰建設的兩位熟面孔：一位是副總經理張清淼、一位是工地主任古今文。上回我看到他們時，正逢上人前來巡視，兩人戴著安全帽、穿著工作服，神態嚴肅而專注。現在，則是身著公司的夾克制服，一派輕鬆。

潤泰早就交屋了，怎麼兩位主管還在這裏？原來他們是在新學期啟用前來看看，有什麼不夠完善的地方。張副總在迴廊的一處斜坡，用鞋底在地面上的石英磚來回搓磨，和古主任研究，這樣的斜度會不會滑。

為了更了解學生們走路的習慣，他們乾脆把在教室前玩耍的一年丁班兩位小朋友李琪和蔡郡翎叫來，讓她們在最陡的那一段路來回走動。「會不會滑？再試試看！」後來更是彎下腰來檢查李琪的鞋底是什麼材質。如此實事求證、不放過任何細節的態度，真是營建人的好榜樣。

張清淼的母親是新社人，父親張廷芳雖然是東勢人，可擔任過新社國小光復後的第六任校長（一九八五～一九九一）。由張清淼來負責新社國小的督建，還真是因緣所繫。

我相信張清淼一定是和很多的慈濟人一樣，用歡喜心在蓋學校，因為並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福報，能為自己故鄉的子弟們盡一點心力。在使命感的幸福中做事，感覺真好。

幸福的孩子們

二年丙班的三十二位同學，今天是全校最忙的，因為其他班級早在寒假前就搬進新教室了，而他們今天才搬。

塊頭較小的游佳勳，看來力氣也小了點，憋著氣，使勁地抬著自己的書桌。一旁的黃鴻進就顯得輕鬆許多，而走在他後面、長得壯壯的張怡靚更是若無其事地笑著。

張嘉晟、劉時宇、劉峻隆、陳敏智、李威翰、陳哲暐、王閔頎、劉逸鴻、王睦翔、陳源輝等男同學動作雖然快，女同學劉嘉茹、羅亞君、張雅鳳、陳玉、羅于涵、黃育慈、溫莞筠、詹千儀、蔡雅婷等人，個子雖小，卻很俐落。這班學生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很少人戴眼鏡。唯一戴眼鏡的是一臉聰明相的房勁佑。

二年丙班的簡易教室是在畫有「春、夏、秋、冬」四幅壁畫的「春」的那一間。而新教室則是在三層樓建築的第一層邊間。隨著他們走動幾次，我發現新學校的規畫，對低年級、中年級和高年級的活動空間設想周到。每一層的走廊都有一個寬敞的走道，足以當雨天時的小活動空間。廁所的隱敝性相當好，無論是在視覺上或是氣味上都不會影響到學生。

雖然只有三層樓，卻有電梯供殘障學生使用。校園的景觀也做得很好，全部是由唐翊景觀工程公司捐贈。幾位工人正在做最後的花圃整理。最棒的是，無論在那裏上課的學生，只要站在走廊上都可以一眼看盡這片花園。

幸福呀！幸福。新社國小的學生們，希望工程的孩子們。

簽一份知福惜福的契約

搬好教室後，同學們把不用的簡易教室打掃乾淨。二年丙班的導師方玉秀在新教室裏，所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同學們簽一份「使用新教室契約書」。這是黃世忠校長的構想，他認為藉此可以讓同學知福惜福。契約內容是：

我們感謝佛教慈濟功德會的認養，潤泰營造有限公司的規畫、設計、建造。我們希望共同努力維護新校舍，願意遵守下列規約：

一、認真執行整潔活動、維持教室內外的清潔。
二、不在牆壁上塗抹，不弄髒，書法及美勞課洗筆加倍小心。
三、不在走廊奔跑，輕步慢行；輕聲細語，不製造噪音。
四、隨手關水、關燈，節約能源；使用廁所謹慎小心、保持乾爽。
五、維護清潔，能自動揀紙屑、垃圾；徹底完成垃圾分類，做好資源回收工作。
六、不踐踏草皮、不亂摘花木；能自動澆水、除去雜草。
七、飯前洗手、飯後潔牙；用餐注意禮節，不浪費食物。
八、不在樓梯、走廊、教室內玩遊戲或打球；不攀爬欄杆、翻越欄杆，能珍惜生命。
九、與同學和氣相處，如有糾紛，請老師仲裁；聽從班級幹部的指揮，與同學合作。
十、發現破壞能隨時反應。

每位孩子認真地在空白處寫上姓名。這是他們這輩子所簽下的第一份契約書，也許孩子們還不明白「契約」的意義和責任，但是學校要讓他們知福惜福的心意，可是人人都明白的。

心想好事，有照片為證

每位學生依次簽完名，就排隊領課本。課本一落落地放在長條的落地書櫃上；書櫃巧妙地把教室分隔成兩個空間，裏邊是課堂，外側就成了孩子們小小的圖書室。我注意到在教室最裏面還有一個洗手檯，檯上一格格的小架子，還可以讓他們放杯子牙刷等雜物。在這樣的空間裏，很自然就可以培養出人人愛乾淨的習慣。

我發現此時最容易觀察出小孩子的性向。有些原本活潑的同學，一碰到課本就不由得板起臉來；有的則迫不及待地打開書本，並立即被內容吸引住。喜不喜歡念書，全都寫在臉上了。坐在角落的一位同學特別認真，一拿起國文課本就不放手，一行行地讀、一課課地念，毫不分心。一問，原來他是班長，叫鄭智鴻。

當我說要為他拍一張好學生的照片時，鄭智鴻才把埋首書中的小腦袋抬起來。他緊閉著嘴，正視鏡頭，彷彿在告訴我：上鏡頭也要像看書那麼認真。小小年紀就有這麼聰慧執著的神情，真希望他一輩子都能保有這樣的好品質。

會的。什麼事都往好方面想、往好方向做，結果一定是好的。此刻的鄭智鴻，心裏想的一定是好事。有圖為證。

那天的陽光和笑容都燦爛

新社國小唯一沒被震垮的一排教室，目前正在大肆整修，以作為專科教室使用。外觀也將改成洗石子牆面，和重建的新學校會銜接成整體的建築群。能夠保留的建築物儘量保留，不該花的錢一毛也不花，該用的錢再多也要用，正是希望工程的大原則。

課本發完，學生打掃好環境，一個上午的返校日就結束了。學生在每間教室前的走廊上排隊，再依次走到中庭的廣場集合。黃世忠校長十分欣慰地向孩子們做了短短的精神講話：「我們真有福分，是希望工程五十多所學校裏，第一所啟用的。大家要好好珍惜、感恩！今天讓大家簽契約書的目的也在此。我們要感恩慈濟人、要感恩證嚴上人、也要感恩潤泰建設。除了每個人要愛護學校的設備之外，最好的感恩方式是認真讀書。新學期、新希望，大家要努力！」

解散後，孩子們成一排縱隊穿過中庭的連鎖磚道，由行政大樓的川堂走出，就到了校門前的大廣場。這個時候更能看出學校動線的舒坦和視野的遼闊。在這個環境度過六年的孩子，一定會培養出開闊的胸襟和有品味的眼光，比以前更懂得欣賞美，知道什麼是更好。

黃校長站在那邊，向每一位離開的孩子揮手致意：「下星期一見！」

今天在黃校長的生命裏，也一定是特別重要的。從九二一地震之後，這一年多的日子，他和全校師生以及災區學校有同樣遭遇的鄉親，都吃了不少苦頭。這一年來我和黃校長碰過好多次面，而此刻他的臉龐正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

新世紀新社國小的第一次返校日。那天的陽光好燦爛，所有人的笑容也好燦爛！

▲上布施

思念化作永恆

◎撰文／郭雲仙

孩子走的那個清晨，
我聽到她微弱地呼喚我，
就在她嘴角微微上揚的同時，
一滴淚珠靜靜地滑出她的眼眶……

她是我的獨生女，父親四年多前車禍去世了，我倆相依為命。

兩年前，孩子開始莫名地發燒，醫師為她打退燒針，但燒退了又再燒，就這樣反反覆覆竟成了常態。

我帶著她每星期跑醫院，做過許多檢驗，都沒有反應，直到她身上陸續冒出許多小血泡，可怕的事實終於出現－－她罹患的竟是血癌！

■

每星期要跑醫院，每天得打針，還要作切片、抽骨髓等檢查，孩子不得不向學校請了長假，好在家療養。然而，重複又磨人的治療過程，在在令孩子視醫院為畏途。儘管如此，孩子卻懂事得令人心疼。

那段時間，她還是很想出去玩耍，渴望像一隻小鳥般在藍空下翱翔；大人們卻極力想保住她的性命，即使多留片刻都好。於是我們母女兩人有一段時間就像被河流分開的兩岸，默默地對立著，彼此折磨。

我經常黯然流淚，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挫折感和恐懼感就像一大片烏雲覆蓋了過來，心頭黯淡無光。我走到孩子的房間，靜靜地看著她那張清麗細緻的臉龐，雖然蒼白了些，但作夢也想不到，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病魔翻越時空，一路追趕過

來，終於孩子住進了醫院。

當時我內心一直為自己鼓勵和打氣，相信孩子必定能夠幸運地逃脫病魔的追捕，很快地就可以出院回家；更幸運點，說不定還能偷個二、三十年或三、五十年的歲月，等醫學更突飛猛進，相信醫治任何疾病都不成問題的。

儘管我如此安慰自己，但耳際卻幽幽響起醫師告訴我的話：「……血癌只要不再惡化，就算控制住了，即使如此，孩子卻一生不能吹風、勞累、感冒、碰傷……因為每一項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引起併發症。」

我好幾次也向來探視的親友或同事探聽那裏有算命很靈的高人或靈妙的偏方，無非想在茫茫惘惘的未來中，找尋一個讓自己覺得比較踏實的定數－－我想知道，她到底還能活多久？

■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竟會罹患這種病？她才六歲啊！然而還有比她年紀更小的，在她隔壁的那張病床，那個眼睛大大、笑容滿面的四歲小男孩，昨天走了。

死神來勢洶洶，讓大人慌了方寸。他們一方面被迫面對殘酷的現實，一方面仍苦覓著最後一絲奇蹟出現。

在小男孩走的前兩天，他的父親連夜從南部火速攜著大包小包求得的偏方，在醫院護士的注視下，就在病房一角架起爐灶煎藥。草藥苦口，小男孩臨去前，把被子和床罩吐得到處都是。

女兒原本清澈漂亮的眼睛開始充血，舌頭也出現了血泡，身上好像被鑿了一個洞，體力一天天洩了下來。

她開始掉髮，先是幾根幾根地掉，然後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怎麼也留不住的去勢。我幫她梳頭，又梳去了一大把，雖然已經脫根，仍有一些在她頭上盤桓戀棧，顯得很不甘心的樣子。

有一天，孩子突然陷入半昏迷狀態，我急忙將她送進醫院。她腹水增加，阿摩尼亞指數急速攀升。

兩天後，孩子薄弱的身體似乎停止了生息，她的頭髮儼然掉盡；然而，細茸亮髮覆蓋在她腫脹的頭上，卻有種初長的感覺，彷彿正出生的嬰孩般！

一時間，我恍惚看到當年正在分娩的自己，小孩正從自己的體內出來，那分生產過後的空洞，隨即被一分母愛所填滿。

■

孩子走的那天是個清晨，我聽到她微弱地呼喚我，就在她嘴角微微上揚的同時，一滴淚珠靜靜地滑出她的眼眶。

在她走前，我已答應將她的器官捐贈給醫學院的學生作為教學研究，如此才有機會去拯救同樣罹患這種病的患者，也好讓她遺愛人間。

▲上布施

不是親人勝親人

◎撰文／陳美羿

給台灣的賴叔叔：
「您和我本來不相識，卻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
這是有些親人也辦不到的，
真是『不是親人勝親人』。」
－－四川．王憬宸

春寒料峭。

成都，籠罩在一片霧茫茫中。

車子很快地出了城，上了成雅高速公路。寬直的道路上，久久才有一輛車駛過。司機先生全神貫注，加足馬力，向前飆去。

霧還未散去，田園、農舍、遠山、近樹，像極了朦朦朧朧的渲染畫。

奔馳了一個多小時，從交流道下到鄉間小路，又是另一番景象。平廣的田野上，一畦又一畦的，是金黃色的油菜花田；而小丘陵上，綠絨絨的一片，盡是茶園。

春光正好，生機無限！

正如此行我們要拜訪的主角王憬宸一樣。

「王憬宸，是華西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所做的第二例非親

屬骨髓移植者。到今年二月二十五日，已屆滿一年了。」血液科主任劉霆介紹說。

曾經在層流室（無菌室）照顧王憬宸一百一十三天的護士管利君喜悅地說：「王憬宸恢復得很好，他真是重生了！」

歡迎貴客

「歡迎歡迎，請裏邊坐！」兩輛廂型車停在洪雅縣城內一排樓房前，王家人已久候多時，十六歲的憬宸略顯羞澀地獻花迎賓。

今天來訪的客人中，除了血液科主任劉霆帶領的華西醫大醫護人員外，還有鳳凰衛視和成都電視台的攝影記者，以及來自台灣的慈濟人。

走過樓房的穿堂，我們見到了一幢四川古老的民居，那裏，就是憬宸的老家。

「如果沒有慈濟、沒有捐髓的賴先生、沒有華西醫大，我們不知道要倒下幾個人，整個家都不存在了呀！」王爺爺道出了一家人的感恩之情。

為了迎接貴客，七十高齡的王嘉勳爺爺，親自書寫兩幅對聯，分別貼在大門和憬宸的房門上。

大門上的對聯是送給慈濟的：「恩德何深結草難報，春風化雨日月同光」，橫披是「情深似海」。在橫披上方還掛著幾個大字：「熱烈歡迎貴客光臨」。

憬宸房門上的對聯則是送給華西醫大的：「沉痾已起從此去，否極過後泰定來」，橫披是「乘風破浪」。

憬宸的叔叔、嬸嬸、姑丈、姑媽，堂、表兄弟姊妹，擠得滿滿一院子，好像是過年般的熱鬧。

不堪回首

王爺爺原在洪雅高中教化學，已退休十幾年了。回憶起憬宸那段不知有沒有明天的日子，老人家面對眾多的攝影鏡頭，也不禁老淚縱橫！

「簡直是晴天霹靂呀！一開始，我們都不願相信，希望是搞錯了。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憬宸的白血球數一直往上升。」王爺爺說：「為了這個病，我讀了好多相關的書，也給他試過中藥，依然不行。只好求助於華西醫大的劉主任。」

要做骨髓移植，父母和小弟弟都配型不合，劉主任提到可向台灣慈濟求救。其間又碰上台灣總統大選、兩岸局勢緊張，「會不會打起來呢？」王爺爺急得每天看報，關心台海安全。

提出申請後，血樣送去台灣，很快就配對上了，王爺爺形容像是「在大海裏撈到一個救生圈」。

接著是那關鍵的移植日，

「慈濟骨髓中心沒問題吧？」「航班會準時到吧？」十幾年不曾離開洪雅縣的老人，知道骨髓順利植入愛孫身上，心上的一顆大石頭才落了地。

「無論千辛萬苦，我們也要到台灣去，向證嚴上人、向捐髓的賴先生，親自說一聲：『謝謝救命之恩！』」王爺爺擦著眼淚說。

「七年前，賴先生曾經歷一場非常嚴重的車禍，命在旦夕，是眾人的力量把他挽救回來的。所以當他配對上時，全家人都很高興，因為他活著，是為了要救你的生命啊！」我告訴憬宸：「如果有一天，有人需要你，你願意救他嗎？」

憬宸猛點頭。王媽媽這下可逮到機會了，用又快又急的四川話告狀：「他呀！就是愛玩。現在身體好了，常常一出去就忘了回家……您瞧這下子，感冒了吧！」

臉色紅潤的憬宸果然間歇性地輕咳著。劉主任隨身帶著聽診器，當下就為憬宸看診。

「待會兒跟著我們去成都，照個Ｘ光片子。」劉主任說：「你的生命得來不易，要好好珍惜啊！」

搶救生命

用過午餐後，王媽媽和憬宸跟著我們北上成都。

「為了他的病，我們把房子賣了，搬回老家住。」王媽媽說：「整個家族都跟著他對抗白血病。」

在憬宸患病之前，王家是洪雅地區令人羨慕的家庭，憬宸的祖父母都是教師，爸爸以開大客車為業，收入豐厚。而憬宸也是功課優異、身強體健，曾榮獲四川省初中生物理科競賽第二名，在球類運動、游泳等體育方面也有好的表現。

家人、師長都以他為榮。未料白血病悄然降臨，讓他年輕的生命面臨隕落的危機。

病狀出現，是在一九九九年六月份。當時憬宸還只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原本白胖健壯的他，突然變得又黑又瘦，精力也反常地衰弱下來。

「每每和同學出去爬山、游泳、踢球之後，回到家中就倒頭大睡。一開始，我們還以為他的肝、肺出了問題。」王媽媽說。

在學校，老師也察覺他反常的情況，要他去洪雅的縣立醫院進行血常規檢查。經檢查結果竟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

年紀輕輕患「絕症」？憬宸難以置信，師長、親人也都不相信。為了進一步確定病況，姑媽便帶著他到華西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做檢查。

當時，憬宸的媽媽已經懷了身孕，怕她受不了，姑媽就騙說：「我們帶憬宸到昆明去看世界博覽會！」實則是到離洪雅縣一百多公里的成都華西醫大就醫。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沒多久，姑媽的女兒考上大學，一家子人忙著找姑媽，通知她這個好消息：「都一個星期了，怎麼去昆明這麼久，還沒有回來？」

王家覺得事有蹊蹺，便向成都的朋友打聽他們真正的去處。這才知道兩人根本沒有離開四川，憬宸在成都住院，二伯和姑媽陪著他。

憬宸的父母得知了實情，如五雷轟頂，連帶的整個家族也陷入陰霾。爺爺、奶奶、叔伯、姑媽們整日以淚洗面，所有的心思都投注在搶救憬宸身上。

九死一生

幸好憬宸命中有貴人，配型成功，從海峽對岸，捎來一線生機。

二０００年二月二十四日，慈濟骨髓捐贈中心主任李政道博士提著救命的骨髓，出現在成都雙流機場出境大廳時，立刻被一堆人團團圍住。

憬宸的父母「咚」的一聲，雙雙跪倒，泣不成聲地說：「謝謝您們，我兒子終於有救了。我們世世代代都會記得慈濟這分恩情的。」

當天晚上，來自台灣的賴先生的骨髓，一滴滴地輸進了憬宸身上。

「做移植時，憬宸還不滿十六歲，一下子被關在一個陌生的

小房間裏，難免會害怕。」層流室的護士管利君憐惜地說。

搶救生命的過程，仍一波三折。先是移植時發生急性溶血反應，腰痛、胸悶、氣緊、血尿。醫護人員趕緊給他利尿和氧氣，加上藥物，很快就控制住了。

接著是「移植物抗宿主病」，口腔、牙齦、咽部都潰瘍，連流質食物都無法吞嚥。護士每天餐後和睡前都要為他做口腔護理，「一般人小小一個潰瘍都疼得受不了，他卻滿口都爛了。」

同樣為人母親的管利君，像心疼自己的兒子般，悉心地照顧著憬宸，還不斷地為他打氣：「闖關！闖關！闖過去我們就贏了！」

「每天，我們都要觀察他的皮膚黏膜，口腔、耳後，連肛門也不放過。」管利君說：「二十四小時盯著他，吃喝拉撒睡，都歸我們管。」

嘔吐、感染、發燒、白血球降低……層流室的護士和醫師陪著憬宸「過關斬將」，終於贏得最後的勝利。

住了一百一十三天的層流室，讓憬宸九死一生，重新活了過來。

活著真好

憬宸的一場病，六位叔伯、兩位姑媽，在人力、物力、財力上都竭盡所能的幫助他，充分展現傳統大家族的血脈親情。

而遠在台灣那位素不相識的捐髓者呢？

憬宸寫了一封信，託李政道博士轉交給「救命恩人賴叔叔」。

「我配型配上了，就像死後再復活一樣。我知道您曾經歷一場嚴重的車禍，但卻堅持為我捐了骨髓。您和我本來不相識，卻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這是有些親人也辦不到的，真是『不是親人勝親人』。」

「您的精神，是我一輩子學習的榜樣，我要永遠像您一樣，盡力幫助別人。」

「今年五月我可能來台灣見您，希望您也能來這裏，遊一遊峨嵋山、樂山大佛等四川名勝。」

望著這個憨厚、清秀的川娃兒，我終於忍不住問他：「當你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時，心裏想的是什麼？」

他笑了笑說：「我想，完了！我肯定活不成了。」

「現在呢？」

「我復活了！」他說。

「活著真好！對不對？好好愛惜自己喔！」

他又是猛點頭。臉上燦爛的笑容，就像濃霧散盡，春天的陽光一般耀眼。

（編按：《慈濟》月刊四一一期「活下來，是為了救另一個人」一文中的主角賴先生，就是與憬宸配對上的捐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