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座談
我們可以做什麼?--青少年犯罪事件之省思
◎企畫/陳秋山、王慧萍.整理/編輯部
人不輕狂枉少年?
當輕狂的腳步踉踉蹌蹌,
當成長的足跡跌跌撞撞,
那不斷在尋找的生命歷程,
有無機會重新整裝?
看待層出不窮、暴力有加的青少年事件,
我們除了慷慨激昂地指責誰是誰非,
鐵面地循著罪與罰的因果懲戒規範,
那些還牽涉更多層層的結構性問題--
家庭功能、教育制度、社會環境……
怎麼辦?
面對如此龐雜的議題,
市井小民容易無力,容易放棄……
不如回歸到人與人之間
最原始、最單純的關懷--
想想那狂傲背後的不安、
探探那冷漠底下的孤單;
末路狂奔的靈魂,
期待真愛!
基於生命共同體的覺醒,
基於生命對生命的疼惜,
且讓溫柔蔓開,
我們可以做什麼?
時間:八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晚上七點半
地點:慈濟台北分會七樓佛堂
主辦單位:慈濟文化志業中心中文期刊部
主持人:盧蕙馨(人類學博士、慈濟醫學院副教授)
座談來賓:王浩威(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
座談來賓:盧蘇偉(板橋地方法院少年法庭觀護人、慈濟月刊專欄作家)
座談來賓:李玲惠(福和國中輔導室主任、慈濟教師聯誼會老師)
認識青少年
主持人:
最近發生了很多青少年暴力犯罪事件,如果要全面探討起來問題可能很多,所以我們希望從「我們可以做什麼?」這個角度來切入。
當我們要探討「青少年問題」時,應該有什麼樣的認知?我們是不是真的了解他們?我們怎麼去認定他們出了「問題」?這些都很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我們可以做什麼」包括:我們怎樣重新調整自己看事情的角度?我們是不是真的認識他們?我們是不是認識得太浮面了?
所以,今天的討論可以由兩個問題開始:
第一,無論是臨床工作者也好,是法院觀護人也好,或者是站在學校老師的輔導立場,是不是看到了最近這幾年青少年問題的類型有什麼特性、有什麼轉變?
第二,青少年階段是人生最不穩定的時期,我們也都曾經歷過那樣的階段,在成長的過程中,也許我們也都曾經出軌過,只是大錯、小錯,以及有沒有被發現而已。所以,我們如何認定青少年「問題」?
當今我們在談論青少年問題時,都把它看得很嚴重、大人很痛心、看他們是無藥可救,這樣一種看事情的角度會不會太淺薄了?到底我們該如何重新認識他們?我想我們可以有更多的交流。
在脆弱家庭結構下成長
王浩威:
最近發生的青少年事件,與其說是反社會,不如說是「無社會」。因為大部分事件中的青少年都還沒有進入一個真正的社會。
「社會」的定義是人跟人之間互動而成的,你我可以了解彼此的感覺,
因此也知道相處的方法。但這些犯罪事件中的青少年,從暴力的程度以及事後他們的反應來看,他們幾乎都沒辦法體會他人的痛苦--不管是凌虐少女的那十幾位青少年,或是更早之前飆車、拿刀砍人的暴走族。當我們在媒體上看到這些消息時,都感覺蠻痛的,而他們看起來卻都毫不在乎,顯然他們是在「覺知對方也是人」的基本能力出了問題。
對他們來說,「其他人」都像東西、都像物,是沒有情、沒有痛的,是可以隨便打、隨便用、隨便摔,不必去想對方的感覺的。
台灣青少年問題的起因,若從家庭功能的角度來看,大概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家庭功能欠缺的,一種是家庭功能過度的。「家庭功能欠缺」多是沒責任感、較沒機會發揮功能的父母所造成;「家庭功能過度」則與過度焦慮、過度努力的父母有關。
精神科常看到的是過度焦慮的父母,他們往往造成孩子兩種問題:一種是「ㄋㄨˇㄚ性〔台語,意為無責任感〕」,一種是極度缺乏自信。
「ㄋㄨˇㄚ性」的父母大都會焦慮:「如果我不在身邊,孩子一定東摸西摸,不會做功課。」於是每天晚上都要盯著孩子做功課,即使再累、再辛苦都要盯著,充滿了不安全感和焦慮。
還有一種焦慮的父母,為了配合快節奏的社會生活,對家裡的節奏也要求很快,以致孩子即使已經表現得很好了,仍然會覺得自己還不夠好,相當沒有信心,對自己的一切也充滿著不確定。
至於「家庭功能欠缺」的孩子,因為家庭功能的不足,也就沒人帶他來看精神科。他們可能會發生的問題,從小行為的偏差,到大罪行的施虐,也有可能是太成熟、太獨立的。從精神科臨床上可以發現,只要有一個人曾好好愛過他,不一定是血統上的父親或母親,只要讓他覺得他曾經被期望過,而這種期望是可以持續且長久的,那麼家庭不足的功能就可獲得彌補。
我們必須承認,台灣社會的家庭成本太高。兩個人結婚、生子,其成本可能包括必須買房子、努力賺錢維持一個家庭基本開銷、孩子教育費用
等等。如果兩夫妻都沒有從父母親那邊獲得任何資源,那是很辛苦的。
像在台北市的話,基本模式可能是婚後兩人都必須很認真賺錢,存錢買的房子也只能在離工作地點很遙遠的地方,距離遙遠的結果是必須花更多時間在交通上,和孩子互動的機會相形減少。為了彌補不足,又必須送孩子去安親班、才藝班等等。
這樣的結果,使一般中產家庭成本都增加了,而台灣目前的家庭經濟結構又是蠻脆弱的,當撐不住的時候,一個家庭就散掉了,孩子因此無法在成長過程中,得到應有的期待、關心和安全感。
從精神科醫師的角度,一般我們看到愈是殘暴的青少年,通常都是愈早失去家的庇護,他們在體會別人感受的能力上,如基本的同理、同情能力,常愈是缺損;求學若又被分成後段班,這種被否認的結果就會迫使他們去尋求某些歸屬感,並從中獲得成就感。
當我們好好分析青少年凌虐少女致死事件時,會發現參與其中的青少年大部分都是盲目跟從的。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他們無論在學校、在家裡,都是被視為失敗的人,只有在某種情境中,他們的存在才可以因為被需要、被肯定而彰顯出價值 。
是「加害人」也是「被害人」
盧蘇偉:
以前我在輔導受「保護管束」青少年的尺度上比較嚴格,因為他們表現出來的行為是無規範的,所以我輔導的重點是將他們的規範找回來;我會用很嚴格的方式去要求。
後來我發現,他們被認為的偏差,往往是因為在成長過程中被分好班、壞班,被認為是好學生、壞學生,如此不是很公平的標籤而造成的。其實,孩子做錯什麼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輔導過程中讓他學到什麼?我們怎樣給予適當的幫助?
我曾在監獄、看守所、輔育院工作過,以前我都以苛責、懲罰的眼光來看待那些屢犯強姦、亂倫、吸毒的人,期望藉由「處罰」避免他們再犯。後來覺得在整個司法程序中,如果只是懲罰而沒有給予任何協助或治療,這對他們來講是不公平的。
以暴力犯罪的孩子來講,我也曾認定他們「沒有人性」;但仔細分析後發現,其實他們也是這樣被教養長大的,他們雖是「加害人」,卻同時也是「被害人」。
我曾上課上到一半,一個孩子拿著武士刀要殺我--因為他在我這裡受到更多的挫折,他把對父母類似教養方式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他不敢拿著刀子去對付父母,但他不服氣就想拿刀子殺我。
這給我很大的警惕,讓我了解到企圖「以暴制暴」是辦不到。於是我改變方法,不再給他們很多的框框,告訴他們這樣不對、那樣不對,一味的否定;因為那對他們來講沒有多大的幫助,只會給他們更多的挫折,激怒更多的暴力。我換個方式試著讓孩子了解:當他傷害別人時,別人的感受如何,並讓他有深刻被關懷的感覺。我想這真的很重要。
只看行為表象是不夠的。像那十幾個青少年將少女凌虐致死的過程中,其實他們只是當作一種遊戲--同儕互動的過程就好像群眾運動,他們失去了理性,重複在玩同樣的遊戲,把傷害別人當做一種樂趣。這和他們本來是否惡性深重,沒有絕對相關,是「情境」營造他去做這樣的事情;當然這也和自我控制能力有關,但那個情境是重要的。
情境指的就是互動的過程。譬如
他們在凌虐少女時,可能少女也不斷地給予他們負面的刺激,加深了他們對這個遊戲的樂趣。不管是正向也好,負向也好,他們在過程中得到很多的報酬,所以會想繼續這個遊戲。
當一個人的行為侵犯到別人時,的確需要給予處分;但對於這樣的孩子我們應該抱著更悲憫的心,想想怎樣在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後給予彌補,不要讓他再重蹈覆轍。
所以,我在接觸這些暴力行為的孩子時,我會給他們更多的了解、關懷和尊重。但這過程並不容易,若孩子從未被真實關懷過,他們對於老師或父母的誠意就會帶著懷疑,所以必須花很長的時間和他們建立良好的信任關係。
我曾輔導過一個孩子,爸爸再婚,繼母有兩個小孩。在幾次的家庭訪問中,他爸爸總是對我陳述這個孩子很殘暴、很變態。例如,有一天他的泡麵被妹妹踢翻了,他就要妹妹把衣服脫下跪著,然後用煮泡麵的熱水從她的背部燙下去;另外,他也拿刀片割弟弟的手臂,到現在還看得到一道一道非常整齊的疤痕。
在爸爸陳述孩子暴力的過程中,我開始懷疑爸爸是否用同樣的暴力對待這個孩子?但是爸爸都否認。直到有一天我去做訪視,爸爸不在繼母在,她說她的孩子受到這麼大的傷害,剛開始她也很恨這個先生前妻的孩子,但幾次看見她丈夫打這個孩子的手法,她就覺得這個孩子也很可憐。
有一天,這個孩子從四樓跌落到樓下石棉瓦上,整個脊椎嚴重受傷。聽他爸爸說,他是因為想要翻陽台跑出去,所以才摔傷。我問他為什麼孩子不走門要走陽台?這位爸爸才說他因為怕孩子跑出去,就把門反鎖了。
我們可以想像,如果不是他爸爸對他使用嚴厲的暴力,他不會就這樣跳下去。
我去醫院看他時,沒問他是怎麼受傷的,而是問他:「是不是很害怕、很害怕,所以才從四樓跳下來?」這時,我看到他的眼淚掉下來了。
原本這個孩子對我非常冷漠,對他講什麼他都沈默不語,表現出一種非常防衛的狀態,當我這樣問他的時候,我很深刻地感受到這個孩子被了解了。他說:「我不像爸爸所形容的那樣,是個沒有感情、喜歡去侵犯別人的敗類。」
後來,我讓這個孩子離開他的家庭,到一個基督教的機構。過程當然
不是很順利,他爸爸表面上雖說小孩最好是出去,但卻是百般刁難不讓他走。如今,這個孩子大概二十四歲左右,也當兵回來了。
他是讓我第一個了解到的孩子,在接觸這個孩子的過程中,就像剛才王醫師所講的,是不是有一個人能真心關懷他、真心的了解他,是改變他暴力行為一個很重要的關鍵。
生命中缺乏真正的感動
李玲惠:
我看了幾十年的作文,發現學生在歌頌母愛的偉大時,通常都是描述在發高燒、生病的時候,媽媽守在病榻照顧他,他才感到母愛的偉大。
如果這個孩子壯得像一頭牛,沒有生病、沒有受傷,那他是不是就感受不到母愛的偉大呢?要不然就要等到親子共同參加類似慈濟辦的親子營,回想起爸爸、媽媽曾經對他很好,他才動容,才流下這輩子第一次感到父母愛他的那種眼淚,才感受到父愛、母愛的偉大。
夫妻也一樣啊!結婚前感受到愛情的存在,結婚之後,那種相互成全、相互關懷的感覺就消失了。
我覺得這可能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問題,像外國人常常擁抱,一擁抱就說「I LOVE YOU」,講得很多,但我們連講都不講。
國中生是接受挫敗最多的關鍵期。常常孩子在家裡得不到成就,在學校也得不到成就--國中學習型態的改變、考試的壓力,就算是常態編班,孩子在學校若總是沒有幾科好成績,回家父母一問,接受到的就是挑剔,就是挫敗。
有多少家庭的父母會因為孩子今天的表現比昨天好,全家慶祝一下?常常是相互挑剔、推卸責任地說:「都是你」、「這個孩子像你」、「你就是這個樣子」……有哪幾個父母會去和孩子懺悔說:爸爸媽媽最近很忙,沒有好好關心你,沒有好好陪你,所以你考不好,所以你會變成這樣,所以我要向你懺悔……
前幾天我進去兩個沒有教過的班級。我說,你們推舉三個同學來介紹你們班,讓我認識你們這個班級好不好?我很訝異兩個班的回答很接近。
他們說:「我們班有成績很好的,也有成績很壞的,成績不好又不壞的沒有幾個。」一開始就講到成績了。有人說:「我們班很活潑,但成績不怎麼好。」又扯到成績了。
我問,有沒有其他的?有人就講到:「老師都覺得我們班有點吵。」講到行為問題。
我就說:「可是主任進入你們班的直覺是,你們很率真、真誠、樸實。」他們才抬頭說:「對!我們班不會拐彎抹角。」
除非我去暗示他們,否則學生直接的思考模式與反應,不外乎成績、品行的好壞。看看他們如此的成長歷程,我們很遺憾,但可能我們也是這樣長大的。
身為父母親的人,是否當看見別人的孩子成績好,就說:「你很會生!你的孩子真好!你的孩子都乖乖不鬧事。」那其他的都不是好孩子、都不是好學生囉?我們的孩子似乎除了在襁褓時期被認為很可愛,愈來愈大就愈不可愛了。
有沒有哪一個家的盆景長出一片新葉子時,爸爸媽媽會趕快把孩子找來說:「看!我們家的植物長出新葉子了,春天來了,你看蝴蝶飛來了!」當孩子把一隻流浪狗、流浪貓帶進來時,媽媽不都是說:「髒死了,趕快丟出去!」很少會說:「孩子,你很有愛心,我們想辦法來醫治。」
就學校來講,除了課本上的知識
之外,有沒有哪個學校會因為校園內某一隻狗生小狗而在朝會中作宣布?或是突然發現校園裡開了好多花,便在週會舉行花的禮讚?這種學校恐怕很少吧!
我們校長講了一句話:「如果我們的孩子看到那些花花草草都不會珍惜,看到漂亮的花,就啪一聲摘了它,教育就需要省思了。」
想想,沒有從內心真正去感受這麼美的事物,長大後怎麼會對這個世間愛惜?即使是人,他也把他當作是物,玩一玩再說,甚至玩死了再說。
在我們的教育體制裡,情意的部分、人文的部分一直是很被漠視的,我們給孩子的教育總是缺少那種來自生命中的感動;孩子總是在被打的時候掉眼淚,感動的淚水太少了。大人如此,孩子也是如此,這樣長大的孩子,你說他怎麼會對物珍惜,對人感動呢?
我覺得很遺憾的是,該有的教育功能沒有發揮,反而是負面的影響力在發揮。所以從報載記者問那幾位凌虐少女致死的青少年:「你怎麼懂得這些方法?這些狠毒的手法從哪裡學來的?」他說:「電視、電影學來的不稀奇,自己發明的才稀奇!」這就是不良的媒體發揮的功能。當那位錢姓少女被害後,電視記者也訪問了她媽媽,她媽媽說:「有啊!我講社會上的案例給她聽,白曉燕案我也都跟她講了,但她什麼都不聽。」
媽媽認為她盡責了,把這些社會的黑暗面告訴孩子,就表示她在教孩子了。但是媽媽沒有思考為什麼孩子只「聽」沒有「進去」?這樣的積弊真的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
父母怎麼辦?
主持人:
問題家庭容易產生問題青少年。但現在的孩子比以前幸福,他們物質生活無虞、養尊處優,現在父母的教育水準也提高,一直都給孩子最好的,但孩子還是產生問題。
很多父母可能會覺得很無辜,因為他們已經在生活壓力的縫隙之間給了最好的,還要他們怎麼辦?
愛,莫期待回饋
李玲惠:
現在公共電話很方便,孩子在學校只要一通電話:「媽!我沒有帶ㄨㄨ。」媽媽就送來了,我還看過家長是拿到教室,躲在窗戶旁邊,偷偷地傳進去。幾乎每天我們在國中國小都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長此以往,孩子就會覺得我只要一通話就可以解決問題。
如果你的孩子是這個樣子成長的,試問:你怎麼叫他去負責任?我們的孩子怎麼學會負責任?這是我舉的一個普遍性的現象。
王浩威:
「愛」的同時,經常也製造很多挫折感。
像李老師講的那樣的父母--現代孝子孝女,基本上都是有期待的,隨著孩子年紀慢慢長大,萬一孩子沒有給予適當的回饋--沒有成績很好、沒有很乖,這時父母會開始產生很多挫折、抱怨、指責。其實,愛跟沒有愛很難分;而含有期待的愛就像是一種投資,期待報酬。
我們常在電視上聽見「孩子,我要你比我更好」「孩子,不要輸在起跑點」,這種看似愛的表現的口號,把孩子變成為父母爭光的「代表選手」;因為被愛到,所以要回報很多。
我最近有一個臨床案例。一位國立大學三年級的女學生休學了,她不知道自己要讀什麼,雖然大家都誇讚她優秀,從未給家人造成負擔,但她回想這一生,都在和別人計較功課,擔心變成第二。最近,她突然覺得父母親的鼓勵很虛偽,她認為那根本不是對人真正的尊重。
她好像是突然之間對自己的人生產生茫然,但問題其實是從小就開始累積的。
愛,是靜下來「傾聽」
也許可以先從國家層面去想。譬如社會福利,歐洲人為什麼生孩子可以補助?因為照顧小孩真的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再來,是目前的家庭功能到底是增加還是減少?現在的小孩好像比以前幸福,被愛得很多,但大部分都是物質上的,而且是可以立即完成的,因為被整個社會結構所要求,必須做什麼事都要很有效率,父母也就都很有效率地在處理他們的愛。但像「傾聽」,卻必須靜下來,無法用有沒有效率去評估。
所以現在的小孩到底是被愛得更多,或者是被愛得更少?我一直都覺得很困惑。
就某方面來說,現在孩子被提早釋放出來,必須面對放學回家沒有人,必須學習獨處。但小孩子被提早釋放出來學校並沒有能力接,除非學校也能具備類似家庭的功能。
只是,從來沒看過一個家庭五十
個小孩的。如果一個爸爸或媽媽能愛二、三十個小孩就很了不起,那一個老師能得到班上二、三十個學生的信任也實在是很成功了,剩下來的十個、二十個如果是所謂的壞小孩的話,其實不見得是這位老師不夠好。
同樣地,一個主任或一個校長也不可能注意到五、六十個老師。但如果這個學校只有十幾個老師,校長就可能跟每個老師都很熟,就可以幫助老師在愛這些小孩時,了解到底遭遇到什麼樣困難。但很不幸地,我們都是大校。
所以要把學校的結構改變,改成小校、小班,而能承接部分的家庭功能;否則我們必須在家庭與學校之外,再找其他的可能性。像觀護人制度是一種,但也只適用於某些例子。
愛,要不斷持續
要讓孩子感覺被愛、被關心應該不會太難。我目前長期心理治療中的青少年個案有七位,其中有一個孩子是厭食症。他媽媽說他從幼稚園中班開始變胖,等到他爸媽正式離婚,他開始變瘦。
當我們一起好好回溯他幼稚園中班時為什麼胖,他媽媽想到那是他爸爸第一次外遇。
孩子不一定知道家庭發生什麼事情,但卻能感受到強烈的不安全感和焦慮,所以靠吃平衡,於是就變胖。
接下來的過程中,孩子會懷疑:是不是我不夠好,所以爸爸媽媽不喜歡我?而拚命去討好父母的結果,居然父母還是離婚。孩子想了很多原因,其中之一便是「一定是我太胖了,不夠可愛」。
其實我還無法和他做到真正的精神分析,只是支持層面的輔導而已。每個禮拜固定碰一次面,談談這個禮拜怎麼樣,言談之間持續著小小的關心。每次他在我面前都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可是當發生危急的事或家裡出了大狀況,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
很多小孩子都需要一個「替代性的父母」,所以我們可以建立一個社會制度,只要給孩子持續的關心,讓他隨時都能覺得有一個人會在乎他、以他為榮,讓他有一個持續的期待,這就夠了!
像心理治療一個禮拜一小時,我不曉得剩下的六天又二十三小時他在做什麼,但我要放心讓他出去,讓他會覺得他身上有一個人在期待。
做自己的主人
※聽他怎麼說……
他今年十八歲,喜歡喝酒,每喝酒必出事。住在慈濟醫院時,他常認真對志工們發願說:「我一定要好好改,回去之後,我會把酒戒掉。」出院療傷的日子,他抵不住朋友的誘惑,酒一喝又開始鬧事了。
一年來,他就這麼進進出出醫院,志工問他,這樣的日子好玩嗎?他說:「我也不願意啊!可是我沒有辦法拒絕,反正朋友來了,我就跟著走了。」
對於志工對他的肯定,他不置可否地搖頭說:「我很壞!我真的很壞!我會打人、會殺人,現在正等著被判刑。」
想到將來,他惶恐地說:「一旦進去,我這輩子就完蛋了。」問他當初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他說:「沒辦法,酒一喝什麼都不知道了,朋友叫我做,我就做了!」
志工們對他的用心,他不是沒有感受到,一而再地讓關心他的人失望,他又懺悔又愧疚,卻又抗拒不了外在的誘惑。
像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輪迴,不斷在犯錯、叮嚀、道歉、失望中轉動。
◎上人的話:
改變習氣就好像翻掌,但對他而言,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呢?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不斷為他種下愛的因,幫助他度過不好的緣。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要靠他自己!
決心的力量
※聽他怎麼說……
他們生長在同樣的家庭,家窮卻仍有著溫暖。哥哥愛讀書,弟弟常打架;後來,哥哥考上五專,弟弟的老師卻到家裡請他不要去上學了。
十四歲,弟弟開始闖江湖;不到二十歲,已是位前胸龍後背鳳、隨身帶著幾位小嘍囉、耀武揚威四處橫行的大哥大。
弟弟在外頭的所做所為全瞞著家人,為了讓哥哥安心讀書,他幫忙付學費、生活費,甚至當哥哥順利考上高考,遲遲未被分發時,他也出面為哥哥爭取權益。
對於家人、朋友,他情深義重;對於別人,他販毒、恐嚇、收取保護費……耍狠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二十四歲那年,他開始洗腎,在慈濟志工的陪伴下,也開始後悔荒唐的年輕歲月……。當他想脫離黑道,重新面對生活時,他的老大卻好意地為他在台北找了家醫院,要他回去治療,朋友更是屢次到醫院勸他回去。
然而,這一切再也撼動不了他的心,像是狠狠地畫下一道鴻溝,決心再也不跨過去了。
◎上人的話:
這就是一念心啊!其實轉心念並不困難,難是難在不願立志下定決心。「千里之路始於初步」,不要想只有做一點點惡事沒關係,一步差就終身錯;好的方向則寸寸步步都要不斷精進,不要想只進一寸一步,那要何時才能到達終點呢?
▲專題座談
老師怎麼辦?
主持人:
剛剛提到,學校方面有沒有能力營造某些方面的功能,來輔助功能不定的家庭?老師是不是會很辛苦?
珍惜和學生的緣
李玲惠:
學校結構是個很大的問題。我自己曾在非常小的學校服務過,原本九個班,後來只剩七個班,導師會報七個人就OK了。現在的學校是一百四十三個班、三百位老師。
在學校結構不能改變卻想要發揮家庭功能的時候,我想導師是很重要的角色。
如果導師的教育信念能有宗教觀,珍惜和學生在生命中所結下如此深的緣,而願為學生的生命歷程掌舵,這樣的宗教情懷會對一個老師的教學方向、言行產生很不一樣的影響。
但國中和國小的制度有很大區別,國小屬於包班制,除了自然和音樂是課任老師,其他都由級任老師上課,可以從早跟隨到晚。而國中屬於課任制,老師有課才出現,如果你遇到的導師是國文老師,就比較幸運,一個星期有六節課,至少見六次面;萬一碰到的是歷史老師,只有兩節課;若是音樂老師,那只有一節課了!互動的頻率、時間就減少。如果老師非常有心要將這個班帶好,他就得運用很多其他時間,可能放學後要把學生留下來、午休陪學生睡午覺、或早自習等非上課時間,製造接觸的機會與互動的情境,以建立師生關係。
以我們學校十一位輔導老師、六千位學生為例,平均每位老師要負責六百位學生--當然不是六百位學生個個都有很嚴重的問題,假設三十個學生有問題,當老師沒有辦法很專注面對這些個案時,他只能對每個學生蜻蜒點水,沒有辦法長時間、很細膩地和學生培養真情真意的感情。尤其輔導老師一週要上十八節課,儘管他平常一直很用心在輔導個案,但當個案有需要卻剛好碰到老師上很多課而情緒低潮時,不經意地表現出非輔導的態度,類似「你怎麼老是這個樣子」等不耐煩的語言時,那就很慘了。
在這樣的條件下,除非輔導老師的專業素養足,教育信念也夠,並且能夠將孩子當作是自己的孩子,輔導功能才能夠發揮。
抓住輔導的契機
我舉個例子,是個便當的故事。
這個孩子常在外面流浪,像一隻流浪狗一樣,常一個月沒洗澡。他是不回家的,只有當他很累時,才回到學校,到輔導室睡覺。當他睡著時,我們就用辦公室的椅墊充作棉被疊在他身上,為他保暖;當他醒來時,老師也會問他吃飯沒?餓不餓?然後給他一碗泡麵。
我們但願當他情緒低落,或者正要去犯一個很嚴重案件時,他會靈光一閃--有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老師;他就會拿起電話,於是我們就有機會交談。此時,所謂的學校替代家庭的功能就發揮了。
這個學生中輟之後,目前又復學了。很多老師沒辦法接納中輟復學的學生,尤其他又已經被法院判保護管束,所以當他的導師一天到晚跟我們抱怨說他又怎樣、又怎樣時,我們也
只能懇請老師多接納他,請老師想想:如果這個學生留在學校,也許就不會製造第二個林春生,這也算救國救民。
有一天,導師突然問這個孩子:「你有沒有吃飯?你有沒有帶便當?」這個常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小孩說沒有,也沒有錢,不知道中午吃什麼。十二點一到,這個導師從福利社買了一個五十塊的便當拿給他。
知道這孩子吃完便當怎麼說嗎?他到輔導處宣布:「現在班上可以打我的只有我們導師,其他人都不可以動我,只有他打我,我不會還手。」這表示他願意領這個老師的「教」,若老師要教育他的話,他願意接受。
一個便當就贏得了一個學生的心,只因為「及時」--也許他當時很餓。而平時他對輔導室的老師也很好,因為當他累得在輔導室睡著時,我們用那些墊子蓋在他身上,我們常常這樣關心他,不是吃飯時間也會從冰箱找出一些餅乾什麼的給他吃。否則以這個學生的狀況,我們認為他對事情沒有所謂理性的判斷,應該會有很多反社會的行為產生,但目前還算輕微。
今天他對我說,「你『兒子』昨天被打耶!」我想了老半天,聽不懂;後來恍然大悟,原來他所說我的「兒子」,是一個畢業兩年的學生,也是被判保護管束的。
當初我為了和他拉近距離,打聽到他最服外面這位曾參加不良幫派、已經畢業的學生。於是,我就告訴他:「你去問他,問他叫我什麼?我都把他當做『自己兒子』。每次他到辦公室來,都蹲在我這裡,跟我聊天,像我兒子一樣。」
就因為這個訊息,所以他就很得意告訴我,「你的兒子」被打了。
從這個言語裡面,我馬上思考到一個問題,這個孩子非常需要「家」。因為和他交談是幾個月前的事,我只是舉了這麼一個例子,我自己忘了,他居然記到現在。
他現在三年級,偶爾出現在學校,學業上也根本沒有什麼成績可言,但我們還是保留他的學籍,雖然對他去哪裡常無能為力,但當他回來時我們就關心他、細膩地觀察他。
因為他常沒有洗澡,一位老師就告訴他「要洗澡,不然臭臭的」,還說要帶他去洗澡。結果一次他回來對那老師說:「我洗澡了,而且是用漂白水哦!」他居然會這麼講,可見他很敏感。我告訴那老師:「他已經認定你這個媽了。」
我們要捉住「契機」,輔導像這類的孩子不能光靠一個人的力量,而是要靠團體。譬如這孩子一進辦公室,若他要找的輔導老師不在,但我們還是一樣要關懷他,和他聊天。只要老師真誠的關懷能被接受、認可,我認為所謂家庭功能失調的孩子,其實是容易相處與輔導的。
我覺得,如果我們要救這群孩子
,如果要替代家庭功能的話,慈濟人也許可以扮演這種角色。
推廣校園「認輔」
我有一個夢想,有心的慈濟人可以到校園去認輔,如果一個人認輔一個孩子,常常打電話給他,讓學生覺得總是有人關心他,總是有人……,我想這會減少很多因學校教育結構不能改變而產生的問題。
在輔導過程裡,我們最擔心的是孩子的家庭雖然有功能,但卻是有障礙的功能,譬如說干預過度、有壓力的愛、非分不合理的期望等。
有一天我不在,聽說一個媽媽帶著孩子衝進輔導辦公室,說要讓孩子退出技藝班。
那孩子是在學業上沒有成就而到技藝班學做點心的,我們也曉得他進技藝班是為了一個女生,全班都知道他每次都一邊揉麵,一邊和女生聊天,但我們都覺得無傷大雅。奈何他媽媽去搜書包,搜到女生之前寫給他的信,這女孩寫說:「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可以去輔導室拿一張申請書加入技藝班,拿給導師、父母簽名就可以進來,每個星期我們就有兩次機會在一起。」
但他媽媽看到信,非常生氣地衝到輔導室,那時他已經上了幾個星期的課了,雖然老師認為他不太專心,但至少他在上技藝班的課是很快樂的。而媽媽出現後卻對孩子說:「我和那個女的哪一個重要?我養你這麼大還不如那個女的嗎?」
當天晚上孩子就翹家了,八天後才回來。
這個學生回來後,我去找他談。我說:「現在沒有人,你告訴我,你們兩個交往到什麼地步了?」他說:「沒有什麼,真的只有牽手而已。」他說只有牽手就要他在兩個女人之間做抉擇,那他乾脆不回家了。
儘管我這個輔導老師對他說:「你媽媽是愛你、關心你。」但我知道他是聽不進去的,他的母親給他的是一種「壓迫式的愛」。
▲專題座談
輔導人員怎麼辦?
主持人:
身為觀護人,盧師兄覺得受保護管束的孩子完全是觀護人的責任嗎?有沒有可能讓家長積極面對的方法?
愛,需要用「心」感「受」
盧蘇偉:
我們在分析很多青少年偏差行為的過程,發現每種層面都很複雜,好像沒有個案是很相關的,唯一相關的是「親子關係不良」。
剛才我們一直在談這個問題,我得到一個很好的省思就是:到底什麼是愛?什麼是礙?
中國人造字很有意思,「愛」就是用「心」感「受」。如果父母能去感受孩子的心,給孩子需要的,我相信那就是「愛」;如果父母給的是孩子不認為需要的,就是「礙」。
這個差別好像很少,卻是非常關鍵的;就像剛才那個案例,站在媽媽的立場絕對是愛,所以不要他的孩子和這個女的在一起,影響課業;但問題是媽媽沒有「感受」到這個孩子的「心」。
所以怎樣去了解孩子真正的需求是蠻重要的。但是,很多身為父母的人自己的需求也從沒有滿足過;要求一個從小就沒有被深刻尊重過、或真正領受過別人對他的關懷和愛的人去愛別人,是很困難的。
所以,表面上父母都很愛孩子,都做了做父母該做的事、該講的話,但如果對孩子的關懷都不是孩子要的,事實上那是在傳達一個壓力、一個干預的訊息,可能都是無效且是反效果的,引起的只是親子衝突。
因此,觀護人在跟孩子的父母親溝通時,通常會不斷提醒:如果想要改善親子關係,要放棄以往的互動方式,否則非但不能改善孩子的問題,甚至還會越演越烈。
我們認為不管孩子發生什麼問題,重要的是親子間的互動是否有改善。如何建立良好的親子互動,讓孩子因為喜歡這個人、喜歡父母,而願試著改變行為?這是非常大的關鍵。
我常感覺父母也是很無奈的,不是沒有用心,而是力氣沒有使對地方。我們在社區或很多場合進行親子成長課程時,一再強調父母自我的覺察、自我探索、自我的成長與改變。很多父母親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對孩子的期望是什麼?只是一味的要孩子這樣那樣,但真正要的是什麼並不清楚。
我的孩子有天從幼稚園回來,說他從溜滑梯摔下來,我很緊張問他有沒有怎樣?他說沒有。我問他:那你一定有哭?他說沒有,我就很驚訝。因為我的孩子一向很軟弱,一跌倒就會哭得哇哇叫。我很奇怪地問:你怎會沒哭?他說,你們又沒有在旁邊,我哭給誰聽?
那時我才知道,我的孩子會這樣軟弱,原來是我們的原因。因為捨不得他跌倒,一跌倒就問他痛不痛?有沒有怎樣?所以,父母親太多的關心有時也會造成不良的互動。
不適當的愛會給孩子造成壓力。在我接觸的少年中,很多用煙蒂燙自己的手、割自己的手,只是在傳達一個訊息:沒有得到父母真切的愛,渴望父母注意到他的存在。因為有些父母親惟有在孩子割手、自殺時,才發
覺孩子的存在。
所以,如何讓一些無奈的父母親力氣用對地方,需整合社區資源,提供父母一個成長學習的機會,學習看到和孩子的互動問題出在哪裏?我想這是很重要的。
輔導,需要「等待」的過程
剛剛王醫師提到,是不是有一個人或一個機構可以替代父母親,坦白說,那太難了。
我們常覺得我們觀護人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啦啦隊」而已,除了給孩子掌聲外,我們真的不能做什麼。我們一個人要輔導兩百個小孩子,光是記他們的名字就是很大的負擔,甚至為了能深入輔導,而必須對孩子有所選擇、過濾,不同的孩子分別做不同的輔導方式,留下大概三、四個,我們做很密集、很深入的輔導。
這樣我們可以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但就算知道、也給對了藥,還需要很重要的「等待」。有些觀護人會覺得很無奈,經常講重複的一句話、做重複的事,孩子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我覺得「等待」在輔導過程中是很重要的;因為「等待」也是改變的動力之一,我們有這樣的認知後,才會給他持續的關懷與支持。
最近我在慈濟出版的《夢魘》一書上,針對吸毒個案提到「水療法」。我對孩子說,只要每天早上空腹喝一杯水,喝兩個月,毒就會排出來。所以每次孩子來,我就問他們:有沒有喝水?因為叫他們喝水表達的是一種支持,讓他們能在喝水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變得好一些。一直不斷叮嚀他喝水,就是在傳達一個關懷的訊息--希望他能把身體的毒排出來,在社會上做一個很有用的人。而且告訴他:你看你已經喝了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三個禮拜的水了,再不喝就要從頭開始。孩子就會每天早上去喝一大杯水。
以前遇到這樣的孩子都會覺得束手無策,把他送到勒戒所、精神科做一些治療,效果都很有限。但是我們發覺:在有限的過程中因為我們「沒有放棄」,其實很多時候還是很有用的,而且不需要借助很多人力與物力就能做到。
熱誠,需要自我激勵來維繫
像李主任剛剛提到,導師在學校很重要,因為導師與父母一樣都處在高度壓力中,一進到學校就開始擔心
今天孩子會不會又出什麼事情。在那種高度壓力下與孩子相處,經常會遇到很大的挫折,這就是老師與父母學習如何自我激勵的時候了。
像我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無論多晚睡覺,早上六點一定起床,每天都睡眠不足,都是用毅力起床,而且還要保持高度熱誠,這沒有一個自我激勵的方法是辦不到的。有時,同事會覺得我是「精神異常」,經常在工作一半時,到走廊自言自語說:「我很棒、我很喜歡自己、我會做得很好……」然後,再回去工作。
尤其天天要接很多個案,有時會受一些個案情緒的影響,就沒有很好的輔導品質。這時,除了要有很強的自我覺察能力,及李主任提到的宗教熱誠外,我覺得「自我激勵」是蠻重要的。
有時在車上很疲憊時,會有一絲念頭:我需要這樣辛苦嗎?這個念頭起來時,又要告訴自己「我很棒、我很喜歡自己,我會做得很好」。所以包括我的主管都很懷疑,我一年要出書,又有兩百多場演講,及研究計畫,一個人怎麼負擔四五個人的事情?
但我覺得生命就是不斷自我挑戰、自我超越,因為自己對生命不斷充滿希望與熱誠,所以才有能量來幫助這些孩子。
有時孩子一直哭,哭得很無奈時,我也會告訴他:「老師跟你一樣無奈,但是在很無奈時,我會告訴自己:『我很喜歡自己』。」這個孩子就會覺得很訝異,會覺得很好玩。
對於輔導,我覺得是在享受過程。我也發過願,希望每個到我這裡來小孩,離開時,都是帶著笑臉的。所以在過程中,我會不斷地傳達我的關懷,即使他對我存著懷疑,我還是要去存入這分關懷,讓孩子未來在面臨一個重要抉擇時,能有一個「自我控制」的能力,而且慢慢增加這樣的能力;這樣就會使傷害降到最低。
陪伴,時時給予掌聲
有人問我:輔導個案的成功率有多少?我說,可以說每個個案都成功,也可以說每個都失敗。因為每一個人都可能在生命過程中犯任何的錯誤,所以我們在幫這些青少年時,不要期待他們回饋什麼,因為那是求不得的。
我們只希望陪他們走生命的一段路,存入一分我們的關懷,扮演他一生中「貴人」的角色。
剛剛李主任說叫老師「媽媽」,實際上我就是被一位老師這樣帶大的,所以每年母親節,我一定多買一張卡片、一份禮物。由於對這位老師的感恩,讓我願意去陪與我有緣的孩子走一段路,我不想改變他們,我沒有這樣的能力,但我會不斷給予他們掌聲。
是不是太遲了?
※聽他怎麼說……
他,二十歲左右,滿身是血地被送到慈濟醫院;醒來時,雙腳已不聽使喚了。
他是在國二暑假開始走樣的,不過,成績仍然維持不錯,所以父母並未覺察到他的異樣。第一次打架是因同學們起鬨,盲目地揮棍打傷了人;他說:「一個人不敢做壞事,兩個人就有膽量,三個人更是可以無法無天了。」
當進出警局成了家常便飯,他也許下了一個願:「希望這輩子能成為黑社會老大!」因為,電視上黑社會老大看起來都很有英雄氣慨--有錢有勢、威風凜凜。
高一寒假,有人以幫他增加黑社會勢力為餌,要他販賣人口,他隨便向女孩們說說,真的就有人跟著去了。面對如今癱瘓的事實,他醒悟說:「還好是我先讓別人『做掉』,要不然不知還會傷害多少人。」
對於父母在他受傷後,仍細心地關照他,他有說不出的悔恨:「為什麼我這麼不懂事,這麼不孝!」
然而,這一切是不是都太遲了呢?
◎志工的話:
癱瘓之初,他情緒沮喪、封閉自己。我們不斷地為他做心理建設,告訴他:「沒有手,還有腳呀!重新振作,就有機會彌補家人。」
兩年後,他終於克服了心理障礙,甚至到慈濟暑期營隊中現身說法。他現出萎縮得不及女孩手臂粗的雙腿,告誡大家:「這就是教訓!你們千萬不要學,知道嗎?」
▲專題座談
大家一起來
主持人:
我們該怎樣讓父母和每個人知道,青少年問題其實也是大人的問題,我們如何把自我也需要成長的訊息傳達給父母?在社會上有沒有可能建立相互支援的網絡?
改寫學習的態度
盧蘇偉:
坦白說,這不太容易。以我開社區成長班的經驗來說,一開始有一百多人,到最後只剩五、六個人,因為他們覺得是免費的,得來很容易就不容易珍惜。
最近我開了一個父母成長課程,是收費的,收來的錢全部捐給慈濟兒童發展復健中心。有些人誤解,收錢不是就讓很多人沒有機會上課?其實不然,要開這個高學費的課程,就是要告訴父母:從中學到的每一個東西都是很珍貴的,都是付出昂貴代價得到的。這樣就會有一顆很急迫的心要去改變,這就是父母該有的學習態度。對一些父母,是需要去用一些非常的手段去讓他們做改變。
我覺得社會工作者挫折很深的一個原因,就是充滿想要幫助人的熱誠,但是被幫助的人無動於衷。
像我們在法院工作就是這樣,一些在法院接受輔導的孩子都認為是倒楣才會來這裏,根本不需要也不希罕你的輔導;他們的父母也認為「是孩子有問題,不是我有問題」,「這些話你去跟我孩子講,不要跟我講」。
所以,一個社會工作者如果不懂得如何自我調適與激勵的話,挫折感會比任何一個工作都來得深。
到社區廣設「父母親」
王浩威:
精神科醫師在臨床工作上,是把青少年的問題放到一個家庭的脈絡上來看。
一般父母帶孩子來門診,都會覺得是孩子的問題。通常當我問: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孩子不講,父母就會一直催促孩子回答。這時我會告訴父母不急。我再問孩子何時知道要來的?孩子答說,今天說要來就來了。父母又急急地說:「我不是很早就告訴你了!」一直到第三個問題,大概就知道他們家庭是怎樣的一種互動。
和社工員或學校輔導老師比較起來,精神科有一個較強的相互支援的網絡。孤軍奮鬥的學校輔導老師網絡很少,所以替換率很高,幾乎兩年就會走掉,像大專輔導室的老師大概一年就會走掉。想想,一個從國外回來的博士,很有熱情的接了大學輔導室主任,若突然有學生自殺,一定會被質問:「那個學生不是去找過你嗎?」其實你已經做了很多努力了,可是你的努力都沒人看到。於是就會很傷
心、很氣,下學期就再也不幹了。
所以就算我們培養出人才,但相互間的網絡沒有成立,支持不下去,人才就會流失,輔導人員永遠是新兵上陣的狀況。
所以相互支援的網絡一定要出來。也許慈濟能有認輔制,到社區廣設「父母親」的志業。
在帶動父母成長班的指導人員,或者參與認輔工作的人,其背後都要有一個能在需要求助的時候可以諮詢的人;而且在整個輔導的氣氛或文化裡面,要能容許犯錯,因為絕對要求完美的文化,通常都無法持續。重點是如何去抓大原則的問題,能做多少算多少,再慢慢地擴散出去。
例如,一個慈濟人認輔一個小孩,在十幾個慈濟人背後再設有一個受過輔導訓練的人,來幫忙了解、解釋孩子的行為,引導第一線的慈濟人尋求協助,而不是很快的以個人習慣做出個人的價值判斷。而這個輔導人員的背後還要有一個更資深、更專業的人。
在自成一個小網後,再與其他機構,例如精神科的網絡、學校的網絡進行一個交換,網絡間再進行聯繫:這是可能的。
建立相互支援的輔導網絡
李玲惠:
像我們學校請來師大心輔系的學生做協導,他們一個人認輔一個學生,一週來一次。但他們還只是學生,背後就由我們的輔導老師來做他們諮詢的對象,而我又是所有輔導老師的督導,但我也必須同時尋求我的老師作為我的督導。
我們申請到了一筆經費,下週開始要培養我們的家長擔任認輔志工,有八個星期的訓練課程,結訓後會頒給證書。另外的網絡,有醫院的精神科醫師、心理治療師、張老師、生命線、教會、慈濟人等機構或團體。
輔導人員的壓力很大,有些是來自於媒體。因為往往一有事情發生,他們就質問學校有沒有列入個案、列
入輔導?所以每天看到報紙寫「某國中」,我們就急著弄清楚是哪個國中。一顆心戰戰兢兢,使輔導人員沒有辦法把輔導工作回歸到人與人之間很珍惜、很單純化的原點;而輔導過程一旦出現扭曲,就會影響品質。
我經常勉勵我們的輔導老師,當孩子出現問題,我們要問自己有什麼辦法?盡力了沒有?如果孩子已經伸手求救,你還錯身而過,告訴他「我現在很忙,明天再說、下週再說、考完再說」,那他可能已經跑去跳樓了,不用再考了。
所以,做多少是一回事,但要把握契機。至於成效不彰,只能安慰自己說:現在我對這個孩子所用的力,可能沒有辦法馬上見到成效,可能五年十年後才能看見成果。所以,我常跟老師們說,如果你輔導過的孩子本來要殺死人的,因為想到你的臉,退縮了一下,變成是殺傷人,你就成功了。
我曾經在一個被期待很高的班級上最後幾節課時,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生命中的挫折,覺得全世界都背棄你、遺棄你,你覺得快要活不下去時,請答應我,一定要跟我商量。
學生馬上反應,那還要商量嗎?你一定是叫我們去撞豆腐。
我說,那再換個方式,你們一定要答應--從現在開始全班都要記住我這張臉,把我這張臉印在你的心坎裏,然後告訴你自己,未來人生四五十年,都要記得這張臉。只要我活著,就可以找得到我,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人關心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我還是你的老師。
雖然教他們一年的課,平常的互動也不多,但是最後在畢業典禮他們回饋給我的,讓我很感動--他們畢業走出校門時,每個人都跟我握手、抱著我,而且相互說:不要忘了我們彼此的秘密。
所以,我很贊同盧師兄與王醫師說的,我們要自我調適、激勵。另外很重要的是,助人工作者能不能成立一個團隊?有機會讓他們常在一起,至少在心理上相互支援。各位可以思考一下,為什麼慈濟每次辦活動都會有那麼多人掉眼淚?因為很多人的精神層面是很孤寂的,人都需要愛,尤其是助人者,更需要愛。
▲專題座談
結語
主持人:
我想大家都有共同的經驗,我們對孩子要有耐心、要等待。學習等待的過程很漫長,但點點滴滴的努力是會有轉機的。
事實上,人與人之間,與你有緣的,在你付出的同時,你也得到很多。在這當中也是相互造就,這很像宗教所說的「自利利他」。
最後,請三位與會來賓為我們做個結語。
從輔導中,體驗感動
王浩威:
做心理治療收穫最大的還是自己,不管是誰做,都會有自己的感動。
要重視「我們能做什麼」
盧蘇偉:
其實輔導工作者光靠熱誠是不夠的,必須在過程中看到自我的成長,這分熱誠才能持續下去。
我們要改變習慣,不要等到孩子做錯了,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平常就要注意。
像我們經常接觸到十幾歲生小孩,然後把小孩丟到垃圾筒的個案,類似這樣的事件還很多,比這個更嚴重的也很多,報載的案件雖然凸顯了社會現象,但我們更應在乎的是,在這個孩子跌倒時,要用什麼方法幫他。
一個輔導工作者不能光看「我們不能做的是什麼」,而應比較重視「我們能做什麼」,問題雖然很多,但仍須盡我們最大的能力,去選擇把他做到最好;如果每個人都抱著這樣的信念,社會問題會減少很多。
輔導不是萬能,但是可能的
李玲惠:
從事輔導工作讓我對人生有一種不同的想法--一個人沒有那麼可愛,但人與人互動就會變得很可愛,很珍貴、很奇妙的感覺就會產生。
這樣的互動,讓我覺得輔導理念就是「惜緣」,任何在你身邊出現的人,你都應該去惜這個緣。再來是我對自己的期許--永不放棄,要尊重「他」是一個生命體、我也是一個生命體,我跟他一樣平等重要,所以不放棄他。就如我在辦公桌上放的一排字:「輔導不是萬能,但它是可能的。」
- May 19 Tue 2009 08:22
1997年11月 372期-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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