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蓮萬蕊

命運風車下的勁草

◎張瓊齡

他,今年三十七歲,不識字,在望安一個廟宇裡當廟祝。
香客看他身體不太方便,總隨手給些小錢,
他攢起這點錢,每月布施一百元,成為慈濟的長期會員。
聽說他過去出口成「髒」,罵人的話不離口,會和人起爭端,和父母起衝突,
現在的他,想說好話都惟恐不及。

「阿景仔,人家在講,汝前世人就是知影(知道)太多代誌(事情),這世人才會被『鎖喉』,連話都講不好勢(連話都說不清楚)……」

「那……那攏……攏是……騙、騙、騙人的啦!」阿景漲紅了臉,費了好大的勁兒,嘴裡迸出這麼幾個教人連聽帶猜才弄懂的語音,緊接著,他急急表明自己的信念,「我、我是種如是因,得、得如是果啦!」

他今年三十七歲,不識字,從言談的內容,顯然,他的腦筋要比他的口舌靈敏得太多。

夏日望安慈濟行

四月七日上午十時許,觀光遊艇朝著望安島的港口漸漸靠攏,船上的張莊桂桑師姊老遠地認準了目標,衝著堤岸直揮手。順著師姊的手勢望去,在人群中,隱約看出那是一位以帽子和頭巾將頭部密密覆起,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婦人,不知道桂桑師姊何以如此篤定這人就是陳金敏師姊?

雖不是夏日旅遊旺季,然而適逢春假期間,島上的租車業者隨著遊客的侵進,小小地興旺了起來,一時之間,竟租不到代步的車子,不過金敏師姊心中已有盤算,只消和公車司機打聲招呼,八、九個人湊合湊合,要不了半刻鐘的光景也就到了家。

在進家門之前,金敏師姊那一套覆面的行頭一直不曾解下,想是畢生見識多了風沙烈日,深知灼炙脫皮的苦頭,不似偶然造訪的旅人, 興沖沖地想用曬黑的皮膚留做行旅的印記。

奇特因緣入善門

一行人打算在午膳之前把東安、西安村的幾處個案訪盡,於是,並不多耽擱,在師姊居所稍作歇息之後,隨即徒步往村子走去。

行不到數十秒的腳程,我們見到了「阿景」,那時,他偎在自家庭前的矮牆,小收音機就著耳邊,一逕兒對著金敏師姊呵呵地笑。原以為,這是我們首先探訪的個案,但桂桑師姊卻說,阿景是金敏師姊的會員,「伊有真濟(好多)故事可講哦……」,然後,隨口約了阿景,晚上過來串門子。

初與阿景照面,事發突然,又趕著去訪視,也未多作逗留,而連續訪了兩天個案的疲累,到了晚間,教人只想早早就寢,乏了說話的興頭。

但阿景可是當真的,不知何時,他即坐在金敏師姊斜對門前候著,候到了陳永庭師兄與陳郁慧師姊,候到了桂桑師姊,候到了我們一行欲向主人道晚安的人……於是,大夥兒這才記起了白天的約會,忙將阿景邀進屋裡。他一起身,才教人發現他的身形矮小,走起路來,一步一顛一晃盪,在月色掩映下,恰似民間迎神賽會上的七爺八爺,只是尺寸縮水了許多。

阿景的名字叫做「許順得」,可大家都叫他「阿景」,沒什麼人知道他本名。阿景在望安的「中宮」當廟祝,平日抹抹桌子、掃掃地,一年拿兩萬八的薪水,人家接交到他父親手裡,他身邊沒能留下半分。不過,總有香客見他身體不大方便,隨手給點小錢,而他,就攢起這點錢,每月布施一百元,成為慈濟的長期會員。

提起阿景加入會員的因緣,也算是一段傳奇。那是民國八十年夏日,逢著島上廟會「做鬧熱」,廟口天天有免費的電影可看,阿景呢,就天天守在廟口,看到三更半夜才肯回家。

阿景回憶,就在一天深夜,他看完了電影,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時夜色昏暗,朦朦朧朧、隱隱約約之間,忽見一人著白色長衫出現在面前,阿景迷迷糊糊地,沒看見那人的臉面,但那人卻對他說起話,要他半年之後到某某地址,「到時候你會碰上你這一生中一件重要的代誌(事情)。」那人說。

阿景平日賭錢,也簽六合彩,這下子,還以為神明顯靈,向他報明牌來了!於是,他不敢或忘,真的乖乖等上了半年,然後依著「指示」,找上陳金敏師姊家門前來。

其實,兩戶人家斜對門相隔十數公尺,多少年來,卻不曾正面打過交道。那時際,慈濟正全面呼籲大陸賑災,金敏師姊就把這樁事告訴阿景。他聽了聽,憶起好像在收音機裡聽人說過:「花蓮一位法師開闢一畦福田,可惜沒人知影(知道)去種……」

「莫非就是這位法師在呼籲救災嗎?」當下,他心中生起一念歡喜,向金敏師姊表示要以五百元響應賑災,也從此加入長期護持慈濟的行列。

慈濟菩薩相見歡

「阿景哪,汝現在講話,我攏聽有哦(我都聽得懂哦)!」桂桑師姊每到望安來複查個案,總愛找阿景聊天,從前,非得金敏師姊居中擔任「特約翻譯」,才能明白阿景的意思;但此時金敏師姊恰好不在場,桑師姊自個兒和他一搭一和,竟也溝通無礙了。

聽說,阿景過去出口成「髒」,三字經不離口,會和人起爭端,也和父母起衝突,現在,想說好話都惟恐不及。

「我、我甲(跟)汝講,金敏仔,伊、伊少年時,是、是,水垵的美女哦!」阿景通紅扭曲的臉上,透溢著狡黠又稚氣的笑意。

「汝哪會知影(知道)?」桂桑師姊故意逗他,另一方面,也是好奇他一個後生小輩,怎能知道上一代的事呢?

「我當然、當然知囉!我、我擱知影,伊、伊是伊公公……看合意的……」

金敏師今年六十一歲了,當她取下覆面的頭巾,露出白皙的膚色,實教人難以置信,竟有這樣一位道道地地的望安女兒,歷經一甲子的照曬吹拂,猶未烙下風沙烈日的滄桑印記。目前,金敏師姊是島上惟一的慈濟見習委員,而她那在鄉公所服務的先生--許再發師兄,則是她最得力的簿記顧問,自金敏師姊邀集親友加入

慈濟會員至今,每一筆善款,都工工整整地詳加登錄。

在金敏師姊居家所在的地區,她原是惟一有收聽佛教講經說法節目習慣的人,約莫在民國八十年左右,經由廣播初識慈濟,即主動在親友間宣說,並集資劃撥至本會成為會員,漸漸的,鄰近的居民也在她的影響之下,開始收聽廣播。當地收聽率最高的,是李俊男居士的節目,在這個節目中,常能聽到慈濟的相關消息。

虔心拜願佛前燈

「阿景哪,聽說,汝逐日(天天)攏去廟裡念佛哦?」桂桑師姊問。

「是啊!我,熱天,三、三四點啊就去;寒--天,六點啊才、才去!」他總是沒辦法一口氣把一句話說盡;聽眾也總是要聚精會神盯著他那緊張繃縮的嘴形,才有點把握抓住他的話意。

「汝念一句讓我們聽看看!」

「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島上的夜,原已清涼如水,室內又有風扇吹拂,當不致燥熱,但阿景一席話下來,已是滿身淋漓,面紅耳赤。

此時,金敏師姊的女兒忽然想起什麼似地,一直靜靜聆聽著的她,開了口:「有一次,朋友告訴我,伊透早天未光走過廟仔那裡,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一直念一直念,不知在念什麼,伊驚一下(嚇了一跳),後來,才知影(知道)原來是阿景在拜拜哦!」

活在朗朗陽光下

自馬公渡水而來,在望安島上過了一宿,聽說氣候即將有變,大家準備趕早乘船回返。

人在金敏師姊家門前等候公車班次,心下邊懊悔著,昨晚未與阿景道別,此去不知何時再會?

阿景卻也有心,一早到廟裡做完了功課,便踱到我們一夥人聚集的所在,閒閒地聊著。

或許是阿景的提及,還是島上的外客原本就惹人注目,阿景的媽媽也尾隨而來,邊走邊問道:「你們是不是什麼慈善會的人哪?上回有人告訴我,可以收留阮阿景,我等了又等,也沒等到人來。你們是不是要來帶伊走的?」

「伊是汝的心肝囝呢!汝甘(捨得)讓人帶伊走?」桂桑師姊反問。

「我甘(捨得),我甘哦!汝不知啦,我讓這個囝仔氣得……」

「不要這麼說嘛!伊是汝的菩薩囝呢!你看,伊度汝來親近佛法,敢不是咧(難道不是嗎)?」

「也是有影啦(這倒是真的),不過……」近來,聽說廟裡的管理委員會不打算再雇用阿景了,他們嫌他手腳不靈活,沒辦法在乩童扶乩時,為乩童穿衣,「伊連自己的衫都穿不好勢了,那有法度替乩童穿衫呢?」再怎麼說,媽媽總是為孩子打算,她不是真狠心要捨棄這個孩子,她是要替他的下半輩子找個依憑。

車子還沒來,師姊們圍坐在阿景媽媽身旁,勸說寬慰。而阿景,似乎對這樣的情境感到索然,又似已司空見慣。他一語不發,背向眾人,朝著陽光來處,一步一步往大馬路邁開前去。

望著阿景的背影,頓覺他那一步一顛一晃盪的特殊風姿,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再用七爺八爺來做比擬。他在陽光下邁步的神態,倒教人想起唐吉軻德--明明在客觀條件上沒有獲勝的籌碼,卻硬憑著一腔意志,決心要和命運的風車周旋到底。

附記:根據種種跡象顯示,阿景頗似腦性麻痺患者。



▲琉璃世界

以慈接引

◎謝寶慧

因為師兄的接納和包容,讓一個原先吸食安非他命,似無任何前途的掅年,再度展現生命的熱力……

他今年甘歲,即將受徵召入伍服役。

一年半前,孩子的嬸嬸問陳文賢師兄的妻子:「我姪兒是不是能到你們雕刻工廠學手藝?」因屬同鄉情誼,師姊自不做他想,慨然應允。

日後,一個面黃肌瘦、精神萎靡的孩子在嬸嬸的陪伴下出現在工廠。「他找了很多工作,但是都做不久,只要你們肯收留他,工資多少都沒關係。」

打瞌睡也有薪水

原來這孩子國中輟學後,因交友不慎而染上吸食安非他命的習慣,很多工廠老闆見他這副模樣,都不願雇用他;而即使遇到願意雇用他的「頭家」,也總因為他工作效率低落,上班常打呵欠、打盹兒,在遭受老闆數落、難堪的臉色後,他已無心再去上班。

師姊擔心的問師兄:「我們可以雇用他嗎?」陳師兄見到他的情況,多少已猜測出幾分,「沒關係,我可以讓他打半個月、一個月的瞌睡,甚至兩個月……。」師兄想用時間鼓勵他,讓他自己證明自己。

工廠所在地附近並沒有什麼娛樂,因此他都乖乖的待在工廠裏。他仍是那副模樣--上班打呵欠、打瞌睡。由於和陳師兄家住得近,每天師兄、師姊皆會熱心地打電話叫他起床,順道搭載他和工廠的其他人一起到工廠或回家;有時加班晚了,便邀他到家裏吃晚飯或弄個點心什麼的果腹。

在老闆、老闆娘的用心照顧下,他總順著,不好意思拂逆他們的好意。陳師兄也不多說什麼,偶見他「安癮」發作時,只勸他:不要再吸了。

那年的中秋節,陳師兄知道他的家境並不好,於是加發了一個月的獎金,他的親人高興的說:「這孩子從來就只有向家裏拿錢的份,這還是他第一次拿錢回來。」

「為什麼我什麼事都沒做,老闆仍舊給我薪水,照樣加發獎金給我呢?」疑惑自他心底漫開。對於老闆、老闆娘的作為,不需怎麼深刻去思量,都可讓人感受到他們的用心良苦。

從瘦削變成豐腴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開始習藝,瘦削的臉龐也慢慢變豐腴了。一直到現在,他是師兄所有員工裏學最快、最認真的一位,也早已是陳師兄最得力的左右手。他因戀愛認識個女孩兒,為了他的婚事,陳師兄並親自登門造訪女孩兒的家人,說服他們成就這樁因緣。

忠厚、踏實的陳師兄相信:凡事眼光要放遠,心胸要放寬大。正因為他的接納、包容,而讓一個原先似無任何前途的青年,再度展現生命的熱力。「他岳母篤信佛法,應該也或多或少的影響了他。」師姊謙虛的說。

而當初的孩子,如今也已蛻變成為人夫、人父。未來的人生旅程,他將能更明確的握穩舵,在塵世洪流裏,學習行船者與潮水漲落的應對原則。(感謝許素卿、簡素瑛師姊資料提供)



▲琉璃世界

痛「快」的體驗

◎劉阿照

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住院、動手術,
心境也從驚懼、憤怒、抗拒、茫然,轉而接受。
這次病痛的考驗,讓我親身體驗「痛快,痛快!」
慈濟路還有待我們持續向前!

您能體會當一個人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地被醫師告知必須接受開刀手術的感覺嗎?

說真的,對我來說,那種感覺就像被宣判死刑,即將送上斷頭台前,生死攸關之間的天人之戰。即使時至今日,我還是無法很妥切地調適自己的心情。

做夢也沒想到,在我認為不過是輕微症狀的婦女病,醫師卻二話不說地要我馬上準備接受手術,這……

突來的病

這幾個月來,我的身體狀況不是挺舒坦的,腹部常會覺得有些微的疼痛感。曾看過婦產科醫師,醫師診斷後告訴我,子宮內長了息肉,是一種子宮肌瘤,一般四十歲以上的婦女,都有可能罹患此症,雖是良性瘤,也有可能產生病變,因此建議我刮除。

既然沒有多大的嚴重性,我就抱著得過且過心態,不管它,仍舊忙著慈濟的活動,偶爾發作時,也只是捧著肚腹隱忍疼痛。我的組長甘美華師姊,常看到我糾結的臉,有一天對我說:「四月一日是懿德媽媽聚會的日子,不如我陪你提早一天回去,給慈院的醫師仔細檢查看看好了!」

掛了婦產科魏贊強主任的門診,魏醫師為我診察之後,只說了一句話:「你明天準備接受開刀吧!」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明明是輕微的婦女病,何至於要動刀?再向醫師求證,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我的腦中一片迷茫與困惑,根本無法接受這項消息!緊接著充滿一股怒氣--我想,醫師未免太草率,居然這樣檢查一下就要我接受手術!

當時的我,精神受到突如其來的打擊,心緒簡直無所適從。總管理中心宗教室純霞師姊安慰我:「魏主任從不輕言替人開刀,既然他這麼說了,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就先辦理住院手續吧!」

茫然無助

我決定回去請示上人。見到上人,就像是無助的孩子見到慈母般,所

有的委曲一骨腦兒地全湧了上來。上人在了解整個事情的原委後說:「因為你是委員,所以魏主任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盡快接受治療;而不用拖拖拉拉的要你回去和家人商量,耽誤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師父,我真的一定要開刀嗎?可不可以不開呢?」「心定而後能安,你要發大願,接受醫師的建議開刀,就把它當做是再生一次孩子的剖腹生產吧!身體好了,才可以認真做慈濟,並以親身的生活體驗來現身說法。」

看來,接受手術已然定局。含著眼淚從精舍回慈院的路上,組長一直陪伴在側,我當時只覺心思煩亂,想辦法要把組長攆走,實際是想乘機逃跑;然而體貼的組長,知道我心情不好,對於我的惡言並不以為意。

我生平只動過二次手術,一次是在三十年前割盲腸,只是個小手術,且事隔久遠,早已不復記憶;另一次,就是即將面臨的子宮摘除手術,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要我如何能接受呢?想到開刀,煩惱馬上湧現,一個人在病房內,像個瘋子般,時哭時笑,面對空洞無知的下一秒鐘,恐慌、畏懼、喜、怒、哀、樂的情緒,錯綜出現。

當晚,麻醉醫師來為我作術前檢驗時,我還是重複著這個問題:「我真的非開刀不可嗎?」他聽了嚇一跳,反問我:「難道到現在你還沒有動手術的心理準備嗎?我請你的主治醫師來和你好好談一談。」誰知他離去後,就沒有再現身;那晚,面對孤獨,輾轉難眠。

隔天,被送到手術檯時,我彷彿面臨生死攸關的一刻,想到七、八年前,父親手術前流露出的無奈表情,如今,我卻必須接受這樣的安排,毫無抗拒的能力。我知道自己是哭著被推上手術檯,我只覺得腦中似天旋地轉……一旁的魏醫師不斷地給我鼓勵,叫我放輕鬆、不要怕;腦中浮現上人的法相祝福的話:「一切都已幫你準備好了,不要擔心。」然而,看著自己的熟悉的家人、師兄、師姊,被擋在手術房外,一個個遠離了我,那種茫然無助的感覺還是無法止息……

溫馨湧來

我一直害怕讓別人知道我要動手術的事,手術前一天,我到樓下準備驗血、照X光時,看到台北的志工師姊,馬上將臉轉到一邊,怕被熟人認出來;若有人問我:來醫院做什麼?我都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他們:我是來做健康檢查的,沒什麼啦!

誰知愈想躲、愈躲不過,反而讓更多人知道,宗教室的同仁又是送花、又是送卡片的慰問;慈濟列車的師兄姊、懿德媽媽、志工、精舍的師父等,聞訊後莫不趕來探望我,醫院的醫生、護士、我的懿德女兒們……對我的種種關懷與照料,讓我銘感於心,那是一種大家庭的溫馨。我何德何能,竟可承受這麼多人的關心?

幸好手術順利完成,慈悲的上人第一天便到病房來看我,拍拍我的手腳,要我動一動。我想上人要我動一動腳的用意,是要我快點兒好起來,再努力行走於菩薩道;手動一動,可以很快再做慈濟事……。

想不到我的福報如此大,結下這麼多好緣,印象中我隔床的一位病人,好像沒看到有家人來照顧他,連上廁所也得自己提著點滴慢慢步向洗手間;反觀我自己,二十四小時均有人在照顧,尤其是我先生,他深怕半夜睡著了,而疏忽了我醒來可能需要些什麼,因此便在我倆之間牽著一條繩子,只要我動一動,他便可知道。

第三天,當我體力逐漸恢復,不需要再吊點滴,可以下床走動時,不眠不休照顧我的先生,卻已體力不支而累倒了,醫師便叫他到急診吊點滴,誰知他竟累得在急診室內睡著了……

輕安自在

我的體力恢復得相當快,第三天便可以到佛堂禮佛,上人再次來探望我時,我已經可以下床和先生一起頂禮上人;上人笑著問我:「你還會覺得,我們醫院的醫師做事太草率了嗎?」說真的,我很感恩慈院的醫師,若非他們的細心,後果或許不堪設想;此刻,我才真正體會上人創辦醫院後積極籌設醫學院,以培育良醫的用心良苦。

一個星期後,我就出院回家。仔細思量,似乎慢慢瞭解魏主任的用心,想來他是知道慈濟委員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雖說我的病眼前看來沒什麼大礙,難保日後不會發生病變,那麼何苦留著一個病因呢?更何況,趁著年歲還不算太大,傷口恢復得也比較快。「痛快!痛快!」套句德昕師父祝福我的話:「去掉負擔,身體就輕安!」未來的慈濟路還很漫長的等著我呢!

回家休養的這段日子,我有時間重聽上人開示的錄音帶,讓我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人生無常,怎能不把握有限生命,承傳無量的慧命?我發願不僅要盡形壽、獻身命,更要盡未來際,生生世世跟隨上人的腳步。(陳淑伶整理)



▲琉璃世界

為他注入生命泉源--懷孕捐出骨髓的何秀蓉

◎謝寶慧

新學期開始二十多天,他參加校內游泳比賽,一向擅長運動的他,
雖然拿到第三名,卻發生休克……緊急住院診治,證實罹患再生不良性貧血。
當時懷孕三個月的姊姊,泯除疑慮,勇敢將骨髓捐給了他,及時挽救一個年輕的生命……

何志昌,曾是再生不良性貧血的患者,發病時,他是五專三年級的學生。

多數血液疾病患者,初期都會出現異常疲憊的情形。當時的他,每天都非常想睡,上課常無精打采,爬樓梯時也經常是氣喘如牛,需費盡氣力,才能步上樓層;而手腳亦出現不尋常的紅色斑點。

那年,他才十八歲

民國七十八年九月新學期開始廿多天,他參加校內的游泳比賽,一向擅長運動的他,雖拿到了第三名,但卻出現休克的現象。第二天他到醫院檢查,醫師要他緊急住院治療,立刻輸血,並且發出病危痛知……

很難讓人輕易接受這樣的事實!隨之籠罩在他與家人、親友間的震驚、倉惶,任誰都無法逃開,「開學前的暑假他還去打工,有時候會聽到他說很累,可是誰也想不到怎麼會變成這樣?」志昌的父親說。

為了要緊急輸血,他們急急向親戚公司裏的員工求援。因為志昌身處生命危險的臨界,在志願捐血者未來到前,醫院的醫護人員已先行響應捐輸。

醫師建議他們儘速轉到台大或榮總,因為只有那裏才有骨髓移植的技術,而也只有骨髓移植才能讓志昌的生命延續下去,否則每次病發就只能靠輸血來維持其不健全的血液系統,血輸得愈多,人體產生的排斥性也愈大,最終,就是一個年輕生命的流逝。

幾經接洽、聯繫,何志昌轉到榮總。

「在移植前印象最深的就是突然流出大量的鼻血,」何志昌回憶,當時醫師怎麼拚命塞棉紗布止血都沒有用,血流得滿嘴都是,於是緊急送耳鼻喉科急救,「兩個鼻孔被醫師塞滿紗布,而且塞得好深,幾乎就像要穿過後腦般;我只能用嘴巴呼吸,而嘴

巴又因為破皮,所以非常的乾燥、疼痛。」「我覺得頭好暈、好暈,不知何時就暈過去了,等我醒來時,眼睛卻睜不開,暈眩的感覺就像面臨世界末日的恐慌似地,我只想哭……」

「難道我得這樣過往後的一生嗎?」那年,他才十八歲。

他接受醫師的建議,準備接受骨髓移植。

懷有身孕的姊姊捐出骨髓

在衛生署開放三親等捐髓限制前,大部分國人從未聽聞「骨髓移植」這個名詞;面對這未知的一切,榮總的曾成槐、陳博明醫師安慰他的家人:何志昌是第七十八位施行骨髓移植的患者,前面已有許多成功的實例可循,更重要的,這是他惟一的生機。

大姊、二姊、兩個妹妹,連同在外島當兵的哥哥,全都到齊,抽血檢驗HLA(人類白血球抗原)是否與何志昌配對相合。

「抽血時,我心裏有預感:自己的HLA和這個排行在我之後的弟弟,可能會更近似……」二姊何秀蓉說。果不其然,兩人的HLA配對相合,然而,當時何秀蓉已懷孕三個多月。

抽骨髓對腹中的胎兒會不會造成影響呢?大家都疑惑著。懷孕捐贈骨髓,這在國內還是頭一次碰上的案例,「照常理判斷,應無大礙。」醫師推斷說。

「可是公公、婆婆卻非常擔心我肚裏的孩子會不會有危險,我先生倒沒表示什麼意見。因為骨髓移植是救治弟弟惟一的方法,我那時一心一意要救弟弟,其它的也就沒有多想了。」何秀蓉說。

「當時是自靠近臀部部位的腸骨處抽取骨髓液,醫師只為我進行半身麻醉,我的意識非常清楚。抽取骨髓時,手術房裏播放著熱門音樂,我問醫師為何還播放流行樂曲?他告訴我是為了避免捐髓者太過緊張。也不知為何那時我的心裏很輕鬆,一點擔心、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事後醫師告訴我,也許會有局部出血的情況發生。但是自己並沒有遇到,我的恢復情形相當好,在醫院觀察、調養了三天就出院了。」

她當時有孕在身,害喜現象蠻嚴重的,有時也有腰酸背痛等婦女症候,「這些可能跟我個人的體質有關吧!」何秀蓉解釋。

為他注入一股生命泉源

輕過化學治療達到理想緩解狀態的何志昌,接受姊姊捐贈的骨髓進行移植。「那時我們隔著透明玻璃看他一人在無菌室裏,一直嘔吐,他那難過的樣子,教我們心裏也不好受。」何志昌的大姊說著。他父母親也說:「那段時間,我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

志昌在無菌室住了廿多天,流鼻血的症狀也在骨髓移植之後,慢慢改善。

離開無菌室回家休養,何志昌每天仍需繼續服用抗排斥藥,「過了半年,我覺得自己的體能狀態已日漸恢復正常,便停止服藥,結果出現小小的排斥現象,因此又繼續吃了半年的藥。」

「骨髓移植後一年的時間,我又回到從前的自己,可以到處走、到處玩,可以繼續未完的學業,和同學們過著無憂無慮、嬉笑打罵的快樂時光。」生命曾瀕臨垂危的何志昌,再度有了另一番新氣象。

而從懷孕、捐髓到生產的何秀蓉,「那段時間我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我先生當時還在服兵役,因此自己必須獨立面對許多事,包括孩子出生後一連串未知的狀況。」

捐髓之後,她每星期固定回醫院做產檢,一直到寶寶安全出生後,健康情形良好,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因為是頭一胎的關係,自己又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只要孩子一有不對勁,我就好擔心,好擔心。」「記得有一次我到嬰兒室餵孩子喝奶,別床的嬰兒都哇哇哭個不停,怎麼我的孩子就是不哭、不吵也不鬧?」「寶寶是不是怎麼了?會不會是捐髓的後遺症?」揮之不去的牽掛與疑惑,不止一次的罣礙著何秀蓉。

活潑健康的「小比」

這一天,和何家一群人聚在榮總復健科的交誼廳裏,今年六月將滿四周歲的「小比」,活潑的滿場飛奔,一會兒黏著舅舅何志昌,一會兒又和外公、外婆撒嬌,一會兒又依附在媽媽的懷裏。小比叫郭向城,也就是四年前那個不哭、不吵也不鬧的孩子。

「他好喜歡講話,只要抓住一個人,就會一直問許多『為什麼』;很聰明,也很調皮。」他的母親何秀蓉說。

小比對眾人的問題有問必答,「我很乖啊!」「身體很健康啊!」大人們引著他一句,他也跟著念一句;大伙兒慫恿他唱首歌,他順應請求扯開嗓門兒……。

後來小比好像又想起什麼,「舅舅好久沒有陪我睡覺了!」「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就可以陪我,帶我去游泳。」

小比有個一歲的妹妹,他說:「妹妹漂亮!我帥!」說完,還挺得意的笑著。

面對兒子的新生,女兒的無恙,小孫子的健康、可愛,最是百感交集的應屬何志昌的父母親吧!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志昌幸運,能在兄弟姊妹間找到配對相合的HLA。」在醫院裏,他們也看過不少因無可供移植的骨髓或移植失敗而撒手人寰的例子,「成立骨髓資料庫,這是件很好的事。」何父表示。

一家人交織血淚的奮鬥

「不管花了多少心血或是流了多

少眼淚,我們只是希望志昌能夠好起來。」但是,誰又能料到,志昌在家休養了兩年後,復學不到一年,在一次放學回家途中,卻因車禍受傷傷及胸椎十二節,而成了脊髓捐傷患者,目前需定期回院復健並做健康檢查。「眼看著他慢慢復原,卻沒想到後來又發生車禍!他是個很乖、很聽話的孩子,看他這樣,我們實在很捨不得,心裏很難過……」何父幽幽的說。

「他應該感謝兩個姊姊--二姊捐贈骨髓給他,讓他撿回一條命;大姊又在他車禍後辭掉工作,全心全意照顧他,至於我們做父母的,無所謂啦!」

……

捐髓,為人間創造希望

獲中華民國骨髓移植協會頒獎以資鼓勵的何秀蓉說:「在不傷及體質的情況下,其實孕婦也是可以成就助人的義舉,我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我相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或許是這樣,所以老天爺贈給她一個既聰明又可愛的孩子。

身處的周遭,每天都有許多的故事上映又落幕,聽著他們有些靦腆、有些不知何以表達自身曾經歷的事時,卻教人突然從他們平實的言語中發現--原來,一切希望的創造,皆是因為「不忍人之心」--

從去年八月國內發起大規模捐髓活動以來,截至八十三年五月一日止,骨髓捐贈資料中心已建立了三萬三千六百六十三位志願捐髓者的資料,為更多血液疾病患者尋到再生的希望。這項愛心奇蹟的締造,不也正是緣於一分「不忍人之心」。

因為不忍,我們毅然克服畏懼;因為不忍,我們昂然超越未知;因為不忍,我們覺得應該付出,不管是對自己的親人,或擴而廣之,對身旁的每個人……



▲琉璃世界

永遠光明的心

◎張輕安

追求美好的人生,是每個人的夢想,但也是一個難圓的夢;當夢醒時,如何面對人生的漫漫長路呢?

她--現年四十七歲的陳慶恩,人生的腳步正邁在第五個十年。第一個十年,她在戰火中顛沛流離地攜弟弟自廣東偷渡到香港;第二個十年,一句國、台語都不會說的她,隻身來到台灣求學;第三個十年,她唸書、打工,供弟弟求學,在負債累累的情況下,她嫁給了她的債主,並生育三個子女;第四個十年,她的家庭在第三者介入下破碎,她離家出走,先生也潦倒而亡;第五個十年,她獨力撫養三個子女,致力於特殊教育,待子女稍大後,她在前年以四十餘歲之齡考取了公費留學;正待展翅高飛,重新尋求年輕時的夢想與抱負時,在命運的捉弄下,她非但不知道有沒有第六個十年,甚至無法預測能否過完第五個十年!

儘管如此,性格色彩鮮明、富有旺盛飽滿生命力的陳慶恩,卻只是平和地接受歲月的磨鍊,視生命歷程的波瀾起伏為理所當然,平靜自然有如對待季節的轉換,而甘之如飴--甚而,知道死亡可能隨時會逼臨,而等著它……

依約定的時間到了木柵國小。暑假期間的校園安靜得像座空城,在教學大樓的行政區樓上樓下繞了幾圈,才找到「輔導室」--它並不在以鐵拉門與校園隔絕的行政區域範圍內,而是在鐵門外,與教室緊密相連。

找到陳慶恩,她與想像中的形象不太一樣;精瘦,但神采奕奕,無一般癌症病人的萎弱;微捲的短髮與她的言行舉止一樣地爽朗俐落。

全心投入特殊教育

「……離婚率越來越高,破碎家庭產生的問題及後遺症日多,我們小學老師首當其衝!學校裡有個二年級要升三年級的班級,全班才三十幾個

學生,就有十二個是生活在單親家庭中……」

一心一意致力於特殊教育的陳慶恩,一見面就暢談她的特殊教育經驗及理念;臉上一逕漾著如涓涓溪水般不絕的笑意,絲毫看不出她隨時隨刻都在忍受著病痛的啃嚙……。

「我們輔導室每天進出最多的,就是單親學生的家長,無論是父親、母親或長輩,多數是來要求學校不要讓已離異的另一方來看孩子。為了搶孩子,他們會在孩子面前惡意中傷或辱罵對方,甚至在孩子面前大打出手……絲毫沒想到別的孩子都有很好的家庭、關愛他們的父母,自己的離婚及行為,是否傷害了孩子?」

「當然,他們更不會考慮到,這樣互相中傷、在孩子面前否定對方,等到孩子長大,有思考能力時,將如何定位自己?難道孩子不會認為『反正我的父母都不是好東西,我自然也好不到那裏去』,進而對自己產生負面的評價,不知何去何從,而自暴自棄、自甘墮落……?」

「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深受其害,因此我縱使在婚變的痛苦中,甚至到今天,我常常會想到對方的好處;面對孩子時,一定對他們說爸爸的好處,盡量擴大他的優點,以他的優點來教育孩子,讓孩子有效法的對象,在行為上有所規範與遵循,以培養出孩子的特質,讓自己和孩子學習面對現實,而能妥善處理……」

對於自己所關心的問題,儘管身任輔導室主任,且時過境遷,但當孩子無辜的遭遇與自己的經驗重疊,重新面對過去的創傷時,陳慶恩臉上仍舊浮現出不忍與悲憫。

成長過程的陰影

陳慶恩出身於廣東的官宅巨邸,在僮僕環伺、珠圍翠繞的豪門大院中,度過她的歡樂童年。大陸變色後,這樣的家自然淪為批判改革的對象,民國四十二年,父親把她與弟弟送上船,兩個稚齡的孩童相互依靠,偷渡到香港依親--投靠一向與父親不和,早早就帶著姊姊在港定居的母親。

一家四口住在租來的小房間中,僅夠容身的彈丸之地,一面是無窗的白牆,三面以木板隔間,在一盞昏黑的小燈泡下過日子,五戶人家共同一套衛浴廚廁,生活與她童年時有著天壤之別。

小學畢業那年,父親也經由澳門偷渡到香港。溫文儒雅的父親在大陸雖任圖晝館館長,但由於不會英文,到了英國殖民地的香港找不到體面的工作,在「母親的家裡」共同生活了兩個月,就被她母親趕出家門;此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父親就一個人生活,行為舉止也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放下身段當外務、賣什貨……生活的目的就變得只為了自己的一張嘴巴而奮鬥……。

她的父母同姓。父親是溫良的文人,母親則是個能幹的女強人,母親為了要傳她的「陳」姓,自己促成這樁同姓的親事。生活中,儘是母親對父親「懦弱」、「無能」……的抱怨與數落。到香港後生活的困頓,使母親對父親的怨責與辱罵更變本加厲。

不過,在這樣的情境下,母親仍極力栽培子女,陳慶恩也因此得以學琴不輟,獲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音

樂獎,常代表學校演出。豐厚的獎金及學雜費減免,使她能順利完成高中學業。

為了逃避這樣的家庭,高中畢業後,她考上師大數學系,在一句國、台語都不會說的情形下,隻身「逃」到台灣來讀書。

由於對香港生活印象的惡劣,大學畢業後她已無心回去,正好她的弟弟也考上台灣的醫學院,因此她便藉照顧弟弟為由,在台灣定居下來教書。父親欣喜於弟弟考上醫學院,興沖沖地願供應他往後的所有學費;弟弟接受,卻激怒了母親,從此與他們姊弟斷絕關係。

不料,他的父親只給了一學期學費就中輟了,此後,弟弟的生活費、昂貴的學費、書籍費,就變成陳慶恩的沈重負擔。當時教職收入微薄,薪餉還不及弟弟註冊費的一成,她只好大量教鋼琴、兼家教,收入雖夠姊弟二人生活,但每學期註冊前都不免要東挪西借,前債未清後債又到,欠了一大筆。後來認識了一位對她極好的水電維修師傅,成了她長期舉債的對象,最後,她就嫁給了這位債主。

坎坷婚姻路

婚後,她辭掉教職幫先生開水電行,也生了二個孩子。帶孩子、看店、煮飯、開車、送貨,樣樣自己動手,還不斷自修,教了店中數名小學畢業的小學徒考上電匠執照,生意越做越大,店面也由一間擴展為二間。

不過,由於先生不善理財,在民國六十八年經濟不景氣百物騰漲之際,受到建築商房屋銷售無門的拖累,欠債由數百萬滾成數千萬,無法撐持時,只好帶了兩個孩子和一個女店員逃到南部躲債。

那段時間,她在先生不斷慫恿下又懷了老三,生下孩子後,先生才向她坦白--他與那名店員已共同生活了五、六年,他深知她的性情,怕她知道實情後會不顧一切做出瘋狂之舉,因此設計讓她再度懷孕來綁住她。

至此,她才知道為什麼在舉家避債的落魄情況下,先生還要堅持帶著那個女店員走。想起自己多年來的打拼都已落空,六年來將那個女孩當成自家人,為她洗了六年衣服,當家人般照顧,卻換來這樣的報償,不免氣墳填膺。

在對美好人生的憧憬與希望破滅後,她重新審視自己的生命,決定找回童年時代即已失去的自我。她思索:二個孩子與阿位阿姨已相處多年彼此相當習慣,而那位阿姨也足堪照顧孩子。於是一年後,待吃母乳的幼女斷奶,她決定棄下那個使她的心支離破碎的家,成全先生與那個女子,再度隻身來到台北謀生。

教鋼琴兼家教,到學校代課,辛苦地度日;日子彷彿又回到從前,多年的婚姻歲月彷如空白,了無痕跡。但一年後,先生透過朋友又曲折地找到她,對她破口大罵。原來,她離家後,那個女子又生了一個娃娃,需帶四個孩子,加上家境陷於貧困之境,因而抱著自己生的娃娃走了。

她將一年多來辛苦工作攢下的積蓄全給了先生,希望他好好照顧小孩。不料,他帶走了她的積蓄卻留下三名子女,讓已身無分文的她撫養。

人海茫茫,她一個人要養三個小孩,只好把工作量極盡擴大,直到七十三年考上北縣的正式教師,生活才稍安定下來,也認識了她的摯友曾錦梅,並加入慈濟功德會成為會員。兩年後,她的先生抑鬱而亡。

永遠付出關懷的心

「孩子的教育是需要每天花心思的」,此後,長於理性思考的陳慶恩便全心致力於特殊教育,教啟智班、擔任輔導室主任,她說,「只要肯用心,隨時隨地都是教育的機會,如現今的孩子每天看的是電視,說的是電視語言,表現出來的是電視文化,因此陪孩子看電視也是一種責任,在陪孩子看電視時就可以隨時討論問題做機會教育,而不要等到出了問題才討論、責罵。」

陳慶恩自己雖忙,但下班六點回到家,在趕七點家教的空檔,她還要忙煮飯、為孩子洗澡、洗衣服,她手未開始動,耳朵就開始聽孩子說話,與孩子間有充分的溝通,彼此無話不談,互相明白對方的期望,而不會對立,人格教育也就這樣涵養完成。

她絕少在孩子面前談爸爸不好,而只是以同情心去悲憫,告訴他們爸爸的缺失就是不會理財,才會生意失敗,因此孩子用錢自己會有分寸,行為舉止也會朝好的方向去發展;否則,她若延續她母親對父親揭瘡疤、抱怨、責罵的教育方式,難保不會重蹈覆轍,使自己的孩子認為「我就是有這個壞種」而逼死自己的孩子。

她自己有時雖然難免感到辛苦辛酸,但她都把每一天當成是這一輩子的谷底,往後的日子只會更好,不會更壞,因此無論處在多苦的情況,都可以讓自己繼續前進。

同時,她無論教書、兼家教或教鋼琴,也都相當用心,她說:「除了賺錢外,還要賺得學生與家長的尊重,否則人生只值賺得的那幾萬,與『廉價勞工』無異,那人生未免太無價值了!」因此她的付出與作為也贏得同事、朋友的敬重,曾錦梅老師就說:「她教學的用心,連啟智班學生也有獨到的教法而能教出一番局面。同時她也極有愛心、有原則且富正義感。認識她多年,無論經濟多拮据,她都會撥出相當的預算捐作慈善基金。縱使面對癌症的威脅,她也以理性及平常心對待。」

以光明的心面對下一刻

前年十月,陳慶恩因惡性子宮癌開刀,動手術時才發現已是第三期,子宮、卵巢、輸卵管、淋巴腺、盲腸都割掉了,但預後仍不樂觀;因放射線治療副作用引起腸阻塞而進出醫院數次,目前已有多處轉移,但她自己反應之冷靜及理智,讓醫師及她的親朋好友在驚異之餘更加佩服。

由於無所依靠,從發現異狀開始,舉凡看醫生、檢查、看報告、要不要開刀、請那位醫師開刀到住院、三個孩子的生活安排……,都要她自己決定,她知道她必須擔起自己的責任而無可逃避。

她外語能力強又勤於查書,可以深入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加上她面對疾病的態度及配合度,醫師對她病情的任何發展,都會坦白與她討論,以使她做最好的安排。她說,好在她平時做事步調緊湊並有長期計畫,經濟問題不用操心;而她平常就讓孩子自己面對許多問題,也點點滴滴地教他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因此潛力及創意均可以充分發揮,她也將自己的病情發展及可能的後果跟孩子交代清楚,使孩子知道;「即使母親往生了,我也不是最可憐的。」

「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正是陳慶恩對待病魔的態度,面對末期癌症的威脅與痛楚,她仍以理智而寧定平和的平常心過日子;「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在陳慶恩的身上,彷彿可以看到這樣的影子,正與夙昔的典型相輝映……



▲淨土人間

小葉的「環保四人組」

◎張瓊齡

小葉有部殘障機車,車子放柄長鐵夾,平日上下班或外出時,
見到沿途棄置在路旁的鐵鋁罐,只消用長鐵夾往地面一探、一挾,
擲入隨車攜帶的尼龍袋中,到了上班的工廠後,
幾個同事就會接下去後續的壓扁、分類與打包。
小葉的環保志工,是確確實實用「手」做出來的。

三重、蘆洲地區從事資源回收之後,著實牽引出許多動人的人、事;然而,一時之間,陳金海師兄卻也說不上來,於是,他試著用照片補充言語未盡之處。

照片在手上漸次地翻過,配合著陳師兄的解說,再加上以往實地採訪、操作的經驗,自忖頗能掌握本地區的概況。

突然間,一個鏡頭鎖住了我的焦點,教人再也無法任由相本的冊頁自指間瞬然滑過。

照片裏總共是四個人,每個人的長相,看來就像是在鄰里之間隨處可見的平實人家,也沒有刻意在衣著、打扮上多費機巧。至於這四人在鏡頭前的姿態,後排的三人採取最規矩的排排站,笑容也是溫溫的,靠左邊的伯伯,甚至是斂著臉,慎重其事的樣子。說起來,整張照片真正引人注目的焦點,是落在獨個兒坐在人前的那位青年--他的臂膀看來壯健有力,相形之下,他那雙腿,似乎不堪擔負支撐體重的大任。

「他也在參與資源回收的工作嗎?」從他身上穿得好好的環保背心來看,答案是無置礙的,但問題是--用什麼方式呢?

就衝著這張照片,在這細雨霏霏的周六午後,我去見了他--小葉。

環保四人組

車子在三重市區的一家小型工廠前停靠。雖是周六下午,但從廠房裏傳出機械的嗡嗡聲浪,顯示有人還不能放下手邊的工作。

一進到廚房,忽見嵌在照片後方的三人跳躍到現實處境來了,原來,這四人是同事,天天都在同一個空間裏碰頭。再往裏面走,才看見背對著我們的小葉,就和照片上一樣,坐在那只他個人專用的板凳上,正專注地操作機器。

陳師兄靠上前去喚了他,這才稍稍分神,意會到我們的造訪。然而,他並未就此停下手邊的工作,點頭示意之後,隨即又轉向那部與他日日相處,再熟悉不過的機器,但臉上的表情已訝然轉為淺笑。

先前的三人,可不像小葉那般若無其事,他們暫離崗位,圍將了過來,尤其是較年輕的那位女士,更顯熱心。

「伊把罐子撿回來以後,」她指著小葉,「伊就用大支鐵鎚將罐子一個一個鎚乎扁。」再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老伯。在小葉和老伯的合作下,這

些壓扁了的鐵鋁罐、塑膠瓶,就用尼龍袋裝起,然後一袋一袋地囤在廠房後的小儲藏室裏。她還領了我們去看近期蒐羅的「成果」--堆滿倉房還延伸到外頭的尼龍袋,少說也有四、五十只吧?而每一只袋子約莫含納了一、兩百個鐵鋁罐。

小葉的長鐵夾

小葉原本是參與雙和地區的資源回收,他有部殘障機車,車上放柄長鐵夾,平日上下班或外出時,見到沿途棄置在路旁的鐵鋁罐,只消用長鐵夾往地面一探、一挾,擲入隨車攜帶的尼龍袋中,到了上班的工廠後,幾個同事就會接下去處理後續的壓扁、分類與打包--這樣的分工過程,彷彿是他們平日例行工作的翻版。

「這是什麼?」小葉拉開機器門,轉軸一提一拉之間,落下一排排鑲嵌著類似玩具空氣鎗子彈的小顆粒,寶藍色的。

「那是用來做女孩子髮飾上的珠飾。」再定睛一看,發現這些小顆粒扁扁的,表面模塑成鑽石狀,才剛從模子裏取出來,溫溫熱熱,拿在手中,有種惟恐會變形的擔心。這是他每日的工作內容--把原料倒入機器,一體成型之後,將成品取出、裝箱、出貨。

類似的程序,但一個是志願服務,一個是職業。

三重區固定回收點

「最起初是伊自己在做啦,我們知影(知道)以後,感覺這件代誌(事情)真好,我們也參加下去。」較年長的那位女士說,她在家裏也備了幾只尼龍袋,裝滿以後,就坐公車順道提到工廠來,在等公車的時候,她也習慣性地隨手撿拾。

工廠的隔壁有一家KTV,是小葉他們眼中的「大戶」,每天清晨KTV營業告一段落之後,總有小山似的垃圾堆在門口,裡頭夾雜著許多鋁罐裝啤酒,「不過,KTV的罐子,摻雜著菜屑、骨頭,較難處理。」他們說。

幾個人就這樣做了好一陣子後,逢到三重地區也開始做資源回收,雙和區的師兄就告訴小葉不妨就近參加,反正,目標都一樣,但是更符合環保的原則。於是,這兒就成為陳師兄三重收載線的一點。

確確實實「做」出來

小葉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場面--他自己認為只是做了舉手之勞的小事,卻彷彿被當成明星般地注目、追問著。

他一直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當問題落到他身上時,才微微側過一邊臉回答著,然後,又立即回過頭去面對那部他最熟悉的機器。也許,機器一直在持續地運轉,他真的得時時留意;但也許,埋首在最熟悉的境況裏,可以掩飾他的靦腆與突如其來的受寵若驚。

「為你們拍張照,介意嗎?」陳師兄禮貌地徵詢,那位熱心的女士興奮雀躍著,雙手打出V字勝利手勢;被叫做「老芋仔」的伯伯,這次,他的臉部肌肉鬆了開來,微微露出牙齒;而小葉淺淺地怔了一怔,點了頭。

舉起相機,對住焦點,按下快門之前,我透過觀景窗,好好地看清了小葉的臉。

我知道,這將會是一張很平凡的照片,毫不引人注目,因為,小葉的腿不在拍攝的範圍內。然而,捕捉到對方自然而愉悅的瞬間採樣,似乎,就已達到留影的價值所在。

而日後,當我再度翻閱這張照片,我想,我不會忘記,小葉的環保志工,是確確實實用手做出來的。



▲學佛人的心境

船過水無痕

◎張國寶

當我們能不因外在的波動而波動,能將外在的諸種要嘆息、要生氣、要搖頭的事,
都了解它是因緣所生,是自然的,並且能包容遺憾,化為內心的慈悲,
以更體貼的心觀照外境,如此,即是做到了佛法裏的「平常心」。

驚心動魄

高中時代有位要好的女友,她才氣橫溢,容顏娟秀,能畫能寫。女友頭髮中分,髮蓋兩頰,喜歡穿長袖素白上衣,是非常有美感的少女,在那個青澀年代就有不少觀點獨特的見解。她的名字就叫做「富美」,有著豐富的美感,並以美為宗教。

當年,她曾對我說:「最喜歡四個字--驚心動魄!」話聽在我心田,亦驚心動魄起來,多震撼靈魂的文字與事實啊!可以滿足少年的我們生理與心理的特徵。

十七、八歲的孩子毋寧是極需抒發感情或精力的。因此,我在當時以文學做抒情的管道,有的朋友愛上電影,有的喜歡熱舞,有的人愛爬山……,各有所好;看似喜好,其實亦在抒發少年豐沛的情感與波動的心。

少女時期的富美喜歡驚心動魄的人、事和藝術,包括愛情、友誼,並喜隨著性情遊走。「任性」很好,她又說出兩個喜歡的字眼。

波動

這樣的主張,也頗能呼應少年的我某些需要。我們經常翹課看電影,反對學校的規定,不願K課內書,甚至大考來臨亦置之於度外,在生命的繩索上行走著;另一方面,一些人的名字與生平典故也都是我們極為熟悉的,如杜斯妥也夫斯基、三島由紀夫、卡繆、紀德等,他們呼應了靈魂的探索和乖張。

不同於富美、紀德比卡繆更與我

相契。紀德的書,我當成聖經來讀,也渴望通過靈魂的忐忑走向超越;少年時代我就滿心探索著靈魂聖潔的問題。

少年--文學;大學--中國文化;大學畢業至今--佛法;每一階段的每一外在糧食,皆呼應了生命的需要,餵補、滋潤了我。

青少年時,是需要驚心動魄之事來刺激思考、刺激覺受,且因為年紀尚輕,許多事看在眼裡都很震撼,這時,還在認識生命、認識人生,難免驚心動魄。

猶記得我結婚之前,因為處理的是單獨的人生,每一天,均靈思泉湧,均想把一日所思所遇化為文字記下來,那時,我雖已接觸佛法,仍經常念頭如瀑流,經常有宗教上的高峰經驗。

平常

但漸漸的,事物看在眼裡就不驚心不動魄了。不是因為結了婚的緣故,而是發現到「驚心動魄」的情緒產生於「自我感」。

自我感越強的人,遇到與自己有關之事,五臟六腑越熱,也最容易被外境轉動,心緒起伏最大,一天到晚盡隨著外境而有諸多悲悲喜喜,一個挫折事件進入心中亦久久不能不復,哲理知道再多也難以實踐。

況且,人在青少年也許需要驚心動魄的經驗,一旦成年了,則需有處變不驚、細水長流的平淡了。否則,繼續吵吵鬧鬧,管不住一顆妄動的心,是會寂寞的。

當我們能不因外在的波動而波動,能將外在的諸種要嘆息、要生氣、要搖頭的事,都了解它是因緣所生,是自然的,並且能包容遺憾,化為內心的慈悲,以更體貼的心觀照外境,如此,即是做到了佛法裏的「平常心」。

平常心,即是不驚心不動魄;它與年齡無關,與智慧有關。相信你我都接觸過很多老人,因為一件芝麻綠豆事,就要氣呼呼地數落半天,忿火難平,憂心日多,白頭髮與日俱增,腰酸背痛等病也躲不了。相反的,也有人人事練達,總做和事佬,事情剛發生,忿火開始要燒,他就一句話把觀點一轉,安撫人心,眼神裡盡是了解。

柔軟

一般人總把「老僧入定」、「心如止水」的字眼視為槁木死灰,其實,只是老僧看清生滅的本質,不隨外境波動罷了。老僧之「老」在於成熟,不在老化,只是有著體貼的眼神、柔軟的肚腸,帶著微笑視眾生。因他知道,你我皆是生老病死的朋友,你的痛,我曾體會;你的喜,我曾品嚐,人人皆有相似的靈魂,只是外在的姓名和皮相不同罷了。

人生不是才華的競技場,不須隨「波」逐流;人生是安頓生命的原鄉,每一個波動均將船過水無痕,化入宇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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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方良 Rex-YE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