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讓關懷更深
◎撰文/何貞青
【災難之後--台灣】
回顧去年,自開春以來意外災害即不斷,飛安事故、氣爆火災,乃至颱風肆虐、土石流噬人……一連串的天災人禍,讓記憶顯得既沈重又悲哀。然而,災難發生的同時,政府及民間單位也積極投入救災工作,讓殘酷的境域裏綻露出悲憫與溫情,慈濟即是其中之一。慈濟的關切之情不因事件告一段落而終止;災難現場的協助、傷者住院期間的關懷、家屬療傷止痛的日子……風波過後,即使多數人日漸淡忘,師兄姊還在奔走。
續,今生
◎撰文/何貞青
再如何驚天動地的事件,終將在時光流逝中沈寂。
許久,當人們再次想起,或許只剩一團模糊光影,
然而失去親友的人們,即使痛楚淡了,傷痕仍在,
有人關心、有人陪伴,便成了莫大的安慰。
【之一】
從桃園空難現場到返回高雄家中,
慈濟人對陳玉婷家人的關懷不輟……
為了延續玉婷做慈濟的心念,
妹妹陳玫秀也接下了收功德款的工作。
「姊姊離去將近一年了,但是我們曾經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永遠不會消失;她依然活著--活在我們心中。」華航空難罹難者陳玉婷的妹妹陳玫秀說。
提起華航失事那一夜,陳玫秀溫婉娟秀的臉龐,湧上一層哀傷的陰影。二月十六日晚間八點多,住高雄的陳家正盼著女兒及女婿一家旅遊歸來,不料傳來的竟是飛機失事的噩耗!
陳家爸媽連夜北上,一片混亂之中,勉強認出女婿遺體,摯愛的女兒卻怎麼也找不到……哭泣、怨懟、心疼都沒用了,陳家長女玉婷,連同夫婿及兩名可愛的孩子就此離逝,留給親友無限哀思。
「我從沒刻意說什麼或做什麼,
只是和往常一樣問候他們……」
「認識玉婷十幾年了,看著她結婚生子,就像是自己的親妹妹一般。」高雄慈濟委員洪錦治說,她家和陳玉婷娘家在同一個社區,陳玉婷就是經她介紹認識慈濟,由會員慢慢成為培訓委員,「我們甚至約好等她孩子大些,要
一起為慈濟做更多事,如今……」
擔心陳玉婷爸媽無法承受打擊,洪錦治與社區內的慈濟人次日隨即前往,直等到晚間十一時陳家爸媽才返抵家門。「兩個老人家回來就癱在椅子上,神色一片恍惚,只是喃喃念著:『她走了,連遺體都找不到,怎麼辦……』真令人鼻酸。」師姊們也只能忍住眼淚,加以安慰。
接下來的DNA比對、公祭、骨灰的安置等事宜,讓他們暫時忘記處理情緒,但當一切告一段落,驚覺親人不在的事實,空虛失落隨即排山倒海而來,真正的悲傷才要開始。
知道陳玉婷是個孝順的女兒,若讓父母為她傷心,她也會不安,所以洪錦治三天兩頭就往陳家走動。「其實我從沒刻意說什麼或做什麼,只是和往常一樣問候他們。最主要的,讓他們看看我。」
因為除了家人之外,還有人可以和他們一起談論女兒,一樣惦記著她,也是一種安慰了。加上玉婷生前非常喜歡接觸慈濟,透過洪錦治,他們彷彿又看到愛女熟悉的身影。
洪錦治總是靜靜聽陳媽媽說著玉婷多好,外孫多乖,昨夜又夢到他們啦!……幾次下來,發現陳媽媽很在意百日、法會等宗教儀式,她也試著介紹寺院、講座讓陳媽媽出去走走;在宗教的撫慰裏,陳媽媽的心終於漸漸平靜。
上人行腳高雄時,洪錦治也帶陳媽媽去見上人,「人生就是這樣,就當他們到另一個世界去吧,不要掛念,要祝福,讓他們走得安心。」這句話讓他們在思念中不再只有傷痛,更多了一分祝福。
※
「以前我們家很幸福時,從沒有注意過慈濟,只看到姊姊在收功德款,要我們做善事。」陳玫秀說。「可是當我們遇到這件事,
不只在桃園現場承受了師兄姊的照顧,一回到家又看到這麼多慈濟人在等候,並陪伴了我們這麼久……」為了延續姊姊做慈濟的心念,陳玫秀接下姊姊生前收功德款的工作,讓慈濟的因緣不因玉婷的離去而中斷。「我也相信是姊姊一直在渡化我們,她的離去,讓我們知道生命本身很脆弱,每一天都要珍惜。而人生無常,只要做好本分,隨時付出關懷,那就夠了。」
【之二】
看她活得像行屍走肉,
友人忍不住提醒:「
孩子已經沒爸爸了,
難道要讓她們連媽媽也沒有?」
陳國輝是林園鄉的義消,二月二十七日北誼興業氣爆事件四位罹難者之一。
陳家是慈濟的會員,事故發生後,原也是慈濟關懷的對象,但陳太太王翠華因一時無法接受事實,加上孤兒寡母竟引來流言紛擾,無奈氣憤下,她選擇將自己封閉起來,婉拒所有人的關懷,其中也包括慈濟師兄姊。
事隔多時,或許因緣成熟了,黃秀琴師姊透過她的友人再次探問,竟獲得回應。
回想自我封閉的日子,
生活有如槁木死灰……
「我們常想來看你,但幾次遇不上,也不知道該不該找你。」一見面,師姊就說出長久以來的顧慮。
「我電話換新了,沒讓人知道,怕造成困擾。」短短幾句話,透露出單親媽媽的心酸。不知道她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
「直到現在,我還不相信他走了……但事實擺在眼前,我還有三個小孩要照顧,不振作起來不行啊」!」一夕驟變的人生,已將她磨鍊出一股堅毅。
回想自我封閉的日子,生活有如槁木死灰,面對的不只是先生離去的事實,舉凡孩子病了、家裏的大小事宜,都要她獨自承擔;但最不堪的還是讀幼稚園的小女兒跟她吵著要爸爸……常常,她只能抱著孩子一起哭,或是對著先生的遺像發呆……
看她活得像行屍走肉,友人忍不住提醒:
「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精神崩潰的,孩子已經沒爸爸了,難道要讓她們連媽媽也沒了?」
這句話終於點醒了她。不久前,她在朋友安排下開始去工作,跟外界有了接觸,生活也慢慢恢復生機。如今,孩子與工作是她全部的生活重心。
「如果能早點再跟妳聯絡上就好了!」師姊惋惜著這段錯過的時刻。
「其實,事故發生後大家一窩蜂來關懷,又一窩蜂走掉,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壓力,到最後剩下我和三個小孩,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回想當時,她也無限感慨。
「大家能認識就是結好緣,有事一起分擔,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嗯,等一切穩定,我會擴大生活圈,重新找回失去的朋友及生活。」
※
原訂半個小時的探訪,不知不覺竟過了快兩個鐘頭。「謝謝你們來跟我聊天,我真的很開心,已經很久沒說過那麼多話了,因為家裏沒什麼客人來。」她坦然笑著說。
「那麼,歡迎我們以後再過來走走嗎?」
「當然歡迎!」她隨手寫下新的電話交給師姊,斷了的因緣再次牽起,中間遺落的時光,也從此刻開始接續了。
▲慈濟志業1998重點回顧
笑、淚
◎撰文、攝影/何貞青
【災難之後--台灣】
逝去的亡者,劫後餘生的傷者,多是眾人關切的焦點。
可是在鎂光燈之外,還有一群緘默卻可敬的親屬,
他們長期照顧著災後餘生的親友,
所受的煎熬不下於當事者。
而他們需要的不多,只要聽他們傾訴、肯定他們的努力,
讓他們覺得所有等待與煎熬,都是值得的--
【之一】
不懂事的孩子對著他大叫:「魔鬼」、「魔鬼」,
他也不生氣,太太甚至還乘機教育那些小朋友:
「你們不可以玩火哦,
這個伯伯就是因為玩火才變成這樣的哪!」
許國城和妻子葉秀宜笑盈盈地在家中迎接我們來訪。即使身著彈性衣及面罩,許國城絲毫不損他開朗健談的風頭,真不愧是浴火重生、從煎熬中大步走過的人!
「當時被火追著跑到門口求救,
全身燒得黑爛,竟沒人認出來。」
二月二十七日上午七點四十分,高雄縣林園鄉的北誼興業液化石油公司發生氣爆,造成義消、警消及員工共四死四十一傷的慘劇。
許國城是北誼興業的員工,擔任車輛調度的他,因為臨近起火點,措手不及之下,全身燒傷面積達百分之六十,深度達二、三度,是四十一位傷者中最嚴重的一個。
「當時被火追著跑到門口求救,因為全身燒得黑爛,竟沒人認得出我來,我主動報出名字,同事隨即找來機車載我去醫院,結
果因為太過緊張還走過頭了呢!」這段經歷他當成笑話來講,仔細一想可真令人捏把冷汗。後來因為傷勢太重,又從林園轉往高雄海軍總醫院,住了近三個月才回家。
「不是我誇我先生,他本身意志力非常堅強。雖然受傷最重,可是復原情況卻是最好的。」葉秀宜說。不只如此,住院期間只要有人來探望,他一定振作精神打招呼,即使痛苦萬分也不讓人知曉。「我們自己痛就夠了,關心我們的人如果看我們受苦,也會難過呀!」
「遇到這種事,若死掉就算了,既然想活下去,自己就要想開,愁眉苦臉有什麼用呢!」所以他努力吃,拚命做復健,痛到受不了就咬緊牙根,決不出聲驚擾別人。許多病友看到他連最痛苦的換藥都一聲不吭,在他面前也都不好意思哀號,連醫師都說遇到他這種病人最有成就感了,還請他輔導那些不願做復健的人。
「我受了傷無法照顧家人,
至少不要增加家裏負擔!」
到底是什麼力量讓他支持下去呢?
「像我這般體格,若無法行走,太太怎麼扶得起我?」他指了指自己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高大身軀,再瞧瞧妻子稍稍輕盈的體態,「我受了傷無法照顧家人,至少也不能增加家裏的負擔啊!」說得一旁的妻子微笑不語,就是這分貼心,讓她在先生受傷之際扛起所有重擔吧!
「以前我只顧著自己遊玩享樂,都沒想過我老婆。可是在醫院她一說要回去,我心就慌了,就怕她不在身邊我若死了怎麼辦?」許國城不諱言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時我說要回家照顧孩子,結果他一句話也不說,後來才知道他心情很糟,真是會胡思亂想!」太太半開玩笑地抱怨,「不過,他一直向我保證要比別人早點好,而他也做到啦!」
這一倒下,也讓他體會到家人的重要。雖然外人面前他總是十分堅強,但只要讀小學的兒子、女兒來探望,所有的焦慮激動就無法抑制了。
有天女兒忍不住問:「爸爸,你怎麼看到別人都會笑,看到我們就哭呢?!」「因為……爸爸好想抱抱你們……」平日摟在懷裏的孩子,如今只能遠遠望著,爸爸的
心都在滴血了,怎還笑得出來!也因為掛念妻兒,只要醫師吩咐的事項他百分之百配合,出院返家也是如此,自然恢復神速。
切身之痛,讓他們更不吝提供經驗,提醒燒燙傷病患一定要藉助彈性衣和按摩來改善病情。以前許國城嫌彈性衣難看不穿,但一發現臉上肌肉會攣縮變形,就不敢心存僥倖了。「人家要笑是他們的事,對身體有幫助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這還多虧他們一家都有健康坦然的心態。曾有不懂事的孩子對著他大叫「魔鬼」、「魔鬼」,他也不生氣,許太太甚至還乘機教育小朋友:「你們不可以玩火哦,這個伯伯就是因為玩火才變成這樣的哪!」
想來,這對風趣的夫婦對於防火宣導可真貢獻不少哩!
※
「我們無法體會他們承受的痛苦,但我們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就像朋友一樣。」
許國城住院期間,鄭武南等慈濟人即開始關懷,返家之後,由社區內的桑金鳳、高秀珍等人接續探視,慈濟人因此有幸認識他們,在他們身上體會到何謂患難真情,更見識一分苦難歷鍊出的豁達。
「與其說是關懷他們,不如說在向他們學習吧!」
【之二】
女友全家上下都當他是自己人,
只要一聽到哪裏有燒燙傷的藥,
千里迢迢都會一探究竟,
生活細節更是照拂得無微不至。
林進財是林園鄉消防隊的警消,事故當天第一線的搶救者,那場災難中,他清俊的容顏與雙手都受到重創。
對於受傷一事,他並不埋怨,只歸咎於自己專業素養及經驗不足,只是,在前途大好之際受傷,對於未來總有一分恐慌。
從只會哭個不停的她,
漸漸成為堅強的小女人。
由於母親早逝,家中無人可照料,林進財出院後就暫住女友韓靜茹家療養。韓家上下都當他是自己人,韓靜茹為了專心照顧他,將自己的工作都放下了;韓家爸媽只要一聽到哪裏有燒燙傷的藥,千里迢迢都會一探究竟;韓媽媽平日更是費心地煮他喜歡吃的,生活細節照拂得無微不至。
「沒辦法,遇上了呀!況且他本來就是個乖孩子,當然讓人疼惜了。」對於未來的女婿,韓媽媽付出得心甘情願。
而韓靜茹原是個秀氣嬌柔的小姐,從出事後只會哭個不停,到如今負起整個照顧之責,漸漸成為一個堅強的小女人了。「剛開始很辛苦,但現在較好了。」事實上面對慘不忍睹的創傷,照顧的人也必須克服心中的恐懼,若非情深若此,恐難做到吧!
不過她從不抱怨,「現在只希望他趕快康復,然後我們要結婚,組織家庭共度一生。」堅強的小女人有著最平凡踏實的願望。
※
因為林進財個性內向羞澀,外人面前多沈默寡言,負責關懷的黃秀琴等慈濟人總是透過韓家母女了解他的狀況。後來,她們反倒成了師兄姊關切的對象。
「這孩子能遇見你們真是幸運,你們也辛
苦了!」對他們一家,師兄姊總是感佩不已,且不吝予讚歎肯定、加油打氣。
「再怎麼辛苦也沒關係,只希望經過這次劫難,他們可以幸福美滿就好了。」韓媽媽衷心期盼。
「有你們的付出、照顧,一定會的!」師兄姊也以媽媽的心情,深深祝福這對小兒女。
走過,不是不痛
◎撰文/何貞青
本文以華航空難及高雄北誼興業氣爆兩件重大傷亡事故為主,回顧家屬及當事人災後的生活狀況,及慈濟人後續關懷歷程。
對這些受訪者而言,回憶並不是件易事,尤其是傷痛的過往;他們其中有些已經釋然,有些仍舊滿懷創傷,雖然復甦的程度不一,都願將走過的經驗及心聲與眾分享,也藉此向曾經關懷過他們的人致意。
事實上,走過,並不表示已經不痛,至少他們都得鼓起莫大勇氣面對那極力想忘記的一切,因而敘述過程常是泣不成聲,激動無語,或者黯然失神……正因他們以生命中最深沈的苦痛,作為對整個社會的示現與回饋,更讓人尊敬與感佩。
當然,也要感謝那些至今仍陪在他們身邊的人,當初最紛亂的時刻,他們已盡力付出,之後原可功成身退、回歸自己的生活,但他們選擇和需要關懷的人在一起,以不同的方式分享、承擔,成為他人生命中的一環。為勇敢生存的人喝采,為已逝的人祝福,也給默默陪伴者鼓勵吧!
▲慈濟志業1998重點回顧
只因感同身受
◎撰文/葉文鶯
【賑濟水患--大陸】
兩兄弟,分別才十歲、六歲,小弟鼻樑下面掛著兩條鼻涕,抽抽答答,顯得不知所措。他們來自江西余干縣禾山鄉,父母親葬生在這次大洪水,據聞,各省限額提報這類喪親孤兒至北京參加一場晚會,屆時將由企業機構認養。次日,他們就要被送往北京,「看起來還挺機靈的,不過要上台呢!還要再訓練一下。」一旁,大人們慫恿小兄弟注意表情,且高聲道是:「哎呀!馬上要當北京人囉!」那大哥眉頭縮得更緊。要不是這場大水,要不是父母因而雙亡,好好一對農村孩子,誰希罕去當個外地人呢?
這是去年九月底赴江西勘災時,親眼見到的一幕。去年夏秋之間,大陸水患災情不斷傳出,面對益形擴大的災難、兩億多的災民,慈濟人總希望能夠做些什麼。於是,志工們萬里跋涉,完成湖北、湖南、江西、福建四省特重災區四萬七千戶災民的大米、棉衣被發放。我們所能幫助到的人,不及災民的千分之一,然而--物資有限、愛心無限;雖力量微薄,唯隨分盡力而已。
一場夢魘--湖北
◎撰文/葉文鶯
老農坐在坡堤上遠眺他的田地,
那張被歲月深鏤的臉龐,
不知是無奈辛勤後的失去?
抑是期待來年的豐收?
晨霧中,寒意被阻絕於窗外,本可入詩入夢的景象,直到太陽照見大地,才教人看見災民不久前的一場夢魘--
湖北鄉野間依然處處散落著簡易棚屋,隨處可見的倒房或半倒房,被拋棄似地置於荒區乏人聞問;另外,卻也有興建中的連棟樓房預示著未來的進步、繁華,沿途幾處圍著布條的小學建校用地,大大地寫著香港慈善機構所援建的告示。
自舊有樓房可見當時淹水約達二樓窗台,浸泡在水中一至三月不等,使得路旁的白楊樹不消冬風搖光枝葉便死去。車子在路面跳躍,塵土封蓋了災區交替的破敗與生機,直向前行。
看盡歷史興衰的湖北人,
也造就了熱情、進取的性情。
公安縣位於長江中游荊江南岸,境內以虎渡河為界,虎東為荊江分洪區,一九九八年
七月,全縣連降暴雨及長江洪峰肆虐,加上湖南澧水流域也降暴雨、發大洪水,終致南北夾擊、外洪內澇。災民猶記得八月七日凌晨,孟家溪鎮堤段潰口,造成「孟溪大垸」內孟家溪、甘家廠及章田寺三個鄉鎮被洪水淹沒,十五萬災民只得緊急疏散至堤防高處搭棚暫住。
而地處荊江險段的監利縣自六月下旬以來,受到長江上游洪水及下游洞庭湖的威脅,持續超高水位,繼而雨洪同步,情況危急。為保住武漢三鎮及江漢平原,當第五次洪峰來臨時,縣政府執行省巿防汛指揮部宣令該縣扒口行洪「捨小家,保大家」;於是三百三十一平方公里的田地、兩萬四千棟房屋等財產,全淹沒於無情大水,地處監利南端的三洲聯垸內之中洲、鹽船及何堡管理區全面受災。
九八年耶誕節前後一週,慈濟賑災團自武漢巿西行至公安與監利兩縣發放大米、棉衣和棉被,協助四個重災鄉鎮一萬四千零七十九戶、共四萬九千零五十八位災民,暫時解決災後衣食問題。
據載,湖北大部分為古時楚國封地,自西周至戰國八百餘年間,以其燦爛的文化卓然特立於華夏之間;秦漢統一天下後屬荊州刺史部,為東漢末群雄必爭之地,更是《三國演義》的重要舞台,演出後人耳熟能詳的赤壁之戰、長阪坡等。在千年歷史中浮沉,湖北人看盡歷史興衰,歷經世事滄桑,也造就了集熱情、懷古、進取於一身的性情。
「辛苦了!從台灣來一趟不容易啊!謝謝
你們前來搭救。」「聽到台灣同胞要來幫助我們,內心好激動!」賑災團員才笑臉迎人問好,災民心聲便一洩而出,一身樸拙、一臉至誠地不顯客套。
他們或步行或騎單車、駕板車、拖拉機前來,男男女女,有老有少,不過不可能全家出動,因為必須有人在田裏維持勞動或修整房屋,也有到外地打工尋求出路,至於殘疾人士則由村幹部或鄰居代領,在在顯現水患期間「親幫親,鄰幫鄰」的美德。
衣衫單薄的災民,
急急穿起了暖暖的棉衣來。
往年此時,湖北早已雪片紛飛,雖然九八年天氣大異,不過十二月底的寒氣仍教人直打哆嗦。由於多數災民被大水沖走家當,衣衫單薄,甚至連雙襪子都沒有,乍領到鬆鬆暖暖的棉衣,便急急拆開封袋穿了起來,那一剎那教人體會物資雖然不多,卻是災民最急切的需要。
在寒凍裂傷的手指上塗抹藥膏,為大半天沒吃飯的災民送上糖果,帶動孩子們比唱手語歌,或把一袋袋大米放到災民肩上,或索性將物資扛在肩上跟著年邁的災民走出場外……不僅慈濟人將關懷視為發放重點,從引導災民按照號碼排隊,到唱名、驗證、逐一領取棉衣被和大米,也都有省級民政廳官員、縣民政局公安人員、當地村幹部、壯丁及解放軍的協助。
「你們給予我們支持的力量,我們應該更勇敢站起來。」監利縣鹽船村民李亞洲提到,他承租六十畝田,但九六年遭大澇災、九八年長江大水,三年兩災共損失了三、四萬元,若以年平均所得兩千元計算,便足足教他再奮鬥二十年!不過三十歲的他仗著年輕,依然提振精神說:「我很辛苦賺錢,只不過運氣不好,但還是要繼續努力。」
猶記得勘災當時,有災民嘆道:「有家不能返,有力無處下。」「家泡在水裏,田也全淹了!在家裏沒事幹,沒有經濟能力,經濟轉不活……」於一片汪洋中,任雨水無情地打在災棚,棚內進水一片濕冷,無以安眠;許多種田人家被迫成了船家,坐在木桶或小船裏撈撈捕捕,圖個佐飯菜餚……然而數月後,災民彷彿又恢復精神,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韌性。
空手而返的災民祝福地說:
「我替那些領到米的人高興。」
由於長江水患範圍太大,慈濟僅能選擇重點發放。就公安縣而言,孟溪大垸三個鄉鎮共有十五萬災民,但慈濟賑濟人數不過三萬兩千多人,佔災民總數五分之一;而監利縣三洲聯垸五萬受災人口中,發放的人數也不過一萬六千多人,僅佔災民總數四分之一,可想而知,有多少在發放地點圍觀的災民,將面對空手而返的局面。
「雖然我沒有領到,但是我也替那些領到的人高興。」在慈濟人耐心解釋、並盡量予以精神上的鼓勵後,有災民以祝福的口吻說道。
結束最後一天的發放工作,慈濟人在當地官員陪同下,到監利縣的老江河看災後景象。環視一望無際的田野,前是老江河,後是寬闊的長江,一位老農坐在坡堤上遠眺他的田地,緩緩地說:「要到春天才能耕種。」那一張被歲月深深鏤刻的臉上,深沉穩重。不知道他所想的是已遭受的損失,抑或是來年的期望?
「拆」--湖南
◎撰文/黃秀花
斗大的「拆」字背後,
隱含著災民對家園的不捨,
四年內堤防連潰三次的遭災經驗,
不得不拆除僅剩的磚瓦、木柱,
留作將來建屋之用。
提起湖南,不免讓人想到煙波浩渺的洞庭湖,宛如慈母孕育湘省富饒的物產;然而卻因居住沿岸的子民拚命圍湖造田,致湖面縮小,如今湖泊面積竟不到三千平方公里,昔日「八百里洞庭」已成歷史名詞。
一九九八年六至九月,接連九次特大洪峰衝著長江襲來,抵抗力欠佳的洞庭湖終難招架強風暴雨,滾滾洪水如猛獸般順著江水傾洩而下,重創湘省一百零八個縣市區,受災人口達二千九百多萬,農產損失一百七十多萬公頃。其中又以湘江下游和洞庭湖沿岸的縣市潰堤,屋舍、農田浸泡水中長達兩、三個月之久,景況最為悽慘。
經慈濟七月、十月兩次實地勘察,決定對望城和華容兩縣特重災區共三萬四千七百八十四位災民,濟助三個月大米。至於禦寒的冬衣被,據當地領導表示已自全國募得九百
多萬件冬衣及三十萬床棉被發給災民。
屋舍盡寫上「拆」字,
雖不捨,但不搬也不行。
從望城市區通往銅官鎮馬廠國小發放點途中,經綿延九十里的堤防,右為湘江,左是湘江、溈水沖積而成的高塘嶺鎮高沙脊,放眼望去,一棟棟房屋盡用白漆寫上「拆」字。原來水患過後,大陸當局下令整治長江,施行全國性的「平垸行洪、退田還湖」政策,高沙脊屬「退人退田」區,五十七戶人家不論新舊房,都得在農曆春節前全數拆除。
斗大的「拆」字背後,隱含著災民對家園的不捨,但面對四年內堤防連潰三次的遭災經驗,不搬也不行。只是即將遷往的電廠大道,除由政府和外界捐輸補助外,災民還得負擔一萬多元的建房經費,對月收入約僅一百元的災民來說,不啻是項沈重的負擔!
民房牆上仍清晰留有浸泡過的水紋,賑災團員陳金發訴及勘災所見:「當初坐船沿著湘江勘災,根本分不清哪邊是湘江、哪邊才是房子,只能就稍稍露出水面的屋頂判斷為民宅所在。幸好民眾抗洪搶險得宜,沒讓洪水漫過堤岸,要不然鄰近的長沙也垮了!」
眼見高沙脊低地上又冒出綠油油的景象,不禁心疼災民的處境--他們趕在水退之際翻土種菜,期在搬走前掙得一點點收穫;而那受創的家園,家當付諸流水,災民小心翼翼地拆除僅剩的磚瓦、木柱,留作將來建屋之用。
走了兩個鐘頭才到發放現場的老先生不斷言謝:「還好你們及時來發米糧!」他半天未進食,扛起兩袋大米來卻絲毫不費力,許是長年幹粗活鍛鍊的氣力,那漸行漸遠的挺直背影,似乎訴說著沒被洪災打倒的意志力。
能給的物資實在有限,
重要的是「情意」到了!
與鄰近長沙的望城縣相較,地處偏僻的華容縣集成鄉災況就更慘了!長江從四川省流下,原本繞過華容市對岸的集成鄉,形成「M」型轉折,後來河道截彎取直,集成鄉形同一處孤島,加上地勢低窪,遇大雨襲擊,自難逃滅頂的命運。
「勘災時渡船口整個淹沒,只好從堤岸上登船。走在泥濘不堪的路上,腳一踩就陷下去,差點拔不起來。集成鄉九個村好像只剩一個空殼,百姓家當全泡了湯!」陳金發回憶道。
災後,大陸當局下令集成鄉九個村九千多位村民必須全數遷出,「落戶插隊」到華容縣的二十二個鄉鎮。要災民徹底與世居的故鄉割裂,情感自然不捨,且政府補助有限,籌錢建屋全靠自己,苦悶可想而知。從華容縣城往集成鄉的路上,殘垣斷壁間貼著「寧可苦幹,不可苦熬」的標語,在在勸告災民趕緊搬離,不能再苦撐。
「究竟怎麼做才能幫助他們?」這問題直在腦中盤旋,直到於臨江村發放現場看到團員鄭玫玲將座椅挪給一位拄杖的老奶奶坐,老奶奶傾全身靠在她背膀痛哭那一刻,我才體會慈濟所能做的不在給予物資的多少,重要的是「情意」到了!
在發放點外圍,一
位趙女士提了剛領到的兩袋米正準備渡江,她和先生已移至華容市區租房,不得不離鄉背井的她說:「我本來膽子就小,大水過後住在帳棚裏,外面很多蛇蟲爬行,晚上都會看到三、四條大蛇,真令人害怕!」婦人餘悸猶存地繼續訴說災後三餐不繼、飲水欠缺的情景,仍有如揮之不去的惡夢。
循著村長的描述,
拼湊著「魚米之鄉」的景象。
來到.魚須鎮的竺家圻村,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這裏復原的速度較快,災民已開始重建家園,到處可見新舊房舍和帳棚交錯。沿路拜訪幾戶仍住在帳棚內的災民,即使一家十口全擠在一間帳棚裏,仍未有抱怨。這家人雖物資匱乏,卻熱切地拿出自種的柑橘招待我們,淹過水的柑橘樹縱使逃過一劫,但果實奇酸無比已屬劣等。
村長告訴我們,若非洪水釀災,早可見稻米和棉花豐收景象,水塘裏的養殖魚群也可賣錢。循著村長的話,我努力拼湊著--黃澄澄的稻穀、白茫茫的棉田,加上道路兩旁綠樹萋萋的景象,「魚米之鄉」不正是此地嗎?
十年九不收--江西
◎撰文/李委煌
勘災小舟行於鄉民的田地上,
一堆堆墳塚只露出一小坏黃土,
真教人大嘆:
「連祖先都自身難保!」
江西省余干、波陽與都昌三縣濱臨鄱陽湖畔,如難兄難弟般每逢豪雨就幾乎同時淹水;也因此,這三處重災區便成為今年慈濟江西賑災的馳援點。
被昌江環繞的波陽縣昌洲鄉,對外交通全靠水運,對內則多賴步行;為防洪水再度氾濫,圩堤目前還在加高中。慈濟人一九九八年十月初勘災時,當地人形容昌洲處境是:「死無葬身之地」,因為幾乎難得看到土地,加上交通阻絕,遷棺談何容易!勘災小組乘坐小舟行於鄉民的田地上,一堆堆墳塚頂多露出一小坏黃土,真教人大嘆:「連昌洲祖先都自身難保了!」
受災最重的波陽縣百萬受災人口中,共有三萬多戶被列入遷村規畫,而這數字就佔了江西省遷村戶數的四分之一、全國的七分之一。波陽縣昌洲鄉素有「十年九不收」之語,恰恰說明了幾乎年年遭災的慘境。
老者拄著柺杖走了四公里,
不為領物資,只為了解慈濟。
黃芽村災民琚烈平家有六人,早稻被淹,晚稻又無法下種,目前只能靠種些油菜、蘿蔔度日,預計最快也得要到今年三、四月才能恢復耕作。也是受災戶的港湖鄉鄉長吳桂香表示,為提供港湖國小作為慈濟發放點,鄉民特地清理了瓦礫土石的路面;而存放米糧和物資的教室則因門窗尚未修建,儘管氣候冰寒,村民們甚至是二十四小時輪流看守!
一位領得物資的婦人氣喘吁吁地拉板車,嘴裏塞顆饅頭正趕路回家。問她還得拉多遠?「拉兩個小時吧!從早上等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呢!」波陽縣永平村的發放動線依地勢起伏曲折,災民每滿載大米後,必須推拉沈重的板車爬坡才得以離去,多數老弱婦孺雖然使盡氣力、脹紅臉,車行仍彷如牛步。
一位老人家抓了一袋三十斤的米便想離開,原來他不知道一人可領兩包大米,家有五個人就有十包,再加上棉衣棉被……像這樣既不識字,又弄不清楚可領多少物資的災民比比皆是;也因此,現場發放人員的解說工作就顯得格外重要。
不在發放名單上的一位老者,手拿著證嚴上人演講的《感恩、歡喜與祝福》小冊子說,這是他九五年從慈濟賑災人員手中拿到的,他極喜愛上人所說的「慈悲喜捨」理念,因此拄著柺杖走了四公里的路來到發放現場,是想再索取慈濟的新書看。
後來,團員們努力翻找,才終於找到幾本簡體字版的《靜思語》,便透過當地領導轉送給他。
昌洲鄉全鄉從六、七月間發大水至今,停電已長達半年;加上圩堤填高,電線幾乎低懸在眾人頭頂上。發放結束後,團員摸黑離去,深刻體會災民生活的不便亟待解決,然災區復原尚需一段時日。
聽聞慈濟前往賑災的消息,
蔡嶺慈濟中學師生也來協助。
居家關懷時來到一位婦人家中,災後她所居住的是以舊屋材料臨時搭建的小屋,只見屋內兩件九五年領取的慈濟發放棉衣,完好如新地整齊吊掛在衣櫃裏。「穿在身上,就想到台灣慈濟!」惜物之情令人感動。
四十七戶西源鄉羅家村的受災戶正在趕工建屋,由於家園已毀,在新屋落成前,只好簡陋地住在以樹幹、塑膠布暫掩成的茅屋。據說即使只蓋一層的磚房,也至少要一萬多元,在政府補助有限下,災民勢必四處籌錢;而緊接著興屋建材與施工,也得自己想辦法。像這類災民蓋新屋結集起來若超過五百戶,再加上學校、公路、水電設施整套的公共建設,就是所謂的「移民造鎮」計畫。
儘管大陸相當重視教育問題,但在無情大水的肆虐下,許多學生仍得暫借民房或帳棚就讀,教學品質不免受影響。一位七十八歲的婆婆正幫著兒子、媳婦一起在圩堤旁的農地上
建新屋,兩個孫子因籌不出學費只好輟學,堆疊整齊的紅磚建材則是借貸購買的。一旁的藍色救災帳棚裏頭只有一張床,卻得擠上全家五口人,也幸虧有此棚遮風蔽雨,否則便真的要「露宿曠野」了。
「師姑,我們也是慈濟的孩子!」都昌縣蔡嶺慈濟中學的孩子們,聽聞江西賑災團將到當地發放,約莫六十位師生分成三組前往三個發放點幫忙;不但擔任慈濟團員與災民溝通的最好翻譯,其柔言悅色關懷災民的神情,更堪稱發放現場的得力助手!
蔡嶺慈濟中學是慈濟人於九四年援建的一所農村完全中學。九四年六月動土、九五年九月創校開學,由於軟硬體設備俱佳,鄰近農村家長爭相將子弟送來就讀。而今,見到這群孩子不忘以感恩心來協助災民,在在讓我們看到慈濟所要傳遞的「愛的教育」已開始在當地萌芽了!
期待春芽-- 福建
◎撰文/賴麗君
鄉間小路,
幫忙推車的孩童愉快地唱道:
走呀!走呀!走過多少年華?
春天的小草正在發芽,
又是一個春、夏!
車子沿著建溪行駛,早晨的閩北鄉間,山色朦朧,似有若無地掩映於水面,宛如名家揮灑的潑墨畫;綿延不絕的茶田,點綴著農家彎腰採茶的勤奮,一幅恬淡農家風光令人心曠神怡。但是當目睹沿途一幢幢殘敗土樓,令人不禁憶起這場百年來前所未有的浩劫。
婦人激動著握住團員的手,
說:「我不會忘記這分恩情!」
一九九八年三月至六月,位於閩北的南平市受連續暴雨襲擊,致閩江水位猛漲、山洪暴發,兩百三十多萬人受災,佔全市人口百分之七十七。慈濟人於七月間前往勘災,經評估後選擇特重災區--延平區、建甌市、政和縣,於九月至十二月間,陸續發放大米及棉衣被。
地處偏僻、少與外地接觸的災民,對慈濟人的到來既好
奇又興奮,面對家園頓失、農產全毀,他們臉上卻找不到悲情與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屈不撓的神采。
居住延平區大仁洲村一名婦女向我們訴說大水來襲的驚魂夢魘:「三月、五月兩次洪災後,六月又連續下了幾天大雨,尤其六月二十二日那次最嚴重,水一下子就漲起來,因為是晚上八、九點,我們都睡了,沒有警覺,差點就逃不出去。後來逃到山上,躲了一天一夜都沒東西吃,嬰兒餓得一直哭,水退後回家才發現房子倒了,衣服、棉被也都被水沖走,現在穿的衣服都是人家捐的……」
婦人語調出奇的平靜,以感恩取代咆哮,接著說:「謝謝你們的幫助!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說著便激動地握住我們的手。初次感覺婦人那雙異常粗糙的手,令我們既驚訝又不忍,她才三十歲不到,卻在雙手紀錄下農民生活的艱辛痕跡。
歷史古城南平市遺有清朝的土房和木房,因不堪大水肆虐,倒塌情況嚴重;據估,洪災造成的倒房高達五十多萬間,毀屋八十二萬間,延平區大仁洲、建甌市胡豆村等地因舊址低濕,災情慘重必須遷村。
頓失所有的災民,有些住在親友家、帳棚、甚至半毀的危屋;嚴冬來襲,早晚溫度降至攝氏零下五度至
七度,危屋、帳棚怎抵擋得住嚴冬?但災民卻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
「親幫親,鄰幫鄰」的精神,
為寒冷的閩北燃起希望之光。
閩北以務農為主,但地處丘陵,原本耕地面積就稀少,洪災使農作物損失達二百一十七萬畝,佔耕地面積的三分之二,幾乎全毀,農民連些微收成也沒了。災後農民搶種晚稻,但部分田地變成沙田,無法正常插秧,就以竹子插洞再放進秧苗,期盼晚稻收成口糧;可惜災後土地沃度偏低且稻蚊蠅滋生,晚稻收成恐怕多半是空殼子,溫飽尚成問題,子女的教育費用更甭談了。
政和縣范屯村的魏先生,因大水來時躲避不及,被牆壁壓及肺、肝,手術後臥床至今已半年。他與妻子育有五名子女,又需奉養老父老母,自受傷後全靠妻子和長子種田維持生計,今年晚稻收成不佳,拮据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
前往居家關懷時,發現魏先生的房裏沒有電燈,牆角還堆著倒塌的磚塊,病厭厭的他骨瘦如柴,蓋在身上的棉被卻又濕又重,團員趕緊為他換上柔暖的慈濟棉被,大兒子不禁流淚道謝。十五歲的他超乎年齡的早熟,雖然功課很好卻礙於家境而輟學,而七歲的么子已到就學年齡,也因家貧無力讀書。德懷師父代表慈濟贈予慰問金,鼓勵家長盡量讓孩子們就學。
四次大水造成許多災戶家破人亡,但災民在自顧不暇之餘尚能雪中送炭,領養孤兒。一位住在政和縣范屯村的四歲小孩,父母因來不及逃生而過世,所幸為他接生的大嬸收養他,「我們也很窮,大水一沖什麼都沒有了,可是看他這麼小就沒有父母,便收養了他。」親幫親,鄰幫鄰的精神,為寒冷的閩北點燃了希望之光。
發放現場,有些災民領到大米即分裝成兩個布袋,引起我們的好奇。他們說:「分給其他沒有領到米的人吃!」慈濟的發放並非逐戶
給予,而是針對特重災戶,但是受到濟助的災民卻願意將所得不多的物資與人分享。
許多村民也加入志工行列,幫忙搬運物資,年輕力壯或老者皆為善不落人後。在政和縣鐵山鎮,一位七十多歲的村民走路一拐一拐地也在幫忙,我們發現他不但左腳殘障,左手也不自然地扭曲,卻一次能扛起兩包米,我們向他說:「辛苦了!」他卻回以:「你們更辛苦!」
穿上棉衣,孩童快樂地唱起歌:
「春天的小草正發芽……」
「謝謝你們!大米真是我們的救命糧,有了棉衣被,冬天再冷也不怕了!」發放的物資不多,災民卻感動不已。在政和縣,一名老婦人雙手冰冷,一位團員送她熱包並教其使用,沒想到離去時,老婦人在眾多人中仍認出這位團員來,緊握住對方的手,並拍拍口袋裏的熱包,含淚相送至車門口。
當天,范屯村的小朋友送來許多溫馨小卡片,其中兩位小女孩為了買卡片,每天花十個鐘頭揀茶心,當地每斤茶心才值兩塊半,一天下來揀個兩斤也只不過五塊錢,但她們卻用這些辛苦錢買卡片,來表達心中無盡的謝意。
青山環繞的鄉間小路,一輛輛手拉車、三輪車堆滿大米、棉衣被滿載而歸,災民笑著拉車前行,六、七歲的小孩兒也在後頭幫忙推車。有些小孩兒等不及到家就把棉衣穿在身上,立刻引來許多人的圍觀,「好漂亮的棉衣!」「料子摸起來很紮實!」接二連三的讚美聲讓這群小「模特兒」如飛到九霄雲外,於是愉快地唱起歌來: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
沒有一個家,
冬天的風啊!夾住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走呀!走呀!走過多少年華?
春天的小草正在發芽,
又是一個春、夏!
歌詞帶著些許悲傷,孩童卻唱得高興,正如災民面對洪災,仍堅強、樂觀地面對,是的,春天的小草正在發芽,明年又是一個春、夏!
溫情長在心--參與心得
◎整理/專題組
「小時候,我也領過美援的麵粉,
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那分暖暖的溫情。」
到湖南賑災的梁安順說:
「我們捐給災民折合台幣約一百多元的米,
就可讓災民生活一個月。」
從閩江流域的洪水氾濫到長江流域的洪峰迭起,慈濟人的心也跟著澎湃起落。
慈濟人風塵僕僕地親赴災區勘察,了解災情、評估並籌畫賑災,而後組團實地發放。其間除了台灣慈濟人,亦不乏遠從美國各地來參與的;而在大陸經商的慈濟人及香港慈濟人,更因地緣之便,得以全力投入。
大陸賑災是項艱苦的考驗,因為必須忍受長途跋涉、在寒地裏熬夜、睡眠不足,以及長時間發放等辛勞;儘管如此,大家一到發放現場,仍拿出「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超人用」的精神,全力為災民服務。
幾天下來,儘管許多人因為大陸氣候日夜溫差大而染上重感冒,但是此行對很多人來說,卻得到了一輩子受用無窮的「感恩」與「知足」。
得知家鄉也是災區之一,
他帶著滿懷的憂心來賑災。
「八七水災發生時,我還不滿十歲,媽媽要照顧幼小弟妹,就叫我拿戶口名簿去排隊領白米、黃豆。由於家中人口眾多,每個星期只有兩天能吃白米飯加蕃薯籤,另五天就全吃黃豆,這種情形持續了半年……」當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紀啟峰的腦海,再看看災民們期待發放的神情,他不禁想:「儘管人間苦難不斷,但卻處處充滿了愛和溫暖。」
「那天融師父請我先去用餐,我實在吃不下,因為看到一位老公公衣服的扣子掉了,肚臍露出來,連襪子都沒穿,而我卻足足穿了兩雙襪,這叫我怎吃得下!」郭清淵發願回台後要更投入慈善工作。
今年二十七歲的香港慈濟人陳耀明,是閩北賑災團最年輕的一位。從事青少年輔導工作的他表示:「回去後我想跟青少年朋友分享在這裏看到的災民生活--困苦卻很知足。希望在富裕環境中生長的他們,更懂得惜福。」
「在故鄉看到老太太為一袋三十斤的大米淚漣漣地跪下,高大魁偉的師兄對著災民讀上人慰問信時激動落淚,我也不禁濕了眼眶……聽著熟悉的鄉音,念著往生的父親--雖然您不能親自回來,我相信您也很高興我能夠回到故鄉,遞上這分關心和愛。」何美頤用淚水寫下她參與湖南賑災的心得。
「從報紙、電視得知自己的家鄉望城也是災區之一!剎時想起了父親常提及的一些親友,不知是否也受了災害?」帶著一分憂心來到湖南望城的王令一,聽到彷若祖父母般熟悉的鄉音,他說:「假如當初父親沒有離鄉,或許現在我也成了災民。」
老菩薩全身貼滿痠痛藥膏,
卻說:「忙得早就忘記痛了!」
賑災工作其實不輕鬆,每天工作超過十個鐘頭,再加上晚睡早起,如果沒有好體力是難以勝任的;但賑災並非年輕人的專利,不僅有老菩薩參與,抱病參加者也不在少數。
「上人說要把握『人身使用權』,我年紀大了,更要把握機會啊!」多次參與大陸賑災的七十六歲陳黃金色,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連站三、四個鐘頭清點名單;每每表演起手語來,就像蹦蹦跳跳的小頑童,連大陸官員看了都佩服不已。
來自香港的蔡麗輝和葉翠霞也都年近七十,連續幾天長時間工作下來,全身已貼滿痠痛膏藥,她們卻說:「白天歡喜地發放,早就忘記痠痛了。」
擁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壯碩身材的總領隊薛明仁,從勘災到賑災從未缺席,很難想像他患有多年的心律不整。「我來慈濟前,將近三年都在吃藥,每天要打三針鎮定劑。這幾天因為怕精神不繼沒吃藥,還好沒發作;以前只坐十五分鐘車就頭暈,這次賑災坐十幾公里車程卻沒有事。」
在廣東經商的他,賑災完後還必須趕回去處理大大小小事務,他開玩笑地說:「賑災就是我的『休息』時間。」
患有輸尿管結石的劉新平,臨行前頗緊張自己可能在半路發病,還好出發前一天排出結石,讓他鬆了一口氣;陳秀娟則在最後一天心得分享時,才透露她原擔心長時間發放不便如廁,恐造成尿道發炎更加嚴重,因此在出發前,還特意帶了成人紙尿布,所幸全程安然無恙。
為災民擦拭紅指印的小動作,
令官員們紅了眼眶。
「這幾天看到慈濟人的細心工作,例如幫蓋完印的災民擦拭紅指印、協助災民扛米、發放結束一定整理現場、恢復乾淨原貌……」閩台交流協會處長張文林說到感動處,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湖北省公安縣民政局局長彭基才抗洪四個多月,與家人一同吃飯的次數不超過十次,但看到慈濟人無私奉獻的精神,使他更體會出「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道理。「做該做的事是智慧,做不該做的事是愚癡。」彭基才從《靜思語》中,肯定自己是在做一件該做的事。
為賑災團開車的師傅蔡漢生,看著慈濟人
連日來不辭勞累協助災民領取物資,也自覺無法袖手旁觀,開始幫災民提棉衣、搬大米。他說:「慈濟人把災民當親人,一聲聲親切地問候和祝福,並默默為災民打包衣物、搬運糧食;一天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下來,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中午也只靠方便麵充飢,這種大愛精神真是無所不在。」
另一位開車的師傅李全太也說:「慈濟人自己出錢千里迢迢來此,不圖名、不圖利,完全只是為了災民;我雖然捐了一個月的工資、兩床被,但感受最深的還是你們這種無私的境界。」說完便高聲唱道:「只要人間獻出一點愛,我們將變成美好的明天……」
江西團的徐月季在波陽縣昌洲鄉小渡村發放時,遇到兩位當地的醫師,他們坐在發放處旁,準備為災民進行義診。原來他們耳聞慈濟全球義診的善行,特來一窺慈濟慈善工作是如何進行的。
「儘管只是一小袋麵粉,
我一輩子都記得那分溫情。」
其實我們付出的只是一點點物質,但是關懷和愛心的輸送,比起這些物資更顯重要。
「小時候,我也領過美援的麵粉,儘管只是一小袋麵粉,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那分暖暖的溫情。」湖南團員梁安順說,若以經濟效益來看,發給每人三十台斤米,約合一百多元台幣,就可讓災民生活一個月。
在發放現場,曾有一位小朋友向團員高明善表明很羨慕慈濟人。
「為何羨慕呢?」
「羨慕你們能做這麼有意義的事。」
「一次賑災就啟發一顆愛的種子萌芽,何樂不為?」高明善有感而發地說。
不管怎樣,總是要……--賑災理念
「人們確實需要幫助。然而如果你幫助他們,卻可能遭到攻擊。
不管怎樣,總是要幫助……」
這是德蕾莎修女位在印度加爾各答的「希舒.巴滿」
兒童之家牆上鐫刻的一段話。
近幾年慈濟對大陸水患的賑濟工作,在台灣引發正反兩面的看法;最常聽到的是:「慈濟為什麼要做大陸賑災?」「為什麼不先救台灣?」
歸根結柢,「尊重生命」以及「人道關懷」,是慈濟堅定的信念,也是慈濟從事台灣島以外賑災的單純理念。這是一分超越政治、種族、宗教以及意識型態的「人間大愛」。
本文除了證嚴上人的理念外,同時也訪問了兩岸關係學者李英明教授、中國時報執行副總編輯唐光華先生,以及實地觀察災情的第一線記者聯合報汪莉絹小姐,藉由他們旁觀的角度,提供另一種思考方向。
■為什麼要做大陸賑災?
上人: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去做,這是一種不得不為的使命
感!慈濟是宗教慈善團體,無論到哪裏賑災,都基於「尊重生命」的原則。
普天下眾生,不論膚色,同樣流著紅色的血,生命是平等的,因此只要發生困難的地方,我們腳走得到,關懷的手一定要伸得到。
清淨的愛沒有人我、敵我的分別。慈濟大陸賑災,支持、反對者都有,慈濟尊重反對者的聲音,但對於大陸賑災,慈濟一向「專款專用」,善用關懷大陸災情者的每一分捐款,換成衣食暖被,直接交到災民手中,讓他們免於挨餓受凍。
除了「不忍眾生苦」的宗教情懷,做大陸賑災也是希望增進兩岸人民的互信與互愛;愛的力量能夠相互感染,唯有人心充盈大愛、感恩的精神,才能為世界帶來和平希望。
慈濟秉持「慈、悲、喜、捨」四無量心聞聲救苦,儘管大陸賑災這分愛的工作困難重重,但是我們有信心、耐心以及耐力,不畏路途苦、精神苦、體力苦、溝通苦,甘願跋涉千山萬水親送關懷。即使有人質疑、反對,卻不能因此而灰心。行菩薩道,布施容易忍辱難;能捨、又能忍受別人批評,更是難能可貴!
唐光華:
慈濟的賑災工作在台灣和世界各地都在做,不只有針對大陸。證嚴上人帶領佛教團體,以利濟眾生、拔苦予樂為目的,眾生有苦就拔苦,不區分苦難眾生所在的地方,這是一個真誠的修行人應該做的。如果一個修行人因政治、種族、宗教、國家、階級等因素,去分別何者該救、何者不該救,以佛教精神來說便不如法了!何況,我們大家一向因上人是聞聲救苦的大菩薩而跟隨他,怎麼可以要求上人只救一些人,不救另一些人?這是非常矛盾且不合理的要求和期待。
另外,我們也可以從世間法的角度來看。我認為兩岸維持長期的和平,最能夠保障台灣
的利益,而兩岸要和平,就要互結善緣。慈濟大陸賑災雖然物資有限,卻感動了許多大陸官員和人民,大愛慈悲的力量,終究可以使兩岸的敵意和誤解冰銷化融。
回憶民國四十年代,台灣也曾獲得西方國家大量的物資援助,如果當時西方國家的想法是自私自利的話,台灣如何能夠撐過那一段艱難歲月?現在我們生活富裕了,應該要有回饋心,回饋國際社會。
李英明:
我曾到過安徽,那裏的百姓至今對慈濟仍相當懷念感恩,他們的感謝也許對兩岸關係不具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慈濟的大陸賑災,卻建立了台灣人的新形象,為台灣人種下福田。慈濟大陸賑災不含政治目的,無形中卻增長兩岸的良性發展與安定。
汪麗絹:
台灣是多元化社會,我能理解那些不贊成慈濟救大陸的人,因為有時候我也會想:「大陸對我們不友善,我幹嘛捐錢?」但是到了災區時,我也捐錢幫助災民,因為災民真的很需要。
受到政治大環境影響,慈濟到大陸賑災才招致反對聲音,但慈濟是一個宗教團體,正是因為世間存在仇恨,才更要堅持散播這種愛的理念。我覺得在兩岸政治問題無法解決之際,從人的方面做一些該做的事,是有助於化解敵意的。
■為什麼不先救台灣?
上人:
七年來,慈濟持續到大陸賑災,但是三十三年來對台灣本土的慈善關懷沒有停止過--全省長期接受慈濟經濟補助與關懷的照顧戶,每月有三千七百多戶、一萬兩千人;此外,道格颱風後,慈濟為南投仁愛鄉建屋;賀伯颱風在台北板橋釀災,慈濟人動員上萬人次清理復原環境;華航空難、林肯大郡倒塌、瑞伯、芭比絲風災等急難傳出,慈濟人也都立即動員協助救援。
台灣的貧病者,慈濟
- May 19 Tue 2009 15:05
1999年01月 386期-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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