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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講座

面對死亡.活出生命--生死學研討

◎撰文/李委煌

生,就好像吸口氣,再度甦醒了起來;
死,又或如吐口氣,暫擁片刻的沈寂。
在吸吐間的寧靜空檔,您瞥見了什麼?

隨著近年來國人對生死學的興趣,死亡似乎不再是塊禁忌區,甚至是公開地被討論;而對「死亡」的關心,也正反應了現代人對「生」品質的追求。

元月五日,慈濟醫學暨人文社會學院通識教育中心舉辦了一場「無懼的愛--面對死亡、活出生命」生死學研討會,廣邀各級學校校長、輔導教師、社工員、醫護人員等專業人士共約一百六十位,同來參與這項活動。

在專題演講中,慈濟醫院心蓮病房主治醫師許禮安、南華管理學院生死學研究所教授蔡昌雄、東華大學族群關係研究所教授余德慧三人,分別就醫學、宗教哲學和社會心理學角度來討論生死問題。

【僅供參考】生與死是每個人必經的歷程,但站在生死問題面前,沒有人敢稱自己是專家。

李明亮校長在研討會前致詞時,以切身感受說:「自己做了一輩子的醫師,也曾冠冕堂皇地對重症病患家屬說『讓他安心走吧』的瀟灑話語;但當對象換成自己的父親,且要簽下拒絕急救同意書時,竟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年僅三十四歲的許禮安醫師,似乎是在座中距離死亡最遠的一位演講者;然而照顧癌末病人三年來,卻已有六百多位病人在他手邊先後往生。與死亡的切身相處,年輕的許禮安又像是距離死亡最近。他感慨地說:「醫術再高明也一定有一個人救不了,那就是『自己』!」

「別人的死亡都只是『僅供參考』,自己大限來臨時才是唯一的真實……」對於生死,許禮安建議大家不妨在生時先為死後作準備--也就是「預立遺囑」,否則,無法控制的生已頗令人感到無奈,若無常的死仍得交由他人決定,豈不悲哀?

儘管孔子曾說:「未知生,焉知死。」然而生的浪花,最容易由死的拍擊而生起。多少人生命觀點的轉折,是在瀕死之際下出現,這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死亡腳步的臨近,往往令人不得不正視生命意義感的召喚。

達賴喇嘛說:「如果我們想要死得安詳,就要學習如何好好過生活;想要安詳地死去,就必須培養心靈的寧靜和生活的平和。」《西藏生死書》作者索甲仁波切也表示:「人們唯有真正地面對死亡……也就是真正地面對自己時,才會真正盡力去生活。」

生與死就像是日夜相隨,又像是為河流所分成的兩岸般,表面上似是截然的兩個東西,但在河流底處,它們卻是相牽繫著的。死亡若被視為否定生命的敵手而與之抗拒,則我們彷彿便和自己的生命過意不去。

人與自己內心的距離有多遠,對他來說,生與死的距離就有多遠……

【生命的意義】生與死是手牽著手的,否定了死,也就否定了生;愈是怕死,就愈是恐懼人生。接受死亡,才能找到生命的真諦。

蔡昌雄教授認為,臨終關懷最重要的是從宗教觀點來探討。「身心得以安適只是對死亡精神提升的基礎而已,如果臨終關懷在精神提升層次上的規畫或設計不足,則安寧療護仍是有未竟全功之憾!」

蔡教授以為,當代宗教世俗化之後,世界各大宗教傳統原先提供的意義系統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追求物質滿足的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原來的生命意義系統似乎被另一種世俗價值取代。

人們以自殺來結束生命常被誤解、美化了,錯以為對己身權利做了最終的自主;事實上,它反而是無力感的極致而不得不放棄。當前社會頻傳的自殺事件,若非貧病、債務,便常是由於生命意義感的虛無與喪失。

就宗教角度言,每個人在臨終之際,總要面對人生「意義」的問題。現代人對生命意義感到喪失,不免導致許多負面的情緒;也因此,死亡彷彿成了人生根本的缺憾以及虛無感的最終選擇。但對於生死學來說,其實是要扭轉這樣的觀念,而將死亡、疾病視為回歸生命真實的契機。

余德慧教授舉實例說,一位志工在病房裏看到了患者身插著鼻胃管吃著冰淇淋;甜美的冰品沿著管子從鼻裏進入,他看到了病患這樣「無味」的舉動,只為了勉強感受一下冰淇淋流過食道的沁涼滋味。

親見此情景後,這位志工漸對自己器官的使用興起了懷疑。「對於自己能夠隨意地打電話、走路、說話等,似乎不該那麼信任……一分日常理所當然的生活感被顛覆掉了,我以為每天一定可如此隨心所欲地過日子的想法是錯了,它是需要特定條件的!」

這位志工因此察覺到,平日他是如何粗糙地使用自己的感官,更發現了自己早已「習而不察」的生命部分--余德慧表示:「這就是個尋回生活意義感的切入點!」

【你怎麼活?】生死學談的重點是:你明知道自己會死,卻為什麼要活下來。

「體驗是真實的,不要空談『客觀』!」余德慧教授以自己參與安寧療護的經驗說出了他的感受。他說:「從來人都是自世俗觀點來詮釋臨終的情境,所以才會問題不斷!」不同的文化加諸了死亡「善終」、「惡終」等價值,文化在生死問題上反易成了個遮蔽。

余德慧以為,俗世生活領域的本質就是「區隔」--為了方便,人們得去分析、去畫分,而這樣的區隔是有實際意義的。至於宗教則屬精神領域,它對人的意義卻是在「全部」--一分全然的專注、信服與慈悲;生死在「全然」裏頭將不是個問題,所以不須去發問!

余德慧強調:「慈濟精神最偉大之處,不在它的『內容』(內容可隨緣調整變化),而在它的『全部』(不變的堅持與寬容)!」他以為,若對這「俗世區隔」與「精神全部」兩個理念沒有清楚的認識,則難以在安寧療護上有突破的發展。

在綜合座談時間裏有位聽眾質疑,雖然名為生

死學研討,但重點似乎仍是擺在安寧療護與死亡的問題上。余德慧表示,就像安寧療護是強調安樂活般--生死學談的重點其實是「你怎麼活」,教育的對象更是針對活著的人;「生死學不描述臨終病人,他們身處的情境遠超乎你我的理解!真正的問題是:『你明知道自己會死,卻為什麼要活下來。』」

一位社工系學生問許禮安醫師,多年來從事安寧療護的經驗,他是如何自我調適與臨終情境相伴?「這批彷彿被『遺棄』的病人總要有人來照顧吧!」許禮安表示,經手照顧的病人最後都不免往生,這對以救人為職志的醫師固然會有挫敗感,但「把病人不適的症狀減低,並排解親友內心的憂愁」,就是他最大的成就感與回饋!

其實安寧療護就像是座生死間的驛站,這一處可讓人在活中具體感知到死的理念與操作,彷彿就是個生命的修鍊道場,或說是「拜臨終者為師」。難怪余德慧在結語時只短短地強調:「大家快來安寧病房做志工吧!」



▲人生講座

尋找生命的桃花源--游乾桂

◎撰文/范毓雯

從小即不善言詞的他,
如何練就一口流利的說話技巧?
成功的背後常是一連串失敗的累積,
透過游乾桂生命歷程的故事,
希望您也可以尋覓到自己生命的桃花源!

「你知道游乾桂是女生嗎?」甲媽媽說。「書上有相片,看起來很像男的。」乙媽媽說。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很多女生照相很像男的!」甲媽媽接續著說。

兩人在前往聆聽游乾桂演講的路途中,似乎已達成對演講者性別的共識。尾隨在後的游乾桂立即闊步向前與兩位媽媽說話。

「他是男的啦!」

「你怎麼知道?」

「不好意思,我就是。」

游乾桂是慈濟醫學暨人文社會學院學輔中心於十二月二日舉辦的「自我追尋的生命故事」系列活動邀請的主講人之一。那一夜,他即以逗趣的個人笑話,作為「尋找生命的桃花源」講題的開場白。

可別看他一付侃侃而談的模樣,以為他是天生的口若懸河,游乾桂上大學第一天的自我介紹,在台上只說了一個「我……」字,就如木頭矗立在眾人面前,自那天起,「尷尬」的綽號便與他長相廝守。

「芭芭拉史翠『珊』,比落磯山高還是低?」語畢,同學們立即捧腹大笑,覺得這位「尷尬」同學

還真幽默,誰知當時游乾桂真的誤認那位著名的鄉村歌手芭芭拉史翠珊,是一座山。

生長在宜蘭農家的游乾桂,課餘時間皆在家中幫忙農事,很少有機會接觸課外讀物或流行資訊,對剛進大學的他而言,與同學談文學、書籍或流行音樂等,窘中帶著壓力。

因為不善言詞,游乾桂曾對著政大後山的森林練習說話,以練就上台講話的技巧;接著,他又輕描淡述屢遭退稿等挫敗的成長經驗。

雖然過去的衝擊對他來說,早已是雲淡風輕如過往雲煙,但他相信未來一定還會遇到挫敗與困難;而這樣的人生歷程對他來說,卻是愈來愈多的甘醇,愈來愈少悲傷。

【失敗是經驗的累積】「西方的心理學家常說『此時此刻』,強調的便是這一刻『你是誰』。每個人都有許許多多的過去,但不論挫敗或輝煌,都是無法挽回的痕跡。」

一位哲學家曾講過:「成功其實是一連串失敗的軌跡。」游乾桂的好文筆並非與生俱來的,在喜愛文字的動力驅使下,從大學開始,他即不斷投稿至報社,抽屜裏累積了無數件被報社退回的稿件。如今已出版七十多本書的他,卻自比為「烏龜」,憑藉的只是耐力。

再者,就是「創意」。「把兩不相干的東西湊成相干就是創意。」游乾桂舉例說明,將走路和收音機聯想在一起,就成了攜帶方便的WALKMAN(隨身聽);將透明和電梯做聯想,就創造出可欣賞風景、又避免密閉室恐懼症的透明電梯。

「成為文學家必須有洗鍊的文筆,成為心理學家必須有專精的學術背景與理論架構。若這兩種都不頂尖,我想到有無可能用散文的方式來寫心理學,這部分就是我的創意。」

他總是隨身攜帶一小本筆記本,在不斷閱讀的過程中,只要看到一小段可取的文句或靈感,就立即記錄在筆記本上,再用其寫作方式模擬練習兩三句,如此累積了數十年的功力,想不練就出一番文筆來也難。

「日本心理學家曾對一百六十位被當今認為有成就的人作研究,發現沒有『聰明』這兩個字,成就的條件是有無恆心、毅力與堅持到底。」游乾桂形容自己是從絕壁攀爬上來的人,而且是一個堅持到底的人。

從年少輕狂的年紀一路踉蹌走來,游乾桂對於

「失敗」別有一番見解,在他看來失敗並非是挫敗,而是經驗、閱歷與學問的累積。許多的經驗經過時間錘鍊與溫潤,不斷累積之後,沉澱的精華就是智慧。

「所以你今天看到一位你認為很好的作者,你必須相信他曾走過一條失敗的路。」

【續命哲學】「悠然自得,似乎已慢慢遠離現代人,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充滿了隨時可以發電的機器,生命其實已是一種輪迴,輪迴在忙碌與忙碌之間。於是,我清明的猛醒。」

一天下午,當游乾桂收到一封朋友的訃聞時,那位只活了四十四年又三個月的朋友,已在當天早晨出殯,遲來的訃聞讓他心頭憾恨不已。後來又有一位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友人,在三十七歲又八個月後撒手西歸;出殯結束後,他一人遠離墳場踽踽行於山林小徑,這樣反問自己:「得了一切若沒命的話,還有什麼?」

長期周而復始的忙碌、疲倦、生病,雖然金錢不斷的累積,病苦也讓他付出侵蝕生命的代價,這何嘗不是現代人向「錢」看的縮影呢?於是,在三年多前他開始看清何謂「生活品質」。

「每個人都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人生過程,完全看你如何抉擇,這三年的決定和以前相比,我得到了答案--我雖然沒錢,但是卻重新獲得時間、快樂和健康。」

這即是游乾桂所謂的「續命哲學」,衡量體力、狀況與能力,處理事情以延後而非放棄的態度面對。過去一年中生病十次,每次感冒至少十天的他,不再陷於疲憊、忙碌、病痛的輪迴中,健康狀況也明顯改善。

他形容夜晚的睡眠是一種「復活」,隔天才能展現身體的最佳狀態,否則終有一天體力耗盡時就彈盡援絕了;而運動也是一種補充能源的方法,每天抽出一至三小時的時間運動,學習慢慢將運動當成生活的一部分,使他在工作之餘有充沛的體力遊山玩水。

【認清自己的角色】「曾有過的、曾失落的、曾不是很好的人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你自己在某一天,有沒有機會去看清自己,願不願意去裝扮自己。」

過去總是在現在留下許多假設的空間,所以人經常囹圄在悔恨交織的迷惘中,當下的時間只是過去失敗的延宕,回首過去的游乾桂--悲觀、鑽牛角尖。

但是當他體悟到當下才是掌握生命最有利的時間時,方豁然開朗,即使失敗又如何呢?活在當下才有可能汲取過去失敗經驗,化為繼續樂在其中的前進動力。

「我的人生是經常失敗,所以常常成功--因為有失敗才有機會成功。」他以海德格「人生是向死的存在」勉勵自己不僅要好好活著,更要在當下的此時此刻活得更好。

游乾桂認為人並非是十全十美的超人,凡人皆有優勢、劣勢與擅長的領域,重要的是認清自己到底適合扮演何種角色。

曾有過寫一套完全屬於台灣的心理學的夢想,而非佛洛依德或榮格的治療範疇,但是實踐的過程中,游乾桂卻發現自己野心太大非能力所及,因此將範疇縮小為台灣的心理治療,希望以三十年的時間,出版有關將心理治療落實生活化的系列書籍。

經過十一年零八個月之後,游乾桂已陸續出版了《心靈醫師》、《用心療心》、《用佛療心》、《背叛死亡》四本書,第五本《風水寬心書》也即將出版,其中《背叛死亡》一書榮獲八十六年度省新聞處優良好書獎;《用佛療心》更上層樓,榮獲八十七年度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圖書推薦獎。「一輩子做不到的是妄想,半輩子做不到的是幻想,想了之後做得到才是理想。」游乾桂的這番話,令人深深玩味。



「如果任何事物我們都以金錢來計量,那樣的人生是很難過的;人生不是用錢來過的,而是要用『心』來體悟。」游乾桂認為真正能夠去找尋自我生命桃花源的人,是一個懂得擅用自己的優勢,用「心」去體會生命的人。

【游乾桂小檔案】

曾任:心理治療師、《父母親月刊》總編輯、生命線主任。

著作:《孩子只有一個童年》、《做孩子的心理學家》、《兒童心理診所》、《家庭劇場》、《創意父母》、《啟發孩子的創造力》、《孩子的快樂天堂》等七十幾本著作。

欣賞: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周伯通,不僅武功高強,且懂得遊戲人間,為自己建構有趣的生活哲學。



▲家有障礙兒

大頭溜的雜貨店

◎撰文/彭靜梅

教腦力受損的兒子學習經營雜貨店,
高媽媽坦言曾灰心過,
就在數度萌生放棄的念頭時,
卻被一位嗜酒的顧客刺激,
讓她決心要把兒子訓練成功。

「等一下,我幫你量血壓。」著粉紅色志工背心的高媽媽對著另一名中年男子關心地吩咐。後來才知道,他是高媽媽的先生。

高媽媽是「疼惜自己、關懷鄉親」睦鄰專案活動中,由慈濟醫院和八個地區農會家政班合作,經過為期五個月的訓練,所產生的健康血壓志工。

她說自從學會量血壓後,在家難免找先生作為實習對象。每次她幫先生量好血壓,先生為了答謝她,都會親她一下。她還笑說,量血壓無形中也增進他們夫妻間的感情。

「聽高媽媽說,每次她外出當志工的時候,雜貨店就交給她兒子看管,雖然她的兒子腦子受損,卻經營得有條不紊。」空檔時,同伴又和我提到高媽媽的事。

於是,我們決定找一天去拜訪她。

結伴造訪高家
一探究竟

一不留神,車便駛過頭了。

帶著幾分雀躍的心情,我們開始認真地尋覓著。沒多久,即發現那座位於省道邊的南華教堂。它老實的模樣並未教周圍一些新潮的建築給搶走風采,反而巧妙地庇蔭那些蹲在它背後較為窮酸的矮房子。

轉了幾個彎,我們將車停在

雜貨店隔壁矮牆前的樹蔭下,好奇地打量四周,為這鬧中取靜的一隅,表達我們深切的好感。

白色漆牆水泥平房,因背對著陽光而顯得更為深邃。當我們還有些踟躕地站在店門口時,卻早已被裏面坐在方桌前的男子瞧見。他並未開口說話,只是怯怯地點頭,回應我們的問候。

藉這樣初次碰面的機會,我們趕緊向他說明來意。也就在瞳孔逐漸適應黑暗的同時,這位男子開始站起身子向前緩緩移動,隨著彼此愈來愈近的距離,初只具輪廓的造型,遂浮現出清晰的面貌。

頂著大號尺寸頭顱的男子,張著厚厚的嘴唇吐出簡單的幾個字。大概是因為膚色黝黑,就在那開闔的唇間,露出一顆顆看起來白又肥大的牙齒。此時,一位婦人從對面的屋口走出,她邊走邊攏散在耳鬢旁的頭髮,還殘留睡意的臉上努力堆著振作的笑容和我們點頭。

「他就是我兒子!怎麼樣,告訴過你們的,看不太出來吧!」高媽媽將手搭在男子的肩上,很開心地看了一眼低頭默不作聲的兒子,調侃他說:「奇怪,看到漂亮的女生就變啞巴啦?」只見他更害羞地咧嘴一笑,卻不辯駁,只是偶爾利用我們談話的時間,偷瞄幾眼。

「平常高媽媽睡午覺時,店就交給他看嗎?」

「是呀!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去休息。」高媽媽爽朗地笑說,並示意我們隨她到方才走出的屋內去。

隔一條小巷,我們來到雜貨店左邊的另一處居所。當她發覺我們的視線流連在牆上那一幀幀照片時,便懷著極大的耐性為我們解釋當中的每一個人物。

高媽媽說:「那位帥帥的是我先生,他總是鼓勵我多參加外面的活動、多認識朋友。像農會家政班活動,就是他要我去報名參加的。」高媽媽興高采烈地訴說家中的一切,不改她爽朗的態度。

大頭溜腦積水
三次開刀

高媽媽是南華村阿美族部落頭目的女兒,自嫁給家境貧困的高爸爸後,四個兒子相繼出世,一家六口靠著高爸爸一人在電信局那份微薄的薪俸生活。

「民國五十六年,先生被分

派到台北工作時,房子是臨時租的,為貼補家用,我除了幫人洗衣外,也接一些手工在家做。」高媽媽一時感慨,說到球儀出生時,因為早產關係,在台大醫院育嬰室保溫箱待了三個月,自幼球儀的頭顱就長得比一般小孩大,所以很多小朋友愛笑稱他是「大頭溜」。

「小時候球儀走路不太穩,其他小朋友就故意放些髒東西整他,想辦法讓他從上面踩過去,然後再嘲笑他『大頭溜踩大便』,還好和他念同年級的弟弟總會保護他。」高媽媽接著又說:「球儀十歲的時候,頭長得愈來愈大,有一天他突然一直搖頭,告訴我說,裏面有水在動來動去。又有一次,他拚命地用頭撞牆,當我們將他送往醫院時,醫師建議我們轉送到台北的大醫院檢查,才知道是腦積水。」

高媽媽告訴我們,球儀前後開三次刀,目前病情已有改善。差不多在他動完第三次手術後,高媽媽便決定把雜貨店交給球儀經營,然而這繼承的過程,的確費了高媽媽一番苦心。

「球儀曾要求我們讓他到外面闖闖,之前他曾在花蓮殘障協會學習技藝,所以可以做成衣廠、餐廳、園藝的工作。」

「成衣廠是朋友開的,若不是因為工廠倒閉,球儀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後來又到餐廳,但老闆討厭他經常端錯盤子,一個月不到就遣散他。雖然他很高興在園藝那邊領到生平的第一次薪水三千元,但因為老闆經常莫名奇妙地打另一位員工,而且扣留球儀的薪水,所以我們還是讓他辭職了。」高媽媽覺得讓兒子有這些經驗也不錯,否則他至今仍會三心二意、一事無成。

認真學習記帳
獨當一面

教兒子學習經營雜貨店的期間,高媽媽坦白曾灰心過,就在數度萌生放棄的念頭時,卻被一位嗜酒的顧客刺激,讓她決心要把兒子訓練成功。

那位客人當天已酒酣微醺,到雜貨店購物佔了球儀的便宜之後,還到處張揚,甚至當面向高媽媽嘲笑說:「哈哈哈!我拿五百元給大頭溜,結果他還找我七百元,真是有夠白癡!」高媽媽聽到後,心裏又氣又難過,她知道村子裏還有其他人也是如此。為了讓兒子能夠獨當一面,她開始用心地教兒子算術和記帳。

「我用實際的方式教他,由我假裝客人向他買東西,而且拿真的錢跟他買賣,讓他學習計算。」高媽媽拿出一本小學生用的紅色數學簿,一頁頁地翻著,讓我們看大頭溜娟秀的字跡。

「長壽菸一包二十五元、科學麵兩包……哇!好用心,記得真仔細呀!」聽到我們這樣誇讚,高媽媽說:「鄉下地方、店面又不大,所以我們沒用打標機,頂多就是用簽字筆在貨上面寫上價錢而已,況且也不是每樣東西都寫,所以記帳可以幫助球儀記得貨品的價格,如果臨時忘了價錢,還可以在簿子上查,順便練習寫字也不錯!」

「為了訓練球儀,很多事情

我都讓他自己來,卻也因為這樣,婆婆常罵我虐待兒童。我常擔心,將來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他?」高媽媽的一番陳述,呈現她內心的矛盾和隱憂。所幸,母愛的韌性足以應付外力,更不致讓她受言論的驅策而影響初衷,況且無人能比她更了解那堅持的為難。

孤立無援窘境
勇敢自立

雖然,她也會心疼兒子的處境,但理智告訴她不能感情用事。

「從小我就把他當成一般小孩,對家裏所有孩子的態度都一樣,假日讓他們自己洗衣服、分擔家事,每天還要求他們折被子、輪流洗碗。就算球儀做不好,也要讓他自己來。」說到這,高媽媽忽而想起球儀十五歲第二次手術後,因身體仍感不適,又帶他北上複診的一段過往。

「那晚到台北後,因為主治大夫不在,沒辦法看病,只好帶著兒子去住旅館。好不容易才將兒子背上樓,旅館老闆卻要趕我們走,他說害怕球儀會在店裏出事,結果那一晚只好在醫院急診室度過。」高媽媽解釋丈夫因工作關係無法隨同北上,在孤立無援的窘境下,她赤裸裸地看清人情急速降溫的醜態。

為了不讓高媽媽再度悲嘆世態的炎涼,我提議到店裏看看球儀;橫過路口,才發現靜謐的巷子已活絡起來。就在雜貨店住戶前的矮牆處,也有好些鄉親排坐在那兒閒聊,還有三三兩兩正走在回家路上的學生點綴其間。

「老闆,我要買糖果。」一位小朋友大聲喊著,坐在方桌前的球儀隨即起身招呼,雖然又陸續來了幾位顧客,但高媽媽卻沒有打算幫忙做生意的樣子,反而逕自朝方桌前的空位邀我們一同坐下。

「看情形,他一個人已經可以照顧好店面了。」

高媽媽欣慰地點頭回應我們。一陣忙碌之後,我們都很佩服地朝球儀喊一聲:「老闆!」果不其然,又見那羞澀的表情,但這一次它並不教人覺得陌生或尷尬,卻是喚回了我對久已睽違童稚心靈的記憶。



▲銀髮之愛

滿

◎撰文/謝鴻文

日復一日沈浮於工作、上學、休息之間,
大部分的人日益孤寂空虛,
那一身寶藍色旗袍的她,
卻像一只高腳杯,
水正滿溢……

總是天未光就起床梳洗,然後啜飲一杯牛奶,從容不迫地和晨曦霞光競逐。女人已近古稀之齡,通達開朗,常笑著說自己退休無所事,就是負責叫太陽起床而已,不支薪的。

其實,早晨薄涼微風吹送的潔淨空氣,小雨露倚在樹梢花葉間的酣睡可愛,以及啁啾婉轉的鳥鳴,都是犒賞的禮物。她也就不推拒地接受,和一群兒孫滿堂的女人,日日相約跳土風舞、打打太極,偶爾回報一些台灣民謠,或周璇、白光、紫薇的流行曲。不在乎音準,亦不從曲意滄桑與悲嘆,用她們安逸幸福的心情演繹、變調,卻別有一番沈潛的風味,像聖樂,為世界的每一天禱祝。

結束運動,再沿著原路走去花市和市場,儼然老朋友般親切道好。遠方禪寺的僧念,一如她們的音韻節奏,敲開冷漠人間中另一扇掩蔽的門,呼喚裏面溫暖的情意出來面世。就算買到一把爛菜、一束殘花,無怨,照樣笑瞇瞇地捧回家。

回家,女兒正在大門口與大樓管理員交談,旁邊的小孩穿著整齊,背著幼稚園的書包,帶著一絲睡意,溜溜的大眼睛還是朦朦的遠星,看不到閃爍的智慧光彩。

那是她靈巧的外孫,父母親上班時,她會先打點他的早餐,不,應該說是她祖孫倆神聖、快樂的共餐。說是神聖,因為她會祭出比麥當勞更豐盛、吸引人胃口的料理,飽食一頓精神都來了。送走外孫上娃娃車,小憩閱報片刻,準備上十點正的紙黏土課。

今天,她答應了外孫,要為他捏一尊櫻桃小丸子和一休和尚。

今天,她要去給遙在美國念博士的兒子匯款,當然,也匯了一筆無價的母愛。

今天,她得到書店領她的貴賓卡,順便買本新上市的雜誌、食譜、童話,以及最近頗注意、崇仰的國際動物保育專家珍古德女士的著作。必定又將抱滿懷書,未讀,心卻先豐盈了。

今天,還有慈濟委員的開會,討論資源回收日的工作分配。

今天,慰問金核發下來,一定要趕去贈予那車禍重傷、家境困難的男人及他的家人。

今天,如果還有時間,想去看一場畫展,國畫花鳥、工筆技法,在邀請帖中看到,心儀不已。

今天……

是週末的午后,擠在公車,公車又塞在路上。俯瞰城市的車陣,有如洪流氾肆,漂浮在上的木枝,每個人攀住它,同樣是日復一日沈浮於工作、上學、休息之間,大部分的人日益孤寂空虛,那一身寶藍色旗袍的她,卻像一只高腳杯,水正滿溢……

(謹以此文向所有的慈濟人致敬)



▲心蓮故事

留住一口氣的爺爺

◎撰文/許禮安

為了趕不及回來的兒子,
家人決定讓老爺爺再撐下去,
可憐了老爺爺,
臨終時還受盡了痛苦。

從事安寧療護三年來,發現如果只是追求世俗的善終,是可以達成的,但是真正的善終卻是可遇而不可求。

別走!

有位老爺爺年近八十,剛從內科病房出

院回家,是肺癌末期病人。我們去做家庭訪視,老爺爺看來有點喘,備有氧氣筒使用,但神色安詳。輪流照顧的太太和兩個女兒都能認同安寧療護的觀念,家庭支持力量不錯,所以決定收案進行安寧居家療護。

不幸在幾天後的深夜,老爺爺因為呼吸困難及神智昏迷被送到醫院急診室,等我被通知趕到時,家屬已決定要插管急救。

急診室的值班醫師正努力地對病人插氣管內管以便接上呼吸器,我看見老爺爺眼角有淚;急診室外則是驚慌焦慮的家屬,包括病人的太太、女兒、女婿及兒子、媳婦等,探詢之下得知還有個兒子在台北趕不回來,所以決定讓老爺爺再撐下去。

於是,病人身上插滿了管子住進加護病房,在現代醫療科技的協助下,又多撐了幾天。我進去看了老爺爺兩次,慈眉善目的他,眼中顯現的是無奈與不甘,家人也只能焦慮不安地在加護病房外面徘徊,等待最後的宣判。

終於老爺爺撐不下去了,家人也都到齊了,救護車將他送回家中,拔管後斷氣,身體已發出腐臭的異味。

善終?

我去家裏看老爺爺,做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開立死亡證明書。眼見子女媳婿各自忙著內外諸事,十多位孫子女齊坐同聲念佛,看來老爺爺將會有個光彩而備極哀榮的喪禮。只是可憐了老爺爺,為了趕不及回來的兒子,臨終時還受盡了痛苦。

身為醫師的我沒有權利為病人做決定,因為這是病人的身體與性命,所以當時在急診室只能尊重家屬的決定,即使那樣做只會增加與延長病人的痛苦。

為了不與家屬起爭執,其實我有一句話擱在心裏說不出口;如果我是病人,我一定會破口大罵:「恁爸要死,擱愛等恁後生查某囝攏到位(老爸要死,還要等你們子女全到齊)!」

生死大事無法自己作主,竟然為了後生晚輩而讓臨終者受苦。為人子女者若真正孝順,怎能忍心如此對待生養自己的老人家!可是世俗的善終觀念:「壽終正寢」與「隨侍在側」,卻又如此的牢不可破,病人的自主權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尊重?

如果希望將來自己與親戚朋友不會有這樣的下場或結局,請先做好死亡準備吧!


▲竹林禪話

念頭

◎撰文/惟法

證嚴上人要求慈濟人在行布施(做慈濟)時,
要隨時照顧好自己的「心念」--
對別人不起「輕慢之心」,
對自己不起「炫耀之心」,
做完了,心便安定矣。

唐太宗時代,是中國佛教大放光明的時期,玄奘大師西天(現在的印度)取經的事蹟,透過《西遊記》神化式的敘述,也成了家喻戶曉的故事。玄奘大師從印度取經回來後,收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徒弟--窺基法師(註),又稱「三車法師」。

窺基法師自幼聰敏,出身富貴家庭,叔叔是太宗的大將,玄奘大師度他出家時,他提出三個條件:出家生活太苦了,他要帶一車的黃金;喜歡讀書,要帶一車的書;還要帶一車的美女來伺候他,故人稱「三車法師」。雖然當時頗引人議論,但後來窺基法師還是成為當代高僧。

有一則很有名的公案,就是發生在窺基法師的身上--

終南山的道宣律師是律宗的初祖,持戒精嚴,日中一食,感動得天人供養,所以勿需托缽,吃飯時間,天人自然會送供養給他。

有一天,窺基法師從終南山經過,聽說道宣律師在此精進,就要上山拜訪。

道宣律師聽到窺基法師要來,對於窺基法師的學問當然很佩服,但是對於他的行持就生起輕慢心,所以想藉此機會教訓窺基法師,讓他看看中午有天人送供養的聖境,以顯示自己嚴持戒律的德行感應。

哪知中午都過了,天人竟沒有送供養來。窺基法師離去後第二天中午,天人再度送供養來,道宣律師問天人:「昨天為什麼不送供養來?」

天人說:「昨天有大乘菩薩在此,護法神嚴密的將此山團團圍住,我進不來!」道宣律師聽罷滿身大汗,立刻心生懺悔。

在修學佛法的過程中,隨時隨地都要照顧自己的心念,像道宣律師這樣的大德,偶爾還會有煩惱習氣起現行。所以說,只要有一念炫耀自己、輕慢別人,德行就被破壞無遺。

因此,不要把眼看、耳聞當真,因為眼看、耳聞只是表象,而信、解、行、證卻重在心行。古德常告誡我們,學佛、念佛要「口說心行,心口合一」,否則「有口無心」,

喊破喉嚨一點也不受用。

有人問:「什麼是佛教?」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諸惡莫作」就是持戒,「眾善奉行」就是行布施,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必須忍辱才辦得到,「自淨其意」則代表精進、禪定與智慧--也就是菩薩的六波羅蜜。

佛陀在《金剛經》裏教導我們,菩薩不但要行「布施」,而且要「不住色、聲、香、味、觸、法」行於布施。看起來菩薩道的六波羅蜜,好像是六個次第,其實當你一心清淨時,就是「不住」,六個次第早已融合為一,唯「捨」而已。

雖然同為一「捨」字,但要看是否捨得非常「清淨」。因此,你可以說「布施」就是菩薩道,或者說布施僅是六波羅蜜之一;端看你自己的心,清淨到什麼程度了。

慈濟的人間菩薩道是以慈善為起始,也以慈善為依歸。因為「慈善」就是「布施」,就是「捨」。證嚴上人要求慈濟人在行布施(做慈濟)時,要隨時照顧好自己的「心念」--對別人不起「輕慢之心」,對自己不起「炫耀之心」,做完了,心便安定矣。

古德有云:「打得念頭死,准汝法身活。」法身就是清淨心。換句話說,煩惱的念頭沒有了,清淨心就自然顯現。

因此,修行要在哪裏修呢?要在日常生活的境界裏修、要在非常的境界時修、要在大團體人群裏修、要在人我是非當中修……如此,才能見到自我真正的修持功夫。

千經萬綸,無量法門,不過是方法與手段。修行要實證,就是要在極憤怒、極歡喜、極危險的時候,在這種種逆境中做得了主宰,考驗自己的功夫。

因此,修行最要「感恩」三種人,一種是讓你最生氣的人,另一種是讓你樂不可支的人,最後一種是你的敵人,因為他們都是來驗證你成果的善知識。

註:窺基法師,唐代高僧,為玄奘弟子,俗稱慈恩大師、慈恩法師。著述甚多,時稱百本疏主,或百本論師;而以唯識論為宗,故又稱唯識法師。



▲走過失戀

真愛?

◎撰文/小胡

一場車禍,撞斷了我一條腿、衝散了我與女友的一段戀情,
卻讓我新生一顆真正懂得「愛人」的心。

三年前一個微飄細雨的冬夜,在我的逞能與無知的驅使下,無顧後座女友的恐懼,帶著酒意加速狂飆於烏來的山路上。

由於車速太快,前方一個施工柵欄來不及躲閃,連車帶人地摔向山溝。待我醒來,已經是在加護病房的三天後了,而且發現左腿已殘廢。

聽說女友的手臂縫了五、六十針,非常地恨我,並提出「分手」;她的父母也相當氣惱,除了要上法院告我「重傷害」外,也不准我們再繼續交往。原本對她的愧疚瞬時轉成憤怒,我心裏想:「早知道她要離開我,當時就該把她摔死!」當朋友來探望時,我並且不斷地惡言侮辱女友的不是。

由於我的情緒暴烈,護理站的護士都不太願意進來照顧我,只有一位醫院志工王阿姨常過來服務,陪我做復健、和我說話。那時,常在半夜痛得醒來,或是被女友的頻頻哭號和滿身是血的情景嚇醒,睡得極不安穩。

有一天,我把情形講給王阿姨聽,她安慰我幾句後,急急忙忙跑出去,拿了一卷「大悲咒、六字大明咒」的錄音帶回來,向我說:「真巧!這卷錄音帶是今天一位師姊與我結緣的,現在又可以跟你結緣。」

連續聽了幾天,晚上睡得安穩許多,漸漸地心裏也跟著平靜清朗起來。我回想過去和父母、同學、女友相處的種種情形,直至這場車禍以及和女友分手的過程,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無知、自大,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別人。在不斷地反省中,終於認清過去的我,只知推卸責任而從不肯承認錯誤。我口口聲聲說「愛她」,慚愧的是,我的所作所為是真的「愛她」嗎?

「凡夫眾生,誰能一生都沒有過錯?重要的是,如何在做錯後勇敢面對,期許自己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王阿姨總是這樣安慰我,她的話,我聽進去了。雖然這段感情顯然無法挽回,但我相信自己已新生一顆真正懂得「愛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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