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刀山大地震一甲子
歲月淘盡悲情--記憶留存感恩
◎撰文/陳美羿
為了解六十五年前人們如何走過大地震造成的慘重災難,
我們展開了關刀山大地震的追尋行動。
走訪了台中的后里、神岡、清水,
苗栗的銅鑼、三義、公館、南庄、大湖、獅潭,
還有新竹的竹東,
經由許多片段的敘述,我們拼出了一個概括的印象……
【悲憶】
迎媽祖的早晨
這一天,農曆三月十九日,是苗栗公館迎媽祖的日子。
清晨六點鐘,住在石圍牆的陳北開被母親叫醒,說今天進香團要返鄉,快起來準備去迎接媽祖。
陳北開還沒起床,突然聽到「砰!」「砰!」的連聲巨響,他還以為是廟裏放鞭炮……哇!天搖地動……磚牆和窗戶一起垮了下來……
二十歲的他,身手敏捷,裹著棉被,順勢滾到床下。雖然沒被樑柱壓到,卻被塵土嗆得幾乎不能呼吸。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泥磚堆中爬了出來,陳北開發現房子倒了;再放眼一看,熟悉的村子不見了,黃色的煙塵遮蔽了整個天空。
父親的小妾抱著一歲的稚兒,渾身泥土,披頭散髮怔怔呆坐著。他問:「阿爸呢?我媽呢?弟弟、妹妹呢?」
他的父親被樑柱壓住了,陳北開不知哪來
的神勇之力,居然獨自把樑柱推開,救出父親。妹妹秋梅也被壓住,但還能說話:「哥哥,我不要緊。」
等到家人合力把她「挖」出來時,才發現她肚腸外流,頭也劈掉一半了。
母親抱著她,她說:「我要回新房子去。」「新房子倒了。」「帶我去看醫師。」「醫師的房子也倒了……」「我要喝水……」
水還沒找到,秋梅就嚥氣了。
搶救到中午,不幸又發現姪女媚竹也罹難了。陳家其餘二十多人則死裏逃生。
筋疲力盡的陳北開,忽然想起鄰村的未婚妻及岳家親人,撒腿就跑。他說,整個村莊,聽到的盡是一片哭喊聲,父母喊子女,子女哭父母,好像人間地獄。
趕到岳家,立即加入搶救行列。陳北開說:「她的家族
死了八個人。好慘!」未婚妻則受重傷。
「到了下午,又傳來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就是在銅鑼老雞隆公學校教書的三哥也身受重傷。」陳北開說:「後來三哥送到苗栗鎮上治療,第二天就傷重不治了。」
陳北開的三哥陳漢秋是日本東京帝大的高材生,因一段櫻花戀情,學業尚未完成,就被父母召回。陳漢秋返台後,鬱鬱在鄉下教書,不料卻命喪於地震之中。
大哥陳漢初卒業於台北醫專,當時正在高雄經營生意。地震後,因為交通中斷,徒步走回家鄉。小小的石圍牆村莊,一百四十二戶,死了八十多人;除了一戶半倒外,其餘全部夷為平地。
陳漢初悲痛地為慰靈碑撰寫碑文,其中有「……轟然一聲,土崩地裂,人不及避,鳥不待飛。屋倒如廢墟,人畜壓如生葬……生無完膚、死無棺槨……」很傳神地描述了當時的慘狀。
死去多少英雄漢
南庄,是苗栗縣一個純樸的山區,在「四二一」大地震時,傷亡慘重,一百多人罹難。
現年九十一歲的張范桶妹,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猶新。她說,地震前一個晚上,先生到大南埔看戲;九點多,就形色慌張,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誰追你啦?跑得這麼快?」
「地下……地下有奇怪的聲音,戲還沒有完,大家都嚇跑了。」先生害怕地說。
第二天,先生在院子喃喃自語:「地震來了,快跑喔!地震來了,快跑喔!」
張范桶妹手裏拿著兩個水瓢要去餵豬,正想罵他亂講話。突然一陣巨大的搖晃,把張范桶妹摔倒在地,半截煙囪從天而降,砸到她身上來;幾乎同時,房子倒了,樑柱也壓了下來……
她想喊救命,一張口,卻是一嘴的黃泥。
先生用力搬開瓦片樑柱,把太太拖出來。然後夫妻兩人合力再把七十多歲的母親,和四歲的女兒救出來。
房子毀了,一家四口幸而平安。驚魂未定的婆媳倆直念阿彌陀佛。
「大南埔、小南埔全滅,好悽慘喔!」張范桶妹嘆道:「家家戶戶非死即傷,耳邊聽到的都是哭聲、喊聲、叫聲,還有人到處尋找親人。」
一戶鄰居遍尋不著媳婦,張范桶妹說:「壞了!一定壓在房子底下了!」
「不會吧?她一早就去溪邊洗衣服的。」
「唉呀!她洗到一半,說忘了一件衣服,就
回家去拿。」張范桶妹跺腳道:「就在地震前,我們才打過招呼。」
後來果然在瓦礫堆下,發現罹難的媳婦,手裏還拿著要洗的衣服。
大南埔夷為平地,家家戶戶哭爹喊娘。張范桶妹說:「還好斗喚坪和三灣地區的人,挑飯到南庄來救濟。」
張范桶妹當年死裏逃生,如今九十幾歲了,還能用客家話吟唱牛罵頭傳來的詩歌:「三月十九正申時……死去多少英雄漢,亡去多少嫩嬌娘……」
大禍臨前 母雞啼叫
住在石岡九房村的黃飛鵝,現年八十歲,地震時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
當時她正挑著水,聽到地下傳來奇怪又恐怖的聲響,怕得不能舉步。一陣巨響,房子應聲倒下,嚇得她傻在原地。
養父已在田裏工作,地震後向山上跑去:「聽說山上有房子倒了!」
「你的房子也倒了,快回家吧!」鄰人說。養父趕回家,只見房屋已夷為平地,幸好家人都安然無恙。
隔壁房子也倒了,一位來作客的親戚罹難,只是找不到遺體。
「隔壁人家前一天才搬來。」黃飛鵝說:「當時的人搬家要帶母雞和一窩小雞來,叫作『帶路雞』,象徵『起雞(起家)』。」
想不到那象徵吉祥的母雞竟然像公雞一樣「喔喔喔--」地啼叫起來。鄰人認為這是大禍臨頭的凶兆,果然,地震時,協助搬家的親戚
正好在餵雞,就這樣被壓在瓦礫堆下。
「我的父母親也幫忙搶救,一直到中午,才把那位伯母找到,腸子都流出來了。」
黃飛鵝記得當時有人供應食物,十多天後,還有人發給白米。「露天睡在馬路上,睡了好多天。」
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地震,石岡也是重災區,傷亡慘重。經歷兩次大地震,目睹許多災民屋毀人亡,黃飛鵝認命地說:「這是天災,有什麼辦法?能活著,就好好活下去吧!」
【溫情】
地震孤兒 親族照應
八十一歲的黃阿順老太太在當年是「地震孤兒」。
黃阿順,那年十六歲,住在苗栗卓蘭。父親早逝的她,在地震中又失去了祖母和母親,她和哥哥、弟弟、妹妹頓時成了「地震孤兒」。
幸好大家族中,伯父、伯母、叔叔、嬸嬸合力照顧他們。黃阿順說:「料理完喪事後,住在寮仔一段時間,然後原地重建。建的是三合院,三房各有一排房屋。」
住沒有問題了,十八歲的哥哥在叔伯指導下,施作分到的田地,舉凡耕耘、育苗、插秧、除草、施肥、收割……都是親族「挾帶」著做。
「我們兄弟姊妹的婚嫁,也都是伯父母、叔嬸作主。」黃阿順說:「甚至哥哥後來被日本人徵去當兵,下落不明,叔叔嬸嬸還幫忙撫養哥哥的孩子。」
說到嬸嬸,八十多歲的黃阿順充滿感恩。她說,雖然父母雙亡,但是大家族的庇蔭,讓他們仍能在愛中成長。
至於身為「孤兒」的心理適應問題,黃阿順表示:「那時候的人好困苦,每天為了生活打拚,哪有空去多想什麼?」
「做公工」 自立自強
東勢石壁坑的詹款,當年十三歲。地震時,祖父正在掃院子,忽地房子向前傾倒,把老人壓個正著,同在院子裏的詹款嚇得趕快呼救。
祖母從廚房逃出來,祖孫二人拚命地搬開土磚,一邊喊人來幫忙,可是全村的人似乎都跑到空曠的地方避難去了。
祖孫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祖父找到。可憐老人家七孔流血,早已氣絕身亡了。
「那次地震,小小的石壁坑罹難了九個人。」詹款說:「我們走路到東勢去買棺木和喪事用的布。」
棺木是親戚用背甘蔗的Y字形背架背回來。走在路上看見山溝裂開來,冒出黃色的水來,詹款還跑去用手指沾了沾,放在嘴裏嘗一嘗,她說:「沒什麼味道。」
震災後,有人來發放白米、鹹魚和黃蘿蔔。保正(村長)還領著大家去大安溪「做公工」(當義工)。至於做什麼?小小的詹款不知道。大概是整修橋樑或堤防吧!
延遲兩月 花轎終上門
竹東的彭盛森和謝娘妹結褵超過一甲子,提起「四二一」大地震,兩位老人都永生難忘,因為那一天,正是他們結婚的日子。
男方一大早就準備了花轎、迎親的禮品,從北埔走路去峨眉。走到半路上,突然一陣天搖地動,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迎親隊伍繼續向前走,遇到峨眉來的人說:「唉呀!別去啦!峨眉全倒塌了,新娘子的弟弟差點沒命,今天娶不成了。」
親友代表向前趕到女方家慰問,花轎禮品則抬回男方家。北埔也是災情慘重,幸好彭家房子堅固,只是龜裂,沒有倒塌。中午將已預備好的料理宴請親友,只是新娘子「缺席」了。
峨眉一百六十七戶無一倖免,還好謝娘妹所有的嫁粧和請客用的「麻糬」,都放在沒有倒塌的穀倉裏,毫無損失。
「客家人辦喜事要做很多『麻糬』,那天就把家裏的『麻糬』統統拿出來給受災的鄰居
吃。」謝娘妹說:「知道家裏還有五十斤白米,我就奮勇從瓦礫堆中把它挖了出來。」客家女子的堅強能幹由此可見一斑。
謝娘妹說,之前為了婚期,父親還特地去擇日。擇日先生說,三月十九日這一天一定嫁不出去,但這個婚姻也丟不掉。
果然,當天嫁不出去,新人在兩個月後才成婚。一轉眼,六十多年過去了,兒孫滿堂的彭家二老,回想陳年往事,猶不勝唏噓。
【記取】
前事不忘 後事之師
因為九二一大地震,而有了一九三五年「四二一」大地震的追尋行動。
這一段時間,走訪了台中的后里、神岡、清水;苗栗的銅鑼、三義、公館、南庄、大湖、獅潭;還有新竹的竹東。
事隔六十五年,長者們能回憶的都是自身經歷,但是經由許多片段的敘述,我們可以拼出一個概括的印象……
當年的房屋多是土角厝,所以許多地方的倒塌率是百分之百,往往全村夷為平地。一向生活困苦的人們,雖無奈卻認命,家園重整都靠自己。而大家族結構的農業社會,人與人相互支持的力量,使得心靈也能迅速復建。
除了日本政府官方的救濟外,民間自發的互助也很令人感動。在南庄聽到九十幾歲的老人談到「從斗喚坪挑飯到大南埔」,我剎時眼眶一陣濕熱。
當開車經過那段山路時,眼前立時浮現一個畫面--純樸的鄉親赤著腳,用竹簍挑著白飯,氣喘噓噓地走著……眼淚不禁滾滾而下。
北埔震倒房屋不計其數,幸無人罹難;知道峨眉災情慘重,當地的壯丁團和醫師馬上趕往支援。
東勢雖死傷上百,得知卓蘭災情後,醫師仍徒步爬山涉水前去救助,日夜不歇。
地震後,家破人亡,最可憐的就是孤兒。卓蘭的黃阿順在父母雙亡後,幸賴伯父母、叔嬸照顧。在提起嬸嬸時,老人滿懷感恩,溢於言表。我想,她若為人嬸嬸,也一定是疼愛姪兒姪女的好嬸嬸。因為,愛是會傳遞的。
九二一地震,把承平已久的台灣人嚇壞了。為什麼會這樣?短短數十秒,幾千人就這樣「去了」!為什麼?
其實,台灣地處斷層帶,地震已經是我們避不掉的可怕朋友,三不五時,就會來「拜訪」。只是,台灣人健忘,慘痛過後,不久又是歌舞昇平。
「關刀山大地震」迄今,不過短短六十五
年,在走訪的過程中,除了身歷其境的長者或其晚輩外,許多人一無所知。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對「前事」毫無所悉,又怎麼能去「師」呢?但願眼前九二一的慘痛經驗,國人能深深記取,時刻做好防災工作。
為了追尋「四二一」往事,台中、苗栗、新竹的師兄姊給予相當大的協助,尤其是徐明江伉儷和陳有師姊,在此深深感恩。
▲千江映月
來自童話王國--記武漢慈濟兒童福利院
◎撰文/葉文鶯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彷彿來自童話王國的小仙子,
孩子們以清揚的歌聲、曼妙的舞姿、爽朗的笑容,
散播歡樂,回饋愛。
將午後的藍天白雲留在太魯閣,過夜。武漢兒童福利院二十多位師生在傍晚返回靜思精舍,為晚飯後即將在觀音殿登場的年終感恩晚會預作準備。
其實,準備功夫都在平常,十八位小朋友只需在眉清目秀的臉蛋上,以粉底、腮紅、眼線和口紅,勾勒出一張張適合在舞台上亮相的臉即可。未上台前,這是一群還需要師長叮嚀關照的小學生;上粧後,他們卻是受過訓練的表演者。
快樂王子鍾華
記得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底,結束在湖北水患災區的物資發放,慈濟賑災團員一行於返台前夕,順道拜訪位於武昌花園山上的武漢慈濟兒童福利院,院童們也以這般明豔的臉龐、擅長的歌舞歡迎訪客。
方擊完大鼓,濃眉大眼的鍾華再度登台演唱「快樂王子的小船」,為他伴舞的幾位小女孩--李笛、李竹姊妹與姚娜、王霞、熊晨晨、佘文靜等,動作輕柔,面對觀眾時眼尾帶笑。
一朵小小花呀!漂在清水溪
像隻小小船啊!游在大海裏
小小花甲蟲呀,請你坐進去
你是快樂王子,漂亮又神氣
我輕輕吹口氣讓船兒向前去
祝你一路順風到童話王國裏
伊呀伊,伊呀伊
美麗善良的小公主
她在銀河裏,她在銀河裏……
像在童話王國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九九九年的最後一天,窗外的黃鶴樓不見了!依然是一曲「漁舟唱晚」,平時於琴房一遍又一遍練習古箏的月香,提著裙尾將上台獨奏時,吐吐舌頭,心情挺緊張,因為站著的地方是「慈濟」的發源地,創辦人證嚴上人坐在左前方,而眼前的觀眾則全是慈
濟朋友。
時空全變,反主為客,然而歌聲受人注意的鍾華,卻一點兒也沒變--歌聲、笑聲、台風、長相,還包括他的身高。
不平凡的志願
對鍾華印象深刻或說喜愛,不僅因為他歌唱得好,更由於一年前的一次對話,發現這個先天患有侏儒症的孩子,個兒不過四、五歲模樣,卻擁有不平凡的志願。
「長大了要做什麼?」基於對這孩子歌喉與台風的讚賞,希望從他口中印證一個大有可為的前景,「是不是要當歌手?」他慧黠的目光告訴我,沒猜中。
「我要創辦一個音樂學院。」答話並非脫口而出,可見他思考得很仔細。
「教很多人唱歌,是嗎?」鍾華不急於說明,所以我又提供了一個自以為是的答案。
「我要招收有音樂理想的人!」聲調不急不徐,氣度令人汗顏。
鍾華,是罕見被棄養的男童之一。福利院院長李光蕙表示,院內約五百位院童,男童人數僅占十分之一。由於大陸實施節育政策,一般說來,男童多因缺陷才被棄養;另外受到中國傳統「重男輕女」觀念影響,許多父母不得不忍心放棄健康可愛的女嬰,寄望下一胎生子傳後。
遭父母棄養的小孩被放在車站、碼頭、火車上、民家或福利院門口,有的孩子甚至才出生第一天就離開父母,也因此,常有飢餓體弱致身心大受影響的。
李光蕙指出,福利院內設有嬰兒班、幼兒班、學前班、特教班及普通教育班,院童年紀從零歲至大學畢業不等,身體羸弱或患有殘疾的孩子,由院內提供康復訓練、住院等專業醫療照顧。
值得一提的是,院方依照孩子們的興趣,在一般課程之外,安排專業教師指導,開發院童在音樂、舞蹈等藝術方面的天分。
雖出身不幸,福利院內很多孩子像鍾華一樣,藉著這些興趣展現活潑熱情的生命力,他們對自己的表現與未來充滿自信,這也使我們相信院內一百七十位老師及工作人員,必然給予孩子們足夠的愛。
長江畔的童話王國
武漢慈濟兒童福利院,是湖北省唯一以孤兒為主要收養對象的福利院,一九二八年由美國天主教創辦。
一九九四年,慈濟人因賑災因緣參訪該院,見該院經費短絀,兩名嬰兒共擠一張嬰兒床,建築空間老舊不足,大孩子與嬰幼兒不得不被分開安置在不同建築物內,照顧管理上均感不便。
此外,由於缺乏空調和保溫箱,院童必須忍受夏天高達攝氏四十一、二度的炎熱,以及冬日嚴寒的考驗。因此慈濟在一九九五年捐建一棟佔地一萬零六百四十一坪,集醫療、康復、教學、娛樂、收養等多功
能的綜合大樓。
大樓在一九九七年十月四日落成啟用,更名為「武漢慈濟兒童福利院」,成為慈濟在大陸援建的第一座兒童福利院,結合養育、治療及教育的功能。
座落在長江江畔,紅瓦白牆,造型像座童話王國般的兒童福利院,設備與管理俱佳,儼然成為湖北省福利設施的指標。李光蕙去年致電,有了中央空調來調節室溫及大鍋爐供應熱水,四、五百位院童沒有一個人身上長痱子。
把歌帶回你的家
自十二月二十八日抵台,為期十二天的行程中,慈濟安排他們到太魯閣國家公園、七星潭、日月潭、牛耳石雕公園、科學博物館等風景區觀光,也至慈濟台北及台中分會、埔里大愛屋、大林醫院、大愛電視台等地,看看慈濟的風貌。
「高山青,澗水藍,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孩子們特地帶來台灣山地歌舞的演出,證嚴上人既感到新鮮,對於他們的用心更是稱讚。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們來做運動……」孩子們赤腳踩在地板上,有力地跺腳轉圈,這是他們在慈濟醫院大廳,送給病人及陪病家屬提振精神的妙方。
當「大海的故鄉」唱起時,李竹、李笛姊妹纖細的臂膀上下起伏,似海鷗悠遊天地;柔軟的身體在地上翻轉,似風起潮湧的浪花。這是精舍發放日當天,讓照顧戶耳目一新的節目。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站在台上表演,帶給觀眾歡樂,院童們此行到慈濟參訪,不僅是作客,同時也扮演志工角色。
同行的音樂教師劉玲莉曾說:「孩子們不能只想著別人給他們愛,他們也要回饋別人。」記得前年夏天,長江大洪澇,李光蕙在院內發起募捐,孩子們將零用錢和衣物送給災區的小朋友,且以歌聲舞藝慰勞抗洪搶險的軍人。
懂得回饋,愛不匱乏。
創作「百子嬉春圖」
記得初次到武漢兒童福利院參觀時,見福利院庭園一面牆上,有一幅以景德鎮燒陶片所拼成的「百子嬉春圖」壁飾。
當時,望著那一大幅由一片片各式顏色燒陶所拼湊的作品,想像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出身的孩子們,彷若那一片片經歷高熱燒製的陶土片,受到有心人士的愛惜,才使得一面原本土灰色平凡無奇的水泥牆,拼湊成一幅富有價值、賞心悅目的傑作,活在眾人的讚歎裏。
「百子嬉春」,顧名思義是一幅吉祥幸福的畫面,慈濟援建兒童福利院,提供孤兒棄嬰一個平安成長的機會,不也正創造了一個真實的「百子嬉春」?從這所福利院長大自立的孩子,逐年累計下來豈只成百,而是成千上萬。
「孩子雖然失去了小家,可是卻有上人、慈濟爸爸、媽媽和老師們的照顧,每一年,慈濟人都會到湖北探望孩子,我們這一次來台灣,不管到了什麼地方,都感受到慈濟的愛。我們雖然只來了幾位,但是一定會把所感受到的愛,與院內五百多位小朋友分享。」李光蕙如此表示。
寶島處處有驚喜
◎撰文/婁雅君
行程的最後一天,中午在故宮至善園。
月香,這位古箏彈得好、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女孩,若有所思地將魚飼料一顆接一顆丟進池裏。
問她:「明天離開時會哭嗎?」
她抿著嘴,擠出一個微笑,搖頭。
台灣沒有冬天?
初到台灣這個和武漢地理位置、氣候都有段差距的地方,新鮮感自是不在話下。來台灣的第二天,在木柵動物園午餐時,孩子們對慈濟爸媽之間講的閩南語很好奇,吵著要學一到十的念法;雖然念得怪腔怪調,仍興趣不減地學著。
「你們這兒有沒有冬天啊?」高翔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我
一頭霧水。怎麼會沒有冬天呢?前陣子的超級寒流真叫人不願再領教了。原來,此時武漢的樹葉早就枯黃落得一地,與這青山環繞、綠樹滿園的景象大異其趣,難怪有此一問。
生長在水果王國的我們,對於各式水果,別說是看過,幾乎都吃過了。可是這些來自武漢的小朋友,看到紅紅的小蕃茄,以為是大一號的櫻桃;咬了一口蓮霧,都說吃起來像蘋果。
爸爸、媽媽和姊姊
孩子們口中喊的春桂、瑞美媽媽,正齊、丁榮爸爸,以及美玲、逸貞姊姊,都是隨團的慈濟人。十天的朝夕相伴,彼此培養出一分親切的情感。
到花蓮榮民之家表演時,女孩們起鬨要媽媽、姊姊和她們一樣紮著俏麗的辮子,紮辮子高手李竹、李笛雙胞胎姊妹已各抓住一人開始行動。紮完了辮子,媽
媽姊姊全成了可愛的妹妹了!
美玲姊姊回憶晚上為孩子蓋被時,雖然他們已經睡著,還會自動將手抬起來,等棉被蓋好再放下。「當時,真的覺得自己就像他們的媽媽一樣呢!」
老稱自己是「星爸」的郭丁榮說:「每次『兒子』、『女兒』們在表演時,我都比他們還緊張!」
左親右親親不停
中午才問過月香離開台灣時會不會哭,沒想到還沒吃晚飯,她就哭了起來。知道這種情緒不是說停就停得了,只好在一旁靜靜地陪伴她。
圓緣晚會,小歌王鍾華回顧整個活動:「感謝慈濟爸爸、媽媽……」說到此,鍾華語帶哽咽,離愁感染了所有人。慈濟爸媽與孩子們相擁而泣,是感動,是感謝,更是不捨。
回到住宿的地方,幾個孩子聚集在慈濟媽媽的房間,輪流拍
照留念。這會兒,相機的魔力凌駕了離別的氣氛,孩子們又開始嘻嘻哈哈。
最愛黏人的三元,抓到人就左親一下、右親一下,春桂媽媽故意說:「人家才不要讓你親呢!」三元還是繼續親個不停。
▲天涯共此情
這一天,我等了好久!
◎撰文/賴麗君
我好奇地問等候看診的Umsani,腹中的孩子
是第幾胎?「第十胎。」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
驚!但存活下來的只有五個,其他皆相繼罹患
熱病或痢疾喪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貧窮,
讓疾病肆無忌憚地盤據上身。
三十歲的Suwaresihi走進掛號處,立刻引起一陣騷動,她過度隆起的背,彷彿身負重物;正當大家竊竊私語時,她緩緩地將衣服拉起,一顆如布袋般的腫瘤,少說也有十幾公斤重。
「從八歲到現在,這顆瘤我已經背了二十二年了!」Suwaresihi說,以前睡覺不小心壓著,有如錐心之痛,後來竟也麻痹了。除了這一顆巨瘤,她的身上還爬滿大大小小的瘤。
貧窮,讓這些瘤肆無忌憚地進駐Suwaresihi體內,吸取她原本不多的養分。「我終於可以藉由這次義診將瘤割除,這一天我已經等好久了!」Suwaresihi興奮地說著。
一次小感冒的看診費相當於農人
一個月薪水的六分之一,看小病
都難以負荷,何況是大病呢?
在印尼,即使一個簡單的手術,一般民眾也可能付不起昂貴
醫療費用,何況是窮得有一餐沒一餐的貧民。印尼慈濟人特別選在聯絡處升格為分會的前兩天(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五、二十六日),於西朗市(Serang)舉行大型義診。義診科別除了一般內科、小兒科、牙科、皮膚科、眼科、婦科及外科手術,也首次增加假牙裝置。
這次義診除了當地陸軍和空軍醫院提供醫師、器材外,金光集團及波羅蜜基金會動員了多位志工參與,新加坡、菲律賓的慈濟人醫會也有多位醫師支援。
原本台灣有四十多位志工欲前往,卻因集集大地震災情慘重,轉而投入賑災行列,故縮編為十一人,由慈濟醫院副院長林俊龍、德悅和德愉兩位師父領隊。
兩天義診共動員一百二十位醫事人員、三百位志工,可說是一場盛大的跨國性義診。為避免人潮擁塞,義診分兩個現場進行,一為當地政府提供的大禮堂,一為陸軍醫院。
義診未開始,大禮堂外便擠滿等待的人潮,很多都是全家大小一起來。
五十歲的Mintarsih指著八十歲的婆婆及二十六歲的女兒說:「我母親患有白內障,現在眼睛幾乎看不見;女兒不知為何經常頭痛,我自己也患有氣喘。我們都是種田的鄉下人,沒錢支付醫療費,有病只能拖一日算一日。」
臨時手術房外等候的大部分是婦女,她們是帶孩子來動兔脣手術,一眼望去,少說也見到二十幾位兔脣小孩。大裂縫在小小嘴脣上劃開,嘴脣也就畸形地往上翻裂,有的甚至是雙兔脣,牙齒如同小白兔一樣長出嘴外。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兔脣小孩?陸軍醫院外科醫師Sumaqsudi說:「不是我們這裏兔脣、腫瘤特別多,實在是因為居民太窮了,根本沒錢治病!」
在眾多婦女中,我注意到抱著一歲孩子、肚子微隆的Umsani,好奇地問她腹中的孩子是第幾胎?「第十胎。」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驚!但她補充說,存活下來的只剩下五個,其他四個孩子皆相繼罹患熱病或痢疾喪生。
當地鄉下飲水大部分是取自河水或未過濾的井水,洗菜、洗衣、洗澡,甚至連排泄也都在河邊,一旦水質遭到污染,造成傳染病肆虐,一發就不可收拾。
「我們沒錢看病,孩子罹患這種病,就只有等死!」Umsani眼眶微濕地說。
只因貧窮,生命竟如此不堪一擊。
當地的貧窮由他們的薪資約可窺知,務農為主的鄉村居民,平均每天薪資在六千至八千印尼盾之間(約台幣二十四至三十二元),一般工人平均每月薪資約為二十五萬印尼盾(約台幣一千元)。
一次小感冒的看診費用需一萬印尼盾、拿藥另需一至三萬印尼盾,相當於農人或工人一個月薪水的六分之一,看小病都難以負荷,何況是大病呢?
一九九八年印尼經歷亞洲金融風暴,工廠倒閉、大量裁員,目前許多人尚在失業中,最近又鬧乾旱,農人的生活也是相當困窘,溫飽尚成問題,其他的更不用說了。
腫瘤有像巨石般長在背上、像雞
蛋般哽在頸部、像乒乓球裝在眼
睛裏……病症千奇百怪,當地人
早已司空見慣。
走進臨時手術房,一股噁心的藥水味撲鼻而來,幾個上了麻醉劑的孩子沈睡在手術台上,醫師們正熟練、輕巧地為他們「整容」,忙碌地無暇拭去停留在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為了不辜負遠道而來的病患,醫師們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手術,直到下午四點才吃午餐,晚間九點手術完畢才用晚餐;他們說不知為何,面對這些病患,就忘記自己的存在,自然就不覺得累或餓了。
手術後的孩子躺在休息室,志工為他們擦澡、搧風,一個孩子醒來,突然號啕大哭,大概是麻藥退了,他痛得舞動手腳、拚命掙扎,尖銳的喊叫猶如刀刺般地痛人心扉。
「這麼愛哭,這樣就不像小勇士了,剛剛大家還說你很勇敢呢!」父親按住他的手,志工們極盡所能安撫著他;半晌,他才停止哭泣,又慢慢地睡著。
離大禮堂不遠的陸軍醫院也正在進行眼科、疝氣、甲狀腺、腫瘤等手術,這次腫瘤手術人數似乎多了不少,一位婦女告訴我們,村裏一個罹患腫瘤的友人上次接受慈濟義診,手術相當成功,所以介紹村裏許多人前來。
病症千奇百怪,尤其是腫瘤,有像巨石般長在背上、像雞蛋般哽在頸部、像乒乓球裝在眼睛裏……這些林林總總的病症,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對當地人來說,早已司空見慣。
當慈院副院長林俊龍忙著診斷病患,一個男子帶著他的妻子,哀悽地走進來,「醫師救救我的妻子吧!她的胸部都潰爛了!」男子說,妻子已是乳癌末期,以前曾開過刀,但是傷口惡化得相當嚴重。她的妻子翻開上衣,露出一片腐爛流膿的胸部,令人不忍卒睹。
林俊龍仔細診斷,安慰他們不要悲傷,因這是大手術,必須大量輸血,所以安排婦人過兩天
再到陸軍醫院動手術,並囑咐婦人要多注意營養,因為手術最怕嚴重貧血。
志工們將手術後的病患一個個抬到休息室,第一次目睹手術過程,與病患如此貼近,魏良旭心中百感雜陳:「人到了手術台上都是一樣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和無奈,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麼好爭的?」
雖然許多陪伴病人的志工不會說印尼話,但是從他們對病人的肢體語言,已傳遞了深深的關懷與祝福。
「村民跟我談起慈濟長期在當地
發放及義診的種種,令我相當感
動,所以我決定去尋找他們,加
入他們的行列!」第一次參與義
診的H.Gunawan醫師說。
兩天的義診活動共診治四千四百八十一人,除了西朗縣市民眾外,有少部分人是遠從蘇門答臘來的,因為他們早已耳聞慈濟義診服務的完善。
印尼分會負責人劉素美表示,每次義診完都會對病患做持續追蹤治療,尤其是手術患者,一定安排他們繼續到當地醫院複診,直到完全康復為止。
而每一次成果的背後,其實也都蘊藏著許多的心血。統籌義診的陳福成說:「這次義診共籌備了三個月,醫師、場地、器材都需要花時間去溝通、借調,也要花時間去向居民宣傳,尤其手術部分更要審慎過濾患者
是否適合動手術,以免他們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由於印尼目前只有二十位受證委員、十九位幕後委員,往往一個人要充當好幾個人用,「雖然要做得事情很多,但是我們都樂於付出!」王淑惠說。
義診的經費是靠當地慈濟人平時點點滴滴的募款,及許多印尼台商及華僑本著「取之當地,用之當地」的理念所共同成就。
自一九九五年,印尼慈濟人在西朗縣施藥嘉惠肺結核病患,並陸續舉辦大大小小的義診後,帶動了不少當地醫師的參與,這次義診便有許多醫師主動前來報名。
一九九九年八月曾到花蓮慈濟的印尼空軍醫院手術主任Chandra,這次就帶領許多當地醫師前來參與。他說:「我現在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在印尼成立義診中心,照顧到每個窮人的醫療需求。」
當地全國性組織「家庭計畫醫療協會」成員H.Gunawan醫師說,認識慈濟是因一次到Cilincing村義診,當地村民跟他談起慈濟長期在當地發放及義診的種種,「我聽了很感動,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充滿愛心的人,所以我決定去尋找他們,加入他們的行列。很高興這一次我終於找到了!」
由於新加坡人醫會醫師是首次參與印尼義診,感受頗深。雖然語言隔閡,但是當地人純樸、真摯的一面令他們印象深刻,印尼貧民的醫療困境,更讓他們許下再次前來義診的心願。
義診完,他們將帶來的止血刀捐贈予慈濟印尼分會,而負責人馮寶興也把在德國購買的消毒儀器及麻醉機捐出,以作為印尼分會往後義診之用。
「雖然每次義診都是歷盡挫折與困難,但是看到當地許多人願意投入與付出,所有艱辛似乎都不見了;尤其看到居民藉由義診拔除病苦,縱使有再多磨難要我們去承擔,也是一種甜蜜的負荷啊!」劉素美說。
後記
背部長瘤的Suwaresihi因嚴重貧血及營養不良,當地慈濟人協助她轉入RS.S.M.大醫院,並注射營養針及輸血,師姊也每兩天帶營養食物給她食用。一個多月後,Suwaresihi已是個健康、強壯的婦人,當地醫院於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九日安排Suwaresihi手術,目前她一切情況良好。
▲千手千眼
在土耳其的一百二十天
◎撰文/謝景貴、李彥學、邱國氣
從一面牆到三百間大愛屋、四間教室
從尋找土地到搭起兩百個大帳棚
在土耳其的一百二十個日子裏
氣溫由攝氏十五、六度降到零下冰點
心情卻隨著工程進展,攀升到頂
當土耳其聯絡點成立這一刻
我們知道:慈濟的愛已在當地慢慢扎根
【1999.9.23兩地哀悼】
昨夜初抵土耳其,雖只睽違數日,卻已世事全非。飛機劃過寧靜海面,眼前千年古堡夜燈燦爛;在平靜的夜裏,卻有一顆不平靜的心--想到台灣同胞深陷瓦礫中的哀號,痛失親友的雙眸難忍啼哭……此刻只有將對同胞的關心,轉向這異域的地球村夥伴,才能稍安心懷。
今天一早前往泛太平洋基金會(Pasiad),與廠商IPT洽談有關大愛屋事宜。IPT總裁Sadettin Dagli首先表達對台灣大地震的哀悼,也感謝我們在地震過後仍然前來幫助土耳其人民,未來若有機會也希望能為台灣災民盡一分心。
【1999.9.27歌覺尋地】
歌覺(Goluck)政府辦公室前的營區擠滿了人潮,大家排隊等著申請各種文件。在這個以退休軍人或軍人眷屬為主的七萬七千人小鎮裏,竟然就有六千人死亡、一萬人受傷、百分之八十房屋毀壞,幾乎所有市鎮都需重建。
政府雇員 Fikri Sen 得知我們正在尋找土地蓋大愛屋,馬上表示他有一塊借給政府的地或許能提供給我們。約莫五十多歲的他,在地震中喪失了兩個兒子,居住的五層樓房也成了危樓,目前只能住在帳棚裏。望著他毛髮漸落的臉龐,除了哀悼他親人的逝世外,也感恩他能慷慨地將土地借給我們。
【1999.10.12受災又雨】
伊斯坦堡(Istanbul)起風了,氣溫攝氏十五度。
今年雨季的第一場風雨終於來了,曾經是農民們引頸企盼的秋雨雖如期降下,但是尷尬而隱晦的喜悅,卻載不動背後更深沉的憂心;離枝的落葉在陣陣秋風中翻騰流轉,任他如何狂亂地掙扎,在起落之後終究還是要歸根才得安定,然而無家可歸的災民呢?
一場風雨便讓數十萬顆浮動不安的心焦急起來,晚間電視新聞裏,鏡頭無情地揭露一幕一幕令人心痛的畫面--災民在積水的帳棚前挖掘著排水溝、一位媽媽在帳棚外扭著浸濕的毛巾、一位阿嬤就只是坐在那裏哭著……
【1999.10.23第一面牆】
今天終於看到第一面牆站了起來!
早上市政府的供電仍有問題,還好發電機已經運到,伊斯同(ISTON)的工程人員分成兩組沿著房子的前後同時施工。由於每片模板重達兩百多公斤,只能靠兩輛附起重機的卡車一片一片吊起放下,再用電焊連結,實在無法用人海戰術趕工。
不過,當下午第一間房屋的牆面安裝完成後,大家相互看了一下,發出了會心的微笑--等了十幾天終於等到這一刻!
【1999.10.24祭祀的羊】
總工程師阿拉丁下午提早去工地旁的清真寺禮拜,這次禮拜的時間特別長,因為他剛剛做了一個對他而言非常困難的決定。
話說午餐時,我和阿拉丁走過工務所前面,看到一隻羔羊咩咩地叫。
「這隻羊怎麼會綁在這裏?」我好奇地問。
阿拉丁笑著說:「這是要祭祀的羊。」「祭祀?祭什麼祀?」我急了起來,心裏卻已猜到七八分。「當然是我們的工地啊!」「什麼?……」我睜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回頭看了看溫馴的羔羊被一條細細的繩索圈著脖子,綁在推土機的履帶下,於是,我堅定地告訴阿拉丁:「我們不殺羊!」
這時,換他睜大了眼睛:「這是土耳其工程界的傳統,是要祈求真主阿拉保佑工地平安,讓工人們心安!」
「我了解,但是我們遠從台灣來,帶來的是大愛和感恩,我們關懷這片土地的眾生,不只是災民,也包括了這隻羊;請不要讓慈濟大愛村染上這隻無辜羔羊的鮮血!」
「我們不是殺羊,而是將羊送回真主那裏。」
「您不覺得今天我會遠從台灣來這裏,請求您不要宰羊祭祀,也是真主的安排嗎!」
一陣無言的沉默,讓原本寒氣逼人的歌覺山坡更加冰冷,最後阿拉丁終於做了決定--今天不把羔羊送回真主那裏。
望了望仍跪在泥濘地上的羔羊,一陣心痛,不敢再多想羔羊的明天,但是今天既然有緣,就把握當下吧!
【1999.11.13強震再襲】
沒想到昨天在歌覺感覺並不強烈的地震,竟然在博魯(Bolu)造成重大傷亡。
博魯位於伊斯坦堡東邊,距離伊斯坦堡約兩百八十公里,是一個度假勝地,每逢台灣觀光團來伊斯坦堡,離開前一天都會到博魯過夜,八月十七日的地震對博魯影響不大,但這次卻難逃一劫。
目前死亡人數已增加到兩百九十人,主要因建物倒塌而罹難,也有因地震引起的火災而喪生。高速公路原本中斷,但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後就先搶通,因為這是聯絡首都安卡拉(Ankara)和第一大城伊斯坦堡之間的動脈。
阿拉丁得知博魯地震的災情,馬上將工地的發電機以及一組伊斯同的工作人員派往博魯。晚上伊斯同總經理來工地時告訴我們,派往博魯的人員已經成功地救出了五個人。
我們決定先到博魯地區受災最嚴重的都覺(Duzce)發放五千件毛毯,給予在攝氏約三度寒夜中露宿的災民一點溫暖。
【1999.11.29小學求助】
早上,工地來了三位訪客,他們是德沙那(Tersane)小學的老師,前來請求是否可以幫他們蓋四間教室。
德沙那小學位於歌覺大愛屋工地附近,目前有一千六百位學生分上、下午兩班上課,學校原來只有兩棟建築及一小片水泥空地,其中一棟兩層的建築已經成了危樓。空地上搭著兩頂軍用帳棚,每一頂帳棚裏有兩個班級背對著上課。
【1999.12.6貼心的安排】
為儘速幫助都覺災民過冬,半個月來我們積極尋找適合搭建帳棚的土地。先前找到的一塊地,位於風景如畫的公園裏,附近有一座小
型足球場,綠草如茵,四周圍繞著許多被政府列為保護級的大樹。
然而,政府今天突然決議,將軍方、紅新月會、聯合國、希臘、台灣慈濟捐贈的近一千五百頂帳棚集中規畫,故重新選定了一塊幅員遼闊的帳棚區預定地。
此塊地已大致整好,一些公共排給水、供電系統亦有完善規畫,相較於之前那塊尚未整的地,該是分貼心的安排,感覺上也更有保障。
【1999.12.8回教齋戒月】
今晚,對全球回教徒而言,是特別而期待的一晚,因為過了今天,即進入回教的齋戒月。
所謂齋戒月即每年回曆的九月,見月亮即齋戒,一直到月亮完全不見即可停止。教徒於此月每天天將亮之前,要先吃些東西並多喝水,天亮之後就要封齋,不能再吃任何東西和喝水,一直等到太陽完全落下,才能再開齋。目的是為了讓回教徒體會貧窮人生活的匱乏與困苦,進而提醒自己要時時幫助窮人。
當地華人告訴我們,每逢齋戒
月,大家看起來都懶懶的,且有默契能少動就少動。我們不禁擔心工程的進度是否會因此受影響。
【1999.12.13拋磚引玉】
由於都覺帳棚區人手不足,台商胡光中前天帶著家人及孫建偉等四位留學生前來幫忙搭建;十幾個泛太平洋基金會各地區負責人及老師,亦從伊斯坦堡開車前來幫忙。
今天幾個留學生都回到伊斯坦堡上課,只有孫建偉因是研究生,只剩論文未完成,所以義無反顧地留下來幫忙。這位大陸青年除了協助我們翻譯,工地的事什麼都做。
因為工人還是不足,胡光中開著車四處號召村民來當志工;幾天下來,有公司老闆、公務員、學生、工人、老師、軍人等,不分老少都來幫忙。
泛太平洋基金會為了大愛屋內部必須的電暖爐、熱水器、床組等,發動募款共得兩萬多美金,在他們馬不停蹄地宣說下,便宜購得三百個電暖爐、熱水器及四十個床墊後,剩下兩千美元,又買齊了三百個窗簾。
胡光中打趣說,這就好像中國成語所說的「拋磚引玉」。
【1999.12.18土國大學生】
一早,工地充滿著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原來胡光中從伊斯坦堡帶來四十五位土耳其學生,加入這打造愛心的行列。他們在簡單分工後,即動作迅速地鋪外帳、裝門窗、放地板。
本已習以為常每日五次的喚拜聲,今天下午及傍晚的兩次,因著同學們的集體禮拜,感受特別深刻。只見這群學生全部集合在一起,在伊瑪姆(意指為領拜者)的帶領下,開始面朝東方虔誠地禮拜;此刻,工地突然變得莊嚴而沈靜,雖然周遭的機械聲仍不絕於耳,但源自於內心的寧靜感受,彷彿已和大地各種聲音自然融在一起。
【1999.12.22狂風大作】
昨天凌晨三點四十分左右,我們休息的貨櫃屋突然吱吱嘎響且輕微搖晃起來,窗外塵土、小石子打得貨櫃屋霹靂啪啦響,窗戶更被捲起的爛泥打的污跡斑斑,整個狂風大作的驚怖景象,讓人更加敬畏大自然的威力。
長達二十分鐘的風勢漸息後,阿拉丁及幾位工人盡責地出去巡視工地,所幸並無太大損壞,只有幾塊屋頂稍稍受損。
今天,雨仍持續不停地下,戶外施工的困難度相對增加,大家仍是冒雨搶工。只見路面用漂亮的小石塊鋪了近二十公分高,這之後還要再鋪上和台灣大愛村相同的連鎖磚,屋後的巷道保留給居民種些花草,增添社區溫馨的氣氛。
學校方面的工程也進行到地基灌漿,晚上六點多和阿拉丁去了解整個施工情況,一切都非常順利。由於帳棚拆除了,外頭又下著雨,學生只好暫時到一棟危樓上課;如今,只盼四間教室能儘快蓋好,讓學生的安全有保障。
【1999.12.28收拾殘局】
車子還在高速公路上奔馳,電話就急促地響起,只看建偉的神情變得緊張且有點茫然,就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沈默片刻後,他撇過頭來沈重地說:「昨晚的風暴將我們的帳棚
吹倒好幾個,目前還算不清楚有多少?情況很混亂。」
雖然我們已努力做了補強,且心裏也有準備,但這樣的答案還是令人心痛。
甫進到都覺帳棚區,映入眼簾的是七橫八豎的散亂景象,面對這近一個月來,一點一滴匯聚眾人愛心所成的心血,心裏好像被掏空,一時間亦茫然地不知從何收拾。
建偉也無力地說:「本抱定明天工程就要完全結束,卻在最後關頭發生這情況。」面對災後要先收拾殘局,再重新建造,工人們都如洩了氣的皮球般,懶懶的使不上勁。
不過可喜的是,並無看到任何一個是被吹散或颳破的情形,這表示帳棚的品質還是相當堅固、耐用,我們只要再想辦法讓它能緊緊抓住大地即可。
我們估算整個損壞的情況及所需補充的料件,並進一步評估用營釘來牢固帳棚的底座。不久,工地再度傳來重組鐵架的敲打聲,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活力和希望。
晚上,建偉又跟我說,根據電視報導今晚很有可能還有暴風。我跟建偉商量,務必請留下來卸床墊的十位工人,再幫忙帳棚四周填土補強的工作。建偉苦笑著說:「現在是齋戒月,這些工人四點就想回去,已被我們留到七點多了,剛才任憑我好說歹說,他們才答應再留半個小時。」
事情還沒做完,時間又到了,工人們紛紛要求我們送他們回家。送走工人後,偌大的工地就只剩我們三人,心想,今晚就算累一點,也要將未做完的防護措施再加強,才能降低可能的損害。
【1999.12.31尊重民情】
看了報紙才知這次風暴共造成兩百頂帳棚被吹掀,算是蠻嚴重的一次風暴災害;還好,我們的帳棚一個也沒倒!
專家也指出帳棚區的一個隱憂,那就是電線的問題。因帳棚區的電線配置有些是從屋頂裏層一家連過去一家,當有一家帳棚被吹跑時,電線可能會被拉斷,裸露在外的電線有很高伏特的電壓,人若不小心被電到,可能會造成生命的危害。
慈濟帳棚區的電線是以埋地下管線的方式,安全性較高,且每個帳棚加了十根營釘,穩固性更佳。
教室的整個結構體都已完成,今天要針對有窗戶的牆面做噴漿工程,屋頂的鐵架也同時在做焊接。教室有八扇窗,窗戶開的多,不論採光和自然空調都好,但門只開一個,同學進出不是非常不方便?伊斯同工程師歐斯漢笑著說:「這是土耳其人設計教室的習慣。」既然如此,也只得尊重當地的民情。
【2000.1.7領取鑰匙】
元月八日到十日是回教徒的開齋節,也是土耳其的新年。為了讓災民及早安頓,並給他們一個最好
的新年禮物,我們決定將陸續完工的大愛屋鑰匙交給災民。
今天有三十六戶來領取鑰匙。一個阿嬤和她的兒子、媳婦及兩個孫子一起來看大愛屋時,喜極而泣地抱著我們直說謝謝。
「我這把年紀了,從沒遇過這麼大的災難,住了四個多月的帳棚,晚上天氣好冷,想上
廁所都要走到很遠的地方,非常不方便,有時冷得都不敢出去。」阿嬤又哭又笑著說:「現在有了這麼好的住所,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晚上太冷了!」
【2000.1.13張燈結彩】
昨天晚上,台灣二十五位團員在攝氏一度的嚴寒中抵達土耳其。
今早,歌覺街道上處處可見歡迎居民來參加大愛屋捐贈儀式的標語,當地留學生說真是不可思議,以往只有在國慶日才能看到如此張燈結彩的景象,沒想到這次土耳其政府為了慈濟的捐贈儀式,也如此用心布置。
迎著窗外的陽光,我們進入第一個捐贈點--德沙那小學。
「為感謝台灣的慈濟人,我們將以『台灣』和『慈濟』為四間教室命名。」代校長Nehir女士表示:「此次地震,德沙那小學包括校長及師生共四十多人不幸罹難,校舍也嚴重毀損,當慈濟一聽到我們的請求,立即答應援建四間教室。」
接著,轉往歌覺東區的慈濟大愛村,市區中心大街上掛著一塊特大布條,以英文寫著證嚴上人的靜思語--「志工盡他們的力量去幫助災民,同時更感恩災民,因為災民的受難,志工才能體會真實的人生」。
大愛村裏,除了三百間房屋,還有警衛室、兒童遊樂區、小公園等公共設施,巷道之間擠滿了人群,像在辦嘉年華會。慈濟人帶動災民們高唱「我們都是一家人」,活潑又親切的氣氛讓土耳其居民感到新鮮極了。
住在大愛村的六十二歲烏拉爾,高舉著「千恩萬謝,感謝台灣」的土耳其文大字板,板上插著中華民國與土耳其國旗。
慈濟宗教處主任黃思賢代表致詞,細述整個賑災因緣,並虔誠地請回教真主阿拉,保佑土耳其和台灣的子民能遠離地震災害,且人人平安健康。坐在我身旁的阿嬤,聽著聽著就輕輕哭了起來……在場土耳其人民則不斷給予熱烈的掌聲。
此刻,有位婦女捧著一盆白玫瑰,說要送給證嚴法師。她說,地震發生後,她被困在倒塌的房屋中三個多小時,待醒來睜開眼睛時,裏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就在她幾近絕望時,突然從縫隙中看到這盆白玫瑰,給了她求生的希望和勇氣。她想將這盆花送給上人,因為慈濟給她的大愛屋,就像當初這盆玫瑰般,給她再生的希望和面對未來的勇氣。大夥聽了不禁深受感動。
- May 20 Wed 2009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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