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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中寮

◎撰文/郭漢崇(慈濟醫院泌尿科主任)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健康工程】

回到花蓮,我又回到了冷氣房,照顧起花蓮的病患。
如同所有到過中寮災區的救援人員,
兩隻手肘無可避免地增加了災區的烙印--小黑蚊的叮痕。
時隔多日,那叮痕已經不癢,但紅斑依舊難消。
相信九二一震災在我們心底深處,也應有著抹之不去的烙印。

自九二一狂震之後,心底的震撼一直無法平息。除捐款之外,前往災區服務遂變成一種渴望。

終於盼到九月三十日,成為第四梯次慈濟醫療隊的一員,前往受災最重、醫療資源也最缺乏的南投縣中寮鄉。

我們此行成員包括:慈濟醫院婦產科曾倫娜醫師、護理人員劉怡青、劉維靜、葉怡伶,和慈濟技術學院倪傳芬老師,以及國軍花蓮總醫院韋宇筠醫師和鳳林榮民醫院退休的林桂香醫師等;此外,慈濟醫院身心醫學科陳嘉祥主任與蔡佩伶、莫少依,則隨隊前往觀察災區身心復健的必要性。

地震後十天,
殘磚破瓦依舊散落原地,
震災的創傷尚在淌血。

出了台中水湳機場,陽光燦爛,街景繁華依舊。然而才出市區,逐漸看到傾倒的房舍和龜裂的路面;愈往南投,只見路旁的房子與道路分了家,災民忙著用水泥填補缺口,或鋪上鋼板方便進出,馬路中央則散落許多五顏六色的帳棚。

沒想到一縣之隔竟彷如廢墟,我們的心漸往下沈,哀戚的感覺籠罩著緩緩前進的廂型車。小時候,我曾經歷過白河大地震,不過只見到房子倒塌,沒像這次山崩地裂般地令人震撼。

約莫一小時半的車程,我們抵達了中寮鄉。全鄉以永平村受災最慘,兩條街幾乎全毀,災民除了在自己的果園或庭院搭起帳棚,大部分集中在中寮國小,這裏也是絕大多數救災團體和物資的集散地。此處已有多個醫療隊駐紮,慈濟人醫會也有多位醫師輪流義診,我們在打過招呼後,便驅車前往目的地爽文村。

出了永平村,一段段殘破塌陷的柏油路讓廂型車顛簸地走了半小時。爽文村位處內山,對外交通不便,居民以種植檳榔、香蕉和柳丁為主,村內沒有高樓,房子結構極為簡單老舊。

進入村內,司機告訴我們眼前所見狀似完整的房子都是二樓,原來的一樓都被壓在地面下;有些房子雖外殼沒倒,但裏面的隔間及樓板全都震碎了;有的樓倒壓毀車子,有的房子成了一堆磚土……

地震之後十天,所有的殘磚破瓦仍原封不動地躺落原地,震災的創傷尚在淌血,根本談不上要開始復建。

操場跑道外兩棵大樹下,
三個遮雨棚搭成臨時野戰醫院。

醫療車進了爽文國小災民收容所,心裏不禁為之一驚--怎會這麼慘?學校裏沒有一間完好的教室,所有的地板全都鼓起崩裂,樓梯傾斜倒

塌,根本無法容身。

災民的帳棚集中在操場,醫療站則設在操場跑道外兩棵大樹下,三個遮雨棚搭成臨時野戰醫院。小學生的課桌椅成了看診、置放藥物的桌椅以及傷口縫合的手術檯;不知誰搬來了兩張床,剛好可以作為病人休息和施打點滴的病床。

救援物資很多,或許是忙碌並沒有好好整理;教室外堆滿各地捐來的衣物,藥品也是一樣,各式錠劑、針劑、成藥堆滿地面。兩位來自香港的醫師和護士,也帶了許多急救藥品,他們利用幫災民看病的空檔,把藥品整理了一下,拿藥時方便了許多。

我們把醫療站分成內科、外科及藥局,醫師們輪流看診,護士們則幫忙取藥、換藥、打針,及兼做衛教。每個人捲起袖子、噴上防蚊液,自己找事做,成了災區中僅次於廚房的忙碌區。

災民反覆傾洩心中的恐慌,
我們於是了解:
他們最需要的是有人陪。

我們在爽文國小設醫療站,還兼顧內城村衛生室,那兒自地震後原有日籍醫師支援,但一週後便撤回永平村。內城離爽文只有四、五公里,但因客運停駛,就醫十分不便,於是我們每天早上有一組人前往內城駐診三個小時,幫災民看病,中午再回爽文村。內城受災較輕,但居民仍不敢回到傾斜的屋內,由於衛生室安然無恙,便成了災民生活的重要空間。

在那裏,我們遇見鄉衛生所的護士。她說,中寮鄉的醫師很少,除了衛生所主任外,只有五位執業醫師散布於十幾個村子。

衛生署在中寮鄉設了七個衛生室,由衛生所主任利用下午時間到各村衛生室輪流看診,居民每有重病或外傷都是送往南投市或草屯。平日就醫就很不便,地震一來,幾乎斷了醫療資源;有些平時就有糖尿病、高血壓、氣喘、消化性潰瘍的病人,地震過後病情更加惡化。集集大地震把原本不足的醫療窘況整個暴露了出來,房舍道路的修復尚可期待,然而醫療資源的補充只怕遙遙無期。

來看病的鄉民通常都是傷風、感冒、頭疼和皮膚癢等小毛病。有些阿公阿嬤每天都來擦藥,頭皮的小傷口訴說著土牆坍塌時從床上驚醒的無助,小腿的大片擦傷代表著倉皇爬出瓦礫堆時的慘狀。

除了為他們看病外,醫護人員也成了災民宣洩心中恐慌的最佳傾聽者。他們訴說著地震當夜的恐怖,泣不成聲地描述家破人亡的慘狀,眼神裏依稀可見他們對地震的驚懼和對未來的徬徨。我們於是了解:災民最需要的是有人陪。在地震過後激情稍退之時,或許持續的醫療服務,將可撫慰他們受創的傷口和孤獨的心靈吧!

滿是擦傷,包著紗布的小男孩,
一滴淚也沒有,
靜靜看我為他打麻醉、縫傷口。

十月一日早上,我幫一個四歲小男孩縫合割傷的手指,他沒有哭鬧,靜靜地看著我打麻醉、縫好傷口。

小男孩是父母在倉皇逃出家門後由瓦礫堆中拖出來的,他父母說,孩子連叫一聲痛、流一滴眼淚都沒有。看著他兩腿滿是擦傷,到處都包著紗布,臉上卻有著過度的早熟和無奈,我不禁鼻酸。

下午災區發放救濟物資,爽文、內城和清水三個村子的人都來領取。災民們在排隊之餘也來看診、拿藥,醫療站顯得異常忙碌。許多團體也利用人潮聚集的機會施善,遠處有人排隊收驚,也有人在理髮,不知哪個團體送來一車拖鞋,鄉民們一擁而上,一下子便搶個精光。

地震過後面對物資的缺乏,能多留些東西總是好的,因為他們不知未來將會如何?沒了房子,也沒了工作,而台灣人民的熱情又能維持多久呢?

一位媽媽抱著剛出生滿月的孩子來看病,說她頭好痛、全身不舒服。孩子不能不吃奶,不能不洗澡,沒有了家住在帳棚裏,什麼都不方便。

有人扶著一位七十歲的阿嬤來醫療站,她兩腿紅腫,大片擦傷。坐定之後便泣不成聲地訴說孫子慘死,她被埋在瓦礫堆中,只一個頭露在外面,如果不是鄰居相救,早就沒命了。說著說著

掀開上衣,露出滿是傷口的胸部,讓我們為她上藥和打點滴,順便讓她有機會躺下來休息。

老婦人心情無法平靜,繼續哭訴這十天的遭遇,沒有家、沒有親人,寄人籬下,過著領取物資的日子……

我們露天而睡,
夜很靜,
災民帳棚裏偶爾傳來鼾聲和孩子半夜驚醒的哭聲。

醫療隊分為兩組,每天有一組人留在災區應付夜晚的急診。災區已經有緊急電源,醫療站不熄燈,便成了收容所裏溫暖的所在。由屏東前來支援的員警總喜歡在此小坐,聊聊工作;天色暗後,災民吃過晚飯,到溪邊沐浴完畢,很多人會來換藥,順便找人談談心。

一位當地號稱「柳丁大王」的先生,白天回山上整理果園,晚上開著小貨車回到操場,睡在

車上,這幾天氣候轉涼,硬骨子抵不過風寒,喉嚨便痛了起來。他說自己不想無所事事地在帳棚裏靠救濟物資過活,所以每天都去山裏整路除草,「家園總是要靠自己來重建的,不妨早些開始」。

我們露天而睡,夜真的很靜,滿天繁星竟因停電而變多了起來,操場裏偶爾傳來熟睡的鼾聲,以及小孩子半夜驚嚇發出的哭鬧聲。夜裏三、四級的餘震仍然讓我們驚醒,心裏祈禱著不要再有強震,我們已無法承受大地的再次浩劫!

鄉民們似乎對醫療隊夜宿災區很受感動,住在收容所也安心了許多。他們在聊天時,會問我們「從哪裏來?」「花蓮,山的那一頭。」總教他們萬分感謝。

花蓮和南投同樣是靠農業、觀光發展,近年來則大力推廣人文和教育。原以為花蓮地震較多,沒想到同是淨土的南投卻先受摧殘。人生無常的念頭便在疲倦的身體內漸漸融入夢鄉。

豆大雨點直落,收容所成了池塘,
醫療站的帳棚幾乎撐不住,鄉民忙來搶救。

十月三日,自九二一地震以來慶幸一直是好天氣,但是這兩天午後總是烏雲滿布,昨天在慈濟志工的協助下,我們移動了部分醫療補給品進入帳棚內,以免遭受雨淋。下午五時左右,雷鳴不已,烏雲再度籠罩山頭,正擔心著災區如下起雨來可不堪設想時,如豆大的雨點便直直落了下來。

雨勢來得真急,整個收容所頓時成了池塘,操場排水不良,由跑道積上來的雨水很快淹入了醫療站,我們忙著將紙箱裝的藥品搬上桌椅,卻忽略了帳棚因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而下垂,五、六位鄉民急忙前來協助,用手將雨水從下垂的帳棚頂上「豁出去」,再綁重物在棚子的邊緣……手忙腳亂了一個鐘頭,總算保住了這個醫療站,但早已是狼狽不堪。

雨停了,回首災民的帳棚也是東倒西歪,有的衣物全泡了水,有的地面不平而成了水床,災民們也只有苦中作樂,笑著說:「沒關係!這樣晚上比較涼爽。」

重新布置好醫療站,吃過晚飯的鄉民又開始來看診了。雨水弄濕了傷口,必須重新敷藥,幾位小朋友感冒又拉肚子,所幸不像擔心的腸炎。一位媽媽帶著一歲發燒的孩子來求診,一時找不到退燒塞劑,怡青和維靜便拿酒精棉球幫小孩擦拭;由於擔心會有狀況,她們在睡前還親自去帳棚訪視,確定沒事才回來睡覺。

夜裏有兩次餘震,只不過三位累得不成人形的護士,都已沒有感覺了。

我們的付出是有回報的--
從鄉民臉上,我們收

到最美的禮物。

十月四日,我們這一梯次即將結束醫療任務,接著由黃英哲及林聖皇兩位醫師前來接班。早上照常前往內城衛生室看診,殷殷叮嚀病患腳上的傷口要每天換藥、患有氣喘的中風老人要記得吃藥;維靜仔細地幫傷口感染的老婦人打消炎針;怡伶再一次到一位植物人家裏,教他太太如何為老先生翻身和處理褥瘡……怡青突然說:「才剛熟悉這裏,怎麼就要回去了?」幾個人都頗有同感。

我問她們:「如果有機會,還要來嗎?」所有的人都點頭。於是我們了解自己的付出是有回報的,回報在我們的心底。看著鄉民們滿意我們的服務,看著他們的傷口逐漸復原,我們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感激的神情,也收到了最美的禮物!

那天早上,我們收了醫療站第一位「住院病人」,他是住在清水村的老先生,由於左腳嚴重丹毒而發燒,前一天雖然有打針吃藥,但效果並不好。我們理應送他去南投住院,但因交通困難,孩子又不在,根本無法就醫。於是我們決定收他住院,給予大量點滴、定時抗生素以及退燒針,晚上讓他回家,明天再來住院。

我們把病床鋪好,點滴掛上,曾醫師寫好住院醫囑,怡青則把護理給藥記錄整理好掛在床頭。午后接班的人來了,除了例行事務的交接,也將這位住院病患移交給了他們。

要離開時,病人的燒退了,身體也覺得舒服多了,我們再三囑咐明後天一定要再來住院治療,病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無色的輸液一點一滴地流入病人的靜脈裏,他心裏應能感受到,這點點滴滴都是來自同胞的愛心吧!



廂型車經過顛簸的山路回到平地,路過南投市、中興新村進入台中,大家坐在車上,心頭依然沈重。

遠處的九九峰已是黃澄澄的一片,不復往日的青翠景致,我們見證了百年未遇的大地浩劫,也有機會讓自己的愛與同胞們的血融合在一起,想到這裏,嘴角不禁微笑了起來。

天地有情,帶給台灣苦難,卻也讓台灣人了解原來自己是多麼疼惜這塊土地,關懷自己的同胞。

回到花蓮,我又回到了冷氣房,照顧起花蓮的病患。如同所有到過中寮災區的救援人員,兩隻手肘無可避免地增加了災區的烙印--小黑蚊的叮痕,時隔多日,那叮痕已經不癢,但紅斑依舊難消;相信九二一震災在我們心底深處,也應有著抹之不去的烙印。

夢裏,我又回到中寮好幾次了。



▲特別報導

帳棚下的醫療站

◎撰文/范毓雯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健康工程】

地震使丘陵上的許多村落對外交通中斷,
當慈濟巡迴醫療車來到時,正在路旁整理芋頭田的村民,
紛紛放下工作來看診。

藍白相間的帆布下夾雜著五顏六色的帳棚,帳棚旁則是慈濟設於南投縣中寮鄉中寮國小的義診區。

小男孩不斷號啕大哭,醫師正處理他頭上約三乘三公分大小的L型傷口,雖然傷口先前已由其他醫療單位處理,但急率的消毒與縫合讓傷口

再度感染發炎;醫師拆除縫線時,內部竟骯髒不已且不斷滲血。

「乖乖,媽媽疼啦!」母親在旁泛紅著雙眼一直安撫小男孩,醫護人員與三、四位師兄同時按壓住因疼痛而急欲掙脫的小男孩。

最後,固定傷口的網狀頭套套在小男孩頭上時,充斥於耳的哭聲才逐漸平息,小男孩眼中殘存著淚水,無辜地望向四周。

醫師向母親表示必須轉送其他醫院再消毒傷口,於是志工立即派車送小男孩至南投市區的醫院就診。

扮演傾訴、安撫心靈的角色很重要,
會讓受創的心靈感受人生還是有希望。

位於南投縣西北部的中寮鄉,面積一百四十六點六五平方公里,十八個村落,四千七百多戶,約一萬八千人口,除了中寮鄉衛生所外,還有五家開業診所以及十多家中藥鋪,而這些基層醫療院所全集中在永平村。

強震後,中寮鄉屋舍倒塌毀壞達百分之六十,醫療院所悉數無法運作,僅有衛生所的臨時醫療站提供服務。

中寮鄉衛生所十九位員工,有七位家園全毀,但多數員工仍在二十一日當天即投入救災醫護工作,至今還無暇重整家園。

繼緊急醫療支援後,慈濟醫院接受衛生署委託,自九月二十八日起,繼續與慈濟人醫會於中寮國小、爽文國小及內城村衛生室三定點設立醫療站,並展開偏遠村落巡迴醫療。

「這裏患痛風、糖尿病、高血壓的人很多,現在只有靠你們了。」當地一位開業醫師苦笑地對進駐於中寮國小的醫師說。

「我回家拿鍋子時碰到餘震,差一秒鐘就被壓到了,心頭現在還是怦怦跳。」陳阿嬤眉頭深鎖地對醫師說:「我真煩惱哪!房屋倒塌、媳婦受傷、兒子住院……」說到此,阿嬤不禁低頭哭泣。

阿嬤走後,彰基精神科洪啟惠醫師告訴我:

「遭遇大災難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防衛方式,有的人三天不睡覺、不吃飯、不說話,將自己完全隔離;有的人會遺忘,無論是家中電話、親人姓名等;有的人會嚇得完全傻住,不能講話。恐懼是正常的現象。」

「慈濟人扮演傾訴、安撫心靈的角色就很重要,會讓受創的心靈感受人生還是有希望。」洪醫師表示,可鼓勵災民分享彼此的感覺,避免壓抑「不要講、不要想」的念頭。

「三十年前香蕉一百公斤可賺五、六百元,
至今依舊『價格不變』。」道出了生活的艱辛。

漫天黃沙飛揚於原是派出所、鄉公所、郵局、農會以及商家林立的熱鬧街道,運送物資的車輛在緊鄰倒塌屋舍的二線道路上川流不息,怪手隆隆作響地清理斷垣殘壁,如此情景深深地烙印在災民的心底,「未來該怎麼辦?」驚恐不安的念頭縈繞人心。

「一開始很慶幸活了下來,但一星期後,必須面對現實生活,才是最難捱的。」在衛生所擔任稽查員的宋素月,雖然在災後第三天就先把孩子安頓到娘家,但面對亂了的生活步調,還是得不斷調整心態。

在和興村衛生室公衛護士梁淑鳳的記憶中,十二年前剛至衛生室工作時,全鄉人口有二萬多人,不過至今只剩一萬七、八千人,平時村民賴以維

生的農作物不外乎是檳榔、香蕉、柳丁等等。

「三十年前香蕉一百公斤可賺五、六百元,至今依舊『價格不變』。」梁淑鳳簡單數語,說明了村民生活的費心勞苦。

這片村民賴以維生的土地經地牛無情地翻攪肆虐,令原本蓊鬱青翠的山林,和種滿檳榔與香蕉的丘陵,轉眼付諸流水,為土石淹沒,村民的生活猶如雪上加霜。

「以前我們山裏的人都喝泉水,這幾年來才改喝自來水。」在內城村衛生室外的一位婦人說,地震後屋舍坍塌連帶自來水管也破裂,不少居民只好恢復以往飲用井水和山泉水的習慣。

由於無淨水設備,流動廁所不足,若不留意個人衛生與食物調理,極容易感染腸胃方面的傳染病。因此,當中寮鄉衛生所公衛護士,至各村落為煮食人員施打A型肝炎疫苗,慈濟也派遣醫療志工陪同並宣導衛教觀念。

「這是進口的喔!」一位阿嬤拿著飲料,熱切地招待醫護人員,大夥正狐疑包裝上明明印著「台農牛乳」字樣時,阿嬤才說:「這是我女兒從外鄉拿回來的,不就是『進口』的嗎?」

許多村落對外交通中斷,
當巡迴醫療車來到時,
居民們紛紛放下手邊工作來看診。

除了永平村,其餘村落的居民皆住在高低起伏的丘陵地上,地震致使許多村落對外交通中斷,因此當慈濟人醫會的巡迴醫療車來到福盛村時,正在路旁整理芋頭田的居民們,紛紛放下手邊工作來看診。

「我們這裏每天有八班對外聯繫的交通客運,但是地震後客運就停開了,假如沒有汽車或摩托車,根本無法外出辦事或看病。」老婦人對醫護人員傾訴著。

到義診區來看診的災民,大多是因為倉皇逃困所致的外傷;或因居住在帳棚後,天候不穩引發呼吸道感染,以及因飲食、環境不潔導致腸胃炎與皮膚病的人也為數不少。

由於疥瘡是由約零點三公釐大小的疥蟲所寄生傳染,造成人體皮膚劇癢,因此發現疑似疥瘡病例時,醫師除以藥物治療外,也建議居民噴灑殺蟲劑、曬棉被,以保持環境衛生。

老爺爺從早到晚靜靜地坐在校園一角,
慈祥和藹的神情活像一尊固守家園的土地公。

十月六日這天,在爽文國小認識了陳辛錦老爺爺,他穿著一件白汗衫靜靜地坐在義診區旁的矮凳上。

原本,他與太太住在爽文國小旁的平房,地震後,女兒接他們到員林一起住,一早再將他送來爽文國小。問老爺爺為什麼不待在女兒家就好了,他幽默地說:「這裏才有風景好看啊!」

「我來了!」一早,老爺爺都會熱切地向義

診區的醫護人員打招呼,然後從早到晚就靜靜地坐在一旁,慈祥和藹的神情活像一尊固守家園的土地公。

八十二歲的老爺爺說,他活了這一大把年紀,曾經歷過三次大災難。第一次是發生在民國二十四年台中后里的墩仔腳大地震;第二次是在日據時代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第三次就是這次的九二一集集大地震。

「這災難比戰爭還嚴重!」老爺爺頗有感觸地說。

不過,望向身旁的護理人員,老爺爺還是忍不住誇讚一番:「你們真有愛心喔!」一旁的護理人員則俏皮地對老爺爺說:「老爺爺,您每天早上和下午都會打瞌睡唷!」嘻笑聲中,彼此關懷的情感油然而生。



十月十二、十三日,慈院身心醫學科也在中寮與爽文國小開辦「失眠特別門診」。

慈院身心醫學科主任陳嘉祥接觸中寮鄉災民後,初步規畫播放輕鬆、勵志的影片,紓解災民悲傷或不安的情緒;成立「教職員心理復健衛教團體」,以因應日後面對學生問題可獲得立即支持;成立「情緒支持茶水供應站」,讓災民有宣洩情緒或聆聽別人問題的開放場所……

「外來醫療人員介入災區的時間畢竟有限,結合當地人力資源才是長久之道。」陳嘉祥表示,提供資源之解釋與轉介服務,與結合志工及公衛護士所完成的心理衛生普查資料,將可提供給地方醫療機構做追蹤服務。



▲特別報導

九二一凌晨起

◎撰文/陳美羿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跑在最前】

災難的那一刻,也是大愛啟動的開始。
身在災區的慈濟人平安脫困,
即刻各就各位,展開各項急難救助。

【之一 最後的守候】

九二一凌晨,住在斗六的李秀玉被地震驚醒了。當她走到屋外一看,赫然看見一件不敢置信的事--隔壁的「觀邸大樓」倒了!耳邊聽到有人驚恐地喊救命,眼前看到有人用緩降梯向下逃

命,而地上密密麻麻都是玻璃碎片。

秀玉和鄰居周愛惠拿起掃把,把緩降梯的「落點」掃乾淨,以免他們落地時割傷。

警車、消防車、救護車響著悽厲的警笛,紛紛由四面八方趕來,把獲救的傷者送至醫院。秀玉和愛惠趕緊打電話給組長楊秀麗報告災情,然後兩人顧不得身穿睡衣和拖鞋,立刻趕往附近的八0九醫院去關懷、協助。

服務於雲林科技大學的秀玉,掛念著許多學生租住在倒塌的「觀邸」和「中山國寶」大樓,得知學生全部安全後,就換上「藍天白雲」制服到玉玄宮前的臨時停屍間去助念。她心疼哀慟無助的家屬,總是儘量給予最大的幫忙。

「師姊!我怎麼辦?」傷心的母親望著滿身泥沙的孩子說。「來!我們把他的身體擦乾淨。」

秀玉用毛巾把罹難的六年級小男孩擦拭乾淨,再騎車去買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和鞋襪為他穿上;不久又送來一個十四歲的女孩,秀玉一樣陪著她的家人為她淨身、穿衣。

遺體愈來愈多,擺得地上毫無空隙,連走路都有困難。「生命好脆弱啊!」這是目睹災難後的最大感觸。

秀玉自九二一起,兩個星期來每天早上七點就到停屍間,晚上十一點才回救災中心受天宮去睡覺。當她向學校請假時,總教官還特別感謝她,因為她是最早照顧科大受驚學生的人。

雲林縣的八十位罹難者,都一一在秀玉眼前經過。最令她難過的是草嶺走山被掩埋的二十九位居民,他們被直昇機運送到科大,再轉送停屍間用水沖洗。罹難者全身都是泥,後幾天送來的有些已腐爛、散發屍臭,有的身首異處,也有肚腸外流的。

死於非命已經夠令家屬傷心了,更何況景象如此悽慘。師姊們以一顆慈悲、真誠的心陪伴家屬,讓他們在黑暗中感到一絲光明,在酷寒中得到一點溫暖;這也是秀玉守在那裏最主要的一個原因。

【之二 一手動時千手動】

九二一凌晨,住在溪湖的林月理被地震嚇醒,全家人往三樓的陽台逃命,月理不斷地念著佛號,希望老天爺垂憐,不要再搖了。

巨震稍停才下得樓來,但是鐵捲門因為停電打不開,只好從後面小門出來。出來一看,怎麼天空是紅的?後來才曉得是南投酒廠失火。

坐到汽車上扭開收音機,聽到各處都有災情傳出。聽著聽著,「員林龍邦大樓塌陷了!」先生王順興是慈誠隊員,立即驅車前去救災;月理也馬上聯繫能聯絡上的委員去幫忙。

「根據經驗,我們必須趕緊準備食物給救難人員和災民吃。」月理說:「我們沿途一家家去敲麵包店的門,但是很多電動門都打不開。」

總算敲開一家大統麵包店,師姊們說:「所有麵包牛奶和礦泉水全買!」這時在店門外避震的人都很好奇,一位老太太得知是慈濟人要去救災用的,搶著要出錢。老闆娘看著感動,只收下兩百元意思意思。

十六層的龍邦大樓下陷八樓,許多人都被困

在裏面。師兄姊選擇員林莒光路成立救災中心,在距離龍邦大樓五十公尺遠的地方搭起帳棚。後來怕餘震再把大樓震倒,把搭好的帳棚拆下向後移一百公尺,以策安全。

願有多大,力就有多大,「大潤發」公司表示,所有賣場的物資無限量供應。解決了採買的問題,慈濟的愛心便當每餐都要做一千份以上。

「做好了便當,分別送到收容災民的育英和員林國小,還有送到各醫院給傷亡者的家屬。」月理說,慈濟是一手動時千手動,彰化十八鄉鎮一通知下去,幾百位師兄姊就集合過來,既分工又合作無間,所以效率很高。

員林的救災告一段落,所有人力轉而支援災情嚴重的南投竹山、鹿谷和埔里。慈濟人自動自發,不分你我、不分地域,真是團結力量大!

【之三 受災不忘助人】

九二一凌晨,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撼,把太平市的潘梅蘭一家驚醒,想起床卻起不來,實在搖得太厲害了。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櫥櫃、電視乒乒乓乓倒下來。搖晃稍停,梅蘭扶著牆壁叫女兒:「不要怕!媽媽在這裏。」

先生找到手電筒,滿地都是碎玻璃。梅蘭叫每人抓一件外套,穿了鞋,跑下樓來,街上都是驚魂未定的鄰人。

暗夜裏,天涼如水。不久,救護車一輛接一輛呼嘯而過,國軍也出動救災。原來附近地面隆起,民宅坍塌,災情慘重,電話又不通。住在附近的黃德謀師兄騎車來,看她全家平安,就趕緊到災難現場幫忙救災。

天色微亮時,梅蘭也騎機車繞了一圈,並聯絡上副組長淑珍師姊,由一位賣素食的會員協助,一起到收容災民的新平國小,供應熱食給救難人員和災民。

「災民實在太多了,下麵條的速度根本來不及。」梅蘭說:「我光舀湯麵,雙手就被燙得傷痕纍纍。」

先生、孩子也跟著排隊,她跟先生說:「輪到你們,我自然會舀給你們,但無法特別『優先』給你們。」

忙到半夜,全家露宿營區草地上,女兒被蟲咬得雙手和嘴脣都腫起來。到街上買帳棚都買不到,只好請妹妹特地從高雄購買空運過來,全家才總算不必頭頂青天、凍露水。

梅蘭全家在坪林營區「露營」了兩個星期,她每天和師兄姊送物資到山區、到醫院關懷、為亡者助念、安撫家屬,還照顧一位在地震時生產的母親坐月子。

幾乎累垮的梅蘭,體會到「一生的心血隨時會化為烏有」,所以要把握當下,及時行善。

【之四 把她捐給慈濟】

東勢,是大甲溪畔的一個美麗小鎮,也是九二一地震傷亡最慘的一處。

陳麗珠家住「名流藝術世家」四樓,當天晚上先生在開設的花店忙著。地震時,麗珠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倒下來的大型衣櫃壓住了,雖然斷電,卻奇蹟似地有一支手電筒亮著微弱的光。

麗珠奮力地想爬出來卻無能為力,拚了命大叫女兒的名字,幸而女兒安然無恙。麗珠慢慢移動身體,最後終於從衣櫃下爬了出來。但是房門被衣櫃擋住打不開,麗珠叫女兒先逃出去,並找人來救媽媽。

沒想到又一陣巨大的餘震,麗珠心急如焚,不久先生回來了,夫妻倆使用「破壞」法,把門跟衣櫃砸出一個小洞,麗珠才得以脫困。

先生告訴她,東勢的地標「王朝大樓」倒了,許多房子也倒得一塌糊塗,馬路幾乎都被堵塞了。先生開車去看公婆,然後回來帶妻女到老家會合。麗珠身為慈濟人,雖然急著出來救災,但頭部被衣櫃打得腫起來,眼鏡也破了,實在寸步難行。

天色微亮,麗珠徒步到江魏滿師姊家。江師姊在地震前一天被兒子接到高雄去,只有江爸爸一人在家。麗珠大喊:「江爸爸!」沒有回應,鐵捲門也打不開,急死了,找人來合力打開,救出受困的老人家,才放下心來。

「我到農民醫院時,被那人滿為患的傷患嚇壞了。」麗珠說:「到處都是悽厲的哀號聲、血淋淋的傷口,醫護人員根本忙不過來。」

一位先生拄著柺杖哀叫著,請人到石城去救他的孩子;他的太太則是腹腔內出血,整個人一直變白,麗珠抱著她大叫:「要撐下去!撐下去!直昇機馬上就來了。」

另一旁,一位母親抱著已經死亡的孩子,使盡力氣做口對口人工呼吸。

罹難者一具具被送到地下室,其中不少是熟識的鄉親,麗珠跟著到停屍間安撫家屬。罹難者有些是用棉被裹著,有的只用衣服蓋著;有用救護車送來,也有用貨車、卡車或拖車送來的。

罹難者愈來愈多,農民醫院擺不下,就借用林場廢棄倉庫作為停屍間。

有的家屬是摧心肝地哀號,有的則是哭不出來;有的一臉茫然,有的根本傻掉了。「驚嚇」是他們共同的表情,連亡者也不例外。

一百多具罹難者遺體,在幾個小時前還是活生生的人,一剎那間就血肉模糊地躺在這裏,真是無語問蒼天。

師姊們盛好一碗碗熱湯麵,請家屬們止飢。一位媽媽接過來,哭著說:「給我的孩子吧!」她把湯麵放在兒子腳邊,當作是「腳尾飯」。

麗珠的先生說:「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現在把她捐給慈濟吧!」自九二一凌晨起,麗珠沒有回過家,在救災中心搭帳棚睡覺,一直到十月

中旬救災工作告一段落,才回到家裏搬些東西,因為房子就要拆了。

【之五 用愛撫平傷痛】

九二一凌晨,一陣劇烈強震,把草屯的林永輝全家震醒。一片漆黑中,他直覺「不妙」,忙用電話和慈濟人聯絡,但通訊已經中斷。

他打開無線電手機,得知地震災情慘重。想到太太娘家在中寮,情況不知如何?立刻呼叫台友,如果有人在中寮,請到永平村街上去看看。

這時候,他聽到南投救難協會呼叫:烏溪橋斷裂,有車子掉到河裏去;草屯中正路有車禍,請就近有車的台友去救援。

他馬上呼叫:「老鷹回答,我最近,立刻趕到出事地點。」說著開了車出去。哇!到處都有倒塌的房屋,路上有人義務在指揮交通。

車禍肇事者是從烏溪大橋過來,因為地面隆起、落差很大,車速過快,就飛了起來,撞到前面的車子。林永輝和附近居民合力把傷患抬上車,載到佑民醫院急診。

五點多,有台友騎摩托車進中寮,他從無線電知道岳母家三樓倒塌,小舅子夫妻都被埋困了。當時道路還未搶通,林永輝不敢告訴妻子孫燕玉,有關娘家的噩耗。

大約六點半,慈濟草屯救災中心需要車子載送食物,林永輝回去換一部貨車,開始分送熱食到各災

民收容所。九點多,才和妻子與五位師兄姊開著吉普車進中寮。

從草屯到中寮只不過二十三公里,平常寬順的馬路面目全非。進到村子,林永輝覺得「好像被原子彈炸過一樣」,尤其孫家對面的中寮鄉公所已經坍塌成三明治一般。

孫家的樓房一、二樓尚稱完好,三樓因為增建時沒有用鋼筋,而且為求堅固,砌的是八吋厚牆,沒想到厚牆卻奪走了兒子、媳婦和肚子裏胎兒的性命。

在師兄和三位國軍協助下,林永輝把小舅子夫妻從瓦礫堆中挖掘出來,遺體送到車站附近的臨時停屍間。

停屍間陸續有罹難者送過來,慈濟人展開安撫家屬的工作,忙得忘了肚子餓。罹難者愈來愈多,於是向慈濟草屯救災中心請求支援,除了師姊們來助念外,還帶了熱粥來給救難人員和災民吃。

第二天,慈濟人載運大批物資進中寮發放,靜思精舍德旻師父也代表上人來關懷。

由於傷亡太大,而且罹難者遺體幾乎都殘缺不全,年輕的阿兵哥搬屍搬到臉色發綠,看見慈濟人就來問:「你有佛珠嗎?可不可以給我一條?」他們都好年輕,怎麼承受得起這樣的景象呢?林永輝只要有空,就邀他們坐下來聊一聊。

從九二一凌晨起,林永輝天天開車到中寮協助當地師兄姊,為災民盡一分心力。

林永輝現在把岳母接到家裏來奉養,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老人家帶進慈濟世界,用慈濟的大愛來撫平她喪失子媳的哀慟。




▲特別報導

因愛向前行

◎撰文/葉文鶯、張旭宜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跑在最前】

因為有愛,慈濟人可以溫柔地面對眾生,
卻也勇敢地承受並處理災難。
憑藉著上人「聞聲救苦」的教導,和長期的救災、訪視經驗,
慈濟與鄉親們共同震盪出--人類最可貴的社群互助模式。

「慈濟沒有什麼,只是有愛、有方法而已。」針對外界對慈濟震災動員能力的好奇,證嚴上人簡單作了以上回答。

【和社區一家】
救人為先,自動到位

「慈濟,是第一個『進入』災區的。」許多災民說。

與其如災民所說,毋寧說許多慈濟人原本就住在災區,他們也和家人逃出搖搖欲墜的房子,在昏天暗地之際,聞得接連的呼天搶地,顧不得房子毀損,救人為先。

災難太大且毫無預警,在道路中斷、斷電斷訊的情況下,只能就現有資源先做再說。根據平時的急難救助經驗,他們知道接下來應在主要搜救現場,及災民收容中心設定點烹煮熱食,維持救災人員和災民們的體力;有人則趕到醫院與臨時停屍間,安慰傷者、安撫家屬,為往生者助念。

慈濟救災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組織,只因志工有愛,故在此次震災中,與鄉親們震盪出人類最可貴的社群互助模式。

因為有愛,慈濟人可以溫柔地面對眾生,卻也勇敢地承受並處理災難。憑藉著上人「聞聲救苦」的教導,和平日救災、訪視經驗,即使身在災區、人員不多,卻可以先行自救、救人。

住在南投國姓鄉的楊素月逃出已成瓦礫的房子,才發現村落中的房子大半變成一堆堆的石丘。驚嚇錯愕迅速引爆淚水決堤,很快地,她知道不能讓淚水模糊原就視線不清的暗夜,而錯失救人的先機。她和其他逃出來的災民沿街大喊:「裏面有沒有人?有的話出個聲音或敲個聲響!」搜尋著還被埋在土石堆裏的民眾。

集集鎮的慈濟委員林慎半摟半推地救出婆婆,不久便聽聞小姑惡耗。她對死去的小姑說:

「我雖然很難過,但是我要為全鎮著想,請妳原諒我。」說完,她請鎮長將鎮上所有罹難者遺體集中安置,由慈濟志工為他們念佛;隨後便到鎮上勘災,再利用水廠裏唯一可對外聯絡的電話,向花蓮本會及台中分會回報與求援。

「那時,唯一的念頭只有救人!」潘建源自清晨兩點開始在埔里基督教醫院協助撤離病患,他說:「埔基有七樓高,餘震使得樓層頂端不斷晃動,揹負病患一層一層地下樓時,真有些擔心。」

疏散同時,救護車又不斷送進大量傷患,院方忙於搶救,往生者也需要安置,從路邊到小教堂前的草地上,最後安置在車棚下的空地;潘建源肩上揹負過五、六十具遺體,直至破曉。

沈順從既是慈誠隊員,又是駱駝車隊一員,看到街道上群眾驚慌亂竄,遂糾集年輕人指揮交通,希望維持現場秩序,以利救援車輛進出;然而地震後的大停電,使得恐懼和焦慮在黑夜中恣意橫行,他審度情勢無法掌控,遂請陳瑞成集合委員準備救災,另一方面則利用無線電向駱駝救難車隊求援、通報台中分會。

駱駝車隊是活躍於中部地區,形象相當良好的救難車隊。他們已有和慈濟人醫會合作至偏遠地區義診的長期經驗,接獲沈順從的求援,即聯合台中分會慈誠隊在當天上午八點及九點,分兩梯次搜尋路況並運送水、乾糧及藥品至南投災區。此後便無限次車輛供應,其隊員嫻熟的技術和電腦地圖般的認路能力,更是救災關鍵。

蔡素蓮住台中大里,當居民紛紛逃至崇光國小避難時,她呼籲鄰居壯丁留下來,逐戶關閉瓦斯,以免引發火災造成更大損失。

「妳現在安全了,我要去救人。」培訓慈誠隊員柯柏仰將母親安置好,來到大里巿倒塌的「台中奇蹟」大樓救人,由於他及時拋下一條繩索,使得王女士一家四口倖免於難。

后里張碧珠與鄰近慈濟人互報平安之後,知東勢鎮災情嚴重,凌晨三點即召集了十位慈濟人前進東勢。道路被推高、房子拱起、水管破裂、淤泥地滑,交通受管制,他們說服工作人員讓他們冒險進入。手牽手涉過積水汪洋,走過一處高地,他們聽到前方有人在喊「救命!趕快!那裏還有人活著!」

一個見手,一個只見腳趾頭,他們撥開土石,那人頭頸已

遭大梁重壓;另一人舌頭上翻、鼻孔沾滿泥土,他們以棉被將他裹住,沿著田間小路抬送出來,交由居民送醫。

張碧珠與所有冒險前進東勢的志工都是「義不容辭」,在路況不明的情況下,頭戴安全帽,小心進入災區,張碧珠說:「救災最重要,我們已經做到基本的自我保護,若途中發生意料不到的事,我們也是心甘情願。」

「只有救人的念頭」,是所有慈濟人趨向災難現場救災的信念,誠如上人所開示:有災難發生的地方,就有慈濟人的足跡。此即「千處祈求千處現」,觀世音菩薩聞聲救苦精神的實踐。

【成立指揮系統】
變化球多,邊走邊整隊

災區廣大、亟待外援,透過媒體資訊或慈濟人的通報,位於台中分會的指揮中心,持續匯整災情、災民需求,結集並整合來自全省、慈濟內外所提供的龐大人力和物資,設法後援補給。

主震後立即趕到台中分會的蕭惠特,靠著一台超強發電機維繫電力供應,開始彙整委員以電話、傳真或親自到分會所回報的平安或災情資料,再回報花蓮本會。

「好,去看看,請注意安全。」委員一個個出去勘災,不論透過電話或當面報備,蕭惠特雖不放心,卻也只能簡短叮嚀。救災中心在凌晨三

點成立,依現有的慈誠隊、關懷組、社工組、活動組,分頭負責救災。

中區慈誠隊副大隊長楊明達說:「救災初期,對路況無法掌握,還好有駱駝車隊率先帶少量物資和委員們先去探路,才使得分會逐漸掌握路況,迅速送出物資。」

由於不斷有熱心民眾開著四輪傳動或廂型車,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協助運輸,於是他將支援車輛加以登錄,再依車輛大小、駕駛人對路線熟悉程度,以及災區所需物資等狀況,將十方所捐贈的物資一車車送往災區。

才代表慈濟結束北朝鮮賑災工作的中區慈誠大隊長羅明憲,次日清晨到分會了解災況及人力、物力結集情形,立刻接手坐鎮總指揮,協調其下配合運作的醫療、人力、交通、諮詢、關懷、公關、住宿等功能組別,調度所有集中到台中分會的救災人力和物資,以支援台中及南投縣巿各災區。

當各方回報漸多,集合在分會的志工人力和物資也在快速增加中,這時,維持後援組織運作便成為一大挑戰。羅明憲說,台中委員和慈誠隊忙著分會所進行的救災工作,也隨車引領南、北各區慈濟車隊抵達災區;而災區除外,光每天在台中分會進出的志工就有上千人,指揮中心遂將志工分組,有的留在分會協助做物資分類與裝卸,有的進入災區協助,清楚交代當日災區工作重點,以配合災區慈濟人賑災。

即便如此,救災工作仍頻頻出現變化球,指揮中心則視狀況統整作法,只能盡力,不能說運作零缺點;不過最值得讚歎的還是民眾樂於付出的善行。洪武正說,分會門口每天一早來了很多年輕人,他們都在等著被分派工作,只要誰被點到名字,那付高興的模樣,令人感動。

楊明達表示,最初兩天,物資和車輛一直進進出出,他的大腦似乎沒有思考的餘地,但志工們畢竟有經驗,加上上人慈示賑災工作要有規畫,人力、物資都應評估,因此指揮中心召開協調會後,確定總召集人、機動、發貨、貨源、車輛調配、人力與資源協調、發放慰問等負責人,分工更細,賑災運作才在混亂中邊找出秩序。

【南北加入救援】
物資人力,展現同胞愛

九二一凌晨五點,高雄活動組組長林景猷與台北、台中活動組聯絡,表示隨時待命支援。上午十一點,接獲台中請援,林景猷發動委員組長到各大賣場採買乾糧,同時通知屏東活動組負責載運礦泉水、台南聯絡處也準備食品;這是民國八十四年岡山水災後,高雄、屏東、台南三地所成立的「南區賑災小組」。

當台北東星大樓支援救災工作上軌道後,柯武雄即刻南下埔里支援。二十三日清晨,一位自

國姓鄉來的法師到埔里聯絡處求援,於是柯武雄與六名志工轉赴國姓勘災。

柯武雄和志工們覓得定點後,架起帆布和鐵架,先行針對罹難者家屬發放慰問金。雖然沒有自埔里攜帶物資進入國姓,但陸續自外地載送物資進來的民眾見有明顯的慈濟標幟,紛紛把物資捐給慈濟發放,甚至捐款給慈濟救災。

家住台北的陳金發,到台中分會後才臨時被點召帶領志工到東勢支援。志工多為一般民眾或慈濟會員,每天約一百二十多人的臨時隊伍,如何使之有效工作又確保安全?

陳金發要求車隊在出發前整隊、編列車次,志工除了穿著背心或在衣服上黏貼慈濟貼紙,還必須向小組長登錄姓名及手機號碼,由每一組志工小組長看前顧後。到了災區,再接受協調中心的任務指派。

而顧及外地支援的志工流動性大,加上山區路況不佳,家住豐原、祖厝在東勢的陳令勇,就當時路況及各援助村落的路線,詳細繪製了賑災路線圖,張貼在東勢國中的協調中心,大大增加了外地志工對於即將前往目的地之方位、路程的概念。

在南投體育館調度南區志工的林景猷說,慈濟發放物資的方式採無限量供應,最初也有志工擔心部分災民重複領取,因此有人建議先做需求評估。

林景猷在做內部溝通時提出:「物資來自十方,災民只要前來,我們就供應,這也是慈濟救災的『尊重』原則。況且這是大災難,我們不能憑著平時訪視個案的經驗做

事,沒有災民名冊還是要發放,就算其中一兩成災民有外傳囤積物資的現象,我們也應該為實際有需要的八成災民著想!」

慈濟在國姓鄉的救災定點並不大,雖然捐贈物資逐日俱增,但是柯武雄限於倉儲、志工人力和災民實際需求,並非來者不拒。他以災區最需要的帳棚、睡袋、米、麵、礦泉水為主,棉被和衣物需人力費時整理,只好婉拒。

在靈堂外一張桌上擺放著冥紙與香燭,柯武雄說:「捐贈的物資什麼都有,有人捐贈一卡車的冥紙、香燭和蠟燭,我想也許有災民用得到,就將冥紙、香燭放在靈堂附近,標明善心人士提供,可自行取用。這些人真是設想周到!」

忍住堂弟妹三人在震災中往生的悲傷,投入賑災做得體力透支而不自知的陳令勇,於定點發放撤站時,與桃園、新竹、台北等地的志工臨別相擁,述及那一刻的感受,「真想跪下去謝謝他們!」他說。

【過程有勇有謀】
一次經驗,添一分智慧

救災緊急,在還沒有產生指揮系統之前,慈濟志工基於愛心自動到位,邊走邊整隊,雖然過程未盡完美,但畢竟是過去經驗的再次檢視,也顯示了未來成長的空間。

「中區受災嚴重,慈濟動員龐大的人力親自將物資送到災區,災民在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對於志工『親自到』的誠意,最是感動!」林景猷說:「其實,南區支援的動作還可以更快,如果我們更主動爭取時效的話,或許第一批物資和人力可以在當天早上就出發;還有整合動員人力的方式,最初小組也在商討應等大隊集合完畢,車隊到齊再上路,或者誰先到齊誰就出發?方式各有利弊,透過這次經驗,大家倒也學到了緊急動員的最佳方式呢!」

由於志工各有專長,倒也不是每個人都只懷著一顆愛心前來。柯武雄本身做電梯工程,又曾任慈誠隊中隊長,他與楊亮達自台北南下時,車上載著發電機、電鑽、安全帽、延長線、手套、汽油、藥箱、帆布、鐵架、慈濟旗、手電筒、礦泉水、濕紙巾……裝備齊全,有勇有謀呢!

「道路不通,就用電鑽開路,濕紙巾也很好用,不管救災人員或被救出來的災民,多灰頭土臉,馬上派上用場。若裝備不齊全,到了災區還得麻煩當地指揮中心,可能失去救災助人的意義;此外,救災應避免單獨行動或脫隊,遇有緊急狀況,可以相互照應。」

林景猷說,慈濟人平時就已經在累積救災的訓練和經驗,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次全省緊急動員,志工都自動聚集起來,這種自發性的反應,大概是加入慈濟團體最特別的經驗吧!



▲特別報導

「變裝」超人!

◎撰文/李委煌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跑在最前】

當災難發生時,
慈濟人迅速「動起來」的能量與效率,
究竟從何而來?

九二一震災中,慈濟龐大志工群的動員力,顯得頗受矚目;這分迅速「動起來」的能量與效率,究竟從何而來?就我參與現場賑災所觀察,答案其實是「單純」得有些「奧妙」……

這麼說吧,你若實際投入慈濟志工行列,就會明白他們為何總說:「只是『盡本分事』罷了!」而你若「隔岸觀火」般只是探詢,則再多的「說明」也是枉然;彼岸的風光對「欣賞」者來說,永遠僅是抽象……

愚蠢?勇氣?

當慈濟志工穿起「藍天白雲」,就像是在電話亭中變裝的超人--家庭主婦暫時放下菜籃,第一時間衝向災區現場;平日在家「遠庖廚」的少奶奶,也挽起衣袖、抓起大鏟,為災民們烹煮熱食;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立即扯下領帶,四處採買物資,徹夜未眠送達災民手中;也有人在賑災空檔,才忽然憶起自家也傾毀……

我聽說,有慈濟志工以塑膠袋當手套,將罹難者外露的肚腸塞回體內;我也知道,有慈濟志工為瓦礫中翻出的遺體換穿新裝--或因家屬哀傷、或因家屬恐懼,所以為其代勞。但想想,他們難道不怕嗎?

「說不怕是假的啦……」有志工在為往生者換裝後,整夜未曾入眠。這樣的舉動,是愚蠢?

是勇氣?我想,旁觀者總是無緣置喙的。

於是,慈濟志工們該做的事,是否有所範疇?為冰庫中的無名屍翻身避免沾黏,減輕阿兵哥的壓力;為入斂的遺體淨身,使往生者家屬感到一絲安慰……這些連一般人都不敢做的事,我們該如何評論呢?

觀察後發覺,志工服務範圍實難限定,如何避免僭越常人的觀念標準,端視慈悲心下的智慧抉擇。總之,就是不使受災居民、政府單位或志工本身心起煩惱。

拚勁,哪裏來?

慈濟志工近年來積極走入社區,而組織亦以行政區域來分組,這樣的編制對及時發動急難救援而言,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

每當任何地區有災難發生,當地的慈濟志工便可即刻「就近」前往採取緊急行動,並將災情回報本會;這樣「邊動作邊回報」的程序,累積自慈濟行之有年的賑災模式,就像人的「習慣」般,它自己會形成能量動力,並反過來推動志工與組織……有智慧的行動,決不可能是「偶然」,而是累積經驗後的「必然」!

一場災難中,許多工作都需要專業人士來執行,尤其是「第一線」的救難工作。慈濟志工大

多扮演「第二線」的角色,也就是撫慰災民、補充物資等等。然而,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這些志工是以第一線的熱情,來做第二線的服務,否則哪來的那分「拚勁」?

使命,你我都有

在為期一週左右的物資發放與提供熱食後,慈濟也陸續展開急難救助、安頓關懷、復健重建等計畫,估計將持續投注龐大的志工人力與近六十億的經費;儘管災後迄今,慈濟募得的款項未及預算的一半,未來災區復建經費的籌措,仍須號召十方來響應……

也許有人會問,經費不夠,這樣龐大的賑災計畫如何實現?對證嚴上人來說,就像十多年前花蓮慈濟醫院的興建,不是有多少錢做多少事,只問什麼事是該做的,就身體力行去做;至於經費問題,慈濟相信:有願就有力!

這些援助進程的規畫與判斷,在在考驗著慈濟國內大規模賑災的能力。令人感佩的是,這些慈濟志工曾有國際賑災經驗者只佔少數,但大家甘心為災民福祉盡力,很快便歸於步調統一、井然有序的軌道。

真正心繫災民苦難,就沒有付出時間多寡的計較;真正同理災民需求,就會準確提供他們所需之物……與這些志工相處,你會驚覺,每個人都奮力做事,每個人都有深刻感受,人人全心投入,不分彼此。

這個現象似乎透露著,發揮強大力量的組織意志,並不是來自組織成員沒有主見,而是每位成員都有強烈的參與意願,以及彼此互信、和心、合作。

帶著藍衣、隨時準備「變裝」的慈濟志工無所不在,可能就是您的同事、鄰居、甚或親人。哪天您發覺身邊有位身著藍衣的慈濟志工,千萬別吝於給他們一些掌聲。

最後一趟路

◎撰文/陳美羿

「到山上去扛死人下來,你敢否?」

「敢啊!」

這是地震當天傍晚,集集鎮長林明溱和慈濟志工劉國璋的一段對話。

身處震央的集集小鎮,在九二一凌晨的強震下,剎時間,天崩地裂,屋毀人亡,哀鴻遍野,宛如鬼域。慈濟人相互問知無恙,即刻集結投入救災第一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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