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
父親
◎撰文/雪豆
父親一生中
從父母得到的關注不多,
但對父母的敬重
卻是一分不減……
記憶中的父親從不穿襯衫,直到他加入慈濟志工行列,每有聚會,必盛裝以赴。
難得穿襯衫的父親,如今竟無法順利扣上小小的釦子。於是,替父親扣小釦子的工作便落在我和弟弟身上。
有一回,父親的朋友來家裏,見到弟弟一面與父親說笑,一面為父親扣釦子,隨後又見到我為父親繫上鞋帶,這些被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舉止,似乎震撼了父親的朋友,我和弟弟遂多了孝女、孝子的稱號。
比起父親,我們所做的一切,真是輕如鴻毛。
■
爺爺過世前,寄居在台南的私人療養院。每個星期日,父親騎著破舊的摩托車,花去五十分鐘的車程,到療養院替爺爺洗澡、換藥,牽著他的手,陪他聊天。
有時,父親會要求我或弟弟一同前往,並不是要我們替他分擔工作,而是因為:「一起去,能讓爺爺看看你們。」父親總是這麼說。
父親一直很內疚不能讓爺爺住在家裏,所以即使是寒風刺骨的冬天,每週的台南行也不曾間斷。
爺爺其實不能算是一位好爸爸,在父親的記憶中,自國小畢業後,一切生活全靠自己一雙手。
父親也經常提起我們無緣得見的奶奶。奶奶過世時,父親只有十二、三歲,他總是紅著眼眶,述說他屢次想要尋找奶奶的墳墓祭拜,卻始終無法如願。
父親一生中從父母親身上得到的關注實在不多,但對父母的敬重卻是一分不減。當爺爺晚年疾病纏身,父親毅然接下照顧的工作。
有時,我聽見年輕朋友抱怨他的父親忙於事業,沒有多關心他的成長,致使他無法和父親親近;就會想起父親的所作所為--爺爺豈只不曾關注父親的成長,就連三餐的溫飽都沒有供應,可是父親對爺爺卻不曾埋怨。
父親不只對自己的父母親感恩,對岳父、岳母也愛護有加。他時常提醒我們要多去探望外公外婆,甚至在外婆生病時,也經常前往探視。後來外婆辭世,外公接著生病,父親更擔起為外公洗澡的工作,真正做到了女婿為半子。
■
父親第一次參加慈濟花蓮尋根之旅時,正值母親臥病在床,洗澡、如廁皆需要別人幫忙。原本這些工作都是父親一手包辦,但因塞車關係,回家時間超過預定的時間,於是我幫母親洗好澡,換上乾淨的衣裳。
父親回到家,發現母親已經梳洗完畢,牽著母親的手一直道歉,接著又向我道謝,讓我不禁怔怔落淚。
照顧母親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但是父親一手接下,現在又因為我做了一點小事向我道謝。在父親的世界裏,沒有推諉責任的想法,只要他能力所及,就是他該做的事。
父親很少和我們談論孝順,但是像父親這樣二十幾年的身教,刻畫在子女的心中,才真正讓人難以忘懷。
▲心蓮故事
梁伯伯的粉紅蛋
◎撰文/張旭宜
一百八十個雞蛋水煮後,
染成美麗的粉紅色,
裝進水果籃,再插上一朵花,
是心蓮病房志工的巧思。
「我一輩子沒看過這麼漂亮的蛋……」
梁伯伯紅著眼眶說。
「喂,請問是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嗎?」
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連結起梁伯伯與慈濟的緣分,也讓梁伯伯得以在人生盡頭,享有生命的尊嚴與喜樂。
「沒看他笑得這麼高興過!以前在家,痛起來時會說怎麼不趕快『回去』;現在是連病痛呻吟的時候,嘴角也是上揚的。」梁家人說,梁伯伯自從住進心蓮病房後,心情一直很愉快。
說什麼也不住院
八十歲的梁伯伯自從罹患肺癌以來,輾轉進出各大醫院治療,對醫護人員的印象始終不脫冷漠和不被尊重的感覺。他甚至語帶氣憤地對子女說:「就算死了,也要死在家裏。」
遠在美國的女兒,聽到癌症末期的父親,不但氣喘得難以說話,全身上下也插滿鼻胃管、尿道管、氧氣罩,再加上無法自由行動,現在又排斥住院,非常心焦。
她想起曾在《慈濟》月刊看過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安寧療護的報導,於是打電話詢問心蓮病房的醫師,並坦承相告其父厭惡醫院的情形,請求代為設法讓父親住進心蓮病房。
許禮安醫師收到傳真來的病歷報告,評估其病情達到住進心蓮病房的標準後,利用心蓮病房作例行居家關懷的機會,與護士、社工員、志工一起到住在花蓮縣吉安鄉的梁家,進行居家關懷及看診。
儘管問診態度親和,梁伯伯還是冷漠對待,因為他想:「這些醫師一定是想來賺錢的。」
一行人前後去了四趟,梁伯伯不僅感受到被尊重,也著實對這群人有點好奇:「明明沒給他們好臉色,為什麼他們的態度還是這麼好?」
加上子女們不停地勸說:「爸爸,我們去心蓮病房住住看嘛!不喜歡再回來就好了!」梁伯伯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遂向忙著打包行李的梁媽媽說:「不要幫我帶太多衣服喔!我去住住看,不滿意馬上回來。」
不像病房的病房
一進心蓮病房,梁伯伯就露出驚訝的神情,因為這個地方和他印象中的醫院實在差太多了。
志工首先介紹環境,在參觀過佛堂、禱告室和家屬休息室後,梁伯伯對這些體貼舒適的設備非常滿意。
至交誼廳時,志工林蘇足介紹到卡拉ΟΚ,馬上高歌一曲台語老歌「桃花過渡」。看到志工熱情盡興的演出,梁伯伯似乎也感染到這分熱力,忍不著讚道:「哇!好厲害喔!」
當志工將梁伯伯帶到他的病房時,從窗戶看出去正是莊嚴的靜思堂,側面則是巍巍高聳的中央山脈;一進病房,梁伯伯馬上說:「唉呦!這好像飯店咧,那有像病房啊!」
其實梁伯伯第一天就不想回去了,因為這裏有志工無微不至的貼心照顧,讓他覺得好歡喜。
美麗會煮美味可口的食物、靜芝會唱平劇、蘇足會唱歌仔戲和客家小調。有次蘇足特地唱「客家本色」給客家籍的梁伯伯聽,雖然口音不純正,聽起來卻更具趣味性,讓梁伯伯聽得哈哈大笑。
某天,蘇足又唱自編的靜思語歌仔戲:「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阿娘和老爸;感謝醫生來看病,感謝護士照顧身體」時,梁伯伯就說:「唉呦!這麼會唱,這些不都是師父說的話嗎?」
原來梁伯伯住進心蓮病房後,不但收看大愛電視台,也會問及一些慈濟人慈濟事。梁伯伯常跟遠在美國的女兒說:「慈濟醫院真的不一樣,我之前賺的錢全都給你們讀書了,如果我現在有錢,一定要捐給師父再蓋一間這麼好的醫院……」
梁伯伯住在心蓮病房雖只有短短三個星期,但他和志工卻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和信任。蘇足每次都叫他「阿爸」,不但唱歌取悅他,也為他解開煩惱心結。
剛開始每當梁伯伯抱怨孩子沒在身旁照顧時,蘇足就說:「其實孩子也是因為工作關係才沒辦法過來,只要他們不做歹子讓我們煩惱就好了。」
他聽了點點頭,心裏慢慢釋懷,爾後反而多為子女考量,跟他們說:「忙就不用回來了!」儘管不能晨昏定省,孩子們每個星期都會回來探望,因此星期假日,梁伯伯的訪客總是特別多。
漂亮的粉紅蛋
每次,梁伯伯和在美國的女兒通電話,總是興高采烈地鼓勵女兒:「妳要去做慈濟,不管再怎麼忙,都要去幫師父做慈濟!」
慈濟到底有什麼祕訣可以改變父親?女兒決定在父親生日前幾天,專程回台一探究竟。
當梁伯伯知道女兒要回台後,高興地跟志工分享這個好消息,並向院方請假四天。然而回家後,諸事不便,當天就吵著要回心蓮病房,慶生活動也改在病房舉行。
生日當天,梁伯伯的子女孫兒全都齊聚一堂。志工顏惠美特地去買了蛋糕,以及一百八十個雞蛋,水煮後染成美麗的粉紅色,放到漂亮的水果籃中,並在最上面插上一朵花,還調製了五彩可口的果汁飲料。
「以前每年生日,兒子都幫我買很大的蛋糕,也準備了很多蛋,但這次煮的蛋和以前的不一樣,我這一輩子沒看過這麼漂亮的蛋……」梁伯伯邊說邊喘,講話速度也慢了起來,但高興的心和感動的淚水卻紅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眶。
此時,女兒跪在父親跟前問道:「爸爸,如果我給您一百萬,您會怎麼用?」
梁伯伯說:「我會拿給師父蓋醫院,每個縣市都要蓋一間。」
女兒問:「蓋那麼多醫院做什麼?」
梁伯伯說:「好照顧像我這樣的病人啊!有這麼多人關心,這樣就算往生了,也會很高興!」
「爸爸,您把我養到這麼大,又讓我到美國讀博士,我這裏有一百萬元要奉養您,這只是對您小小的報答而已。」女兒流著淚將一百萬元支票恭敬地奉上給父親。
■
「活到八十歲,沒這麼快樂過,死也值得了!」三週後,梁伯伯在喜樂滿足的心境中安詳往生。
看到父親在病苦的煎熬中,因接觸慈濟產生的歡喜與對生死的釋然,梁小姐決心在海外散播善的種子,以實踐父親臨終的交代:「要將在慈濟所看到的好,告訴世人……」
▲企業家的慈善觀
雅士俠風江子超
◎撰文/林淑白
從一位愛字迷畫的企業家,
到甘心走出豪宅,住進小小工寮,
奉獻出建築專業與良能,
他,宛如一位義薄雲天的豪俠……
南投縣中寮鄉至誠國小,希望工程的工地上。
那頭,鋼骨垂直固定的工事,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乒乒乓乓的敲擊聲,間歇作響;這頭,攝影機前聳立著一位英挺壯碩的男士,正鏗鏘有力地侃侃闡述希望工程的近況。
六年前,這位男士還是一位愛字迷畫的企業家。曾幾何時,黑色的豪華賓士驕車,早已不在車馬喧擾的大城市裏尋墨寶、訪名畫,而是把方向盤作個大轉彎,把畢挺的西裝褲束進襪子,
像位義薄雲天的豪俠,拿出建築專業與良能,在一片廣漠的甘蔗田中,為慈濟豎立起守護生命磐石的大林慈院。
九二一地震後,他在日夜搶搭的集集大愛屋前,接到慈濟一通電話,更義無反顧地再肩負起「希望工程」校園重建的時代使命;目前是集集線十八所學校工程進度及品質總督導之一。
剛正不阿 黑金碰鐵頭
大學畢業即任職於高雄縣政府土木課的江子超,掌管多個鄉鎮市工程,傑出的表現深得縣長賞識。
然因一件重大工程驗收事件,理念與民意代表不合,剛正不阿的個性使他憤而辭職。當時這件「黑金碰鐵頭」的熱門新聞,連續在報紙刊載七天之久。
結束兩年的公務員生涯,民國七十三年江子超與夫人攜手創業,一腳踏入學有專精的建築業,就此平步青雲,不但在南部闖出一片天,且在建築業不景氣的近幾年,還躍登《天下》雜誌五百大企業排行榜。
幸運歷經了幾次建築業黃金時期,當他事業達到頂峰,瘋狂地迷上了古董、字畫;卻也因此和慈濟結緣。
在一位藝術同好的引介下,他參加民國八十三年慈濟舉辦的「珍情畫意、擁抱蒼生」義賣會,以超出底價數十倍天價,義買了多位知名藝術家的極品之作,讓與會人士留下深刻印象。
慈濟人送畫至府上,進一步介紹精舍師父過著自力更生的清苦生活,卻濟貧教富的種種事蹟。這對整天只想出國打球、旅遊、買名畫的江子超而言,簡直不可置信。
民國八十四年,慈濟舉辦第一屆企業家靜思生活營,高雄分配到三個名額,在慈濟委員林景猷盛情難卻的邀約下,他來到花蓮。
歷經三天暮鼓晨鐘的叢林生活,常住師父們出世的刻苦作息與入世的慈悲柔腸,給從小到大無法想像什麼是「偉大」的江子超,帶來相當大的震撼!尤其林碧玉副總執行長提及慈濟醫院一磚一瓦的建院歷程,讓他不禁潸然淚下。
感動之餘,他當下就想:這個世界上應該要多一些勇於付出的人,站出來濟弱扶貧。於是圓緣時刻,江子超當著眾人面前許下心願--願當工程志工,以盡自己最大的力量。
走出豪宅 走進工寮
是「有願就有力」的加持吧!從大林慈濟醫院到大愛屋,以至現今的希望工程,讓正值青壯年的他,一星期就有六天無後顧之憂地做慈濟事。而自己的事業呢?在市場餘屋率空前高、建築商吹起一陣倒風下,他所推出的房屋卻供不應求。
「這六年來建築業不景氣,建商倒閉到現在只剩下二成,而我還能隨心所欲在慈濟當志工,這不只是我個人的努力而已,應該是社會的給予。」
他憶起民國八十四年四月,
雙親結伴到大陸旅遊,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母親氣喘病突然發作,當時他正在香港出差,憂心如焚地趕到上海時,看到圍在母親病床的,大多是未曾謀過面的慈濟人,而大家關心的程度並不亞於他。他坦言,以前總覺得自己為慈濟做了很多事,但經歷母親這場大病後,才覺得自己欠慈濟太多了。
照顧母親的一個月,證嚴上人曾勉勵他:「與其求觀世音菩薩來救你的苦、救你的難,不如去當人間的觀世音菩薩救眾生的苦、救眾生的難。」依著這樣的心念,江子超走出豪宅,把時間奉獻給建設中的大林慈院,並甘心夜宿在小小的工寮中。
整整三年又十個月寒暑,江子超無怨無悔地往返在高雄與大林的路上。
我的身分 只是一個工頭
眼看大林慈院終於由一大片荒涼蔗園變成救人的醫院,就好像扶養一個小孩,已經長大成年、獨立創業,並且可以獨當一面當個救苦救難的人間菩薩,江子超內心充滿無限的成就與歡喜。
「這是所有海內外慈濟人、廠商、勞動者共同締造的善業,這一切都是眾生成就的。所以當大家問及我在大林慈院扮演的角色時,我都鄭重地回答:我只不過是一個『工頭』罷了!」
對大林慈院有什麼樣的期許?他開心地說,經過九二一地震後,大林慈院並無任何損傷,也沒有任何液化現象,這是大自然最好的考驗,證明大林慈院是安全的,他覺得對上人、對生命有了交代,更感到此生沒有白來。
江子超與太太張簡麗香,民國八十六年同時授證為高雄區第十三組委員,而他除了擔任建築委員重任外,也成為慈誠護法金剛的一員。
身挑慈濟這麼大的重擔,還身為一家知名公司的負責人,是什麼力量支持他呢?
江子超快人快語地說:「在幫忙蓋大愛屋時,兒女為了要看好久不見的父親,跟媽媽吵著要來幫我油漆。來的時候看到我就把我緊緊抱住,讓我忍不住想:大愛屋也快完工,應該可以回家重享天倫之樂了。」
「但是地震後看到災區一片疾苦,不去履行上人對我的期許,要等待何時呢?當我快完成集集大愛屋時,接到基金會一通
電話,就接下了希望工程。如果沒有這分強烈的使命感與高度的自我肯定,在體力上是沒有辦法撐下去的。」
正向眾生苦難漸行漸深的江子超,感念眾人的成就,讓他得以一路順遂,便將這分感念化為回饋社會的力量,努力投注於希望工程中。
江子超說:「二十世紀末的苦難,將在二十一世紀展現生機。希望工程的完成,將來要照顧成千成萬的學子,兩、三百年後這些建築物將繼續栽培人才,也將成為歷史古蹟。所以建築中每一個步驟都要非常謹慎、縝密,我不能喊累!」
走出繁華世界的江子超,以他當為而為的「雅士俠風」,為當今都市權貴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典範。
▲心蓮萬蕊
遇見百分之百的美紅
◎撰文/張錦雲
樹木、陶土也有畸形或捏不好的時候,
也許是上蒼要我走一條不一樣的人生路,
讓好手好腳的人看,
連我都可以幫助別人,更何況是健康的人。
--廖美紅
寬敞的屏東市復興南路上,日夜車水馬龍,兩旁街道高樓林立。我不知道,美紅就住在這條我常往來的路上,一住就是四十年的時光。
活得漂漂亮亮
還沒走進美紅的房間,遠遠就聽見她扯著嗓門與我們打招呼,外送一串開朗的笑聲;讓人很難想像,她是一個必須一輩子躺在床上的重度小兒麻痹患者。
一間不到四坪大的房間,是美紅的全部生活空間,吃飯、洗澡、洗衣、上廁所,一併在這兒
解決。
看到她時,美紅仰著一張如陽光般明亮的笑臉,身體則自頸部以下全部萎縮癱瘓。
十分愛漂亮的美紅,因長期生活在室內,皮膚白皙細緻,一雙修剪得十分好看的指甲塗上紅紅的蔻丹,圓圓的臉淡淡上了粉,並且擦了眼影、口紅。
美紅的外婆說,從沒見過不能走路的人還那麼愛漂亮的。「我不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更要活得漂漂亮亮!」美紅如是說。
美紅十個月大就會走路了,是個健康活潑的孩子;三歲時感染了小兒麻痹……廖媽媽紅著眼眶細說從前:「四十年前,她爸爸一個月賺五百元,帶她去看醫師,一次就花掉五百元,可是無論如何,孩子是我們心頭的一塊肉,再怎麼艱苦,也要把她救回來。」
一次出疹,高燒不退,廖媽媽抱著美紅上醫院求診,醫師看著廖媽媽懷中的小孩,只對她說:「這孩子還要救嗎?一支針兩百元喔!」那時廖爸爸一個月賺七百五十元,「就是借錢也要把她救回來。」是父母的愛讓美紅活了下來。
美紅看著邊說邊掉淚的母親,笑著說:「我的眼淚都被媽媽流光了,剩下的就是快樂。」
用想像實現夢想
美紅沒上過學,但在家人及朋友的協助下,讀、寫大致都不成問題。生活在這小小的房間,一顆敞開的心扉卻藉由書報、電話和電視無遠弗屆地延伸到無限。
她知道最新流行趨勢,也知道目前熱門話題,但她最愛看「大愛劇場」,許多慈濟訊息她都是從大愛台得知的。
現在的美紅,很忙。忙著為希望工程的義賣盡一分心力。
「我知道慈濟人還在為希望工程到處奔走,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只好將手邊現有的珠珠串成美美的手環,請師姊幫忙問看看有沒有人喜歡?」
沒想到這些五顏六色的手環大受歡迎,一條一百元,很快就賣光了。美紅的善舉感動了手工藝品店的老闆娘,表示要無條件供應所有的材料。美紅則發下心願:「我要持續做下去,直到希望工程完工那一天。」
很多人笑她自不量力,自己都要人幫助了,還想幫助別人!美紅只輕描淡寫地說:「做我該做的就好!」
她還想簽署器官或大體捐贈,想把這輩子好好地用心過完。下輩子,美紅有個心願:「我要當空中小姐,走遍全世
界。」
但是,現在的她,最大的願望,則是想看看海,並且躺在草地上,聽聽風聲、鳥鳴。
也許我們會難過地想,這麼簡單的願望,對她卻是難如登天;可是美紅自有一套釋懷的想法:「我的想像力能帶我遨遊世界呢!」
「雖然別人會覺得我很可憐,可是跟植物人比起來,我不是好太多了嗎?」
一百分的人生
病痛有時來勢洶洶,常讓美紅痛得不知是昏過去或睡著了。
「我一直覺得老天爺很疼我,痛苦的時候,就讓我睡著,醒來一切都好了,所以我也要懂得疼愛別人。」
由於美紅太體貼、太善解了,常會讓家人忘了她的殘障身分。美紅撒嬌似地對媽媽說:「所以有時候我必須找找你們的麻煩,提醒你們,我是需要被照顧的人喔!」
為了不麻煩家人,美紅要求父親在房間內裝設經過特別設計的衛浴設備,將自己的生活起居處理得有條有理;只見她從容地表演刷牙、摺棉被的絕活給我們看,轉身、打開水龍頭、擠牙膏……小小的動作,卻得花費全身力氣才能完成,雖然累得滿身大汗,臉上卻始終保持笑容。
洗臉或洗衣服用過的水,美紅一杯一杯地舀進另一臉盆,用來沖馬桶,一滴也捨不得浪費。美紅說:「我無法像別人一樣做環保,但至少這是我能做到的。」
熱愛手工藝的美紅,獻寶似地拿出兩件親手織的毛衣,一本蒐集簿則貼滿她的紙雕作品,還有三個可愛的日本紙娃娃也是她的創作,「好多都送人或拿去義賣了。」讓人難以想像,一雙萎縮變形的手,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心才能完成這些讓人驚歎的作品啊!
最讓她憤憤不平的是,大家總認為她得這種病,「自卑」是理所當然的,像她這種「健康」的心態,簡直是匪夷所思。
其實小時候,美紅常被嘲弄,一路走來的辛酸,可是點滴在心頭,但美紅清楚:「凡事學會面對,不逃避,才能解決問題。」
美紅不願將自己的遭遇當作是上輩子造業的果報,「樹木、陶土也有畸形或捏不好的時候,上蒼要我走一條不一樣的路,示現給好手好腳的人看,像我這種人都會想幫助人了,何況是健康的人?」
這張人生的成績單,美紅說:「我要拿一百分!」
▲娑婆法音
野地裏飽滿的落花生
◎撰文/葉文鶯
鄉野田間粒粒飽滿的落花生,
在陽光下顯得神氣活現;
阿榮與阿珍這對患難夫妻,
平凡中的真性情
就像那野地裏的落花生,
教人驚喜。
【秋日,在醫院相遇】
輕悄悄地,阿珍不知何時已經穿過大林慈濟醫院大廳,朝我們走來。
「這就是阿珍啦!」志工師姊介紹阿珍是個勤儉的客家婦女,這幾天在醫院照顧住院的丈夫阿榮。
「阿榮今天出院,我們吃過飯再搭十二點半開的交通車回去。」笑容滿面的阿珍捧起手上的塑膠袋說:「阿榮生病,需要營養,我剛到對面給他買虱目魚粥,五十塊;我吃肉燥飯,人家說飯就是鋼,我只要吃白米飯就有力氣。」阿珍的便當盒才裝了一半,白澄澄的米飯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肉燥,另外半邊是空的。
「才十塊錢!」阿珍帶著幾分得意,說話中氣十足。
「阿珍的頭髮也是自己剪的。」志工師姊像突然記起什麼似地。
「嗯,自己剪不必花錢,只是剪得很醜,有時出門要戴帽子。哈哈!阿榮常笑我說,剪得醜醜的正好,這樣子出門才不會『抬腳』(台語,逍遙、享受之意)。」
阿珍一逕兒咧嘴笑,似乎丈夫的那句玩笑話聽在她耳裏,並沒有嘲諷意味。對她而言,「勤儉」不但是美德,更是一種能力,代表持家有本事。
持家本事
阿珍有兩個女兒,一個七歲、一個四歲,人家說養孩子最花錢,可是這方面她也照樣能省。
「我的兩個孩子都沒用過紙尿片!」阿珍擠在上樓的電梯裏繼續說:「人家辦完喪事,不是有不要的白麻布嗎?我就去要回來,當作孩子的尿布!」阿珍算算,只要她勤快點搓洗尿布,一打紙尿片三百多元,便足夠買一罐嬰兒奶粉了。
「我的孩子都跟石頭玩,玩一加二、三加四的數字遊戲,要不然就把石頭扔進水溝裏,聽它發出『噗通』的聲音,她們就笑得嘻嘻哈哈;有時,親戚也會將孩子玩過的玩具送給我們,她們拿著那些斷頭斷腳的玩具,照樣能串成車子開動。」
「每次出門買菜,我都在一家書店停留二十分鐘,看看糖尿病人應該注意什麼;簡單的,我看過就記住了,不然就帶紙筆去記重點。有一天,老闆問我:『為什麼妳每次都看同一本啊?』」
她跟老闆解釋,因為先生得了糖尿病,必須知道怎麼照顧他。老闆頗為感動,說:「好,這本書半價賣給妳。」可惜阿珍的算盤不這樣打,她說,那本書
半價也要一百多元,夠她買很多東西了。
老闆賺不到阿珍一毛錢,倒是我們聽阿珍說話,賺了一肚子的笑話。
進一步了解阿珍的家境,才了解她生活勤儉的習慣除了自小養成,另方面也是現實生活經濟壓力所造成。阿榮常說生活要節儉,以免將來孩子生病了沒錢看醫師。也許是心理投射,「病」與「貧」,成為阿榮內在最大的隱憂。
三、四年前,阿榮因糖尿病導致雙眼失明,原本駕駛貨車的他無力謀生,家裏的幾分田地只得租人耕作。阿珍成天照顧丈夫、孩子和公婆,時間盡兜著家務打轉,頂多割草餵羊或種種菜而已。
去年教師節前幾天,阿榮全身水腫、無法排尿,阿珍急哭了。「送到附近診所,醫師說一定要趕快送大醫院,我們花了六百元請計程車載到大林醫院。」她說,還好今天出院可以坐交通車回去,過幾天來看門診也有交通車搭乘,不必花錢。
每講到「錢」字,阿珍下一句接著的就是--「儉」起來。她說,人窮,連親戚看了都害怕,明明迎面走來卻又掉轉頭去。
「他們好像怕我們跟他們借錢喔!」阿珍說這話時,毫無見怪的意思,倒是一旁的阿榮突然欠欠身子、打破沈默:「交通車--來了沒有?」足見他為人厚道。
【陽光午後,走進阿珍的家】
車行於鄉間田野,近月即將採收的落花生被大太陽照射得神氣活現。訪視志工來到阿榮家做居家關懷,距離他出院正好一星期。
車子開進阿榮家門前偌大的院子,阿珍夫婦和她婆婆、小女兒早已在廊下坐著等候。
環顧這個大院子,是阿珍提起過的,她說阿榮常在這兒走動,偏偏他這鄉下人又不喜歡穿鞋;阿珍唯恐任何一顆小石頭刺傷阿榮的腳,因為糖尿病患者一有傷口,最怕引發潰爛截肢,所以阿珍總是將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
阿榮看起來氣色不錯,臉上掛著清清爽爽的微笑,每當丈夫出現這等表情,阿珍還能不高興嗎?而難得有朋友來,阿珍一見到師兄姊,話匣子又嘩啦啦地打開了。
阿珍也是《慈濟》月刊的讀者,書架裏放了幾本過期的月刊,她記得的慈濟故事不少:「有一篇寫一個先生娶了阿達阿達的太太,生下來的孩子也是阿達阿達,慈濟到現在還在補助他;但是他每個月都捐一百元給慈濟再去幫助別人,所以我也學他喔!」阿珍跑到另一個房間,回來時手裏拿著幾張紅色收據,捐款人寫著阿榮的名字。
雖然從去年底按月接受慈濟給予的生活補貼,但是有機會將
手心向下幫助別人,阿珍從不吝惜。這次阿榮出院時,阿珍就代他又捐了一百元給慈濟。每當師姊誇讚她的善舉,她便推說:「才一點點錢而已,不要再講了啦!」
煮婦難為
踅到阿珍的廚房,女人家的話題專講柴米油鹽。師姊建議阿珍別給阿榮吃太多白米飯,忘了她已成為照顧糖尿病人的「專家」。阿珍說,她一向白米摻雜糙米,既不會讓阿榮攝取過多醣類又兼顧營養。
「阿榮還要限制蛋白質,如果尿蛋白已經出現兩個『+』,就不能再吃豆類了;每隔三天,我要幫阿榮測一次血糖,飯前和飯後兩個小時,如果高到兩百以上,那一餐飯就要少吃一點。」
為了阿榮的健康,阿珍收起客家人的重鹹口味,堅持吃得清淡少油鹽,於是提起她的廚藝,婆婆搖頭、阿榮說她笨,但阿珍就守著這個原則。去年元旦起,阿珍和婆婆各自用一個廚房,從此「婆婆欲煮鹹,媳婦欲煮淡」,再也沒什麼意見合不合了。
每當天氣轉涼,阿珍晚上一定給阿榮準備熱水泡腳,她說,冬天的腳乾燥又冰冷,泡溫水讓兩腳溫暖、促進血液循環,會很舒服。
阿珍照顧丈夫之細心隨處可見,她叮嚀女兒在與爸爸玩耍時,可以摸爸爸的臉、把爸爸的鼻子當作賣冰淇淋的「ㄅㄚˇ ㄅㄨ」按,但是小手決不能靠近爸爸的眼睛,因為手手有細菌,爸爸的眼睛會被細菌感染。
「我曾經請求醫師,把我的一個眼睛給阿榮,醫師楞了一下,他說這樣不行!哎,現在我只要阿榮每天笑笑的,我就很高興了,他一生病,我就會哭……」阿珍說了許許多多,那一分待人處世的「直心」非常鄉土,像滿地的落花生,教人驚喜。
西瓜結緣
這天,阿榮也很健談,說著他以前開貨車豈止南北二路熟透透,花東地區也瞭若指掌,簡直把台灣省的地圖全放在腦子裏。
他把到過的地方和當地盛產的水果連結在一起,記得清清楚楚;當年,他就是幫人載了一車的西瓜北上苗栗,遇到了愛吃西瓜的阿珍,終於結為連理……
正當大人們聊得開心,小女兒爬到阿榮背後,拿起她爸爸的墨鏡架在自己圓圓扁扁的鼻梁上,不時嘟噥著小嘴巴強作支撐,表情真有趣。師姊說,小女兒的長相真像阿榮。
「如果我的眼睛看得見,最想看的就是這個小女兒,自從她出生,我一直沒見過。」阿榮恐怕更想知道這個平常可以嗅出氣味、摸得出胖瘦高矮的孩子,究竟有多像他呢!
接下來,阿榮想趕緊去工作,他說,總不能一直在家閒坐,依賴家人照顧,這不是以前那個勤奮開車、種田的阿榮。
言談中,得知阿榮昔日在軍中是名伙夫,他一個人一次做四、五百個饅頭都不成問題,於是師姊乘機鼓勵他;很久不下廚的阿榮也依舊相信自己寶刀未
老,打算下回要作東請師兄姊們吃饅頭呢!
【入冬,阿榮的饅頭香】
入冬,太陽光並未穿透雲層,感覺空氣舒爽卻不涼冷。一望無際的花生田還是油綠綠的,可是今天到處都有動靜--男女三五人,戴著帽子、袖套和手套正彎腰工作,唯一打破靜默的是那部呯呯響的採收機。
距上次訪視的一個月後,阿榮在師姊鼓勵下,今天終於要親手做饅頭了!包括他的家人在內,大家也都從來沒吃過--旅行在「經驗」之外,恐怕連阿榮、阿珍都感到興奮。
手代替眼睛
原本要讓阿榮從發麵、揉麵到切麵全程包辦,可是考慮到發麵時間長,恐怕來不及在中午吃到饅頭;這次由一位賣麵包的慈濟會員先將麵團和好,師兄姊行車前往阿榮家途中,被放置在後車廂的一大桶麵團,已悄悄發酵……
阿珍揹著孩子不知在院子裏踱步幾圈,她一見我們來,引領大家將帶來的麵團、小黃瓜、苜蓿芽、沙拉醬、豆皮、海苔、雞蛋和一個三層大蒸籠放在廚房的桌上,一下子空間就變小了。
阿榮既不在庭院,也不在屋裏,師姊聽見門外響起腳步聲,親切地問候:「阿榮,你去那裏?」
「攏嘛是妳,叫阮某麥牽我,我現在攏自己去便所。」阿榮的玩笑話裏其實在「展示」成就,而他這一笑,整個人看起來很有神。
「我講得沒錯吧?把自己訓練起來,要是阿珍忙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自由,多好!」師姊笑說:「今天大家來讓你請吃饅頭,小菜請阿珍做,再煮個豆皮海苔湯就可以了,我們還要去附近看幾戶人家,回頭再過來吃飯喔!」
於是,阿榮細步摸索著走進廚房,先用雙手感覺餐桌的位置和高度,再拿捏麵團的柔軟度和分量,他還摸了摸大蒸籠,很是滿意。阿榮將一袋乾麵粉和準備切麵用的菜刀放在右手邊,就著砧板當作揉麵板,取出一小塊麵團揉將起來,力道還不錯。
「麵要揉久一點,放一下再蒸才會好吃。」阿榮邊做饅頭邊與一位留下來陪他的師兄閒聊,兩個剛認識的男人不但講話投機,師兄有時也充當阿榮的眼睛,適時提醒他再感覺一下麵團的粗細,然後斟酌切麵的大小;
而這時候的阿珍,一逕兒配合阿榮的招呼,邊洗菜炒菜邊準備蒸饅頭。
心,「膨」起來
「有沒有膨起來?」算算時間,第一鍋饅頭應該蒸好了,阿榮還補充說:「用手像這樣打一下,就知道有沒有膨!」
「有,膨得好漂亮,可以了!」儘管阿榮在一旁技術指導,但是看著熱騰騰的白煙直竄,阿珍沒敢用手試,便將白白胖胖的饅頭倒進另一個蒸籠。正巧這時,阿榮的爸走進廚房,阿珍趕緊請公公嘗一個熱呼呼的大饅頭。
「我知道他會做饅頭,但是自從他變成這樣,怎麼做?」阿榮的爸來到客廳,靜靜咀嚼著饅頭--與其說在品嘗兒子的手藝,不如說更像在反芻兒子這一路走來的辛酸,到最後嘆了一聲,說是:「連我,也從來沒吃過他做的饅頭,以前都不敢想。」
「不錯吧?」經師兄這一問,阿榮的爸看著兒子,泛著笑意頻點頭。
這天中午,一大籮饅頭、三四樣小菜,還有一道熱湯,大家衝著是「阿榮的手工饅頭」,胃口大開,當香Q厚實的饅頭裝進滿滿的小菜,每個人都大口大口地咬起來,最後,感覺肚子也跟饅頭一樣「膨」起來。阿榮的大女兒也很捧場,直誇爸爸的饅頭「好好吃喔!」
「阿榮,今天多謝你,讓你請客。」道別前夕,師姊直替阿榮的「第一次」高興,同時也感恩他辛苦站著揉麵。
「說什麼請客,東西都是師姊帶來的呢!」
「怕不怕我們再來?先是要阿珍別老是攙著你,然後又要你做饅頭。」另一位師姊打趣說:「說不定阿榮現在心裏正擔心:這些師姊等一下不知道又要我做什麼了咧?」
「不會啦!」阿榮的回答一向很簡單。他今天真的很開心,雖然無法親眼「目送」我們離開,可是光看他一直站在庭院,專注著大門口的方向,也可以感覺他正用「心」和「耳朵」向我們道別。
採訪後記
幫助一個處於困苦艱難中的人找回自信,這分喜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阿榮和阿珍不但已經把「說不定以後可以賣饅頭」當作一個可能,他們更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阿榮說,有一天他也要做饅頭來參加慈濟的義賣,跟師兄姊一起付出愛心。」阿珍在電話裏喜孜孜地向我透露。
原來,生活裏的敢不敢「想」?要不要「做」?就是「發願」與「發心」的開始啊!而如果我們的虔誠心念可以幫助別人圓成美好夢想,那麼我相信,會有很多人願意將祝福送給這對老實夫妻--阿榮與阿珍。
- May 20 Wed 2009 18:20
2001年02月 411期-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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