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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還等著我們

◎撰文/何貞青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安心計畫】

用雙手緊緊擁抱所有遭逢生離死別的人,
讓他們放聲哭泣,讓他們別再害怕……

南投中寮鄉災變現場。

二十七歲的年輕男子,整天坐在街道角落,雙手抱膝,呆呆望著眼前一堆瓦礫碎磚,那原是充滿溫暖的家,一夕之間奪去他的父母妻兒七條人命,年輕的妻子甚且懷有身孕。

問他話,他不答;叫他休息,他不應;而淚水,也不見他流下一滴。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彷彿,他的心也已死去……

「我要你們的雙手,代替我去擁抱所有遭逢生離死別的人,將他們抱得緊緊的,讓他們放聲哭泣,讓他們別再害怕;告訴他們:未來還有好長的人生要繼續走下去。」--證嚴上人對委員開示。

找一分心安

前往中區關懷的師兄姊,每人手腕上都掛著十幾串念珠,「都是要給災民安心的,上次有人追著我們要呢!」

在東勢鎮臨時收容所裏,多數人都已正常上班、上學了,留著的大都是家庭主婦及老人。「比起死去的人,我們的遭遇其實不算什麼,人平安活著就好。」她們說。

經歷過生死,總是多了幾分豁達知足,不過房子毀了,必須和四、五百人擠在一個沒有隱私的空間,孩子們的夢魘,未來的不確定感……仍是她們無法不去擔憂的難題。

「沒關係,大家還年輕,咬緊牙根再往前走就是了!」人們的樂觀很快渲染開來,師姊拿出結緣的佛珠,引領大家在佛號聲中尋找一分安

心。

眾人的祝福化成佛珠掛在手上,微笑跟著蔓延到了臉龐,而安詳,自然就留在心上了。

「請把我們心中的感謝,傳達給你們證嚴法師吧!」

撲在懷裏哭

讓人安心的,豈止是念珠、佛號,還有處處可見的那襲藍天白雲。

離開東勢臨時收容所前,一位神情呆滯的婦女遊魂似地走來,見著師姊們的身影,眼神一顫,靠過來只說了一句:「謝謝!」就撲在慈濟人懷裏痛哭起來。

旁人說,她是個做小生意的,兩個孩子在這次地震中都往生了。

「我不相信孩子會離開我,我捨不得……他們走了沒人陪我說話,我好孤單,好寂寞……」婦人有些歇斯底里,師姊只是疼惜地拍拍她,穩穩抱住她讓她哭個夠,即使自己也已淚流滿腮。

未來,有多少這樣的場景要面對?那是無從預知的;但此刻,就讓一顆受傷的心,在她所信任、所選擇的懷裏暫時棲息吧!

而為著這一分信任,師兄姊似乎也更加堅強了,期許身上的藍天白雲,能容納所有的哀傷情緒,釋放出新的生命力。

好想念學校

造訪每一頂帳棚,多數時候常是傾聽、分憂災民露宿街頭的無奈。但有時也會驚喜發現,生命中希望的幼苗正在茁壯。

剛上國一的鄭光哲,正在帳棚前的桌子上用功,對於周遭的嘈雜彷若無聞,他得趕著在天黑

前做完功課。今天是復學的第二天,帳棚裏沒水沒電的,只能利用太陽下山前這一小段時間念書囉!

地震讓他暫時回不了家,住在外頭沒關係,但學業可不能中斷。「我喜歡回學校上課,外面好亂太可怕了,在學校跟大家在一起比較安全,還可以和同學交換地震時逃出來的經驗。」十幾天無法上學,他從不知道自己這麼想念學校的日子。

雖然好多教室都震壞了,有時得在操場搭棚上課,不過,「我不想到外面寄讀,我只想留在這裏好好念書。」他小心翼翼翻開一頁頁書本,那是他從坍塌的家中搶救出來的,以後媽媽不必再催他了,他會自動念書。

曾經失而復得的,會讓人更加珍惜,不只是他的課本,還有他未來的人生。

深林有人家

南投國姓鄉的種瓜巷,是沿著山邊建立的小村,零零落落散布著幾戶農家。很多土磚屋這次都倒塌了,但因山區交通不便,沒有城鎮市區的災情明顯,總容易被忽略;要不是在地的張玉妹帶領,誰也想不到山林深處還有人家。

常常,災民見到慈濟人總是夾雜一陣驚喜:「這麼深山你們也來看?真是有心!」對於物資的援助,他們需求不高,反倒是還有人記得他們,翻山越嶺來探望,才更令他們感到欣慰。

山區走山嚴重,師姊每到一戶確認居民平安後,便會詢問下一家的路況與情形,務求將關懷與慰問帶給所有人。

來到黃老先生的家,一排土磚屋都塌了,他住在旁邊倖存的屋舍,說起那晚,「我們的屋子倒得好快,我太太行動不便,一聲都來不及叫就被埋住了!」他自己也受困瓦礫,數小時後兒子從外地趕回才將他挖出,但太太早已不治了。

「天災難料,與太太的緣分到此,就別多想,自己保重卡重要啊!」師姊只能安慰他。

「妳說的對,我就不要看伊的照片,不要整日掛念,把過去通通切斷就會卡好過了。」敦厚的鄉下老者,那分順天認命讓人忍不住想求老天多疼惜他些。

聽聞他將離開這個傷心地,到台中跟女兒住。「這樣也好,有人照料我們也較放心,不過

這幾天還是要有人注意一下。」師姊想了想,「遠親不如近鄰,拜託鄰居最適合了。」說著繼續向下一戶走,去關懷,也去託付。

祈禱災難息

如果悲傷已經成為集體的情緒,怎麼辦?那就把歡樂的氣氛主動帶到災民前面吧!

慈濟大愛電視台的祈福晚會,就這樣一連在災區舉行了十四場。人們可以盡情抒發感受,在情感交流中相互打氣,用點燃心燈、祈願的宗教儀式拋卻悲情,振作起來向前邁進。

在這個溫馨的舞台,許多人分享死裏逃生的經過,有人慶幸活了下來,有人惋惜失去一切,還有人大聲疾呼:「我們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大家這樣鼓勵我們,不站起來不行啦!」相濡以沫的患難情懷充分流露,也激勵出群體的豪情與自信。

「今天我是專程來感謝慈濟的!」霧峰一位李先生說:「當時我光著腳丫逃出來,身上什麼都沒有,你們給了我五千元,有如及時雨!就算事後送我一棟房子,也不會比這五千元讓我更感動的啦!」「我發願,我若東山再起,一定回饋這個社會。」說要為災民打氣,有時他們的回應反倒對師兄姊是更大的鼓舞。

「師姑,這個燈要做什麼?」點心燈的時刻,一個小男孩仰起頭問慈濟人。

「我們一起誠心祈禱:讓災難趕快過去,大家恢復平安幸福的日子吧!」

用心祈禱,相信人們的心願,上天聽得到。




▲特別報導

如何陪伴他人走出喪親之痛?

◎撰文/李開敏(台灣大學社會系兼任講師)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安心計畫】

陪伴不是接過對方的痛背在自己身上,
而是伸出自己的手,讓喪慟的家屬知道:
有人同行。

悲傷源自失落,死亡是終極的失落。死亡的形式和遺族的悲傷調適有很大關係。毫無預警的意外死亡,較預知及有時間緩衝的死亡,對遺族是更困難接受、也需要更長時間的調適。

九二一地震導致成千的家庭破碎,無數家庭在遽失家人後,面臨解組的殘酷考驗。無論城鄉,有的走了兩代、有的僅存一人,有的人震驚、麻木,有的哀痛逾常……調適不好的會陷入沮喪無力、喪失活力與求生意志,或轉向酗酒或發展出生理症狀,必須及早預防。

助人者要自覺也要示範穩定

悲傷輔導需要經驗、敏感與同理心,一般來說,有三類人可從事:專業人員、受過訓練的義工、已復原的家屬。

輔導過程中所說所做,不是出於自己的需要,而是為了對方的需要;也就是不因自己的不安焦慮而喋喋不休,或轉移話題;不強把自己的價值觀或想法加在對方身上,要能省視自己的成見甚至偏見;保持開放的心,敏察喪親者的需要,也保持清明的心,分辨自己與對方的狀況,掌握彼此的界限,不逾越、不糾結。

地震造成的創傷是集體式的,助人者須洞察自己的反應,因為陪伴家屬的同時,我們只有清楚自己的狀況及限制,才能保有平衡的心,也才能示範出此時家屬極需要的安定感、穩定感;並在助人歷程中感受活潑的心,比如靈光一現的創意、學習、交心的感動與成長。

陪伴不是接過對方的痛背在自己身上,而是伸出自己的手,讓喪慟的家屬知道:有人同行。

聆聽、陪伴,是最基本的支持

在同一場災禍中倖存的家人或族人,都會背負著沈重的罪惡感,太多內在的自責:「為什麼不是我?」「如果我……」這樣的罪咎很難解套,彷彿要為逝者的亡故負責。

相對於內心的愧疚,生還者多半也有強烈指責的需要。因為對莫名的大災難,除了驚恐,也

挑起心中種種憤恨不平,恨建商、恨天地不仁,怪政府、媒體、氣此時暴露的人性弱點……

透過訴說、回憶、分享,悲傷可以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即使勾起傷心,如此的面對仍是絕對必要。因此旁人能夠

聆聽、陪伴,是最基本的支持。

對於強烈的情緒表達,無須制止、建議、說教,任何人遭此巨變,都會有難以承受的悲痛、憤恨;此時聽者的接納、尊重、給予空間,是很重要的。

幾個引導的方法:

【喚起現實感】

悲傷輔導中,有時我們用「現實感」來引導--

「事發那麼突然,你也嚇壞/受傷了,究竟能做什麼救出家人?」
「如果真的回頭去救,可能的後果是什麼?」
「幾千人喪生,是不是都是他們家人的責任,沒把他們救出?」
「如果家人有錯,是什麼錯呢?」

有時經過現實感的加強,家人終會承認:如此天災,人各有命,生者無罪,自己也是災難中的受害者。

【易位法】

輔導中也可嘗試「易位法」問家屬:

「今天若走的是你,你會怪家人嗎?」
「你的家人如在天上看到你如此傷痛及不原諒自己,他會怎麼想?」

如果當事人能轉換角度,站在逝者立場,較能抽身看到自己的沈溺,或許會願意為逝者放下心頭重擔,好好地照顧自己,不再苛責自己。

其實平心靜氣地想想,大家都是受難者,無人倖免,即使保住性命卻失掉了親人、房子,前途茫茫,自己重傷纍纍,也是直接的受害者,何忍再加諸責難?

輔導關係穩固時,有時我會誠懇地告訴當事人,逝者已解脫,但無法解脫的是生者,他打算困在離苦傷悲中多久呢?他還要懲罰/不原諒自己多久呢?

【儀式轉移】

減輕思念、不捨、罪惡感的方式很多,宗教儀式、布施植福、念經回向等,都讓遺族有機會透過某些方式實際地紀念逝者,或為他們盡一點心力;民間的摺紙錢、蓮花、燒衣物等習俗,都提供了具體的哀悼方式,在參與過程中與親友結伴,感受到支持。

我始終努力學習以更輕鬆與正面的態度看待「死亡」。比如西方的追悼會可以是歡喜的,主題常是「慶祝某某人的一生」(celebrate someone's life),有歌有回憶、有笑有淚,這樣不針對「分離苦」而更兼顧「生前歡聚」的悼念方式,值得我們借鏡。

【創作發揮】

創作在悲傷治療上的效果也不容忽視,日記、音樂、詩文、繪畫、手工藝、舞蹈、戲劇等,在在都有洗滌與淨化心靈的作用。「安妮的日記」「周大觀的詩」以及九二一之後的音樂會、雕刻等,都可見到人類透過藝術文化創作,讓苦難昇華的本能。

【放鬆練習】

此外,令人難以承受的是,災變亡故者的死亡形式所伴隨的慘烈、變形,家屬悲痛的強烈情緒造成視、聽、嗅、觸覺上難以抹滅的記憶。因此,認屍的家屬或陪伴的志工、挖屍的消防及軍警等救難人員,常在災後出現一些壓力症候群,如:惡夢、記憶再現,身體不適乃至身心解組的狀況;這些症狀在輔導過程中常運用放鬆練習、冥想,來教導當事人用更多的方法減緩症狀。

地震後,身心常感到「天搖地動」,是很典型的壓力反應。我有時帶的放鬆練習只是邀請大家安靜地深呼吸,練習蹲馬步,在靜中找回雙腳踏穩土地、以及身體的平衡與重心,讓身體能加強並記住一個放鬆與穩定的經驗。

如果再加上心靈層面,可以邀請對方冥想身

體累積的壓力、緊張與所有沈重的情緒,透過腳底的湧泉穴釋出;或是用自己的腳丫和地球說話,緊緊地貼近、告訴地球:「我愛你。」「很抱歉,曾經給你的破壞,請原諒。」災難將我們和宇宙的信任關係拆毀,這部分的重建也相當必要。我常告訴團體成員:「與其活得提心吊膽,不如把精力用來修補天人關係。」

【轉念法】

同樣的,如果當事人活在悲苦思念的深淵,無法自拔,我會邀請他每次以淚洗面時,用一點時間「轉念」--將「不捨」、「不甘」轉為祝福,祝福對方離苦得樂。我們的祝福也可以配合深呼吸,每一口深呼吸都在心底送出一朵代表祝福的蓮花,一朵給逝者,一朵給眾生,一朵給自己。練習轉念的同時,也緩緩地轉換了情緒,放大了自己關懷的角度。

【幽默法】

很多人無法接受沉重時還有幽默的空間,然而幽默是極佳的良藥,也透露著我們面對災痛雖無奈,卻可以選擇不同的方式應對。一位災區阿嬤說:「呷飽等地震。」又說:「這麼老了還有機會來露營。」她的自嘲中有她因應災難的智慧,值得學習。

地震後很多人說,看到別人笑就心中有氣,喪親者更是哀戚愁容。對前者我會不解地問:「全台灣的人都不笑會讓我們復原得快些嗎?」後者我會耐心等待,有一天當我看到悲傷的面孔閃過一抹笑容,我會告訴他:「真好,你又能笑了,在天上的親人一定很開心。」



悲傷輔導需要相當大的專業人力,配合社區特性,並結合地方及志工資源,提供個別、團體或家庭的諮商,以協助社區走向復原。

受災民眾的哀傷與創傷

◎撰文/魯中興(台北市立療養院臨床心理科主任)

面對創傷

一般人在遭到人力不可抗拒的天災人禍後,除了造成身體傷害外,還會產生哀傷及所謂的「急性創傷後壓力反應」。

以下是個人面臨創傷時常有的反應。儘管這些想法、感受及行為非常令人不適,但我們必須記住這是面對超乎尋常、極度壓力後的正常反應。

◎想法
.反覆夢到有關傷害的夢境或夢魘
.為了建構一個不一樣的結局,會在心中繞著意外事件重新加以編組
.難以專心或記住事情
.懷疑自己的靈性或宗教信仰
.重複回想意外且難以抑制

◎情感
.有麻痹、退縮或斷線的感覺
.當有些事物勾起意外事件的回憶時(特別是聲音、味道),會感到害怕、焦慮
.對日常活動缺乏參與感及愉悅感
.多數時間感到憂鬱、鬱悶
.會突然發脾氣或極度不安
.對未來感到空虛及無望

◎行為

.過度保護自己及家人安全
.孤立自己

雖然傷痛,但你可以這麼做

.要從意外事件所造成的情緒困擾中恢復,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你得允許自己去感受悲傷。而向他人訴說自己的感受是很重要的
.儘量維持家庭常規,如定時用餐或其他家庭習慣,如此可以幫助恢復生活秩序感
.情緒不穩時,容易誘使人喝酒或吸毒,反而會引起更大的問題。試著不要靠酒或藥物來因應壓力,藥物應在醫師判斷必要時開立
.壓力大時仍能維持飲食正常,睡眠充足等健康習慣尤其重要
.若受不了壓力而不得不發洩情緒時,也要寬恕自己和別人。這個困難的時候,大家的情緒都是一觸即發,千萬不要讓壓力變成虐待孩子或伴侶的藉口
.不要孤立自己,要多和社區的朋友、親戚、鄰居、同事或宗教團體的成員保持聯繫,和他們談談心中的感受

親友可以做些事情,幫助哀傷中的人

◎可以說的話(表現同情和關心)
.以衷心的口氣說:「我很難

過!」「我無法想像您的感覺!」
.以真誠的口氣說:「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我做您的支持,若有需要,請立刻打電話給我。」

◎不該說的話(有些話像在教訓,或者讓死者顯得沒有價值)
.如果沒有類似的經驗,最好別說:我知道您的感覺
.喔!你還年輕……
.要感謝你曾擁有……
.至少×××不用再受苦了
.世界很亂,你應該慶幸×××脫離苦海到極樂世界
.這是神的旨意
.你應該……你還可以……
.下次運氣會好些
.事情的發生都有原因的

◎可以幫忙做的事
.了解痛苦不會很快消失
.先為他們準備好食物
.提供家務協助或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拜訪或邀請他們出門,給他們一個「休息」的機會
.當他們需要時陪伴他們

◎不該做的事
.不要提供過多酒類
.不要強迫給藥
.不要強迫灌輸宗教
.不要不顧他們
.不要過度保護他們

災難服務人員的壓力調適

◎撰文/魯中興(台北市立療養院臨床心理科主任)

進入災區的救難人員常有的現象

◎常在極度壓力下工作
.人命交關之下,分秒必爭、節奏很快

◎常有忘我狀態
.腎上腺素亢奮,時時處於專注、備戰狀態

◎苦惱狀態
.無法休息,須藉助旁力才能休息
.結束後才發現力量的來源是別人的苦難,因而會有罪惡感
.覺得能力有限,自責不已
.災難的現實很殘酷
.認同受難者
.常不察覺自己心理受到的衝擊

助人者的條件
.需要發揮所有技巧
.能把自己整個帶入
.能在艱苦情況下工作
.需要的特質:有利他動機、成熟、高自尊、自我控制、自發、能忍受模糊(有勇氣接受挑戰,能面對突發情況及定位不清的工作)、彈性、獨立
.能忍受拒絕,在正式或非正式情況下均可工作

訓練與經驗
.起碼要有創傷學的理論基礎、了解哀傷
.每年要有繼續訓練
.每一個災難均不同,經驗是無價的老師

何謂替代性創傷
.長期在危機下工作,一定會有自我衝擊,須發展因應方式
.替代性創傷(vicarious trauma):同理受難者經驗、目擊殘忍、破壞後,內在經驗的轉型(主客易位、將自己想像成當事人,過於感同身受而未能保持客觀心態);若再反映於所有人際關係,會減低效能、憤世嫉俗、退縮、麻木

災難服務人員調適之道

◎創傷會影響五種需求
.安全、信任、自尊、親密、控制

◎如何減少替代性創傷
.要有理論基礎
.不要單獨工作
.整合心理架構後工作:包含整個專業生活、人性,與過去、信仰、社區的連結;此工作是廣義專業的一部分,目擊苦難可擴展人性
.放鬆:多做舒緩、怡情、支持的活動:例如聽音樂、做手工藝、尋找清靜的地方放鬆心情

為替代性創傷轉型
.創造意義:找出心靈路徑把意義注入一般活動
.挑戰原有框框:注意五種需求的不足,安排生活實驗來挑戰;而許多事情不見得有答案,不一定要做得很完美
.建立連結:與家庭、朋友、鄰居、其他救難者的連結能對抗孤獨疏離,在其中獲得溝通、歡樂
.鼓勵個人成長:寫作、創作、瑜珈、禪坐,重點在於投入、持續了解自己



▲娑婆法音

奔上大雪山

◎撰文/張月昭

橋毀了,路也不通,只得改走河道。
湍急的河中央,大石頭上疊著小石頭,
上方架了兩塊約兩尺長的狹長鋼板,就成了供車子行走的「便橋」。
我們滿載物資的一輛越野車及一輛三噸半小貨車,
危危顫顫地過了橋……
震懾於方才的景象,良久、良久才有人發聲:「台灣真的受傷了!」

九月二十六日早上八點,一場六點八級餘震,把好不容易恢復供電的台中市電力又震停了。往南投的路上沿途塞車,車上三位準備把六百個帳棚送到東勢的慈濟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原來,餘震使九二一造成的「天外飛山」--公老坪,又有了「走山」的新災情,造成交通阻塞。

搶在颱風前上山

初秋的豔陽天熱得有些異乎尋常,塞了半天,終於到了豐原。

只見「打結」處的路邊,緊鄰山腳興建的連棟房屋高高拱起兩、三層樓高,九二一地震過後原本已清理完的土方,因上午的餘震又「往前走」了數公尺,使平坦的豐勢路多出一座小山,阻絕了豐原到東勢的交通。兩輛怪手正一鏟一鏟地挖除可觀的土石。

繞過「打結」處,終於一路暢通,但路面卻逐漸扭曲破碎。抵達豐勢大橋,橋中央「楚河漢界」般明顯裂了一條大縫;開車在危橋上前行,往東勢看去,寬廣的視野出現一幅只可能存在於漫畫中的奇特景象--許多大樓如醉酒般歪歪斜斜站在那兒,叫人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也震壞了?但河邊的空地上搭滿了帳棚,間雜小山般的物資,不禁揉揉眼睛,相信--這是真的!

到了慈濟設在東勢國中的賑災中心,卸下帳棚不久,就聽到廣播徵求七位在地、且熟悉山區地形的四輪傳動車司機。

由於颱風外圍環流將影響台灣,為免山區搶通的路再度中斷,師兄們準備搶在下雨前上山運補物資,並優先發給災民搶手物資--帳棚,以免他們面臨斷糧及餐風露宿的危機。

驚險的「雲霄飛車」

「妳們也要上雪山啊?要有心理準備喔!」自九月二十二日就從新竹來東勢支援的張阿豐好心地「預告」。

兩點整,運補物資齊備,張阿豐的越野車坐有陳瑞慈、在竹東高中教英文的鄧金水和我,跟在後面的三噸半小貨車則由王豐盛駕駛,載著東勢國中美術老師簡吉川。

我們預計上山後由達觀往西到雙崎,往東到雪山坑、竹林、象鼻,全程二十五公里。

一路聊起,方知張阿豐已連續三天跑這條路線。二十四日載滿了奶粉、食品及尿布……等物資,連同一位醫師、一位護士上山,到了大安溪上游,因橋斷、路斷,未完成任務折返。昨天再度上山,幸好路已搶通。

「哇!真慘,這戶也倒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又倒了幾間!」連續走第三趟,張阿豐路況熟極,一路細數今天餘震後的新災情。而坐在駕駛座旁的鄧金水第一次見識這種如坐「雲霄飛車」般的路況,緊張得一直空踩

煞車,有時眼看前面明明沒路了,張阿豐把方向盤一轉,車子居然懸空繼而往下衝了幾公尺,落差幾成九十度,嚇得鄧金水顧不得男性尊嚴,驚叫連連。

「橋毀了,路也不通,我們須改走河道!」「這樣還能走嗎?」「難得好天氣,要趕快幫災民補貨,能補多少就補多少。不然一下雨,路可能又斷掉,說不定三、五天、一星期都進不去,那裏面的災民不就慘了!」車內不時出現這樣的對話。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只要車子能走,決不可能打退堂鼓。

我們一路看到災民在斷垣瓦礫中整理殘存可用的東西,拿塑膠管在路邊接山泉……終於看到

大安溪谷了,但路轉彎處放著路障,一塊寫有「路基坍塌,禁止通行」的牌子則斜躺在山邊;張阿豐遲疑了一下,就讓車子左轉,順勢「滑」了下去,不久就到了河谷;等了半天,才看到一路「奮鬥」努力跟進的卡車。

大夥還真是佩服兩位師兄精湛的開車技術。「這有什麼?小case!」

原來,張阿豐是遠紡的司機,平日開的是兩截加掛的拖車,每逢星期假日,開著越野車載著一家大小上山下海,就是他最主要的休閒娛樂;這種山崩地裂的路況雖難不倒他,但也是生平僅見的大挑戰!他說:「這輩子常常放颱風假,第一次放地震假,真的是永生難忘!」

台灣真的受傷了!

下到溪谷,就見大片由山上「走」下來攔路的石頭、土方、樹木,將約二十米寬的河床佔了兩公尺,一條狹窄的便道硬生生地自落石與河道邊緣開了過去,左方的大小石頭還不斷掉落下來。再往前走,一輛計程車以坦克車之姿迎面而來,即將錯車而過,司機卻停了下來,說:「前面的橋和路都斷了,你們不會走,我帶你們進去!」

他是達觀村的泰雅族人,他說昨天路一搶通,慈濟的賑災車就進去過了,今天碰巧在這裡遇到慈濟人,當然樂意帶路。

再往前走,滿布大小石塊的溪谷有了變化,在一處溪水較狹窄處,工程人員用大石頭鋪疊在下層,由河谷兩端往中央延伸,上面層層堆上漸小的石頭,中央湍急的河水上方只架了兩塊約二尺長的狹長鋼板供車子行走。張阿豐跟著計程車危危顫顫地過了橋,下來幫緊隨在後的卡車指揮。我這才知道考駕照時為什麼要考「狹橋」。

此時,極目四顧,遼闊的溪谷四面環山,狀如綢緞的大安溪緩緩蜿蜒地橫切而來,到近處但覺萬馬奔騰,波瀾壯闊。

震懾於方才的景象,良久、良久才有人發聲:「台灣真的受傷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真像從二十世紀又回到十九世紀……」

張阿豐說:「知道災民進出有多危險

了吧?我們趕快走,河水不斷切割便橋基座,萬一下雨橋又垮掉,我們也會困在山上,變成人家要來救我們了!」

竹林泰雅部落

一路折騰,終於到了東崎路上,但往左不到一百公尺就被崩塌的山阻絕了,東崎確定去不了。右轉到了竹林村,在計程車司機指點下,到了第五鄰鄰長羅林秋香家。

鄰長是阿美族人,嫁來泰雅村,女兒羅淑娟在台中的麵包店工作,大地震後失去家裏的消息,也趕快涉水回來幫忙。

她們說,這一區四十戶全倒的有十戶,沒倒的因為建築物老

舊,屋頂是日據時代的舊瓦片,大家怕危險,也沒人敢住,只有鄰長家較堅固;所以他們上山邀請散居各處的族人下來集中住在一起,以便相互聯絡與照顧。晚上大家圍成圈,一起取暖、聊天,睡覺時,屋裏讓給老人家,年輕人就在外面露宿。

羅淑娟說:「大家都只知道達觀,不知道竹林村,我們也是沒水、沒電、沒油、沒瓦斯,前幾天就採野菜、吃我們自己種的四季豆。慈濟昨天送東西來後,我們連夜騎機車去分送帳棚與物資;加上今天的,物資已經夠了!」

此時,竹林派出所主管黃春松也來了,除一再感謝慈濟人常常上山來關懷他們,並表示,達觀村有竹林、雪山坑、達觀三個部落,共七個鄰,慈濟給的已經夠了,可以不必再送。他說,目前往雪山坑、達觀的路不通,我們可以將物資暫放鄰長家,請災民自己來拿;倒是有位獨居老榮民的房子全倒,較需要幫忙。說著就往前走,一面「王輝生,王輝生!」地喊著。

獨居的老榮民

也不知從那兒鑽出一位身手矯健的老人家,嘴裏嚷著:「你們今年已經來好幾次了,端午節還送粽子來,又說要幫我蓋房子,但是我沒有合法的地……」

王輝生七十二歲了,四川人,民國三十八年來到台灣,四十一年就在這個鍾靈毓秀的地方落了腳,平日靠上山砍竹子及政府每月六千元低收入戶補助過日子。

黃主管說:「他可好強得很,房子是他自己找沒人的空地,一手蓋起來的,低矮黝暗,睡覺只能爬進去,自己搭個石灶燒木柴煮飯,派出所要幫他接水電,他也不願意,寧願自力更生,大老遠跑到溪底辛苦地提水。這間倒了,他就住在另一間破房子裏……」

果然,就在派出所對面,緊臨馬路的駁坎旁邊,「蹲」著一間破舊的矮房子;再往前約一百公尺,緊貼在護坡上面又有一間類似的簡陋房屋,但是路左側嚴重坍方,正好堵住路面,土石上

面又疊著一塊大石頭……這房子簡直危機四伏!

「慈濟正在幫災民蓋組合屋,您願不願意搬去住?」「不要!不要!那裏沒得營生,我這裏住得好好的。能不能發個貨櫃屋給我比較牢靠?要不然幫我載幾片十二尺的鐵皮來,我自己再蓋一間,就好了!」

王輝生已經在當地生了根,要他搬下山,是不可能的,於是我們只好請他住到安全的地方,留一個帳棚給他,他也堅持不肯,「我自己蓋的房子安全,早上餘震時,地一動,我已經跑到老遠去了……,我不需要帳棚,只要鐵皮就好,鐵皮就好!」

眼見天色將晚,多少人遊說都是白費脣舌,只好將他與所有物資都託給黃警員及鄰長處理,打道回程了。

「懸空」的警察局

原以為回頭路好走,卻不料後頭的卡車空車打滑,在溪谷及上坡路段都陷在石頭堆中空轉。張阿豐再出奇招,叫所有人都坐上卡車最末端「增重」,卡車果然就乖乖地走。陳瑞慈幽默地說了句:「第一次發現『胖』的好處!」讓大家笑彎了腰。

但還沒笑完,就發現眼前山邊彷彿被削平一般,幾棟房子懸空「掛」在那兒,張阿豐說那裏就是自由村。決定繞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

自由村的雙崎派出所前,幾名老外正打著赤膊捧著碗吃泡麵。派出所主管一看到慈濟的賑災車就說:「我們原住民最喜歡慈濟的『阿彌陀佛』了,因為你們是第一個進來關懷我們的,前天來,昨天來,今天又來!」

他說,這次地震自由村死了五人,有數十人受傷,警察局跟派出所的員警也都是災戶,連宿舍都倒了。

原來,我們老遠看到的「懸空危樓」就是警察局,而主管身上也有多處掛彩。問他有沒有找醫療隊的醫師看看?他回答:「那敢走開啊!今天早上的餘震又倒了好幾間房子,這批外國的救難隊員救出了三個人……」

原來這些老外是救難隊,此時教英文的鄧金水已在發揮功能。得知救難隊一行七人來自加拿大,昨天才到台灣,今天就救了三人。其中一位在溫哥華參加過慈濟的活動,所以一看到賑災車上的慈濟標誌,一眼就認出來了。「台灣的泡麵很好吃……」他們說。

「在慈濟永遠有好事可做!」

夕陽斜映,群山環繞中,除了倦鳥歸巢的叫聲,只有陣陣引擎聲,回程的車中有股天寬地闊、山青水綠的恬靜與安詳。張阿豐說:「小時候不參加天主教,沒有麵粉領;現在不參加慈濟,沒有好事可以做!」

鄧金水與陳瑞慈要留他的電話地址,我才發現叫了一整天的「張師兄」是個「圈外的慈濟人」!師兄姊決定回新竹後好好下一番功夫,讓他永遠「有好事可以做」……


▲娑婆法音

期待鳳凰重生

◎撰文/陳美羿

粵寧里,鮮血和淚水洗過的土地。
如果可以忘掉,我要選擇把粵寧里所有的種種遺忘;
只留下那一句:台灣不沉,還有希望!

再一次,來到東勢,一個純樸的客家小鎮。

在東豐大橋上遙望鎮上的樓房,一棟棟東倒西歪,像沒擺好的積木。大甲溪蜿蜒而過,雖無言卻似嗚咽,為九二一而慟。

整排「跪下」的房子

災後已經十天了。進到鎮上,處處可見身著迷彩裝的國軍,管制著街口,因為到處都在拆除房子。怪手轟隆隆的聲音中,鋼筋如葛藤糾纏,瓦礫像小山聳立,空中塵土飛揚,街道鮮少行人。重機械震天價響,人氣卻是一片死寂。

到了設在東勢國中的慈濟服務中心,拿起資料跟著大甲的師兄姊一起到粵寧里去普查。東勢師姊說:「那是全鎮最慘的一個里。」

一步一步踏在地震蹂躪過的土地上,空氣中,除了煙塵,還有一股惡臭,難怪師姊堅持要我們戴上口罩。觸目所見,房屋不是下陷,就是傾倒,幾乎無一倖免。

好不容易看到一戶較為完好的樓房,師兄走近問路,男主人打著赤膊出來,客氣地指引著。我說:「家人都平安吧?你很幸運,房子都還好。」

「外觀看似好好的,裏面卻都裂了,不能住了,要拆掉。」很顯然他正在整理東西。

十輪大卡車迎面而來,大地一陣搖晃,嚇得我們以為又地震了。到了里辦公室,里長何德欽穿著雨靴,背著擴音器,在各拆除工地忙進忙出。師兄說里長的房子垮了,父母親也在這次地震中罹難了,但他身為里長,也顧不得自己的家和父母的喪事,全力投入救災。

「可憐喔!我們小小的粵寧里,就壓死了八、九十個人。」一位老人欷噓地說。

走到東南路,一排三樓的透天厝全「跪」了下來,居民在對街的帳棚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他們也正是我們要找的災民。

「平安」成了奢求

「我們都是鄉下務農的,相邀來鎮上買房子,現在房子沒有了,貸款怎麼辦?我們一輩子的努力就是這些,想不到一夜之間就化為烏有了。」

「我們這幾家總共死了五個人,有一家是一對母女,挖出來還抱得緊緊的。」

一位熱心的太太滔滔地說著,說到地震當晚,彷彿心有餘悸:「左右搖、前後搖,再上下跳動,幾乎要把我們扭斷似的。」

「東西乒乒乓乓倒下來,我奮力逃出來,想從窗戶跳下來,沒想到一出來,居然是大馬路,我才知道一樓坍塌了,住在一樓的根本無法逃生。」

一位阿嬤站在旁邊,望著殘破的家,她面無表情,兩眼空洞,嘴裏喃喃自語。

「妳的房子是哪一間?家人

都平安吧?」我試探地問。

「啊?」她回過神來,木然地說:「我的兒子死了,死了。」

「他睡在樓下嗎?」

「他睡在三樓,牆倒下來,把他壓死了。」阿嬤依然面無表情:「我只有一個兒子,他才二十七歲,就這樣死了。」她喃喃說著,好似說著別人的事,與她無關。

不知怎的,她的聲音和表情令我害怕起來。我抱著她,怕她隨時也會死去,當我掏出手帕來擦拭眼淚時,她還奇怪地看著我。許久許久,她那空洞的眼眶,突然流出眼淚來……

師兄姊過來安慰她,還有那麼多好鄰居,大家會「相照顧」;慈濟人也會時時來關心她。

不捨地告別了阿嬤,轉個彎,又是整排倒塌的樓房正在拆除。一位婦女站在旁邊,望著無情的怪手一鏟一鏟的,鏟除了她辛苦建立的家園。

一對母女走過來向我們致意,女兒說:「我們一家四口平常分住四個地方,地震當天,在台北的妹妹正好回東勢老家陪媽媽。」

「謝天謝地!讓我把家裏『最珍貴的無價之寶』搶救了出來。我們家最珍貴的無價之寶就是『媽媽』。」妹妹說。

只要家人無恙,房子毀了可以再蓋。在大浩劫中,「平安」成了奢求,其他,可有可無,就不去計較了。

「只要台灣不沉,一切都有希望。」

拆!拆!拆!面對慘不忍睹的景象,只有自我安慰:大破壞後才有大建設,但願東勢能浴火重生,若干年後,成為一隻新羽煥爛的鳳凰。

來到東蘭街的巷子裏,巷口一棟大樓已拆得差不多了。走進去,兩旁的房子居然好好的,一排貼著黃單子(表示建築結構要注意,須再勘驗),一排貼著綠單子(表示建築結構安全)。我們轉達上人對大家的關懷,居民再三稱謝,並述說當天驚心動魄的情景。

「我們逃到樓下馬路上,家家戶戶圍牆都倒了。黑漆漆的,一群人想要出去,才發現街頭巷尾都被倒塌的樓房堵住。」

「餘震不斷,大家怕房子再倒下來,會集體死在巷子裏,所以合力挖開一個小洞,困在巷裏的人才一個個爬了出去。」

到了最後一家,房子被貼上紅單子,是棟嚴重龜裂的危樓。男主人還在裏面整理東西,師兄告訴他:「既是危樓,就不要進去,以免發生危險……」

話還未說完,一陣天搖地動,嚇得大家驚聲尖叫,從騎樓跑出來,我抓住一輛卡車的鋼板,看騎樓的日光燈用力地搖來搖去,口裏跟著大家高聲念佛。

在災區遇到餘震,真是恐怖加倍。「快走!」師兄領著我們,逃命似的來到大街上。

按著名冊一戶一戶找人,絕大部分災民都已遷離,所以普查工作相當困難。

在一排歪斜的房屋前,我們

遇到了一對年輕的夫妻。師兄安慰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位先生激動得握拳舉手高呼:「只要台灣不沉,一切都有希望。」

「妳看過螞蟻嗎?螞蟻合力搬食物,碰到障礙物,牠們會繞道,此路不通,再找其他路,總要把食物抬到目的地。」那位先生對著我說:「慈濟人就像螞蟻一樣,載著物資,碰到路過不去了,繞道;這條路不通,再繞;那條路也不通,再繞,總要把物資送到災民手中。我衷心佩服你們,慈濟人!」

在豔陽下,曬得皮膚發燙,走得兩腿痠軟,在老鄰長的協助下,好不容易完成任務,聽到這樣的話,大家心裏都百感交集。

粵寧里,鮮血和淚水洗過的土地。如果可以忘掉,我要選擇把粵寧里所有的種種遺忘;只留下那一句話:台灣不沉,還有希望!



▲有愛,就有希望

像仙女一樣

◎撰文/洪金鑾(南投中興新村)

此時的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仙女,
輕輕一揮手中的仙女棒,
就能變出滿山滿谷的帳棚供災民使用。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真希望在歷史上,不曾有過這一天!雖然已經過了十多天,但只要一闔上眼,災區的一切就如浪潮般湧入腦海!

九二一凌晨一點多,在睡夢中被強大的震動和怒吼聲驚醒,那震動的威力似乎就像整棟房子被甩出去一樣,一股強大的恐懼感襲來,我大聲念著:「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保佑!」心裏就怕房子倒了怎麼辦?這一刻真正感受到無常這麼接近我們!死亡離我們這麼近!

搖晃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真正感受到土耳其災民的驚嚇和痛苦。

不知搖晃了多久,感覺有一世紀那麼長,稍一停歇,才想到要趕快往外逃。叫醒三樓的大女兒、二女兒,又到三女兒房間,只見她仍安臥床上,不知事態嚴重;此時大女兒扶著老二到二樓,才發現老二驚嚇得眼睛短暫失明。

全家摸黑走過零亂的客廳來到庭院,看見屋旁的圍牆不堪一震,全倒在隔壁的稻田中;對面天空一片火海,熊熊大火不斷燃燒,火光照亮半邊天。

只穿內衣褲的公公比我們先逃出來,嚇得全身發抖,我趕快為他穿上夾克,摟著他的肩膀說:「不要害怕,我們一直在做好事,佛菩薩會保佑我們!」

漫漫長夜一分一秒過去,由車內廣播得知震央在南投集集,位於地震帶的東勢、豐原、霧峰也是災情慘重,死傷人數持續增加。

想到地震前一天,在花蓮靜思堂參加委員培訓的最後一堂課,李彥學師兄播放土耳其賑災所拍的地震影片及照片,災害的慘況仍在腦海盤旋,沒想到才隔一天,同樣的災難竟然在自己家鄉上演!

凌晨兩點多安頓好家人後,不放心獨居的父母,和先生決定前往探視。開車到了村莊口,遠遠就看到有人示意無法通行,由於心中又急又憂,最後決定棄車徒步。

走一小段路後,才發現道路已擠壓變形、柏油路隆起一層樓高,冒險爬上跑至娘家,驚嚇的父母和鄰居全避難在外。我摟著媽媽,眼淚不自覺流下來,感謝上蒼讓父母平安無恙!

整晚,鎮上猶如一座死城,除了汽車燈光,到處一片黑暗。我一夜無法入睡,腦中直閃過土耳其震災的畫面,此刻我真的感同身受、真正體會出土耳其災民的驚嚇和痛苦!

天空終於露出曙光,
唯一的念頭是:趕快救人!

熬過漫漫長夜,天空終於露出曙光,我忍住頭痛、疲累,心中懸念著:房屋倒塌嚴不嚴重?傷亡人數多不多?唯一念頭只有--趕快幫忙救人!

想打電話給組長、資深委員,探詢如何進行救災工作,但所有通訊設備全被震毀無法聯絡,不得已只好驅車至草屯共修處。此處大門雖開卻空無一人,當下決定直赴草屯佑民醫院幫忙,因為護理是我的專長。

往醫院的路上,看見民宅倒塌、商店傾斜、道路龜裂,令人怵目驚心!到了醫院急診室,只見內外擠滿受傷民眾,哭泣、哀叫聲此起彼落,宛如人間煉獄。

大部分傷患都須縫合傷口,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我立即加入幫忙清理傷口、包紮,並不時握住他們的手,給予安慰。

由於停水停電,救護工作更形困難,需住院的重傷患者,得用擔架抬上

六樓,而醫院牆壁也嚴重龜裂,更讓人為院內病人感到不安!院外的空地,擠滿處理好的患者,驚慌、恐懼寫在每個人臉上。

九點多,慈濟人將熱食送到醫院,也採購一車的礦泉水和大家結緣,女兒也來醫院當志工,送礦泉水給每一個人。到了中午,病人已處理得差不多,於是回到慈濟救災中心,繼續其他工作。

救災中心有一大群志工忙得團團轉,不停地煮熱食、一車車地往災區送。下午,我隨車送熱食到內轆村、草屯公所對面大樓搶救處及中寮鄉,所到之處,房屋倒塌不計其數,大樓也攔腰折斷,尤其「土角厝」幾乎無一倖免,反應及行動力緩慢的老人,因而往生的不在少數。

進到中寮鄉,整街房舍幾乎全毀,隨處可見汽車壓扁在一樓。送完熱食正打算回來,卻傳來需要一位師兄和師姊幫往生者換衣服,遂義不容辭去幫忙。

往生者全放置於鄉公所對面,簡單的棚架下擺滿屍體,家屬的哭泣聲、燃燒紙錢的濃煙瀰漫空中,令人無比心酸。

有對姊妹告訴我,躺在地上的是他

們的母親,父親仍未挖出來;一位婦女則說,她先生原已逃出家門,又進去拿錢和鑰匙,就出不來了;還有師姊的弟弟和弟媳也雙雙往生,由於是獨子、媳婦又剛懷孕,師姊的母親痛不欲生!

當時正好檢察官來驗屍,當一一掀開覆蓋的白布,露出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可以想知他們往生前,一定承受非常大的驚嚇,但願我們的佛號聲,能讓他們往生的路上一路好走。

好多感人事蹟源源而來,
讓我們看到人性光輝面。

第三天起,組長分配我留守救災中心發放物資,幾乎每個來的人都是要睡袋和帳棚,八成的人都因受到驚嚇不敢進屋睡。但因睡袋數量有限,無法完全供應,此時的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仙女,輕輕一揮手中的仙女棒,就能變出滿山滿谷的帳棚供大家使用;可惜我不是,只能看著他們帶著失望的眼神離開。

災後第八天,陪台中第五組師兄姊前往中寮鄉,洽詢土地蓋簡易屋事宜,和鄉長接洽後,得知有位簡太太願提供三分多土地給慈濟興建簡易屋。深談後,才知她的房子在地震中全毀、且起火燃燒,先生來不及逃出,燒死在屋內,等挖出來時已剩一堆白骨,只好就地撿骨入甕。她不忍鄉親餐風露宿,因此提供土地建屋。當時我們在場的人,真想給他們母子頂禮三拜!

另一位洪先生,也願意提供一公頃多的土地讓慈濟建屋。相談後,了解其父親原居住於中寮,他家在這次地震中也倒塌,還好及時逃出。

他們同樣是受災戶,卻願意發揮助人的精神,讓我們看到了人性光輝的一面,也看到了台灣的希望!

經歷過大地震,好多感人事跡源源而來,大家不分你我、心手相連,只希望將災難減到最少,讓災民重拾信心。



▲琉璃世界

記住埔里的美,還有堅強

◎撰文/何貞青

我期待一個新的遠景,
並相信堅持下去就會有希望。
屆時,人們記得的不只是
埔里的美麗,還有堅強。

災後的第五天,我在夜裏回到埔里。

從台北跳上國光號,一路只見滿載毛毯、食品的救難車隊絡繹不絕,往同一個方向--我的家鄉奔去。

車流走走停停,交錯的半晌,國光號的運將突然打開車窗,對旁邊一輛輛救難車揮手大喊:「謝謝啦!謝謝大家老遠趕來幫助阮埔里,我代埔里人向大家感謝啦!」回應他的是一張張體諒的笑臉及加油聲。

猶自激動的運將轉過頭對我們說:「咱們埔里這次實在

慘,真令人痛心,可是看到全省的人都趕來幫忙,心中只有感動啊!」

「埔里……嚴重嗎?」二十一日當天因公出國、至今才趕回,我忐忑問出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整個鎮的房子東倒西歪,沒幾間好的,像我家樓梯梁柱都歪掉裂開,全毀了!」哽咽的聲音不勝感慨:「我自己的家,我不敢回去!」

那,我的家呢?

雖然不願相信,
卻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小成長、充滿眷戀的家鄉,
如今成了一座荒城、人們所說的鬼域!

進入埔里,深沈的夜色讓人瞧不清周遭景況,可是模模糊糊的車燈,還是隱約映照出浩劫後的荒涼。以往不論多晚都有明亮燈光迎接我的小鎮,如今一片晦暗;人們全避難到學校、空曠處去了,被遺棄的街道只剩死寂。

傾斜殘破的樓房在眼前一一晃過,幽暗中竟是面目猙獰,我不禁打起寒顫……待到終點,一腳踩在破碎的屋瓦,終於死心了--雖然不願相信,卻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小成長、充滿眷戀的家鄉,如今成了一座荒城、人們所說的鬼域!

打遍車站所有公用電話,想聯絡家人來接我,沒有一具能通。

我可以從國外飛回台北,從台北趕回鎮上,剩下這短短一段路,竟回不去?茫然中,只能走向唯一的光源,路旁一間點燈營業的私家車行老闆見到我,手指電話:「打吧!」陌生人的善意,是我唯一的憑藉。

通過電話,站在清冷的街頭,不遠處是一隊外國救難員正在挖掘的身影,我突然意識到死亡離得這麼近,這不是夢,不會一覺醒來就沒事,一切都不一樣了!

弟弟來接我,災後第一個見到的親人,我緊緊抱住他,恍如隔世。他說位於市區內的新家全毀了,老家被隔壁樓房砸毀三分之一,村裏的人全住到廟前的空地上,沒人敢回家……

鑽出帳棚,
我在夜涼如水中慢慢往家的方向摸索,
想看清楚那呵護我長大的屋子成了什麼樣?

回到大廟廣場,媽媽不在帳棚裏,哥哥說她和鄰家嬸嬸到廟內祈福去了。弟弟叫我在外面等,他去叫媽媽出來,「怕你們兩個見面抱頭痛哭,讓人瞧見多不好意思!」

地震後,弟弟天一亮趕回埔里,崩壞的家沒有媽媽的蹤影,他急得在村裏亂繞,最後在路上找到飽受驚嚇的母親。乍見親人,媽媽崩潰得抱著弟弟一直哭、一直哭……

在外煎熬多日,我不願再等,逕自找到母親,證明弟弟錯了--我並沒哭,因為媽媽先哭了!我擁住她安慰:「沒事、沒事!我們都在你身邊,人平安就

好……」我後悔沒有當日趕回來,後悔讓媽媽一人面對此生最大的恐懼。

站在旁邊的阿姨看著我們只是寬慰一笑,「你回來啦!」遞來一支香給我。

誦經聲中,媽媽低低說著那一晚,平靜安詳的村子在黑暗中響起天崩地裂及尖叫聲,睡夢裏的村人倉皇逃出家門,在無法置信的疑懼中熬到天明。然而,來不及逃出的鄰家婆婆死了,我同學的母親死了,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叔伯長輩們也走了……

「媽,你怕嗎?」

「怕,我到現在都還怕!」

心中一酸,那晚她受了多大驚嚇?而我們竟沒一人在她身邊!無論後來怎麼彌補,都無法抹去她心中的恐懼了。繚繞的香煙模糊了我的眼,廟裏鐘鼓聲響起,我靜靜祈求大家平安,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平安。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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