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娑婆法音

門後的大女孩

◎撰文/葉文鶯

從大廳那道門走到廚房這道小門,
不過十幾步遠,
對一個長期蹲踞在門後、
自我封閉二十多年的女子而言,
卻是跨出生命的一大步。

森林裏有一棵樹,從它誕生到死亡,從來沒有人看見,那麼這棵樹「存在」過嗎?

第一次隨訪視志工探望這名鄉間女子,回程路上不經意浮現多年前一位老師在課堂上的提問。與其說這位年近四十、未曾出嫁的女子,觸發我思索「存在」的問題,不如說她教我看見一個生命之隱晦,竟像森林裏的那棵樹。

不被看見的東西,並非不存在。長久以來,她真實地存在著,並且在芸芸眾生裏擁有自己的名字,然而這個生命彷彿沒有被人真正「看見」,以至於內心深處保留著未曾有人到達過的那分孤絕,直到有一天……

美麗的誘惑

這座三合院的正廳門後,正是她長年蹲踞的所在,身後那道門則通向她的閨房。她的腳邊時而鋪著報紙,上頭沾著些許飯屑;有時也擺放一個臉盆,是母親為她端來的洗臉水。

她細長的指頭總愛伸進水裏撥弄攪和,也或許正想像如白鵝戲水般快樂,才端起盆子喝上幾口,卻遭來母親的阻罵了!

「整天蹲在那裏,不到外面走動,不洗澡也不洗頭,那頭髮--也太長了!」初夏,志工第一次去家訪,母親說起女兒已經兩個月拒絕洗澡,平日累積的氣惱僅剩嘆息。

這群陌生人來到她身邊同她說話,親切地叫著她的名字,好像是她認識多年的好友,她仔仔細細聽著她們說些什麼。事實上,她是聽懂的,這幾個女人想跟她做朋友,她們希望她能夠洗個澡,讓自己清清爽爽,然後把最漂亮的衣服拿出來穿。

「來,我們先把臉洗乾淨,這樣會變得很美很美,然後洗澡、洗頭髮,我們再幫妳梳個很漂亮的頭,好不好?」三個女人圍繞著她,執起她的手,柔聲地看著她、鼓勵她。

那不斷重複、加重語氣「很美」、「很漂亮」的字眼,對她產生了極大的誘惑。不多久,她便放棄蹲踞之姿,站了起來。

「她要洗澡囉!」志工們這一呼,站在門外的母親大感吃驚,趕緊在庭院堆積如山的柴堆裏抽出幾根,這舉動驚走正在上頭漫步的大黃貓,一溜煙跳出圍牆外面。

母親揣著木柴進廚房燒開水,像準備給初生嬰孩洗澡,興奮得手腳像貓兒一般伶俐,其實是深怕女兒瞬間反悔了!

清水拭過的臉龐

料想不到,那以清水拭過的臉龐,異常瘦削卻白淨;撥開粗硬且過長的瀏海時,乍見澄澈似水的雙眸,那眼神看人時帶著羞怯,可一點兒也不空洞。

母親說,女兒就讀小學時,有一天放學回家,之後便說什麼再也不肯上學。從十來歲至今,女兒將自己封閉在家,非但不與外人接觸,即連自己的母親也只能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無法探觸內心。

轉眼,處處依賴她的女兒快四十歲了!母親說,早年她曾帶女兒求醫,花去不少積蓄,後來也嘗試將女兒安置在養護機構,可是那段經驗太可怕了!女兒老受欺負,教她心疼不已。為此,只要她活著一天,都寧可自己守護女兒。

經過志工評估,這戶人家並不需要慈濟的經濟協助,但這名長年躲在門後的「大女孩」卻需要關懷,包括照顧她的老母親在內,總得有人聆聽她的心事,特別是幫她婉勸女兒改

善衛生習慣。

「哇!妳知道嗎?妳今天好漂亮喲!以後媽媽叫妳洗頭、洗澡,妳就要乖乖去洗喔!像現在這樣多好!下個月我們再來看妳。」訪視志工第一次離去時,留下真誠的讚許和承諾。當他們再度依約前來,這位母親明顯地減少抱怨,盡為女兒願意洗澡而高興著,雖然只是維持三五天洗一次,卻有很大的進步。

「我幫妳帶了一對漂亮的髮夾,妳看,是對蝴蝶,翅膀還會飛!去,把梳子和鏡子拿來,我幫妳梳漂亮的頭。」既瞭解這位大門不出的大女孩是愛美的,之後的每一次到訪,志工總先喚她到跟前,溫柔地為她梳理頭髮,那身影就像個母親在清晨為小女兒梳頭。

「要不要洗洗臉?」話才說完,大女孩立刻把毛巾揪在手上,自行朝浴室走去,她刻意扭動一向最喜穿的短裙,讓裙襬左右晃盪,足見她除了愛美,對自己所做的決定也是開心的。

「妳今天中午吃了什麼?」「稀飯,配魚。」從陌生到信任,如今,大女孩已經可以與訪視志工做此類簡單的交談。

至於塵封往事,志工無意探問,她們瞭解,眼前這個年紀略小她們幾歲的女子,成長過程中有許多未完成的部分,而她們所能幫上忙的,只是儘可能給予溫情,並嘗試教導她自我照顧。

從門裏到門外

有一回,當我們再度走進這家院落,志工們邊朝正廳走去,邊叫喚大女孩的名字,沒想到當我們打廚房前面經過,竟然透過紗門瞥見一道細瘦的身影。

大女孩和老母親推門出來,

站在走廊上和我們打招呼。志工送上一件棉質上衣,開心地對著大女孩說:「妳今天出來走動啦!我們帶了件衣服給妳。」

從大廳那道門穿過庭院進入廚房這道小門,不過十幾步遠,但對她而言,恐怕是相當難得的;相對地,這群訪視志工從一個小鎮開車來到這處小鄉村,走進封閉自我二十多年的女子生命裏,也可以說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大女孩打著赤腳,細長的腿由於長時間蹲著,形成一條條污垢的紋路,腳底也沾染一層厚厚的油污。「來,把拖鞋穿起來,我幫妳把腳洗乾淨。」大女孩毫不猶豫地趿起紅色拖鞋,尾隨志工走進浴室。

「以後妳洗腳,先用水打濕,然後抹上肥皂。」經過一番搓洗,志工又說:「沖水以後,妳摸看看,是不是感覺澀澀的?像這樣就表示已經洗乾淨了。」兩個女人侷促在窄小的浴室裏,在浠瀝的水聲中所傳出的簡短話語,流露無限的慈愛。

「妳要跟我們講什麼呢?」倚在浴室門邊的另一位志工,試著引導女孩說話,女孩聽了,起初只是微笑著。

「是不是可以說一句:謝謝!」像剛從母親那兒學習到如何表達禮節的幼兒,大女孩馬上向正為她洗腳的志工道了一聲:「謝謝!」雖是透過教導才講出來的話,卻聽得出弦外之音——大女孩擁有表達的意願,代表她能接受志工所為她做的事。

洗淨雙腳的大女孩踅回正廳屋簷下,但是她沒有回到「原位」,而是在門檻外面蹲了下來,低頭看著腳趾。似乎,蹲在門裏、門外,意義有所不同,試著揣測她的心理,依照習性她應蹲回原來的位置,可是她意識到她的「朋友」在屋外,所以她選擇蹲在門外,那感覺像是在一道打開著的門口掛著一條門簾,大女孩就介於保有自我和與外界流通的狀態中。

失落的名字

「來,別蹲著,妳坐這張小椅子,陪妳媽媽在外面坐一下。」志工的每一句話,都像施了咒語似地,大女孩一一照做,看不出絲毫勉強。然而,與其相信這其中有不可思議之處,其實這不過更加反映出女孩一向欠缺有人耐心教導罷了!

坐在椅子上的大女孩,緊靠著雙腿,雙手在膝上交叉。志工注意到在她的左手腕束著一條紮頭髮的紫色鬆緊帶,便看穿她的心事。「這是妳的手鍊,對不對?下回我們來,帶一條漂亮的手鍊送給妳,好不好?」大女孩又是默聲點頭。

「伯母啊,妳的身體要多保重啊!」每次離去,志工總不忘這句叮嚀。

「當然要保重,萬一那天我不在了,誰照顧她?」到了可以

享清福的歲數,卻沒有一天能夠卸下責任的母親,有一張時而忘卻微笑的容顏,和一頭花白捲曲的頭髮。坐在女兒身旁的她,臉上有幾分沈重。

幾次探訪這名躲在門後的大女孩,也喚起我童年的一段記憶。在我家鄉也有像她這樣一位女子,她的家住在村莊的大馬路旁,女孩終年坐在正廳門檻內,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時常朝著門檻磕頭。

不論大人或小孩,每經過這戶人家門前,總不自覺朝裏頭望,看了許多年,我從來不敢走進那座庭院,也從來都不知道女孩的名字。直到離家多年,有一天再次行車經過,期待中將瞥見的熟悉身影竟然不見了!

「死了!」女孩的一生被這麼一句話交代了事,在他人的口中沒有留下任何懷念或評語。這是一個失落的名字,她活著的時候,無聲無息;死了,也是無聲無息。

如果在當時,村子裏也能出現慈濟志工,也或許那個蒼白無瑕的生命,將活得更加豐富,至少有人叫喚她的名字,有人做她的朋友,甚至會有人了解在這個家庭中,有一對偉大的父母,而不只是赤裸裸地呈現人世間「存在」的無奈、悽然和無告。




▲銀髮之愛

麻豆小鎮的環保「大姑」

◎撰文/許明捷

九十六歲的林牆做環保已經十多年了,
曾經她猶豫著該不該繼續做下去?
於是虔誠地向神明訴說自己的心事……

「人生七十才開始,八十滿滿是,世間九十不稀奇,一百笑嘻嘻……」的確,在科技發達的今天,人類活到九十歲已不算稀奇;但是,以九十六歲高齡,還能夠出去做環保,就不能不說是「真稀奇」了。

在台南麻豆地區,就有一位現年九十六歲的耆老林牆,還每天出去做資源回收呢!

不是拾荒

民國七十九年底,慈濟環保志工林和鴻開始在麻豆地區推動資源回收,最初響應的都是一些老人家。

見到他們不但做得滿心歡喜,且一些老人病皆因活動筋骨不藥而癒,讓林和鴻想到了八十五歲的大姑姑林牆,身體還很硬朗,應該也可以來做環保。就這樣,林牆成了麻豆地區環保志工人人口中的「大姑」。

大姑是一位道教徒,不同的信仰並沒有讓她心裏掛礙,和慈濟志工在一起,一樣是用「阿彌陀佛」和大家打招呼。

大姑推著一輛老舊的嬰兒車出去撿拾人家丟棄的廢紙、瓶瓶罐罐,回來後再一一整理,分類得清清楚楚,捆綁廢紙更是一點也不含糊。

「別看她是九十多歲的老人家,腕力好得很,綁好的回收紙結結實實的,一點也不輸年輕人。」林和鴻說。

有次環保志工參觀三義茶園,下了遊覽車後,由於還須走上一段山路,有人體貼地準備小轎車要接送大姑。「沒想到老人家堅持要自己走,而且走得比我們還輕快。」

有一天,大姑照例推著舊嬰兒車走在路上,一位年輕小姐跑了過來,往嬰兒車內塞了東西後,就急忙跑開。大姑翻開紙板一看,竟然是兩百塊錢。大姑拿起那兩百元,喃喃地說:「我都在捐錢救人,怎麼也會被救濟呢?」

看來她是把大姑當作拾荒老人,見到這麼老的人還在為生活奮鬥,心生不忍而起了同情心。「大姑那時候真的愣住了,但這也說明了一件事——畢竟,我們這個社會還滿溫暖的。」

神明的答案

民國八十七年,大姑心想,已經做了這麼多年的環保,自己年歲又這麼大,應該可以停下來休息了。但是做環保不但可以淨化大地,回收資源所賣的錢還可以救人,不做又覺得心不安。

於是,大姑跪在自家的神案前,虔誠地向神明訴說自己的心事,擲筊杯請神明幫她做個決定。「我說不想做了,怎麼擲都擲無杯;我再問,是不是應該繼

續做,一連應了三個杯。神明要我繼續做環保,我當然要繼續做!」就這樣,大姑仍然每天出門做環保。

漸漸地,大姑患了夜盲症,天一黑就看不見。為了大姑的安危,志工們要大姑白天才可以出去做環保,但有時天色才矇矇亮她就出門,令大家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天,大姑清晨六點鐘左右就出門,看見正在整修排水溝的馬路上有一塊紙板,大姑正要過去撿拾,卻誤把積滿雨水的排水溝當成路面,整個人摔了進去,額頭撞上了溝緣,造成約四、五公分的撕裂傷。

大姑自己爬了起來,用手摀著傷口,走回家打電話求援。巧的是那天志工們都一早就出門了,一直找不到人。大姑用衛生紙壓住傷口,血沾濕了就換。直到上午九點,林和鴻回家拿東西,剛好接到大姑的電話,大姑未向他說明發生的意外,只要林和鴻趕快過來一趟。

「我進門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大姑仍用衛生紙壓著傷口,垃圾桶內滿是沾了血跡的衛生紙。」談起這件往事,林和鴻仍心有餘悸地說:「我飛快地送大姑到麻豆鎮上的一家診所就醫,但不知是否被大姑的年紀嚇到了,這家診所竟然以設備不足為由拒收。不得已,再轉送另一家醫院;醫護人員要替大姑縫合傷口,大姑卻堅持不縫,醫護人員沒辦法,只在她的傷口敷了藥就讓她回家了。」

「大姑最怕打針了!生病了不但不打針,連西藥也不吃,只吃中藥。所幸約十天左右,大姑的傷勢就痊癒了。」林和鴻笑了笑說。

環保老尖兵

因為這個意外事故,大家更加小心保護大姑,對大辜負責的回收作業區做了更柔性的規範。原本大姑認領了好幾條街的垃圾箱,現在只讓她認領自家附近的兩個垃圾箱。

「以前在垃圾箱尋找可回收的資源沒什麼困難,自從改為子母車後,垃圾箱的高度超過大姑的身高;別看大姑是九十幾歲的高齡,照樣攀上去,萬一掉進垃圾箱裏,一百四十公分不到的大姑真的不容易被發覺,所以,我們都要求大姑不可以再攀上垃圾箱。」林和鴻說。

由於老人家的投入,感動了附近的店家,紙箱不再隨意丟棄,都會自動整理,等大姑來運送。柯永圳說:「麻豆地區的環保工作能有今天這個成果,這些環保老尖兵真是功不可沒!」

大姑不僅對環保的投入讓人感動,捐助善款更不落人後,孩子給她的生活費,大姑總是省吃儉用,每每累積到一個數目,就拿出來捐給慈濟。大姑說,能做就是福,縱使能為上人分擔的,只是那麼一點點,都足以令她無限歡喜。

九十六歲了,要做到什麼時候?大姑說:「做到不能動為止!」因為做環保,大姑體認到付出的快樂,在晚年有了更充實的人生。




▲杏林春暖

安古奇的企鵝夢

◎撰文/張旭宜

「企鵝好可愛!會游泳,還會做體操呢!」
一個個善心美意接湧而現,
幫七歲小病童安古奇完成夢想……

第一次看到安古奇,很難不被他咕嚕嚕轉的大眼睛和上揚的嘴角所吸引。

但同樣吸引我的是:他後腦勺那道從頭頂延伸到脖子的刀疤。如果你注視著他的傷痕,他會用手指著頭告訴你:「我的頭裏面有蟲蟲喔!」

蟲蟲危機

七歲的劉忠奇,是花蓮縣新城鄉的原住民,大家都喚他「安古奇」。像所有孩子一樣,他喜歡聽故事、喜歡和朋友玩、喜歡跟媽媽撒嬌。

但從去年六月開始,活潑的安古奇常會不自主地眨眼,全身無力、嗜睡、頭痛、沒有食慾,症狀隨著時日而有加重的趨勢,到後來甚至連喝水都會吐。

劉媽媽帶著安古奇先是看眼科,醫師診斷後覺得不止是眼睛的問題,建議帶往大醫院檢查。回家後,嬸嬸也憂心地要劉媽媽趕快帶安古奇去腦神經外科,請醫師幫他做「電腦斷層掃瞄」。

花蓮慈濟醫院的電腦斷層掃瞄結果出來,劉媽媽簡直不能置信!原來安古奇腦袋裏長著一顆腫瘤,更讓人措手不及的是--醫師表示必須緊急開刀。

「他怎麼會得這種病?這麼小怎麼開刀?手術成功的機率有多大?」劉媽媽的心就在不安、沮喪、祈求……種種情緒的反覆衝擊下,簽了手術同意書。

慈院小兒科醫師陳榮隆表示,安古奇腦內的腫瘤位於動靜脈之間,經組織檢查發現是「不成熟奇胎瘤」,因為生長位置相當特殊,手術切除無法痊癒,即使除去部分,其他部分也會很快增生。所以醫師只幫安古奇將腦中血塊導流出來,以減低他的不適感。

躺在床上的安古奇,大眼眨呀眨地,透出許多不解。他總是問媽媽:「我怎麼會生這種病?」

「你的頭裏面有蟲蟲,醫師要把蟲蟲拿掉!」

光頭媽咪

看到孩子承受苦楚,劉媽媽說:「我的心都空了,整顆心迷迷茫茫,不知何去何從!」然而再怎麼傷心,面對孩子時,劉媽媽還是溫言含笑。

劉奶奶看到劉媽媽心力交瘁的模樣也心疼,執意要她回家休息。劉媽媽人雖離開醫院,心卻還繫掛著病床上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摩托車停放處、怎麼騎車出院的。

她只模糊記得,騎車時整條大馬路亮晃晃的,像當時的心情一樣,除了空白,一無所有。

剎時,一陣電擊般的痛感侵襲全身,接著聽到週遭嘈雜的人聲,「出車禍了!出車禍了!」看到身上被血染紅,劉媽媽這才回過神來。

醫師建議劉媽媽住院,但她堅持不住院:「我住院了,孩子怎麼辦?孩子需要我,我再怎麼痛也要忍著照顧他。」

安古奇後來又經歷一次手術,將腦中大部分的腫瘤取出,並持續進行化療和放射治療。每次做完化療,看孩子瘦小的身軀在床上翻滾、嘔吐和呻吟,劉媽媽除了噙著淚水緊緊擁抱外,別無他法。

化療做到第四劑時,安古奇開始掉髮,每次摸到掉下來的頭髮,安古奇便不解地問:「媽媽,為什麼我的頭髮又掉了?」「因為你在打針,所以會掉頭髮。」劉媽媽總是耐心回答。

有次洗澡時,安古奇又看到一大撮頭髮就這樣順著水流掉落,不禁大聲哭訴:「媽媽,我的頭髮掉了!」劉媽媽除了陪孩子流淚,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久,安古奇因為腦水昏迷三天。在加護病房外,劉媽媽頻頻想到安古奇為掉髮落淚的景象,眼眶又是止不住的淚水。劉

媽媽心一緊,快步走到理髮廳。

當安古奇自昏迷中醒過來看到母親,不禁笑了起來,虛弱地說:「媽媽沒有頭髮,好醜喔!哈!哈!哈!」原來劉媽媽跑去理了個大光頭,跟安古奇一樣頭光光的。

聽到兒子開懷的笑聲,劉媽媽也高興地傻笑起來。以後,安古奇沒再問過掉髮之事。

大拇指點頭

發病十個月來,歷經三次開刀和四次化學治療的痛苦,看到媽媽不分日夜地照顧他,孝順的安古奇信心滿滿地跟媽媽說:「我一定會好起來!我長大以後要當老闆,賺錢照顧媽媽。」

不只感恩媽媽,安古奇也感激所有照顧他的人。每次只要看到慈院主治醫師哈鐵木爾大夫,安古奇即使身體很不舒服,還是伸出小手握住醫師的大手,並豎起大拇指第一指節點頭,學慈濟人用手語說「謝謝」。

他也跟劉媽媽說:「要送地瓜給護士和志工吃,他們很辛苦!」

在慈院,安古奇最喜歡找社工員美如和志工靜芝。每到大廳,就看到他直往社服室奔去,人還沒到,就清楚聽到他響亮的聲音:「美如姊姊、靜芝師姑,我來了!」跟大家一一打完招呼後,就自動坐下來看迪斯奈卡通影帶。

安古奇也會安慰同房的小病患。某天,一位腹部長有腫瘤的九歲患者,因為疼痛難耐而流淚哭泣,安古奇馬上安慰他說:「哥哥,你不要哭嘛!」

想看國王企鵝

躺在病床上,安古奇最喜歡看大愛電視台的「大愛劇場」了,而且還會跟媽媽說明劇情。

「健康新素派」一播出,安古奇更是一定要叫媽媽來看,因為這關係著他夢想的實現!

原來安古奇第一次入院手術時,媽媽正在接受丙級中餐廚師訓練。那時他跟媽媽說想去台北木柵動物園玩,可是媽媽說:「我們家沒有錢耶!」

安古奇的爸爸是大理石工廠工人,有四個孩子要照顧,經濟是一項重擔;劉媽媽只能無奈地看著孩子低垂落寞的眼神;不一會兒,突然像挖到寶似地說:「對了!媽媽如果通過丙級廚師訓練,就可以拿到一萬元補助費,到時我們就有錢去木柵動物園了。」

聽到媽媽這樣說,安古奇心中重燃起希望,他雖然不懂得什麼是丙級執照,但他知道只要媽媽將菜煮好,他就可以去木柵動物園了,因此每次看到烹調料理的節目就趕緊叫媽媽來看,這可是他去看國王企鵝和無尾熊的機會呢!

圓夢之旅

今年三月,安古奇三度開刀,醫師發現腦瘤細胞仍是活的,於是再進行化療。經過化療及放射線治療,安古奇的腦瘤細胞已縮減一半。

雖然治療略有成效,但醫師還是表示:「治療只能延長時間,也不是完全沒希望,畢竟醫學還有許多未知……」然後,醫師輕聲而婉轉地跟劉媽媽說:「要好好珍惜和孩子相處的時間。」

劉媽媽聽了,微微點了點頭,無言、落寞,最後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地說:「我一定要帶安古奇去木柵動物園……」

自從安古奇想去木柵動物園的心願披露出來後,慈濟醫院隨即組成專案小組,為安古奇展開圓夢行動。

專案同仁致電台北市政府,獲得市府「全力支援」的承諾,並得到遠東航空公司贊助機票。慈院小兒科醫師王柏鈞和護士林曉屏,更自願請假陪同前往,讓安古奇在醫療的後盾下,安全舒適地進行動物園之旅。

四月六日,劉媽媽早早就起床打點行李。她又高興、又緊張,深恐大家睡遲錯過了班機,天色未亮,全家人就被劉媽媽從床上挖起來。

飛機抵達松山機場後,安古奇高興地看著各種大飛機,還興奮地往出口直衝。台北的慈濟志工一看到安古奇,不但在他的脖子套上美美的花圈,還送了一台大大的飛機模型作為禮物。

到木柵動物園後,安古奇由媽媽揹著來到企鵝館,他目不暇給地觀看國王企鵝,開心地說:「企鵝好可愛!會游泳,還會做體操呢!」

出了企鵝館,王柏鈞醫師貼心地買了一隻國王企鵝玩具,讓安古奇回花蓮後可以一再回味看企鵝的快樂心情。

動物雖然好看,安古奇的身體卻極易疲累,一行人在園內走走停停,還好一路上有靜芝作陪;每次安古奇覺得累時,就會特別指明要吃「靜芝師姑的糖果」。吃了糖果,稍事休息,安古奇活力充沛起來,就開始跟媽媽或志工玩剪刀石頭布的遊戲。



返抵花蓮,回家的車上,安古奇突然看著我說:「我的眼睛很大,你的眼睛小小的。」我聽了順勢問他:「為什麼我的眼睛這麼小呢?」他回說:「因為你住在天上,離太陽比較近,所以眼睛小小的就可以了。」

聽了他的回話,我一時無語。原來小眼是天使,大眼為觀心。當他們抵家後,我看著安古奇的背影,心底默默祈求--這位大眼菩薩能一直自在快樂!



▲挑戰生命

烈焰後的清涼

◎撰文/范毓雯

突如其來的意外,
讓全身百分之八十灼傷的溫志偉飽受苦難,
卻也進入生命的深刻反省。
如今能夠穿上短袖衣物坦然見人,
對他而言就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幸運的存活與其說是「奇蹟」,對篤信基督教的溫志偉而言,倒寧願相信是「神蹟」。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十六日,二十六歲、仍就讀高職的溫志偉,下課後到一間工廠打工,因化學藥品突然爆炸,導致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灼傷。

「主治醫師說像我這種情況,十個有八個會喪生,即使有存活機會也沒把握治好。」

意外發生前,溫志偉因不能忍受父母的管教方式而離家出走,以半工半讀方式維持生活,萬萬沒想到畢業前夕會發生事故。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全身大面積灼傷的溫志偉飽受痛楚,卻也讓他深刻地反省生命的意義。「很多人看到我都說:『好慘啊!』我就對他們說:『有生命就有機會!』這是我的格言。人常常會妄求,現在我覺得只要過得平安快樂就好了。」

火的烙印,愛的覺醒

「最累的是心態問題,調適了快兩年,才敢穿短袖短褲到外

面坦然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

在新竹火車站和溫志偉相會。他雙手俐落地控制方向盤,行駛往五峰鄉竹林基督長老教會途中。

山中林木蒼蓊,一路上,溫志偉緩緩敘述那段肉體承受撕裂般苦楚、內心百轉千回的時日。

自殺,曾是溫志偉腦中揮之不去的念頭,當時在家療養的他漸趨消沈、自閉。

篤信基督的父親不僅在他受傷住院期間禁食一星期,祈禱上帝讓他平安度過生死關頭,見到他鬱鬱寡歡的模樣,也建議他利用時間看看《舊約聖經》的「約伯記」。

約伯遭受撒旦攻擊,以至家破人亡、滿身毒瘡、朋友誤解,內心悲痛莫名之際仍堅持信仰,苦難過後神加倍賜福給他。

「人生在世必遇患難,如同火星飛騰。」「約伯記」中記載的這一段文字,讓溫志偉對生命有了新註解,心門不再緊閉消極。

「我可以一直逃避,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但是那樣會更累。而且那麼年輕就放棄自己,實在太對不起自己和關心我的人。」

為了怕別人看到身上灼傷烙下的痕跡,儘管是炙熱的夏天,溫志偉還是用長袖衣物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

直到民國八十五年九月,溫志偉就讀聖經神學院,一位自小殘疾的學長鼓勵他坦然面對,並告訴他:「受傷並非本身自願,何必太在乎別人的眼光?」

「想想也對,受傷又不是我自願的。說實在,夏天穿長袖長

褲真得很不舒服,身體已經夠苦了,何必再增加心靈的痛苦?後來嘗試穿上短袖短褲出門,才知道這種感覺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學習包容,學習付出

住院當時,不僅教友,包括陽光基金會與慈濟志工等團體,都相當關心溫志偉。

慈濟志工初次來訪,溫志偉當下的反應是「訝異」與「好奇」——訝異的是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怎麼會來關心;好奇的是志工們怎麼知道他受傷的訊息。

「我家歷代都是基督徒,剛開始對慈濟志工有些排斥,怕他們跟我傳教。後來發現他們是真心關懷我,才慢慢接受。」

與慈濟志工相識五年多來,溫志偉印象深刻的是參加新竹聯絡處的冬令發放,因為看到許多孤苦伶仃、病痛纏身的人,讓他想到其實有人比他更需要幫助,因而更加珍惜目前擁有的一切。

「這個世界需要的就是關懷和愛,我在慈濟志工身上學到了無所求的付出,以及信仰的包容與開放。」溫志偉說。

拐個彎,景色就不一樣

車行約一個小時後,停在竹林教會門前。村中三兩位在外玩耍的小朋友看到溫志偉,熱切地叫喊著:「老師、老師!」

雖然神學院的教會實習學分已修滿,但溫志偉仍想繼續奉獻,所以每個星期天還是到教會服務。

「以前我惹了許多麻煩,對父母很不孝;灼傷住院時,父母為我禁食、誠心禱告。我爸曾說要把我獻給上帝,我也希望能當牧師幫助更多的人、把愛傳給別人來回饋父母。」

今年六月,溫志偉將於聖經神學院畢業,並計畫報考台南神學院研究所,再繼續教會實習、寫教師論文,以取得牧師資格。

下山之際,環伺群峰間的雲海漸漸消散,放眼望去,先前如潑墨山水的視野,已轉成筆觸清晰秀麗的水彩畫。

「我總慢慢開下山,或是停在某處欣賞風景,不同高度看到的景色也不同。」拐過幾個彎後,村落的紅色屋頂連成一片,果真令人目光為之一亮。

因為不同的思索與反省,讓溫志偉的生命別有一番風貌,他除了感謝爸爸、媽媽、慈濟師兄姊、教會姊妹弟兄對他的鼓勵,也用《新約聖經》「哥林多前書」的一段話,和所有曾關心過他的人分享——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忌妒,
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
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家的惡,
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
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挑戰生命

給自己掌聲

◎撰文/吳玉

若你失去財富,沒有關係;
若你失去健康,情況危急;
若是再失去求生的勇氣,那就回天乏術了。

當大地還是一片寂靜,多數人猶自陶醉在溫暖的被窩做著甜蜜的夢時,做完早課的黃馨萍已騎著一輛舊機車穿梭在屏東大街小巷,開始一天忙碌的資源回收。

泛紅的臉頰、壯碩的身子,才五十出頭的黃馨萍,自信的眼眸散發著一股活力;然而在她爽朗的笑聲裏,卻隱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辛酸。

兒子的貼心話

十二年前,她與癌症搏鬥了三年,最後終於戰勝了病魔。幾年來,腰際上的人工造瘺陪伴她走過艱辛的日子,成為她抗癌成功的最佳見證。

當時,正值四十出頭的她,一心想給三個孩子良好的生活環境,每天無暝無日地做生意,從來沒想到要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樣死拚活拚的結果,老天爺竟然沒有特別眷顧,要命的子宮頸癌與大腸癌幾乎毀了她的生命與家庭。

當她躺在手術檯上,最無助、最需要親人撫慰時,另一半卻在這緊要的關頭遺棄了她。在她被病魔摧殘的剩下皮包骨時,

幸好娘家父母、兄弟給予資助與扶持,憑著一股不願倒下去的堅強意志,黃馨萍接受命運的挑戰,經過兩次開刀手術後,病情漸漸有了起色。

每當夜闌人靜,黃馨萍心裏總是想著:當你哭的淚乾了,苦日子一樣過啊!眼前能夠幫自己站起來的,只有自己。

一天,貼心的大兒子捧著一本書來到她的床前,念了一段給她聽,她記憶猶深,書中是這麼說的——

若你失去財富,沒有關係;若你失去健康,情況危急;若是再失去求生的勇氣,那就回天乏術了。

這段話感動了她,讓她對生命重燃起一股強烈的希望,她對自己說:「我不能就此失去求生的勇氣啊!」

從此,她拋開私情小愛,轉換自己的心境去面對天地間的一景一物,她發現世界還是一樣美好,何況父母為了她的病情,奔波勞累、憂心如焚,她不能讓白髮人送黑髮人;而且三個孩子也漸漸長大、乖巧懂事,「我還要當阿嬤呢!」

她時常以此激勵自己,並與醫師密切配合,不知不覺病情大有進展,體力也逐漸恢復。她還有個夢想:如果那天身體恢復健康,她要將這條撿回來的命,再度佈施給需要幫助的人。

第一個啤酒罐

一天,乘著精神清爽,黃馨萍挑了一件許久未穿的漂亮衣裳,喜孜孜地與朋友一起去看廟會,廣場上各地陣頭齊聚熱鬧非凡,可是從鬼門關走一回的黃馨萍,卻注意到地上丟的滿地的飲料罐。

在慈濟世界,她早已聽聞許多環保新觀念,當她親眼看到這麼多可回收的瓶瓶罐罐,心裏有一股撿起來的衝動,不管能賣多少,積少成多正可以盡點棉薄之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她彎下腰時,突然想到自己是穿著漂亮衣裳來看廟會的,面子問題使她又把手縮了回去。

內心的掙扎讓她難以取捨,猶豫之間她告訴自己:「別人能做的事,我為什麼不能?」於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激起她拉起漂亮的衣角,遮著半邊臉,硬著頭皮再度彎腰撿起第一個啤酒罐,這個動作開啟了她的環保路。

黃馨萍從事環保八年來,有甘有苦,家人也從反對到支援,她將回收所得全數捐給兒童、老人基金會,金額雖不多,卻是和著汗水、濃濃的愛與祝福。

除此,黃馨萍有空也會為獨居老人服務,她說自己有一天也會老,幫助他們等於幫助自己。

她指腰際上的人工造瘺說:「雖然沒有健康的身體,但我要活得比別人更自在、更有尊嚴;珍惜自己的不完美,不忘隨時給自己一點喝采與掌聲!」

多年來,黃馨萍做環保助人無怨無悔,不但得到健康、歡喜,她的人生也因此由黑白變成彩色!



▲人物特寫

向世界的暗角伸出手

◎口述/謝景貴(慈濟基金會宗教處副主任)‧整理/編輯部

走過戰亂、饑荒、地震、颶風、洪水、乾旱肆虐過的大地,
我的思想和行為改變了——
當我捧起一碗飯,
我感恩有一碗白飯可以吃,也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有飯吃;
當打開水龍頭流出清水的剎那,
我知道自己多有福……
——謝景貴

我還記得那天,一九九0年七月十九日。

我一個人在家,一手拿著垃圾食物、一手拿著電視遙控器轉台,突然看到證嚴上人在台北國父紀念館的演講。上人說話輕輕柔柔的,我不自覺停格在那裏、把座位移前、聽得很感動,雖然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但傲慢的我把淚水含在眼裏,就是不願意哭出來。

直到上人說:「當一個人看到苦難,大家有志一同,出錢出力,共同去幫忙,這就是『一眼觀時千眼觀、一手動時千手動』,無異於一尊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聽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騙不了自己

小時候,我的志願就是「做好人」,我崇敬史懷哲博士和德蕾莎修女那分為眾奉獻的精神,我想:他們是人,我也是人,他們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然而,長輩們提醒我:「阿貴啊,等你六十歲後退休了,有妻子、兒子、房子、車子、銀子後,再去做好人。」我想想也有道理啊!勸告我的都是關心我的師長,我相信他們。

就讀台大法律系時,我獲得全省法律盃辯論比賽第二名,尖牙利嘴地辯得對方牙癢癢,我以為那就是知識、就是力量。畢業後,從花旗銀行副理、加拿大皇家銀行經理到美林證券公司財務顧問,我成為業績亮麗的股票營業員,不管客戶買或是賣股票,不管他賠或是賺,只要他有動作,我就可以賺佣金。

那時的我,穿著國外空運來的名牌吊帶褲、外加一件披風,戴著一付墨鏡、手裏提著價值好幾萬元的00七手提箱,走在台北東區街頭,吸引來的異性目光,讓明明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的我,覺得自己有一八0。

三十出頭的我,年薪已經有數百萬,在陽明山買了一棟小套房,室內七坪、室外十一坪,總共花了五百二十五萬,只為了打開窗戶,告訴自己:我坐擁陽明山。

然而,在燈紅酒綠、光鮮耀眼的背後,每當夜深人靜獨處時,我常會問自己:難道就這樣跟著社會主流走嗎?這真的是你要的嗎?你真的要做這種人嗎?難道從小的夢想是泡沫?……我什麼人都可以騙,就是騙不了我自己。

直到那次在電視上聽到證嚴上人的演講,我忽然像找到了方向,知道自己要什麼。以前我覺得一個人的力量渺小,能為社會大眾做什麼有意義的事呢?但上人「一眼觀時千眼觀、一手動時千手動」的觀念告訴我——只要去做,不管自己所能做的事情是多麼微小,一定都有影響。

人生從此轉向

我覺得我找到了「值得用生命燃燒付出」的道路。我幾度呆坐在慈濟台北分會外面的小公

園,望著進進出出的志工,始終沒有決心踏進去,那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

從參與慈濟志工到決定辭去財務顧問工作,全心投入慈濟基金會擔任專職人員,我跟爸爸整整溝通了五年。

我是家中麼兒,我出生時,爸爸已經五十三歲了,他是民國前出生的,能書能詩能文,我一向敬重他,可是當我告訴他我要「辭掉工作,全心去做『好人』」時,八十多歲的他氣得發抖。

為此,我和他冷戰三個月,後來是證嚴法師的一段話打醒了我,他說:「要家人都支援你,再來做慈濟;尤其父母是堂上活佛,行孝不能等。」因此我對爸爸說,我立志行善,希望爸爸以我為榮,但我會等到他完全支援我,才辭去工作,全心投入慈濟。

然而,這一等,就是五年,當父親終於瞭解我的志願時,他的健康狀況已經不行了……那冷戰的三個月,成為我一輩子最後悔的歲月。

辦完父親百日,我立即來到花蓮告訴基金會人事主管,我只要一個月領兩萬元,馬上可以上班。一個月後,我收到基金會通知,英文筆試不及格……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我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做這件事?或許我可以繼續努力賺錢,捐錢給證嚴法師去做好事,而我照樣工作、娶妻、生子、照料家庭,利用假日去當志工……

不斷捫心自問,我最後的答案依舊是:這才是值得我用生命付出的路;我想到世界上最貧窮苦難的角落,幫助最需要幫助的人。

一年後,我三十六歲,終於如願「中年轉業」,成為慈濟專職人員。

見證無常

「慈濟救災為什麼要救到國外?台灣都救完了嗎?某個海邊或山上一定有位阿嬤需要幫忙!」過去我不太明瞭慈濟為什

麼要做國際賑災,曾經這麼問一位慈濟志工,當時我猜她一定沒想那麼多,很難說服得了我。

沒想到這位志工回答我:「那位阿嬤在那裏?阿貴你趕快帶我去!」

當下讓我省悟——我這個眼高於頂、嘴巴上講愛鄉愛土,卻從來沒有把身段放下來看苦難角落的知識分子,居然指責一位每天去做居家關懷的志工……

加入慈濟志業體五年來,我主要負責的就是國際賑災。

踏上海嘯席捲後的巴布亞紐幾內亞,短短十二分鐘三波海嘯毀滅了十幾個村莊,許多人被倒塌的房子或大樹活活壓死,有些人則無聲無息沉落在潟湖中……眼前滿目瘡痍,聽到的是無助哭泣,聞到的是屍體腐爛的氣息。

我們為災民準備了建房所需的工具袋。帶著辛苦打包好的工具袋,我們搭了十四個小時的船來到災區,親手把物資交到災民手中;和他們黝黑的手相握的那一刻,我們希望傳達的是一分溫暖的關懷,讓他們不要喪失生存的勇氣!

來到颶風肆虐後的中美洲,收容所的災民沒有棉被保暖,在夜裏瑟縮著身子,連剛出生的嬰兒也只用舊報紙裹著。台灣送去的大批衣服,給予他們及時的溫暖。

走過一個個苦難大地,我深深體會到,在無常的宇宙中,生命的脆弱與可貴同時展現;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握因緣,盡力付出。

各盡本分

一九九九年台灣九二一大地震發生時,我人正在土耳其,代表慈濟為一個多月前剛遭受大地震的災民重建房屋;從電視上看到我的鄉親和我深愛的土地發

生這麼大的災難,心裏有很大的衝擊——該不該立刻放下工作趕回台灣,和大家共度災難、和慈濟人共同救災?

慈濟花蓮本會給我的回覆是八個字:「堅守崗位、各盡本分」。於是我安心留下來,實踐慈濟人對土耳其災民的承諾。

隔天,土耳其報紙頭版頭條報導了台灣大地震的消息,報導中並以「心在台灣、身在土耳其,這是真正的人道救援」讚譽慈濟對土耳其的關懷行動;而土耳其政府也立刻派出緊急救難隊到台灣救援。後來土耳其救難隊在這次任務中,救出一位四十五歲的廖媽媽。

九二一大地震趕來台灣參與搜救的外國救難隊,共有二十一個國家、三十八支救難隊伍,沒有一個人會說台灣話、沒有人認識台灣人,他們為什麼要來幫助台灣?這也是他們的「堅守崗位、各盡本分」——他們把廖媽媽當成自己的親人,就好像我把土耳其的阿公阿嬤當成自己的阿公阿嬤一樣,這就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心安就是家

二00一年初,薩爾瓦多兩度大地震,十幾萬個家庭失去家園。慈濟力量有限,決定選擇受災嚴重、外援最少的災區作為援助重點,提供糧食、醫藥及民生物資,並且為一千多戶重建房屋。

儘管房屋重建過程困難重重,我們仍不退卻,因為我們知道如果自己是災民,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趕快有個家。這樣設身處地一想,一切困難就不是困難了。

地震後停留在薩爾瓦多兩個多月,許多人問我要不要回家一趟?其實「家」對我而言,不是外在的住的地方,而是心靈依止的地方。儘管災後薩國仍餘震頻頻,很多地方還有土石流的威脅,許多人都惶恐得想暫時逃到國外。但就算我把眼睛閉起來、耳朵摀

起來,逃離這裏,到那裏我都不能安心,這裏就是家了!

我把災民當作自己的家人,能做多少就盡量做,此時此刻,他們最需要的是陪伴跟支援,我的存在,就是讓他們感到不孤單。

互助才有希望

帶著慈濟的使命,我走過烽火後的科索沃、長年內戰的阿富汗、颶風蹂躪下的中美洲、地震重創後的土耳其、哥倫比亞……在災難現場,各國際救援組織誰也不必認識誰,只因為同樣關心災民的需要而聚在一起。我們看見的是人類的互助;而在這過程中,台灣沒有缺席。

曾有人問我,慈濟以一個民間團體的力量,對於國際災難所能提供的援助不過是杯水車薪,這麼做有意義嗎?

但是,如果因此而卻步,人性之中的愛與關懷從何而生?這就是慈濟人的信念。

我始終相信世界是一個命運共同體、是息息相關的,知道別人有難,在能力範圍之內,豈能漠然以對?

唯一需要省思的是,從我們雙手傳遞出去的,是否是真正的關懷與尊重?是否在他人痛苦求助時,伸出手與他們站在一起?而不是以上對下的態度、以文明的價值判斷來看待他們的需求。

我走過許多國家,每到一個地方、看到受災受難的人,都覺得很親很親,臨走之前也會難分難捨,直到去另一個地方,面對下一個因緣。雖然我和災民也會有語言不通的問題,但正因為難以交談,彼此反而會盡最大的力量,用肢體語言交流內心最真誠的情感。

地球需要愛

我曾在中美洲宏都拉斯看見兩個小男孩在水溝裏洗澡、他們喝的水浮滿孑孓;也曾在缺糧的北朝鮮看見孤兒院裏瘦弱的幼童只有草粥喝;阿富汗的山洞石窟中住了許多逃難的單親家庭,母親總是將糧食讓給小孩,當母親餓死後,孩子也支撐不了多久……

從這些地方回來後,我的行為模式改變了,我感恩有一碗白飯可以吃,這個世界上每三點六秒就會有一個人因為饑荒而死亡,我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有飯吃;我的用水習慣改變了,當水龍頭打開流出清潔的自來水剎那,我知道自己多有福。

近年來全球氣候大反常,乾旱、地震、颱風、大水發生,災情往往都是數十年、百年僅見,顯見地球已經無法承載人為的破壞而在崩毀中,其嚴重性無分國界與種族。如果人們還是只想到自己,地球毀壞的速度只會加快;但如果從今天開始,我們改變生活習慣、凝聚愛心,就是在救這個地球。

當你施予一個善行、當我給身旁的人一個微笑,當你在北朝鮮救援、我在柬埔寨賑災,我們就會是一尊千手千眼的觀世音菩薩!



▲心蓮萬蕊

蘇美的三百元

◎撰文/戴惠貞

當我踏出募款的第一步,興沖沖撥了電話給一位富裕的親友,
誰知竟遭一口回絕。
蘇美看到這一幕,拿了三百元給我說:「太太,這些錢給妳去幫助人家……」

立志穿上藍色旗袍當一個慈濟人,是我多年的夢想。在一次造訪慈濟台北關渡園區的偶然機會裏,認識了阿寶師姊,在她的鼓勵下,我踏出了募款的第一步。

一天,我興沖沖地鼓起勇氣撥了個電話給一位家境富裕的親友,心裏篤定地相信,他一定會給我面子,無論如何總能收到或多或少的善款。誰知他竟一口回絕,甚至連委婉的說詞都沒有。這樣的結果實在與原本的期待有太大的落差。

掛上電話還來不及回過神,淚水已潸然落下。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這一幕,竟悄悄地來到我身邊,拿了三百元給我說:「太太,妳不是要幫助人家嗎?這些錢給妳……」

剛剛才因期待落差過大而落淚,當下又因她的善良、體貼,讓我心頭一陣莫名的溫暖……

把我的心情由谷底拉回來的正是我的好幫手——蘇美(SUMIATUN)。

紅眼的真正原因

九個月前,我到外勞仲介公

司去接人。當我坐在辦公室裏等著,不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位皮膚黝黑瘦小、紅腫著雙眼的女孩;仲介公司的人告訴我,她因捨不得離開前僱主所以哭紅了眼。

我心裏想:那有這麼重感情的人?不過,果真如此,應該是找對人了。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我大略知道她的一些過去:蘇美,現年二十七歲,來自印尼某個我不知名的小島,二十歲前曾到沙烏地阿拉伯幫傭。令人感佩的是,她把在阿拉伯幫傭的錢全數交給父母買地耕種。返回印尼後,二十一歲那年,在父母的安排下結婚。

一開始蘇美的公婆就不喜歡她,後來因為生了一個兒子,情形才漸有改善。不久又因丈夫染上賭博惡習,令她想求去;誰知丈夫竟喝殺蟲劑自殺,所幸獲救,在公婆、小姑懇求下,她不敢再提離婚的事。

為了讓年幼的兒子唸書及貼補家用,她不得不操著僅認識的幾個中文字,再度飄洋過海,去到陌生的國度賺錢。

她剛到我們家幫傭時,每天早上六點半不到便起床。她工作非常勤快,尤其是照顧幼兒很有一套,這對初為人母的我而言,簡直太厲害了。正因她的工作能力令人肯定,我們慢慢地成為彼此聊天的對象。

起初她經常紅著眼向我要止痛藥,問她原因,也只以頭痛簡單回應。逐漸取得信任後,她才告訴我,她害怕一旦提到生病,可能會被送回印尼;不能賺錢,她的兒子怎麼辦?

在我再三保證及安慰下,她才肯跟我去看醫師。但是,去過幾家醫院依然無效,最後一位醫師研判,她患的可能是心病,必須將心結解開,才能有所幫助。

解除心防後,蘇美才把初到台灣的遭遇向我透露。她剛來台灣時,由於我生病住院,未能及時去接她,仲介公司就安排她先到別家幫傭。

初到一個陌生環境,她無法馬上適應,又從早工作到晚,整天少有進食,造成她的胃受到傷害。更大的打擊是,當我要接回蘇美時,前僱主告訴仲介公司,她們家掉了一枚金戒子,那家人懷疑她手腳不乾淨,但翻遍所有行李都找不到。

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蘇美當著僱主的面脫下所有衣物;最後雖然證明了她的清白、那家人也道了歉,卻已深深傷了她的自尊。

這就是我去仲介公司接她,她眼紅的真正原因。頭痛、胃痛等症狀,也是這些心理壓力所造成。所幸,經過一段時間,在我的安撫及醫師的幫助下,蘇美漸漸恢復了健康,不再為病痛所苦。

愛心善良人人誇

蘇美初來我們家時,因為受到仲介的告誡及看多了外傭虐兒事件,總是不放心讓兒子與她獨處。躲在暗處觀察她與兒子相處的情形,才慢慢發現她真的是一位有愛心、又有經驗的好媽媽。

關於教養方式,由於先生想培養兒子不要過度依賴的個性,因此希望我們不要兒子一哭就馬上抱起。誰知每次兒子一哭,蘇美總是搶先一步,甚至還因為怕我們阻止她抱孩子,而著急地跟著哭。

有一次因為我讓兒子哭得比較久,她竟不願跟我講話。開車出門,兒子不習慣坐嬰兒椅而哭鬧不休,她堅持要將兒子抱起,我只好騙她警察看到會罰很多錢,她才作罷。回家後她卻告訴我,以後若出遠門,她寧願在家帶兒子,因為她不忍心看兒子哭那麼久。

蘇美其實非常有主見,所以帶孩子的事必須常跟她溝通。她雖然會有意見,但只要耐心解釋是為了孩子好,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樣做,她就可以欣然接受。相處久了,不但我知道她是一位有愛心善良的女孩,連一些長輩、朋友都讚不絕口。

她非常勤快、尊敬長輩,每次到公婆家,總是自動自發地拿起掃把、抹布清掃一番。由於我們家不吃肉,有一次婆婆買了餡餅給她吃,她告訴我很好吃,我在閒聊間和公婆提起此事,誰知以後公婆來我們家,竟常偷偷地帶來了餡餅,由此可知她多麼得老人家的歡心,這當然是她自己表現所獲得的結果。

她更是一位感情細膩的母親,記得有一次家裏煮了紅豆湯,她吃著吃著竟號啕大哭起來。原來是想起在家鄉煮紅豆湯給兒子吃,兒子告訴她:「媽媽,您煮的紅豆湯好好吃!」這碗紅豆湯勾起了她對兒子的思念。真是難為她了!

有心不怕助人難

蘇美是位虔誠的回教徒,她最喜歡的是每天拜阿拉。我告訴她只要心存善念,心裏有阿拉,願意用多餘的能力來幫助別人,那麼阿拉便會保佑妳。這個說法顯然被她所接受,也更開朗樂觀地工作。

她自尊心極強,起初不喜歡陪我和朋友去吃飯、談天,因為她怕別人瞧不起她。我告訴她工作不分貴賤,只要是人,都需要工作,只要願意付出勞力,不偷、不搶、不騙、不懶惰,就值得別人尊重。我也把心裏的話告訴她:「妳到我們家幫助我,我非常感激妳,妳就像我們一家人,妳和我出去,我的朋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葉方良 Rex-YEH 的頭像
    葉方良 Rex-YEH

    葉方良-LINE@商業教學:【盛鐸電商文創 O2O行銷】

    葉方良 Rex-YE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