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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無心插柳柳成蔭

◎撰文/唐光華(中國時報執行副總編輯)

【參加湖南、印尼發放有感】

慈濟人雖然並不著意進入佛經的浩瀚書海,
但隨著救援苦難的過程中,
五毒自然漸消,慈悲心自然增長。

慈濟作為一個佛教組織和慈善團體,九年來在全球各地從事賑災,這從中國或台灣史的觀點來看是空前的。由於慈濟信守佛教精神,對布施善行概不對外宣傳,因此外界所知始終有限,偶爾見諸報端,也不過是片鱗半爪。其中有關大陸賑災行動,甚至屢遭質疑,使原本立意崇高的義舉,必須以很大的毅力和勇氣才能堅持。

我原非慈濟人,雖然對證嚴上人及慈濟人三十多年來聞聲救苦的善行十分敬佩,但對慈濟的理念與實踐內涵所知不多,直到去年十二月獲證嚴上人同意,參加湖南望城華容發放和印尼發放,才對慈濟國際賑災的理念、

作法及影響有較深的了解和體會。

一粒米中藏日月

根據兩次參與發放的體會,從接受我訪問的師兄、師姊言談中,我知道鼓舞慈濟人參加國際賑災的理念多來自證嚴上人,其中令我印象深刻者有四:

一、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二、做了就了;
三、種福田;
四、一粒米中藏日月,半升鍋裏煮山河。

正因為抱持「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信念,慈濟人才能做到無遠弗屆地聞聲救苦;九年來賑災的腳步得以遠至非洲、拉丁美洲、亞洲。也正因為抱持「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信念,慈濟人才可不受兩岸政治因素左右,堅持大陸賑災。任何人若受小仁小愛束縛,都不可能像慈濟人有那麼大的悲願與行動力。

上人告訴弟子,凡布施「做了就了」,可謂用心良苦。因為若「做了不了」,就會心生罣礙!或者唯恐天下不知,逢人便說,宣揚自己的善行;或者老惦著所行布施是否產生什麼結果,把自己從無所為而為的的聖人境界,墮到有所為而為的凡夫境界,以致喪失布施的真諦。能「做了就了」的人則不同,其行善更發乎自然,更無所為而為,可說不是為達其他目的而行善,甚至忘了自己在布施,達到佛經裏所說「布施非布施」的境界。

當然,證嚴上人也知道對初入門的弟子,若祇強調「做了就了」或「布施非布施」的深奧道理,弟子可能無法理解,因而「種福田」就成為上人鼓勵弟子行菩薩道的方便法門。從因果報應的角度,多數弟子會接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道理,因此用種福田的理念號召,既合佛法,又淺顯易懂。

至於「一粒米中藏日月,半

升鍋裏煮山河」,則是上人用來激勵弟子,不要低估慈濟人布施每一件小小物資的價值,它們由於內含慈濟大愛,所以連山河日月都會受感動。

我此次參加湖南和印尼發放,看到慈濟師兄姊如此謙卑、柔和地對待發放對象,心與心相會所發出的光亮,的確照亮了人心,感動了山河日月。

慈悲的力量無限

慈濟國際賑災的作法也和許多國際慈善團體不同。除了慈濟人耳熟能詳的直接、重點、不宣傳、不涉政治等原則外,我兩次參加發放,印象最深的有三:

一、帶來的物資有限,愛心無限;
二、對布施對象心懷感恩與尊重;
三、發放時,全心專注,化剎那為永恆。

這三項作法,無論行前講習或工作分派或是工作檢討及心得分享,資深的慈濟人都會一再叮嚀,足證這些作法的理念也全來自證嚴上人。其中「物資有限,愛心無限」、「化剎那為永恆」,強調慈悲的力量無限,一般人倒不難了解;至於強調「對布施對象要尊重和感恩」,如果不了解佛法,就很難體會。

如果我了解沒錯的話,上人深知布施固然為六度波羅蜜之一,有助於去我執和增長慈悲心,但若布施者不知尊重布施對象,則非但無助於去我執,反會助長我慢心,與菩薩道背道而馳。

尤其當受助對象困苦無助時,最缺乏自尊與自信,若布施者稍露驕傲或高人一等之心,往往會傷害到受者的自尊與自信,如此布施非但未結好緣,反而結下惡緣,對施者和受者都不好。

慈濟人都能奉行上人的教誨,發放隊伍自律之嚴,所散發的慈悲、謙遜、柔和的莊嚴氣氛,令周圍的人很快受到感染。

例如在湖南、印尼發放,慈濟師兄姊堅持站一整天,為尊重回教徒的齋戒月禮俗,決不在他們面前喝水、吃東西,發放時一定不忘對每位對象說聲謝謝;另外全部團員除了發放任務外,全都心無旁鶩,不結其他外緣,用如此恭敬、專注之心發放,無怪乎每走一步,都留下令人永難忘懷的腳印;甚至連手語的帶動唱,都看出把自己放在謙卑位置,裨與災民交融的苦心。

用慈濟的布施法門,很快就會覺得自己和原不相識的湖南農民、印尼村民都是生生世世的兄弟姊妹;此時,所有種族、地域、宗教、階級的隔閡全都消失了。

慈濟國際賑災的影響,九年前上人第一次號召國際賑災時,大家也許看不出,九年之後,已經非常深遠而鉅大--

對慈濟人的影響,使慈濟人的悲、願、行都變深變廣變強;許多長年參加國際賑災的師兄姊,個個都如人間活菩薩,聽他們談到內蒙、河北、柬埔寨、非洲的賑災經歷,每一頁可說都是

動人的樂章。

湖南團中有兩位師姊曾參加華航空難大園現場救援工作,聽她們回敘當時慈濟人動員、救援的經過,我感覺到經年國際賑災的歷鍊,也使得慈濟人國內救災的能力大為提高,許多經常參加國際賑災的師兄姊在國內救災現場亦不缺席。

這也說明慈濟國際、大陸賑災與國內救助,其實是相輔相成,而非資源排擠,此消彼長。

無心插柳柳成蔭

兩次參與慈濟國際與大陸發放,也注意到許多師兄姊在參加慈濟之前以及參加之後,家庭、事業以及修行方面的改變,我想可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上人帶慈濟人在菩薩道上前進,可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慈濟人雖然並不著意進入佛經的浩翰書海,也不刻意日日對治自己的貪、瞋、癡、慢、疑,但隨著上人去感應和救援苦難的過程中,五毒自然漸消,慈悲心自然增長。

我看到這世界上,許多人老覺得擁有的不足,老想從世界多得點物質或心靈的東西;慈濟人卻讓我覺得很知足,老想要給苦難的世界一些東西。慈濟精神之殊勝,令我驚訝和讚歎。

由於慈濟人在台灣為數不少,從會員、志工、委員、慈誠隊員、榮董,再加上遍布世界各國的慈濟人,對世道人心、社會祥和與安定所起的貢獻,實無可限量。

多年的大陸賑災,慈濟為兩岸人民所結的善緣,必將為兩岸人民帶來鉅大的福祉,減少兩岸發生兵厄的機率;慈濟人無遠弗屆的國際賑災,使台灣從需要國際援助的國家,轉為能回饋國際社會的國家,也一洗台灣貪婪之島的污名,台灣人到世界各地不再只是去賺錢,還會布施,證嚴上人帶大家踏出這一步,意義非凡。

後記

參加印尼賑災回來,《慈濟》月刊向我約稿,希望我介紹兩次參加發放的心得。我此時最大的心得,其實是要多和慈濟人學習,在菩薩道上少說、少寫、多做。因為已生起多做、少說、少寫之心,這篇文章寫來就格外吃力。



▲人生講座

觀生死--《康健》雜誌訪上人

◎整理/編輯部

人,有生就有死。
生死是人生大事,
是所有人都必須關心的課題,
佛教也在教人透徹生死之理。

一月七日,《康健》雜誌發行人殷允芃與編輯委員蕭錦綿、李瑟拜訪證嚴上人,請教「生死自在」之道。以下是訪談內容摘要。

生命的價值--
心中有愛就會知道生命是無價的。

問:怎麼看待生命?

上人: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都必須尊重。為什麼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因為不只人類擁有清淨無染的佛性,其他動物也都有,所以佛陀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雖然動物的生活環境很難將佛性啟發出來,但是牠們的清淨本性與我們完全沒有差別。

兩千多年前降生於現今尼泊爾一帶的悉達多太子,因為深刻感受到生、老、病、死的無奈,因此啟發了追求真理之心,放棄王位出家修行,終於悟道成佛。

假如當時悉達多太子一直沈迷在物欲享

受中,沒有以悲憫心去思考世間苦難,就沒有佛教的產生了。所以啟發佛性一定要從「大愛」著手,為眾生付出良能才是人生的價值。

問:有些人覺得生命沒有意義而放棄自己,譬如自殺的人。

上人:這是他們不懂得愛,心中有愛就會知道生命是無價的。

愛別人之前必須先愛自己,所謂愛自己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要照顧好自己的心,安分守己,不讓父母操心。

問:孔子曾說「未知生,焉知死?」我們怎麼看待這句話?

上人:有些人很煩惱死後的世界不知如何?其實做人的道理都不曉得,就想追求做鬼的道理,不是庸人自擾嗎?

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與其煩惱死後的事情,不如用心照顧好當下的人生--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問:現在很多器官都能移植,人的壽命可以延長,有人認為未來人的壽命  可到一百五十歲。怎麼看待壽命長短?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上人:活著的意義,在於付出。人生的價值不在於活了多久,而在做了多少事;如果沒有將生命的良能發揮出來,活得再久也無意義。

問:您年輕時養父往生,給您什麼樣的啟示?

上人:這件事情,促使我認清生命的價值。

我童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吃飯只能拌鹽巴,幾乎天天躲空襲,我深刻感到人類相互殘殺的悲哀,心中充滿疑問。

台灣光復之後,經濟逐漸富裕,大家生活也輕鬆了;但是,就在這種很安穩的時候,原本健壯的父親突然因腦溢血而逝世,那年才五十一歲,生命是如此脆弱!

父親往生後,我好幾天都哭不出來,苦到極點,心都空了,看到什麼都想哭,聽到什麼都覺得很痛苦。生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開始尋找生命的意義,於是走入了宗教。

一位朋友帶我去寺院,為父親舉辦七天的法會。在這七天中,法師在前面誦經,我在後面跟著讀經文,每一句都打動我的心,使我明瞭世事皆無常,生命原本就是危脆而短促,必須好好地珍惜。

我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在人間生活?如何才能活出生命的意義?我深入思考這個問題,認為即使有個幸福的家庭,所愛所

奉獻的對象,也只不過是家中少數幾個人,而且再親密的家人也終有分離的一天。與其把愛局限在小小的範圍裏,不如把愛擴大,付出給大地眾生,才能真正輕安自在。

父親往生這件事,對我生命價值觀的影響最深遠。

溫柔、感恩、尊敬相待--
老人的心態往往像幼兒一樣;我們用溫柔的心去愛孩子,也要用同樣的心去愛老人。

問:如何對待老人家?有些老人較多心,聽了一句話就想到另一個意思,  溝通上有點困難,相處起來也不容易。

上人:老人的心態往往像幼兒一樣;我們用溫柔的心去愛孩子,也要用同樣的心去愛老人。

常有人建議慈濟興建養老院,但我比較希望推動日間居家照護的風氣,分擔小家庭夫妻照顧年老父母的辛勞,但晚上一家人還是能團聚在一起。期待每個人都能盡孝道、老人家都能享受天倫之樂,這也是一種教育--夫妻做好榜樣給兒女看,兒女才會懂得孝順。

問:老人家有時候想法、做法和時代有很大差距,也要像對待小孩一樣容  忍他們?

上人:時代變得太快,老人事事都要聽從晚輩,真的很辛苦。我們對老人必須抱持感恩心,如果沒有老人們奉獻一生心力,哪有今天富裕的社會?所以對老人家一定要尊敬。

問:動作遲緩、病痛不斷,很多事情想做都不能做……「老」似乎是件很  可怕的事。

上人:不要害怕,要警惕--有朝一日我也會老,今天若沒有好好對待父母,將來我的孩子也會對我這樣。孝順父母、尊敬長輩的倫理美德就是如此在家庭中培養出來,代代傳承。

如何面對病苦--
「體會」生老病死不難,「說」也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就不簡單了。

問:醫院是最多生死交集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是否就是「道場」,可以體  會到人生的道理?

上人:的確是如此,醫院就是觀生死的道場,可以讓人明瞭生死的真諦。有些看不開、想不破的人,只要來醫院當志工,就會知道生老病死是怎麼一回事而化解了煩惱。每位病人都有曲折感人的經歷,他們的人生都是活生生的教材。

不只醫院是道場,生活中無處不是道場。只要時時多用心,就能體會生老病死的真諦。

問:人都會生病,有病就會有痛,因此很多人覺得病比死還可怕。如果自  己身邊的人受病苦折磨時,應抱持什麼樣的心態?

上人:親情或友情是凡人最難割捨的,所以人一遇到自己親友發生了什麼事,往往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宗教的目標就是引導人對生命的真諦看得透徹、把愛的範圍擴大,則面對人生的無常就不會那麼掙扎、痛苦了。

問:這會不會很難做到?

上人:「體會」生老病死不難,「說」也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就不簡單了;一般人總是「想得通比較快,行得通比較慢」。

昨天晚上我接到一通電話,是一位慈濟委員打來的,她說父親病危,在加護病房昏迷了好幾天,昨天醒來一直念著要跟我說話、向我發願,祈求病能好起來。

當時我在電話中聽到他的女兒、兒子在旁著急地說:「爸爸,您趕快發願,趕快對師父說您要做什麼事。」他們明知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也知道生命總有結束之時,還是希望父親能夠好起來。由此可見,人對於生命,不論是自己或親人的,都難以割捨。人總是在生離死別這條路上很掙扎。

問:志工早會時,您對慈青說病痛時要歡喜承受,可是病痛實在很難受,  怎麼可能歡喜承受呢?

上人:是很難受,但是不接受又能如何?身體已經受苦了,加上心靈焦慮憂愁,不是更辛苦嗎?很多人其實病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心裏抗拒不接受,心情不順暢而增加了痛苦。

例如有位病人明明可以行動、說話,但是他一直認為自己病得非常嚴重,情緒很不好,看人都不順眼,動不動就發脾氣罵人。別人覺得害怕,不敢接近他,他的情緒就愈來愈差,這樣實在很不好受。

有的病人則很可愛,總是笑嘻嘻的很開朗,人家看了很高興,喜歡接近他,朋友多人緣好,總是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自然慢慢就把病痛紓解了。

有生就有「死」--
每天睡覺就像「小死」,而死亡只像進入深沈的睡眠,所以又叫「長眠」,醒來時就是新的人生了。

問:怎麼看待死亡這件事?

上人:我常說人每天睡覺就像「小死」,而死亡只像進入深沈的睡眠,所以又叫「長眠」,醒來時就是新的人生了。

我們白天將該做的事都做好了,晚上才能安然入睡;如果白天曾說錯話得罪人或有事沒做好,心就會有牽掛,輾轉難眠。死亡也是一樣,如果我們希望自己臨終時非常安詳,現在就要把握時間善盡本分,盡力為眾生服務,則此生的最後就能安安心心地離開。

有位慈濟委員罹患肺癌,住進慈院後還是天天當志工,輔導其他病人。有一天我去看她,她說:「師父,您不要擔心,我很高興此生能遇見師父,人生真正為社會付出,充分發揮了生命使用權。該是我用的時候,我儘量用,時間到了就放下;您真的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快去快回。」

她在生命的最後,平靜地對兒子說:「你不一定要常常陪我,但是一定要完成我的志願。」兒子問:「您希望我做什麼?」她說:「你要加入慈誠隊,也要當委員,代替我幫助師父。」他兒子很孝順地答應了,她就安安心心地走了,沒有任何牽掛。

問:探望病重的病人,要跟他說些什麼?

上人:如果他已病得很嚴重了,最重要的是安慰他放寬心,告訴他死並不是可怕的事情。如果只是說些「加油!你一定會好起來。」之類的話,只會讓他掛礙更多。

問:親人臨終時,我們該怎麼辦?

上人:最好不要哭哭啼啼,這樣會讓他更掙扎。雖然自己心裏很難捨,也必須提起精神安慰他,莫讓他心有牽掛。佛教徒為臨終者念佛,就是為了營造安詳平和的氣氛,使大家的心都有依靠,臨終者也能安心地走。




▲專題報導

愛.信任.原諒

◎企畫、撰文/葉文鶯

一九九八,行事曆中寫滿奔波啊!如老舊的火車頭,不再嗚嗚叱吒;一九九九,日子一張張被掀去,交織壓縮的生命,似總不及回首。然而曾經檢視生命,發現其中失落起伏、懊悔缺憾、滿足與感恩,於是,他們從「心」做起,重「新」開始:

擴展慈心,與人廣結善緣;祛除偏見,與人建立信任;滌淨瞋怨,化解親情憤懣。

這就是證嚴上人所說的「普天三無」--普天之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信任的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原諒的人。



▲專題報導

相顧無相識

《普天下沒有我不愛的人》

愛己所愛並不難,真正的難處在於超越「關係」的限制,
不但愛自己的家人、親族,更普愛「無緣無故」的人。
雖然親情、愛情,是很多人企求圓滿的人際關係之一環,
但從許多小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
懷有海洋般廣闊的胸襟並不難,
當愛至「無私」,便如汲井之水,源源不絕。

一個母親的愛

◎撰文/楊倩蓉

對痛失愛女的她來說,醫院曾經是傷心地;
而今,她卻奔走於兒童癌症病房,為病童製造驚喜……

民國八十三年中秋節前夕,水晶唱片公司老闆任將達,為罹患神經母細胞腫瘤的愛女任思瑀,舉辦了一場「陪你長大」義唱晚會。神色憔悴的母親林子凌緊抱懷中的思瑀,一起聆聽台前許多歌手為癌症兒童演唱。

中秋節當天,思瑀終於不敵病魔,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為了挽救女兒,
她只得向地下錢莊借錢赴美就醫,
「當時就算有人把一塊錢丟在地上,
我也會跪下去撿。」

象徵團圓的中秋節,對任家來說,卻充滿了傷痛的回憶。

民國八十二年的中秋節,林子凌抱著思瑀、帶著大女兒,蹲在美國洛城的馬路邊哀痛地哭了起來。眼看思瑀急需作自體骨髓移植手術,卻因繳不足醫療費而被醫院逐出大門,林子凌一面催促丈夫返台籌款,一面忍不住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國,絕望地痛哭失聲。

思瑀三歲半發病,醫師說救回的希望不到一成。當時,國內尚未開放非親屬骨髓移植手術,林子凌為了挽救女兒,只得向地下錢莊借錢赴美求醫,「當時就算有人把一塊錢丟在地上,我也會跪下去撿。」

好不容易湊齊醫療費一千萬元的一半,舉家飛往美國洛杉磯麥當勞兒童之家(位在洛杉磯兒童醫院旁,供癌症兒童及家屬治療期間暫居之所);之後,任將達又返台籌到另一半的醫療費,才讓思瑀順利完成移植手術。民國八十二年年底,術後恢復得相當不錯的思瑀返國,同時也帶給國內其他癌症兒童家屬一線希望。

十個月後,思瑀的病情再度復發,癌細胞侵入腦部,只好再度赴美就醫。此時,思瑀已經到需要用嗎啡止痛的地步,幾次半夜痛到猛力用腦袋撞牆,林子凌邊阻止邊哭,因為她比女兒還痛!

一日下午,林子凌推著思瑀到公園散步,思瑀忽然對她說:「如果我在美國去世,妳要畫一張地圖給我,讓我找到回家的路。」林子凌預知女兒將不久於人世,當下放棄治療,搭機返台。十天後,思瑀走了。

「如果你能夠承擔一百斤,
神是不會多給你一百零一斤的。」
她反覆思考這句話,
並決定成為兒童癌症病房志工。

思瑀剛過世的那段日子,林子凌承受不住打擊,鎮日關在房中反覆觀看女兒生前的錄影帶及相片,對一切事務不聞不問。直到有天被社區管理員叫住,鄭重地對她說:「如果你能夠承擔一百斤,神是不會多給你一百零一斤的。」這位年紀輕輕的管理員,妻子罹患癌症過世,自己又遭逢車禍,本被宣布終身癱瘓,卻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恢復了大半。

林子凌反覆思考他的話,想想自己的經歷雖然痛苦,但也許老天爺真的認為她還承受得住!於是,她開始出入兒童癌症病房,希望能以過來人的經歷,為病童及家屬幫上一點忙。

早在思瑀第一次赴美返台後,因為恢復情況良好,使得一些血癌病童的家屬也躍躍欲試,然而面臨同樣的龐大醫療費,家長們也是無法可想。為了讓這些病童順利赴美接受治療,林子凌夫婦透過報社專訪,讓社會大眾知道癌症病童需要更多的援助;思瑀的故事披露後,果然引起極大的迴響。

「孩子成日待在醫院,觸眼所及盡是白色的牆壁及醫療用具,童年不應該是這樣的。」林子凌憶起在美國照顧思瑀的那段日子,麥當勞之家經常為癌症病童舉辦活動,希望孩子在接受治療的同時,身心也能得到照顧。

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賓果遊戲,所以她特地請美國友人寄來一台賓果機,帶到兒童癌症病房辦活動;又為病童募集玩具,讓每個玩賓果遊戲的病童都有中獎機會;有時,也邀請唱片界的歌手來義唱,讓病房的賓果遊戲更熱鬧有趣。

沒想到賓果遊戲會引起孩子這麼大的快樂,每當這些病童在活動中跟著大聲唱歌,林子凌卻看到媽媽們在後頭偷偷拭淚,「很久沒看到孩子這麼快樂過!」家長如此對她說。

所謂的奉獻,
不是你把多餘的給人家,
而是連自己不可或缺的部分都付出了,
才是真正的奉獻!

林子凌記得有好幾位孩子是在她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因為父母怕淚水滴在孩子身上會讓孩子更痛、更留戀,所以林子凌便代替了他們擁抱即將離開人世的孩子。

目前在和信醫院接受志工訓練的林子凌,在決心投入志工行列後,更體會光付

出愛心是不夠的,要多去學習如何照護病人。

「無論如何我都會排除萬難去醫院當志工。」在自己公司上班的林子凌由於先生的支持,得以挪出半天時間到醫院當志工,晚上再繼續留在公司加班。「一方面是覺得病人的時間不多,要把握機會付出;另一方面則是基於同理心,自己走過艱辛的歷程,雖然不能完全體會病人的苦楚,至少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能這樣做是很幸福的,表示我還擁有,可以付出。」林子凌笑著說:「最近看到德雷莎修女說過的一句話:『所謂的奉獻,不是你把多餘的給人家,而是連自己不可或缺的部分都付出了,才是真正的奉獻!』讓我又扭轉了一次觀念!」

周老伯的一百元

◎撰文/劉吉純

斷了一條腿的周老伯,自己有病還要照顧智障的妻子,
但他還是設法每月存一百元,盡心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在鐵皮屋內的陰暗房間裏,周老伯正和他的妻子一起看電視。冬天的寒風陣陣襲來,冷冷的氣息圍繞著每個角落。

坐在唯一的竹籐椅,心中覺得十分感恩,這是他們家最好的一張椅子,也是對我最懇切的禮遇。

「儘管我再窮,
也要設法盡一些心力幫助別人。
因為,
曾經有人對我付出愛和關懷!」

「伯伯,真的非常感謝您的愛心,您的功德款兩年來都沒停止過!」

周老伯很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一個月一百塊錢沒有什麼啦!」

或許,一個月一百塊錢對許多人而言沒有什麼,但是對斷了一條腿、患有心臟病、高血壓、胃潰瘍、糖尿病,又要照顧智障妻子的六十六歲退伍老兵來說,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當初怎麼會想到將每月節省下來的錢捐出呢?」

周老伯低下頭來,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

中閃著淚光。

「我是死過好幾回的人……」周老伯從牆上拿出整齊列於相框的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證嚴上人的法相。

「我的腿在戰爭中斷了,頭也開了好幾次刀,胃和心臟也都有病。」接著,他打開一個茶葉鐵盒,裏頭並不是茶葉,而是五顏六色的藥。

他將各式各樣的藥倒出來,找出此刻該吃的藥,伴著開水咕嚕咕嚕吞下。

「有一回不曉得怎麼昏迷好久……」他指著證嚴上人的法相,聲音充滿哽咽,感恩地說:「我只記得一件事,師父來看我,送給我兩包餅乾。」

「我想,儘管我再窮,也要設法盡一些心力幫助別人。因為,曾經有人對我付出愛和關懷!」他那患有重度智障的妻子,聽見這些話竟然笑了!她傻傻地看著我們,笑得好開心。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但是如果大家都盡自己一點力量和心意,
情形可就不同!」

「唉!我這傻瓜妻子……」周老伯欲言又止,指指相框裏的其他照片,一張張似乎都是沉重的歷史。

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女孩子,抱著一隻小狗,眼神充滿憂鬱。「這是我的三女兒。」但這三女兒的衣著裝扮看起來不像這家庭的成員啊?「她送給人家當養女了。」

「這是我的老二。」微開口,有著楞楞望著真實時空以外的眼睛,女孩長得像極了她癡癡笑著的母親。「她現在住在台南療養院。」周老伯輕撫這張黑白照片,眼光中泛著對女兒的思念與心疼。

若非無力再照顧第二個智能障礙的親人,周老伯必定會將心愛的骨肉留在身邊。如今,他只能不忍地看著照片,遙想女兒。

「還好我的小女兒嫁得不錯,她在附近幫人洗衣,先生家有一塊農地。」聽來這是他唯一感到安慰的事,不但重複兩遍,而且語句比起剛剛的回憶來得有力。

「大兒子已娶媳婦,有兩個小孩。」他的大兒子和妻兒四口,就住在隔壁稍寬敞一些的屋子,但由於每日必須出門打零工,房子也是冷冷清清地關著。小孩全托外婆照顧,周老伯自然無法聽見小朋友們天真的嬉鬧聲,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他們都吃三菜一湯啦!我覺得太浪費,我們兩人只要有湯可以泡飯就好了。」我回過頭,看見小小的廚房,其實只是一個可以放鍋子的地方,所以他和妻子的房間,必須兼作客廳和飯廳。

「您好節省啊!」我說。

「這世上有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哪!我就一點一滴節省,一個月省下一百塊錢。」周老伯說:「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如果大家都盡自己一點力量和心意,情形可就不同!」

一個月一百元的善款,
對他而言是節省再節省所存下來的,
也是最真誠的愛心。

雖然周老伯說他頭腦已經不大清楚,但他的理念卻比一般人更有智慧。他希望不管遇到任何狀況,都能盡一分心力為他人付出,平常生活也隨時替人著想,像是對於固定到家裏收功德金的師姊,總是堅持不讓她跑兩趟。

「大老遠來,怎麼可以讓人家為一百塊錢多次奔波!」

「可是你不在家時怎麼辦?也沒有電話可以聯絡啊!」

「我會交代兒子或媳婦,他們都會幫我完成心願的。」其實周老伯行動不便外,眼睛也模糊不清,唯一可能出門的原因就是看病。

他看看妻子,沉重地說:「哪一天我走了,我老婆也需要別人的愛心和照顧,乘我現在還能為其他人付出點什麼,就得即時去做啊!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

周老伯的愛心如此真摯貴重,又怎能說是微不足道呢?一個月一百元的善款,對他而言是節省再節省所存下來的,也是最真誠的愛心。

「感恩您來看我們啊!」他拄著柺杖,站在冷冷的風中目送我離去。我深深覺得,該感恩的其實是周老伯慈悲喜捨的精神,因為他提供一個人間菩薩的良好典範。


▲專題報導

信以成之

《普天下沒有我不信任的人》

在人與人間的信任度大大削減的今天,
從事輔導工作者卻必須相信任何人都有向善、向上之心,
也有自我改變的能力;因為基於信任與接納,方能進入輔導關係。
有句話說:「聖人也有過去,罪犯也有未來。」
關懷監獄受刑人及行為偏差青少年更是如此。

再相信他一次

◎撰文/盧蘇偉

從信任開始,進一步「接納」、「傾聽」,
是輔導工作得以藉力使力的重點。

從事少年觀護十餘年,早先我也和一般人相同,心中總是藏著一把刻度精準的尺,衡量孩子的言行,以傳統的「管」和「教」輔導迷途的孩子;但是用心和用力的過程,往往得到的是孩子的抗拒和反彈,我不斷省思:自己使錯力、用錯方法了嗎?

這幾年陪孩子一起成長的心路歷程中,使我體會從最基本的「信任」開始,進一步「接納」、「傾聽」,才是輔導工作得以藉力使力的重點。

不以他過去的錯誤否定現在的他,
更不願給他貼上任何負面的標籤。
相信他!
總有一天他所說的一切一定會兌現。

阿昌國中肆業,工作斷斷續續,偶然機會在電動玩具場結識一群好玩的朋友,從此染上吸食安非他命的毒癮,每隔一、兩個月就會被警察查獲送到法院,被收容一段時間責付給家長又再犯案。

每次接受調查及審理時,阿昌皆淚涕縱流,甚至跪地請求給予自新機會;法方每每被他的悔悟感動而從輕處分,予以保護管束的裁定。他這一連犯案,前科資料打印出來都是滿滿一張。

阿昌每次犯案都是一臉懺悔,然後聲淚俱下地一再保證不會再犯。之前我總難忍被「欺騙」的挫折,冷嘲熱諷地否定累犯孩子的承諾;但這些年我覺悟到,「相信」和「否定」的結果都是一樣,為什麼不再相信他一次?後來阿昌每一次決定改過向善,我都堅定地告訴他:「老師相信你這次一定會做到!」

雖然阿昌被裁定感化教育,收容在輔育院,但是去年聖誕節他寄卡片給我,裏頭寫滿感恩和懺悔的話,字間似有淚痕,我似乎又看到他過去懊悔的模樣。我在回信中仍然堅定告訴他:「老師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確信人性是光明的,他受制於友伴難以自拔,但我決不以他過去的錯誤否定現在的他,更不願給他貼上任何負面的標籤,相信他!總有一天他所說的一切一定會兌現。

只要不放棄,
每個孩子都會隨著時間增長而漸趨成熟。
相信孩子有這分潛能,
能為自己做最好的決定。

阿茵十六歲未滿,逃學、逃家又和一些愛玩樂的男女朋友雜居,由於缺乏性知識,和多位異性友伴有過性關係,最後發現懷孕,沒有人願意承認孩子是他的。

阿茵走投無路下,懷著五個月的身孕回家,父母傷心至極,逼阿茵一定要說出那個男孩子的名字,可是阿茵就是不說,爸爸氣得要勒死她,媽媽則強力捍衛。

阿茵來法院接受輔導時,說她不忍見父母傷心爭吵,她想要自殺。我告訴她:「可見妳是個孝順而有責任心的人,但自殺後父母就不會傷心爭吵嗎?」我和她做了一些協談和分析,最後她決定去未婚媽媽之家待產。

產後,她面臨重大的抉擇,孩子要送人領養?還是自己照顧?我們談了幾次,我只分析每一種決定可能面臨的結果,把最後的決定權交給她,並給予懇切的支持和肯定。沒想到她做出讓我們意外的決定--要獨力照顧孩子長大。

這幾年來,她工作又照顧孩子,瘦弱而堅毅的模樣令人感動,我能做的只有持續給予掌聲。去年教師節,她寄來她和孩子的照片,並感恩我曾陪她走過那段日子。我把照片放在桌前,時時提醒自己要做一個陪孩子一起成長、給予肯定和掌聲的「啦啦隊」。

只要不放棄,每個孩子都會隨著時間增長而漸趨成熟;相信孩子有這分潛能,能為自己做最好的決定。

每一個人只要不看好自己的心,
隨時都會迷失自己;
既已迷失,只要不執迷不悟,
就能再找回自己。

小洪是一位高職生,在保護管束期間,因朋友毀損他的機車拒絕賠償,且態度傲慢地羞辱他,一時氣憤難忍,便攜帶尖刀殺傷對方。父母為此十分傷心,認為他執迷不悟,所以拒絕探望。

他在觀護所期間,意志消沈、自暴自棄,說了一些令人痛心的話。當他發洩完情緒,我與他分享內心的感受,我說,如果是我也可能會這樣做,而未責備他不該自作聰明買機車,更不該衝動傷人。我只想讓他了解:每一個人只要不看好自己的心,隨時都會迷失自己;既已迷失,只要不執迷不悟,就能再找回自己。

我了解他的感受,他在面對機車被毀損這

件事上,很努力想以「理」向朋友爭回公道,但是他失敗了!因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所以才氣憤得做出傷害他人的事。當他犯錯時,他很希望父母了解他的「有理」,以及處理過程中的努力,只是態度上不正確,反倒讓父母傷心。

我逐一分析他的努力,表示我真的「看見」了,後來他說了一句讓人感動的話:「老師,相信我!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才對。」我拍著他的肩膀,感謝他也用心體會我的努力!



彼此「信任」才能發揮力量。接納一個曾經做錯事的孩子,除了要往對方的優點及好處著眼,還要學習做一個會「聽話」的父母及老師,能在對方傳達訊息時正確接收,並予以正向的回應。

持續關懷的動力

◎撰文/葉文鶯

關懷監獄受刑人需要慈悲、智慧與耐心,
更需要一分信任。

劉文昌自民國八十一年開始輔導受刑人,之後凡有機會便參加相關輔導研習,進而接觸更多吸毒者及自殺個案。

在他輔導的個案中,若非受託於慈濟人轉介,便是當事人家屬殷殷請託;當然,當事人的意願更是輔導成功的重要關鍵,否則,人的轉變豈如銅板翻面,何況是光靠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去拉拔?

「人往往缺乏德行,講點道理就希望人家聽了以後馬上變好,難!」劉文昌說,輔導受刑人不能光靠嘴巴,除長時間的關心、探望,還必須加上周遭環境的配合,例如他們的家人和朋友。

一位重刑犯習慣打人,每次醉酒回家,母親總是第一個遭殃,兒子希望藉拳頭平息一連串的嘮叨、數落。「打人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只好從家人先著手,我建議這位母親下回再見到兒子爛醉如泥,且耐住性子不要念念有詞,先端碗熱湯過去。」劉文昌表示,這招果然見效,兒子對母親再也下不了手了!

「如果受刑人的媽媽很合作,但爸爸卻不配合,好不容易讓一個人稍微改變,又因爸爸輕輕的一句話讓受刑人沈淪下去,即使想再拉他上來也很難!」劉文昌重視受刑人的一切助緣,甚至連慈濟的大環境都是他運用的對象。

信任,
不是口頭說說而已,
而是要實際應用。

劉文昌當受刑人是朋友,經常藉由探望、分送書籍結緣,讓他們不斷接觸好的刺激,「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朝正面思考,否則獄中生活過於無聊苦悶,說不定就想逃獄、自殺或復仇。」

此外,他也適時邀請已出獄的朋友參加慈濟活動,讓他們與人為善、減少惡因誘惑,不過這得事先「鋪路」才行,而且不是每次都很順利。

有一回,他邀請一位初獲假釋的受刑人到花蓮擔任志工,不料一位工作人員獲悉受刑人的背景後,基於保護團體的考量,遂敦促劉文昌請他離開。

為了不造成主事者的困擾,劉文昌立即聯絡北部另一位慈誠隊員幫忙找「台階」,假藉一道急徵令,聲稱他那邊的資源回收工作正缺人缺得緊,非這位受刑人幫忙不可,屆時順水推舟,不至讓受刑人覺得難堪。

這時,證嚴上人正巧問起受刑人近日擔任志工的表現,知其行為良好,又聽說工作人員想請他離開,便說:「既然人家表現不錯,為什麼不讓他留下來呢?」這一開口,更教劉文昌體會上人所說的「普天三無」,不是拿來跟人家講講而已,而是要實際應用。

團體自有團體的制度規範,劉文昌為保護團體紀律,同時避免受刑人受到誤解或傷害,往往先向工作人員說明對方來歷,以便相關人員知情、接納,更細心成為他們的助緣。

他說:「有的受刑人朋友因長期被手拷腳鐐束縛,走路時腳跟不自覺拖地,甚至習氣未改大搖大擺引人側目,不了解的人可能會問:『這人怎麼這樣走路?』『吃飯幹嘛蹲著?』輕輕一句話都可能傷害他們。」

劉文昌認為一個願意改過自新的人,應該被接納、被原諒、被信任和被愛護。證嚴上人所謂「杯子」理論,即是輔導的另一妙招--不要看缺了的那個角,整個杯子還是圓的。每個人都有缺點,不去計較缺點,則這個人就是很好的人。

即使對方欺騙他的好心腸,
他依然不氣餒。

「信任」對彼此都陌生的人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是與經歷較特殊、甚至因犯重罪而信用破產的受刑人做朋友;劉文昌往往也受到對方的考驗,面對受刑人一錯再錯,甚至欺騙他的好心腸,但他依然不氣餒。

劉文昌以「緣」字詮解:「我很惜緣,對方聽得進我的話固然很好;若沒緣也就隨緣,畢竟這只是我與對方的緣滅而已,可以找跟他有緣的人幫助他啊!」

「只要對方知道你是為他好,不可能沒看到你的用心。」不過,劉文昌偶爾也出高招,刻意疏遠一錯再錯的受刑人,目的是激發他們自我提醒與修正的動力;然而此作法有個前提是:生氣或刻意疏遠對方,一定要對事情有用才值得做。

「慈悲,也要有智慧。」劉文昌認為,即使對方把他當成替代性的家人,要求更多協助,他可一點不擔心被「賴上」,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懂得適時說「不!」並運用其他資源,以同理心看待對方的處境。

他說:「受刑人出獄後再度進入社會,可能因適應不良或找不到工作,而走回頭路,如果對方又有壞朋友找上,單靠我們的力量很難拉得動,這時只好讓對方明瞭,日後若有需要協助或遇到挫折,可以再回來找我們。」劉文昌知道,當一個人迷惘的時候可能很難挽回,但至少不要放棄他們。



少一分要求,便多一分包容;少一分懷疑,便多一分信任。「信任」在劉文昌及其受輔的個案間,是持續關懷的動力,也是個案自動自發、自勵自省的助力。


▲專題報導

卸下受難的枷鎖

《普天下沒有我不原諒的人》

恨自何來?怨從何起?
為人女、為人妻、為人媳,
向來重「情」的女人周折於這三種家庭關係的不同角色之間,
其艱辛難為自古以來實難與外人道也。
如何化解被辜負、糟踏、誤解等怨恨,
以尊重、珍惜相待,重新修補傷痕?
那個教天平不再失衡的法碼恐怕不是外加上去的,
而是在當事人心裏、在他們重新建立的觀念裏。

不讓遺憾成缺憾

◎口述/吳李蓮珠.整理/黃秀花

母親的改嫁,使她與手足分散、遭婆家論長道短,
心中長年的積怒大石,是如何放下的?

我四歲喪父,母親無力扶養四個孩子,常提起要挑一個最醜的孩子去換米回來。七歲那年,三個大人合力將我架走,真的以兩斗米跟母親交換,任憑我如何哭喊,也無法掙脫命運套在我身上的枷鎖。

「為什麼是我?」心中不平加上對母親的思念,使我天天以淚洗面,每當太陽西下,就倚在大門邊哭泣,巴望母親回心轉意帶我回去;但自始至終皆未見她的蹤影。我不知兩斗米可以吃多久,但我卻整整哭了半年。

我哽在喉嚨的話全嚥回去,
並嚎啕大哭,
不明就裏的母親還不知發生什麼事,
但我對她的恨意更加深了。

養母不能生育,領養我是要我照顧罹患肺癆的養父。十七歲時,養父過世,為免遭姊夫凌辱,我決定逃家。

是夜,我趕去找母親,打算告訴她逃家的事,正欲開口,母親抱著改嫁後再生的小妹,不經意地說:「這個妹妹卡好命,有爸爸惜,姊姊卡歹命,沒爸爸倘好疼!」聞言,我哽在喉嚨的話全嚥回去,並嚎啕大哭,不明就裏的母親還不知發生什麼事,但我對她的恨意更加深了。

數日後,我乘著半夜逃家搭車北上。幫傭不到一年,大哥便來了三封信催促我回去,信中寫著:「我們要趕快把破碎的家經營起來!」於是,我們決定做生意,從販賣蔬果到後來改賣麵食,省吃儉用三年,才終於有能力買房子。

大哥和小弟成家立業後,我想擇一間佛寺準備出家,但大哥硬要我找對象結婚,拗不過他的堅持,我信口說:「只要對方比我們家窮,其他的你若覺得好,我就不用看了!」

沒想到賭氣話出口,一門親事就這樣定下來,出嫁前三天去挑家具,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未來的先生。

過門當天,我穿著高跟鞋一腳跨進門檻,地板也跟著下陷,床鋪只是簡單的幾片木板,上面鋪稻草,牆壁還是用牛糞塗抹的,我心裏難過極了。

「妳怎麼會娶這樣的媳婦?
人家說娶媳婦也得看娘親,
她的母親改嫁,
這種媳婦會好到哪裏去?」

婚後,婆婆對我很不友善,再加上她患有精神疾病,枕頭邊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刀子,一發作起來就拿我出氣,尤其鄰人笑她:「妳怎麼會娶這樣的媳婦?人家說娶媳婦也得看娘親,她的母親改嫁,這種媳婦會好到哪裏去?」

惡言惡語自四面八方而來,婆婆對我印象更差,一惱起來就猛力推我額頭大罵:「娶到妳這種媳婦真是沒路用,每天都被人笑!」

「我媽媽是因生活過不去才改嫁,怎能怪罪我呢?」面對殘酷的指責,我忍氣吞聲,每天清早到溪邊洗衣服,人未到遠遠就有人指指點點,我忍下屈辱,暗自惕勵:「阿母!我一定要做給妳看,以後妳一定會發現,三個媳婦之中我是最好的。」

先生也因為聽太多的閒話,開始起了厭惡,趕我回娘家,我斬釘截鐵告訴他:「即使你窮到去當乞丐,我也會在後面幫你背茭薦(草編袋子)。」

為此,我向大哥借五百元,和先生搬出去住,開始做生意,扣掉每月的開支以及固定帶婆婆看病的醫藥費,生活負擔著實沈重,不得不更賣力工作。

看著婆婆,我卻想起了母親,
心裏覺得很慚愧,便安慰她說:
「阿母,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

後來雖然有點積蓄,日子依舊難熬,但我從未憚忘對婆婆的責任,尤其婆婆六十五歲那年,被人推倒致大腿骨裂開不良於行,躺在床上長達十二年時間,一切生活起居全由我打理。

我曾立願要做到讓婆婆認同我這個媳婦,為實踐誓言,我費盡心思照顧婆婆,並不斷提醒自己:「一定要把婆婆照顧好,才不會落人話柄。」母親為此還特意過來看我,但我恨意未消,狠狠地諷刺她:「雖然我婆婆精神有問題,但她是位偉大的寡婦!」

經我一刺激,母親含淚一聲不響地走了,這麼多年來,我對母親一直懷恨在心,既沒勇氣向她道歉,也不願向她低頭。

當年我們雖然不富裕,但我對婆婆卻是百依百順,盡可能買婆婆喜歡吃的東西孝敬她,種種努力終使得婆婆對我的態度改觀。

婆婆往生前幾日,流著淚牽起我的手說:「我以前百般虐待妳,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

看著婆婆,我卻想起了母親,心裏覺得很慚愧,便安慰她說:「阿母,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妳不要再說了!」

「既然妳不記得了,我只能祝福妳,養到乖兒子、娶到孝順媳婦!」婆婆的一番真心話,讓我感觸良深,抱著她痛哭好一會兒。數日後,婆婆就往生了,當時只有我陪在她身旁,等一切後事辦完,我想到該去找母親了。

對於母親的遺棄,
我曾埋恨、也心存報復;
不過,幸好能在母親有生之年及時悔悟,
向她懺悔、並取得她的原諒。

母親看到我突然出現,顯然很意外,劈頭就問:「妳怎麼回來了?」我反問母親:「妳可曾聽說,我對婆婆不孝順?」

「我所聽到的都是妳被婆婆打得多悽慘!」母親言畢,我即刻跪下懺悔:「這些都過去了,妳不要再說了!」「阿母,我很對不起妳,對妳說不敬的話……」當我一股腦兒將所有積怨吐出後,頓覺心中一塊石頭落下。

對於母親的遺棄,我曾埋恨、也曾心存報復;不過,幸好能在母親有生之年及時悔悟,向她懺悔、並取得她的原諒。如今母親雖已離我而去,心中難免有些遺憾,但終究沒讓「遺憾」變成無法彌補的「缺憾」。

成全

◎撰文/黃鵬宇

滿懷怨懟的她,如何改變糾結瞋恨的心,
成全先生與第三者,並帶領他們走入慈濟世界……

農家女阿珠是家中長女,從小就懂得幫忙家事,刻苦耐勞、勤儉又有責任感。她也像一般懷春少女一樣,對愛情充滿憧憬,希望能有美滿幸福的婚姻。

一次因受邀參加軍中秋節晚會,而與服役中的先生結識。先生被她的美麗大方深深吸引,開始每天一封至少十幾張信紙的情書,附帶部隊附近種植的玫瑰,兩人陷入熱戀。

結婚一年多,
她從丈夫口袋發現一封
寫給情人的生日卡。

交往三年多結婚,阿珠如願地過著幸福的日子,可惜時間只維持了一年多。

民國七十八年,阿珠無意間在丈夫的口袋中,發現他寫給情人一封祝賀生日的信,關愛之情溢於言表。阿珠剎時不敢相信!因為第三者不僅是熟稔的朋友、也是婚禮上的伴娘,更是先生的同事。

兩人自此大吵一架。之後,每當先生因公與對方一同出差或順路載送回家,張阿珠都不免起疑,也因此常引起大大小小的摩擦。

面對阿珠的吵鬧,先生起初還蠻在乎而有所退讓,但隨著摩擦越來越大,慢慢地,對太太連最後的一點愛意也消逝殆盡;相形之下,愈發覺得第三者的溫柔體貼,所以開始找藉口不回家,從最初三天、一個禮拜,最後竟達一年之久。

先生離家一年期間,阿珠內心充滿恨意,鎮日怨天尤人:「我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上天要我承受這樣的事?」

沒想到一年後,先生辭去工作又回到她身邊。她天真地以為先生已經回心轉意,於是重新接納他,一起經營服飾加工。不料好友也就是第三者姊姊竟然來電說,先生仍與她妹妹有來往。

阿珠頓時怒火中燒,立即跑去找第三者,才知丈夫不但經常帶她出遊,甚至欺騙對方已和她分居,並打算離婚。阿珠忍不住心中的憤恨不平,激動地把第三者拉回家中,當面拆穿先生的謊言,此舉使先生惱羞成怒,提出離婚的要求。阿珠沒有答應,先生卻從此離家出走不再回來。

面對失敗的婚姻生活,想挽回卻挽回不了,既不甘心又放不下。她曾經問神卜卦,卻只換得日日以淚洗面,整個人全變了樣,時常漫無目的遊走街頭--大雨天一身濕淋淋地在路上晃盪、半夜險些失神被車撞傷……

此時的她,儼然一副缺了靈魂的軀殼,就這樣恍恍惚惚過了一年。

為往生者助念時,
看著眼前消逝的生命,
心想:「如果這就是我所愛的先生,
那麼這輩子究竟可以愛他多久?」

「翻開《靜思語》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直流了下來。對於自己執著於小情小愛,不自覺

地慚愧起來……」那天,阿珠如遊魂般漫步在街頭,隨意進了家書店,隨手拿起證嚴上人的《靜思語》翻閱,卻驚訝地發現書中的許多話語,正是自己最需要卻又使不上力的地方。回家後,阿珠打電話給台北分會的諮詢志工,當時值班的慈濟委員林金寶即前來拜訪。

林金寶回想初進阿珠家,只見她面容憔悴不已,滿屋子盡是雜亂的成衣材料。她心想,這個人怎如此不堪?於是拿出慈濟刊物一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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