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有情
瓠仔也好,菜瓜也好
◎林清玄
人若在衰,種瓠仔,生菜瓜。
陪太太到市場買菜,很驚異的發現絲瓜的價錢比瓠瓜貴,幾乎貴上兩倍,這使我想起老先覺講的話:「人若在衰,種瓠仔,生菜瓜。」這句話翻譯成國語,意思是說:人如果很倒楣的時候,種瓠瓜下去,收成的時候卻長出絲瓜來。
我對太太講:「這一句諺語應該改成『人若在衰,種菜瓜,生瓠仔』或者『人若在好,種瓠仔,生菜瓜』只可惜沒有押韻吧!」
因果
其實,在真實的生活裡,瓠瓜也好,菜瓜也好,只因人的分別心才產生貴賤;何況,「種瓠仔,生菜瓜」在現代的耕種接植的技術上,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
我有一個朋友在外雙溪的山上種花,他最有興趣的事情是發現花的新品種,有時為了遊戲,也做一些接枝培種的實驗,他說:「只要把絲瓜藤接在瓠仔的頭(根)上,就可以同時長出絲瓜和瓠仔,甚至長出冬瓜、西瓜都很簡單。」
他開玩笑的說:「種瓠仔,生菜瓜,是連上帝也沒有想過的事,我們卻輕易就做成了。」
朋友帶我去看他的花園,裡面遍植杏花和杜鵑,由於不斷培種、育種、接枝的實驗,他的花園中五色斑燦,幾乎到了難思難議的地步。朋友說:「一個種子埋在土裡,基因雖不改變,只要我們在培育、接枝上努力,可以開出完全不同的花!」
我在心裡驚呼起來:這不就是覺悟嗎!一個人在覺悟的當念,並不是去改變它的種子,而是去稼接,希望在俗世的種子上開出清淨的花來。
時常有人問起關於因果的真實,若從因果不迂曲的道理來看,因果是絕不改變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是絕對的,絲毫沒有商貸的餘地。但這是指完全沒有培育、接枝的努力,只是順其自然的結果。
假使我們能努力做更好的培育工作,接上更好的枝椏,那麼在腐樹上種出最名貴品種的蘭花,不僅可能,也是可為的。
「覺悟」與「因果」的關係並不難釐清。
不執
朋友又帶我們去參觀他種蘭花的地方,最名貴的達摩蘭,他就種了十幾盆,他說,對於蘭花,他是一視同
仁,平等待之。因為蘭花本無貴賤,全是商人炒作的結果,種蘭花原是文雅的美事,在價錢炒作下,卻成為最庸俗可鄙的行業,令人痛心。
「開春的時候,花開得太多,我把花剪下來,像金針菜一樣,炒成一大盤,和孩子一起吃,小孩邊吃還邊嫌太苦呢!」聽朋友說,使我們都忍不住咋舌,轉念一想:蘭花與青菜何嘗有什麼貴賤。我們可以用菊花、茉莉泡茶,以玫瑰、桂花做酸梅汁,用蘭花炒菜又有何罣礙呢?
從外雙溪回來,朋友送我一盆拖鞋蘭,經過一個多月,開出一朵酷似拖鞋的蘭花,我想:這麼美的蘭花,叫什麼蘭都可以的,或者想一個「觀音蘭」、「文殊蘭」、「釋迦蘭」、「淨土蘭」、「弘一蘭」;呀!對了,叫現在比較熱門的「證嚴蘭」、「聖嚴蘭」、「惟覺蘭」、「星雲蘭」什麼的,說不定會有千萬元的身價也說不一定。
蘭花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我每次看到這一朵盛開的蘭花,想到絲瓜比瓠瓜更貴、絲瓜與瓠瓜能長在同一個枝藤上,就覺得生命應有更深入的觀照與思惟;要常常有多元的觀照與逆向的思考,才不會在固執、僵化、單一的見解中淪陷、所謂菩提者,常在提昇與超越;所謂般若者,常有彈性與柔軟;所謂空性者,掃除了一切的盲點、暗影與欲求;有如湛明的天空。
觀照
春假時,閉門讀孟子,發現孟子裡有許多多元觀照與逆向思考。
「持其志,無暴其氣。」--這是理直而氣和。
「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這是以平等心看待國王或百姓。
「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也。」--這是時常自我觀照,理直,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道,是人的仁義,而不是另有一個地方、一條路呀!」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一旦赤子之心失去,就很容易變成小人了。
「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有為不容易,有所不為更難。
「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人雖然有平等心來看萬物,但萬物各有特質,是正常的情況。
「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修行者與凡夫俗子的不同,也是在此呀!
都好
我們學習佛法的人,很容易因為心靈的僵化把法看成固定的東西,其實,生活中就有無盡的蓮花藏,古賢聖哲的言語處處洋溢著清涼的玄機。
瓠仔也好,菜瓜也好,要怎麼收穫,就那麼栽。
生活也好,佛法也好,要那樣覺悟,先那樣觀照。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清涼的也好,混濁的也好,清涼的洗滌了我在紅鹿中灰塵滿佈的心靈;混濁的琢磨了我那些粗糙的砂粒,使那內在的鑽石發出光芒!
悲願如菩薩鑽,道心是金剛石,有鑽石的心,看什麼事都好!
▲琉璃世界
一朵自在的沙漠之花--悠游於缺憾中的張清波
◎月昭
經歷過生命的連番風雨,張清波對生命、愛情、親情、命運、人生……
都有了層層的體悟:生命已受到重創,再自戕了結殘生,只是徒然傷害自己的身體,
讓自己再次鑽向苦痛的淵藪而已;
既然無力回天,不如將一切罣礙放下,讓殘缺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進而鍛鍊自己,使自己身強體健精神愉快,悠遊於缺憾中活得輕安自在,
別人放心,自己也安心,這也是改變消極的「認命」,
而為「轉命」、「運命」的最好方式與生命對待。
「脊髓損傷聯誼會的會員,就像沙漠中的花草,由於生命中被剝奪了太多東西,他們必須激發出最大的潛能,才能活下去;掙扎的結果,精神境界反而會比一般人更超脫、更豁達--一如沙漠中的花草,耗盡生命的潛能,反而開出比一般草原更鮮艷更美麗更絢爛的花朵;看起來有種淒艷的美……精神上,他們輔導我,他們比我強!」慈濟醫院社會服務室社工員謝素美如此說。
長期與脊髓損傷患者相處,素美對他們的描述貼切而傳神,但用在會員口中的「張大哥」--已有卅五年傷齡的「慈濟脊髓損傷聯誼會」活動組組長張清波身上,更是栩栩如生。
在聯誼會中,他很少出風頭,但是,他體魄健壯,個性開朗隨和而健談,加上發自內心的豪爽笑聲,是聯誼會中的甘草人物。相對於多數會員在身體遭重創後的病弱陰鬱、瑟縮自傷,甚至因自卑反射出的自大炫耀,他樂觀進取、生龍活虎的形象,雖不能說是特例,但對其他病友來說,卻是很好的鼓勵與示範;在團體中,即使靜默不語,也很容易讓人看到他。
不過,他也曾以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殘酷手斲傷自己。經歷過血淚斑斑的痛苦掙扎,就像沙漠中的花草,耗盡生命的潛能後,才走出傷殘的陰影,熬鍊出目前的輕安自在……。
無障礙環境的屋裏 收拾的整潔乾淨
雖曾有過數面之緣,但因並未深談,他並不確知電話中約他採訪者是誰,不過.滿腔熱忱,與任何人都能一見如故的張清波,在約好的前一天,就駕著殘障人士專有的「座騎」,帶著一袋橘子,興沖沖地跑到靜思精舍尋訪老朋友;只要隨意在庭院中看看,與常住師父們坐坐、聊聊,就能度過他興高采烈的一天。不過,由於怕引擎聲吵到精舍清修,雖然就住在附近,他並不常到精舍去,倒是慈院
、會員家中,常會驚喜地迎接到這位不速之客。
次日,尋到張清波的住處時,才發現他的房子就在大馬路邊,整個無障礙環境的屋子收拾得整潔乾淨,毫無「單身宿舍」或傷殘者因不便造成的凌亂不潔。從住家環境,可以想見這位北地漢子的堅強爽朗,及實際而細膩的人生、價值觀。
既然死不了,就要活得更好
張清波是河北昌縣人,小時候,家鄉遭逢戰亂,他的父親賣掉祖產,買了槍炮彈藥召集地方鄉勇組織游擊隊自衛,他父親也被推舉為游擊隊長;民國卅八年時局日緊,他父親就把當時年方十五的張清波和九歲的弟弟報了兵籍,讓兄弟倆跟著部隊坐船來到人地生疏的台灣,當了職業軍人,張清波因而在軍中開車,如此過了十個年頭。
好動的張清波閒時喜歡偕同袍打打球,偶爾展露一下豪放寬廣的好歌喉,總能獲得滿堂采。人緣好,日子也容易過;十年的春秋,他也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長成相貌堂堂、意氣風發的青年。
世事無常,民國四十七年,在一次軍事演習中軍車翻覆,張清波雖獲救,但不幸傷及第十二節胸椎,而造成下半身癱瘓。這對活潑好動又外向的他,已是痛不欲生,更令他絕望的是,傷後半年,與他愛情長跑多年的女友,也棄他另嫁了。「報國、成家均成泡影,反而成了社會國家的包袱。」重重打擊下,使他起了輕生之念。表面上他依然嘻嘻哈哈,右手麻將,左手花生,老酒不離手,但暗中卻有計畫地進行結束自己二十五歲生命的行動。
性格剛強的他,既然要死,就要讓別人無法救。他先託一位不知情的美籍友人,去當時的美軍顧問團買了一把最好、最利的彈簧刀,然後再選一個靜靜無人的黑夜,先從他痛恨的雙腿動手,在已失去知覺的兩邊膝蓋上割兩刀,反正不痛,他把筋也挑斷了;再割左腕,在如注的血中鎮靜地把刀子往上挪,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割了十二刀……
儘管氣管、食道都斷了,但他還是奇蹟般地被救活。後來他又絕食兩次。可能是身體底子太好,他雖強忍胃部如銼刀銼、如鋸子鋸的痛楚,最後把胃都餓壞了,但健康狀態以及精神、體力卻依然很好,於是他終於接受「就是死不掉」的事實,而下了「別人能過,自己為什麼不能過?我要過的比別人好!」的決心。
受傷後,在陸軍總醫院多住了三年才出院。雖然有國防部的終身公傷撫恤金,但張清波為了提高自己的經濟條件及生活尊嚴,他賣了四年氫氣球,亦曾參加復興電台的歌唱比賽,勤儉刻苦,每天以饅頭充饑度日。「雖然小販就像蒼蠅,常會被警察趕來趕去,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總會給條生路的!」他說。在辛勤的努力下,久而久之也小有積蓄。直到有一次,在省立醫院門口做生意時被卡車撞傷,頭上縫了二十幾針;又曾因上坡時,改裝的代步三輪車平衡感不好,倒退翻車,再度傷及頭部,滿身的傷痕,加上看淡了人世的滄桑,他才結束小販生涯,開始自由自在「遊戲」人生。
他曾住過屏東及花蓮的榮民之家,都因不喜拘束而住不久。他亦曾到台中宜蘭投靠已成家的弟弟,但也因不喜寄人籬下的感覺而飄然離去,最後,鍾靈毓秀的花蓮成為他安身立命之處,他在此購屋落戶。
天性樂觀、喜交朋友的他,每天到病友家聊天、聽聽音樂、唱唱歌,談笑間,一切的痛楚與不平都已忘懷,日子過得愜意快活。要過這樣的生活,需有良好的經濟基礎為後盾,在他靈活理財下,非但有了房子,也有相當的積蓄,生活過得堪稱富裕。
遺憾的是,自受傷後情場失意迄今,他雖有過許多女友,但總因他喜歡自由來去及對感情觀的執著而未能
成家,他說:「人生總有些夢,即使是送花也需有感情;有了情,鮮花才有意義,而不會成為垃圾,至於婚姻……是需要認命的!」
人不好,心不壞 病友們的「老大哥」
張清波形容自己是「人不好,心不壞」,不過,在聯誼會員眼中,他卻是位能濟人之急的好兄長,對於病友,他的鼓勵、關心,是他們最感安慰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對剛受傷及必須臥床的病友,他會以自己的心路歷程與三十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們如何處理自己的生活、如何做心理調適,陪他們度過甫受傷時最難熬的階段。
在慈濟醫院尚未開業前,張清波擔任門諾醫院「推輪俱樂部」會長近二十年;為落實對病友的照顧,慈院成立後,他將會員介紹給慈院的脊髓損傷聯誼會,並推選年輕的朱陳復任地一屆會長,自己則退居活動組長;但他的經驗及樂觀包容的態度,仍是會內意見折衝時的最大動力及潤滑劑。
例如,有一次聯誼會開會時,有會員提到要去大陸求醫,沒想到馬上被其他年輕氣盛的會員指為白花錢,雙方唇槍舌劍,氣氛頗為火爆,張清波說:「大家總是爭取希望,期待其他治愈機會,有能力的人自然想嘗試;倘若醫不好就當作去玩,但心理不
要抱太大的希望。一方面找機會,一方面面對現實做考慮,對自己的生活做最好的安排,才切實際!」他的一席話就平息了爭議。他圓熟的態度與務實的見解,受會員們的敬重。
活出缺憾中的自在自得
而他也強調宗教力量的偉大,他說:「真正的信仰會使人知所警惕,對週遭的人事物充滿感恩。凡事多考慮別人,世上比我們苦、比我們受罪的人多的是,而我們一無所長,社會供我們吃、供我們穿、供我們喝,就如喝咖啡,則連巴西的人也照顧到我們了,想想看我們過的日子,有多少恩情在人間?」
張清波也一再鼓勵病友們:「我們不過是個過客,人生的路都是一段段走的,只要不絕望,再怎麼苦,都會過去的!別人能過,我們當然也能過,既然要活,愁眉苦臉也是活,樂天知命也是活!」
就這樣,黃金般的歲月如流水般逝去,但在服務及感恩中,張清波已將自己的殘損與不便放下,讓身體的殘缺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將缺憾還諸天地後,反而活出缺憾中的自在自得。在社工員眼中,張清波不是殘損的花,不是病弱的花、不是色彩荏弱的草原之花、也不是炫燿的花,而是朵--自在的沙漠之花。
我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月昭
每位脊髓損傷者的背後,都有一篇血淚交織的故事。除了褥瘡、細菌感染、敗血症、泌尿道感染、腎衰竭、心肺功能衰竭……等後遺症,為患者的切身大敵外;在他們身遭鉅變的同時,還必須面臨因殘疾導致的經濟瓦解及婚變、失業等困擾,以及這些錯綜複雜問題所牽引出來的悲觀、憂鬱、自殺等心理調適問題;因而多數人都懷著一種身不由己的苦痛,消極無奈地蜷伏在暗角度日。
相較之下,真的能勇敢面對艱難坎坷的現實生活,在苦難的淬鍊中提昇自己,重新過「正常人」的日子,而且能「活的很好」,就顯得相當不容易。
孑然一身,卻能自我照顧的很好,赤手空拳活出自己的輕安自在,而且卅多年來從得過褥瘡或感染其他併發症,隨時保持在良好的健康狀態,張清波是異數之一。
對於「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脊髓損傷患者,他不時地穿梭在病友家鼓勵、關心他們,熱切地把自己用血淚摸索出來的經驗,告訴剛受傷或高齡才失去行動能力的病友;希望種種的熬鍊、血淚與一切的磨難,就到他為止,不要再度在其他病友身上出現。
而在現實生活方面,張清波則能提供很好的示範與建議。
運動、清潔、翻身工作
張清波表示,要對付褥瘡、感染及心肺功能衰竭等大敵,最重要的方法就是「運動」與「清潔」。他時時警惕自己:「有許多病友是躺在床上悲慘地『爛死的』,我不能有同樣的下場!」
在這樣的心態下,張清波發揮了他最大的潛能與毅力。既然無法工作,「好好照顧自己」就變成生活的目的,因此他努力鍜鍊自己,凡事自己動手,能自我照顧,不打擾別人、不增加別人的負擔,就是
最大的功德。
而不要有褥瘡具體作法,第一就是「自己翻身」,第二則為「清潔」:睡覺時將腳架高,以免腫脹,並且養成至少一小時翻身一次的習慣。以他來說,就像定時鬧鐘一般,時間一到就自己自動翻身。同時需時時記住「衛生第一」的原則,衣物一定要每天換洗,並且在洗澡後用吹風機將下體及褲檔吹乾,以免感染。
此外,「每天運動」也是必要之務。尤其是手臂,在下肢癱瘓後,無論是上、下床,乃至洗衣、做飯……日常一切行動,都需要靠手運作,有好的臂力才有能力照顧自己。因此他每天早上至少要運動一小時,舉十二磅的啞鈴一千次,閒時則做甩手運動,以增加胸肺肌能及手臂的靈活度。
生活是實際的,要活得自在
同時,張清波強調,「生活是很實際的!」無論怎麼苦,病友還是應該自立自強,除了生活上自我照顧外,最好能有一份工作,才不致成為家庭沈重的包袱;同時,自己賺生活費,無論數額多少,都能在工作中獲得自尊與肯定。
「多交朋友,心存感恩或有宗教信仰」,則是精神愉快的不二法門。張清波表示,他自己也是因為人際關係好,在朋友們的鼓勵、關心、疏導與扶持下,才能及早適應生活。此外,生活中需有代步工具;居住環境應平坦無障礙,才能自由出入;所有的日常用品都要擺置在手能拿到的地方,不但安全,也因為自己可以完成,心情會比較愉快,心情自在自然容易打開心門;而在自己走出傷殘的陰影後,也能主動去鼓勵、關懷別人。
身受數十年的不便之苦,對於時下青少年為了好玩去飆車、逞英雄、找刺激、闖紅燈,只為了追求一時的快感,而因車禍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則是他最感心痛的事。因為貪玩,卻葬送了自己一輩子,甚而拖累家庭、社會,他一直強調:「生活是絕對實際的,千萬千萬切記!」
▲琉璃世界
生命,可以重新來過--受刑人響應器官捐贈
◎謝寶慧
「其實並非犯了錯的人就沒有愛心,我們的愛也許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真切,
只是沒有人試著了解我們心裏的想法。」宜蘭監獄受刑人王先生說。
「在獄中這段期間,是最易反省自己,也是最容易改變自己的階段。」
因此,他極力宣導器官捐贈的理念,不僅自己簽署器官捐贈卡,更鼓勵其他獄友響應。
目前已有近五十位受刑人簽署了捐贈卡。他還有一個心願:
出獄後,他要先捐出一顆腎臟,給需要的人……
往宜蘭三星鄉的路上,遠遠的即望見龜山島,霧濛濛的海嵐,加上車子的簸動,龜山島彷彿就在海裏載沈載浮般……,聽說,那是囚禁重刑犯的地方。今天我們的目的地也是囚禁犯人之所--宜蘭監獄,拜訪王姓受刑人。
人生無所有權,只有使用權;
器官捐贈充分表現出對生命的尊重與珍惜
自民國五十七年五月,台大醫院完成國內首次人體腎臟移植後,隨著移植醫學的發展,我國各項器官及組織移植的醫療技術已日趨成熟,也因而挽回了無數瀕臨垂危的生命;但是每年仍有無數的患者,在等待可移植的器官。以台灣一年一萬個洗腎者來說,一年至少需八千枚腎臟,然而目前國內一年捐贈腎臟的,約只有一百人左右。
因此,器官移植最大的阻礙,不在醫療技術的瓶頸,而是器官來源的嚴重不足。行政院,衛生署為推廣器官捐贈,在民國八十一年九月十五日發行「器官捐贈同意卡」,目前已有兩萬兩千餘人簽下「同意卡」。
壽命的價值不在長短,而在其使用價值上,上人常言:「人生只有使用權,而無所有權。」肉身不管是入土腐朽或火化成灰,最終不過是黃土一坯,若能善用器官功能,延續器官價值,從而開啟他人未來人生的生機,那麼在生命走到了盡頭之時,所留下的,就不僅是器官而已,還有「慈悲」與「勇氣」﹔器官捐贈表現了人類
對自我生命的尊重,以及對他人生命的珍惜。
正在宜蘭監獄服刑的王先生,他在獄中宣導器官捐贈的理念,不僅自己簽署器官捐贈卡,更鼓勵許多人一起響應。他還有一個心願:出獄後,他要捐出一顆腎臟,給遭受洗腎之苦的患者……。
「並非犯了錯的人就沒有愛心,我們的愛,
也許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真切」
王先生在高雄監獄服刑時,閱讀了上人開示演說結集而成的慈濟清流小冊子,其中提到有關器官捐贈的理念,觸動了他想要捐贈腎臟和簽下器官捐贈卡的心念;他把這個想法轉知單位長官,但當時長官並不以為意。
八十一年十月份,他被移交至花蓮監獄服刑,花蓮是慈濟本會的所在,於是他寫了一封信給上人,再度表達捐贈器官的心願。慈濟醫院因而寄了一份器官捐贈同意卡給他,他終於完成了這項心願。
在服刑期間,他一直自我摸索佛法,有時對獄友談及佛理的同時,也順便提到器官捐贈的觀念。有些人當場受到他的感動而決定簽卡﹔也有不少事後跳脫傳統觀念的桎梏,而找他拿捐贈同意卡者。就這樣,一份份來自慈濟醫院的器官捐贈卡,就在他以信件索取的一來一往中,一一寄往監獄。
「其實並非犯了錯就沒有愛心,我們的愛也許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真切,只是沒有人試著了解我們心裡頭的想法。」王先生微笑著,輕描淡寫地帶過心中的話。對於過去,他不願多提,但從他的面容中,我們已窺得一個新生的他正在逐漸形成。
與王先生同房的另一位先生,響應了他器官捐贈的呼籲,簽下了同意卡,他說:「我看他蠻熱誠的,人和人相處在一塊兒難免被感化。現在許多人死後直接火化,較沒有以往需保有全身器官的執著。」他以前是連捐血都顯得吝嗇的人,「只希望我這樣做,能稍稍彌補過往所犯的錯。」
這位先生告訴我們,自從學佛後,他愈來愈能體會父母為其所付出的一切,「父母培育我長大成人,對我的期望尤其大,而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們失望。」民國七十六年他的父親往生,應該對他帶來或多或少的衝擊,「現在我虔誠誦經,願將功德回向給母親,甚至我願折壽,讓母親活得更久、更久……。」
器官捐贈是菩薩「上布施」﹔
頭目血肉,盡用布施
大乘佛教精神在利濟眾生、無私
無我,〈金剛經〉也一直強調破我執、滅我相,〈法華經〉更詮釋「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佛陀教育精義。我們的身體,不過是四大假合而成,緣聚則合,緣散則亡。而菩薩行布施:下布施以飲食粗物、軟心布施﹔中布施是以衣物、寶物布施﹔上布施是以頭目血肉,盡用布施。而器官捐贈就是菩薩的上布施。
高雄洪李盡師姊伉儷,因兒子罹患腦性動脈瘤,當醫師宣布放棄時,哀慟之餘,他們捐出兒子身上所有器官,因而幫助了三十多人獲得重生。屏東江有義居士夫婦,捐出車禍往生的女兒身上所有的器官,他們說:「既然別人無法救我的女兒,就讓我的女兒來救別人。」他們以一分佛教徒的大悲心,將看著得救患者的成長,分享他們的生命喜悅。
拭去心鏡塵埃照人世清景;
用心中最深沉的痛,換取最澄澈明了的智慧
劉煥榮(曾為竹聯幫份子)走了,在受刑前,他慨然捐出身上所有的器官。然因他是B型肝炎帶原者,因而只有眼角膜得以遺愛人間。他在遺書中寫道:「上帝叫我做個見證:十惡不赦的壞人,在天主的慈愛中,仍
能改過、行善。我相信在眾多的囚犯中,我已播下種子,終有一天這種子會成長、開花、結果,再生更多的種子。」
上人說:「人心如一面鏡子,照山是山,照水是水;因塵世懵懂、浮塵所染而面目全非。」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劉煥榮因宗教的力量,拂去了遮蔽善念的塵埃,他的過錯已在懺悔中轉化而為心靈提昇的力量。
他們因為犯錯,而能深刻反省、覺悟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我們卻常以為自己是對的,而忽略了反觀自性、三省吾身的機會。世間事原本就是相對的,他們用自己的錯誤,當作一生的警惕,而終生成為一個「好」的人;儘管,他們為了這番體悟,需付出不小的代價。
人生的是與非、對與錯、善與惡,是否真有個準則?王先生說:「如果能因此而救治一個人,我感覺此生就沒有白活。」他們用心中最深沉的痛,求得真明了的智慧。
在獄中一字字抄寫大悲咒;
字字工整,映照他此刻清明如水的心境
獄中的生活很單純,每天他們固定在工廠勞作五小時左右,王先生在第六工廠做鎖體組合的外銷鎖,其餘時間則打球、看電視或看書。
信仰佛法的他,每天固定做早晚課。他說,在很久以前就想學「大悲咒」,也許是求好心切,他覺得大悲咒是最難學的,因而他利用晚自習時間,抄寫大悲咒,現在他已經可以熟背這些經文。
一個心浮氣躁的雕刻師,雕琢不出一尊好的佛像;而佛像的莊嚴、靈性,更需透過雕工師父自身的涵養呈現。王先生的字很工整,映照著他現今清明如水的心境,他說以前他的字好濫,而現在這些字,則是一個個慢慢「刻」出來的。
「以前遇到事情,我就壓制自己的情緒,然而一味的壓制,並不是最好的方法,應該找一個消化的平衡點,把它消化掉。」「脾氣來的時候,我就自己躲到旁邊念佛。有時我自言自語和觀音菩薩講話,把心裏的苦悶完全傾洩給菩薩聽,有一個訴求的對象,就像時時告訴我要忍耐般。」王
先生的同房室友劉先生也有同樣的感觸。
今年二月底,王先生捐出一萬五千元給慈濟,圓滿了一張病床。「其實在高雄監獄時,我就想捐了,只不過那時沒有錢,後來朋友知道我的心願,說願意協助我,再加上自己的一點積蓄,就這樣捐了一張病床。」後來獄中的許多同學都反應:也要用勞作金捐獻。
缺憾中更見人性真實之美;
溫潤的陽光讓每一顆漂泊的心靈得到仰望
「在獄中這段期間,是最易反省自己,也是最容易改變自己的階段。」「只要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得到三分之一的效果,我就很高興了。」在花蓮監獄時,他鼓勵了十個人簽下器官捐贈卡,而在宜蘭監獄,已有將近四十人響應他的呼籲。他極希望將來能透過獄方教化科,把這個理念宣導至其他工廠。
宜蘭監獄是所新建的監獄,獄方許多硬體的建築工程,都是藉著獄友的手陸續施工完成的。「當初趕工的時候,我們從各監所調了一些懂得泥水工技術的受刑犯前來支援,像這些花圃、房舍……都是他們自己蓋建的。」戒護科劉世添科長帶我們參觀整個獄所,一邊對我們解說。
「這個鐵門也是他們自己裝設的。」鐵門也是他們裝設的?「真正鎖住人的,不是這道鐵門,而是每個人心裏的一道心鎖。」劉科長解釋了我們的疑惑。似乎有點明白,為何在獄中有專門做鎖體組合的工廠存在。
社會因功利取向和道德淪喪,遮掩了人性的真純和美善﹔我們常用熟知的、想當然耳的理由來看待事物,而在一片緊張、猜忌與不安的混沌中,我們失卻了欣賞人性真實美的機會,「缺了一角的杯子,難道其它地方也是破裂的嗎?」
劉科長為我們介紹獄中的規畫,他們預計開辦電腦、鉗工、冷凍空調、印刷木工……等八個訓練班,未來他們也可能設立補習學校,提供受刑人一個進修之所,讓獄所工廠化、學校化,使他們從「不學」「無術」,到擁有一技之長。
「這裏我們打算設立佛堂、天主堂、基督堂,讓他們有個潛修之所,能在宗教中尋到心靈的依歸。」
走出宜蘭監獄,陽光溫潤的映照著,它鼓舞了無數的生命向上茁壯,讓漂泊的心靈得到仰望。在無垠的萬丈光芒中,我們彼此都找到了一股再生的力量!
總有一天,我將會躺在生死存亡、
你來我往的醫院的白色被單下,
而在某一時刻,某位醫師
會認定我的腦功能已停止,
概言之,那表示
我的生命已結束了,
那時,請千萬別嘗試
用機械或人工方法
來延長我的生命,
甚至不要稱呼那是死亡之床,而應該稱為生命之床,
並且將我的身體
拿出來幫助別人更豐盛的生命--
讓我的眼睛
給予一位從來沒見過日出、
嬰兒的笑容或愛人眼神者;
將我的心
給ㄧ位擁有ㄧ顆
只能他病痛的心臟病患者;
將我的血
輸予因車禍而亟需輸血的少年,
使他能活到含飴弄孫;
將我的腎
給予必須定期周而復始去洗腎的人;
用我的筋骨、神經
設法使跛腳的孩童行走;
探索我腦中的每個角落,
可能的話,繁殖我的細胞,
以致有一日一個不會說話的兒童
可以為一隻全壘打歡呼;
而一個耳聾的女孩,
可以聽到窗外淅瀝的雨聲;
燒去我的殘骸,
變成可幫助開花的肥料。
如果必須要埋掉什麼的話,
請埋葬我的過錯、軟弱
及對別人的偏見;
將我的罪歸予魔鬼,
我的靈歸給上帝。
偶爾
如果你懷念我時,
請對需要的人,
說一句溫柔的話或做一件美事。
如果你這樣的話,我就永生不死了!
〈摘自器官捐贈作業手冊〈永生〉一文〉
▲琉璃世界
在黃昏點一盞明燈--原住民人物速寫
◎林秀美
〈之1.卑南族的尼采--孫大川〉
卑南族的他,「我會比中國還中國」的心願,
使他擁有比利時魯汶大學漢學碩士學位,並正在攻讀漢學博士班。
「酒在原住民的生活中,原是友誼的象徵,而這個象徵,
早在現代生活中失落已久。」如今,將「酗酒」和原住民聯想在一起,
孫大川教授認為,這是一種民族的悲劇……
■孫大川小檔案
一九五三年生,台東卑南族
台大文學士,輔大哲學碩士,
比利時魯汶大學漢學碩士、漢學博士班
現任教於東吳大學哲學系
著有「久久酒一次」等書
孫大川強調並堅持的「黃昏經驗」與「黃昏性格」,在原住民及漢人朋友眼中,學哲學的他,已然成了所謂卑南族的尼采。然而,他的黃昏觀點,卻正是更成熟與負責任的表現--面對事實,然後給自己更深的「提醒」﹔他相信,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才能將事情做得更好、更深邃且長遠……。
親愛的夥伴,
也許我們應該久久「酒」一次吧!
童年村落的田園景象,一直是孫大川內心深處永遠的淨土……。
「每到夏天農忙之際,村子裡常分成幾組工作隊伍進行集體耕作,一家一家輪流收割稻米,採收鳳梨、甘蔗等。大家早出晚歸,在烈日下工作
、勞動,整個村子彷彿動了起來,充滿活力與精神。直到農忙結束,舉行『收穫節』,飲酒歌舞,以慰辛勞……。」在他記憶中,卑南族典型的部落農村生活裡,飲酒現象雖然普遍,卻多是與個人或族群的生產力、勞動力相結合。
然而,「山地社會在失去了它的田園、藝術和宗教之後,戴奧尼索斯墮落的狂醉形式,的確正在腐蝕我童年記憶中田園飲酒的美麗圖像……。我仍然相信山地酗酒的現象,有它複雜、深刻的因素,不是『戒酒』一端便可解決的。」孫大川表示。
一般人對山地酗酒問題的解釋是:由於文化調適的失敗與挫折,造成心理上的自卑情節,原住民只好藉酒來逃避或麻醉自己的心靈,但酒後的狂亂與失誤,又往往招來更多的譴責與輕蔑,導致更深的挫折感、罪惡感和無力感﹔這樣的惡性循環,正是現今山地酗酒的問題所在。
然而,孫大川認為,原住民近百年來的經驗,無論從文化、社會或生存空間來說,都是一種「朝向死亡」的經驗。「『死亡』的壓力,迫使原住民將其原始生命扭曲、消散到自我毀滅的道路上,這才是山地酗酒問題最恐怖的根源。」
「多次在山地部落拜訪的夜晚,見到醉倒路邊的弟兄,總想到他們不醉不歸的沉重心靈,常有人這樣說:『活著幹什麼呢?我什麼也不能做,像是個多餘的人……。』每回扶起他們,我唯一能說的一句話是:也許我們應該久久酒一次吧……。」
「因為,酒在原住民的生活中,原是友誼的象徵,而這個象徵,早在現代生活中失落已久。」如今,將「酗酒」和原住民聯想在一起,孫大川認為,這是一種民族的悲劇,同時也顯示目前台灣所面臨日益迫切的社會正義與道德責任問題。「除非我們能深切地覺悟到原住民酗酒現象背後的『死亡』經驗,否則我們無法真正地懷著懺悔、慈悲的心情,和原住民弟兄共建一個充滿生機的社會。」
文化和歷史並非學術問題
而是生存與民族的延續問題
童年,對孫大川而言,是一個愉快卻又沉鬱的記憶。愉快的是因為生長在台東鄉間,日日與大自然山水為伴,純樸的生活讓心靈獲得自由﹔沉鬱的卻是對自己民族文化的感受:「我是卑南族的後裔,一個為數極少,且逐漸被人甚至自己遺忘的民族。」
由於姨祖父是卑南族檳榔部落的最後一個頭目,而他早就覺悟到部落社會的解體是件不可避免的事,因此鼓勵孩子們用功讀書,同時說服族人信仰天主教。
「天主教的思想,可說是我童年的啟蒙。」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光輝,在孫大川年少的心靈裡是一個永恆的吸引。「祂讓我相信一定有一個超越俗世的『永恆歷史』,在那裡,死去的人也好、黃種人也好、卑南族也好,他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將獲得永遠的保證。」
而耶穌背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景象,更籠罩了他的整個童年,「當時我常有一些先知的夢,幻想摩西帶領以色列人渡過紅海的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因此,「死亡」對孫大川而言,第一個意義便是「拯救」。
從懂事以來,他即有卑南族的意
識,並不斷被歷史和文化的問題困擾著。對他來說,文化和歷史並非學術問題,而是生存與民族延續的問題。那樣的心情,促成了他對黃昏和晚霞的特殊偏愛,「每當傍晚時分,扛著滿天的晚霞回家時,總覺得那黃昏的顏色,像極了卑南族傳統男子長褲上的圖案和色彩。」
從中國文化的反省上
思索原住民的歷史情境
隨著年齡的增長,孫大川逐漸體悟到,所謂超越世俗的永恆歷史,必須透過具體的人格及歷史情境才能夠體現。經由這樣的認知,他選擇了中國文學及漢學的研究,試圖從中國文化的反省上,來思索卑南族所處的歷史情境、社會脈絡及可能的遭遇。
「我學的是哲學,關心的是中國文化。當我愈是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卑南族的子孫時,就愈覺得自己被開放在所有不同的文化和民族當中。卑南族的生命在我叩問中國文化的歷程中,更形成長、壯大。」
由於小時後被嘲笑為「汝乃蠻夷之人」的經驗,孫大川一句「我比中國還中國」的心願,便如暮鼓晨鐘般成了耳際永恆的叮嚀﹔自幼失去歷史的痛苦,讓他希望藉此移花接木的方式,為自己找尋歷史根源的著力點。但如今,他終於體會「這並不是『移花接木』,而是『薪盡火傳』,是我們共同分享人類生命的火炬。」
死亡是尋找新生命的契機
黃昏之後,更要點一盞明燈
身為原住民的一分子,孫大川對原住民未來命運的體會和看法,就實際上的存在而言,他認為:原住民在人口、土地、語言,以及社會制度、風俗習慣等方面,都將會在百年之內逐漸在台灣的歷史舞台中消失。
然而,「死亡」具有拯救的意義,「黃昏」當然更充滿了希望。因為,死亡意識即是尋找生命意義的契機﹔而黃昏之後,更要點亮一盞明燈。
因此,他並不認為面對原住民文化的死亡是一種悲觀的態度,如何從實際的死亡中尋找一個新的方向,才是最重要的。他指出,讓這個「不可承受之死」化為新生,重新創造歷史空間,是一件十分迫切且極需要努力以赴的工作。
長久以來,對原住民意識情結的醞釀與摸索,自一九九八年在比利時魯汶大學取得漢學博士歸國後,孫大川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未來要做的是什麼。此後,除任教東吳大學哲學系,也開始不斷在報章雜誌上發表有關原住民的文章,並節集成書。
而他為原住民所做的努力,在其哲研所同窗好友陳錦鴻先生的一段話中,描述得極為清楚:「大川致力於原住民的活動,從文化入手,還其本原。他投注於各大專院校的山地服務隊,培養文化尖兵,記錄原住民的生活足跡,留下第一手的見證。他還聯合同道,風塵僕僕地往返各山地部落,採集神話,也已斐然成篇。卑南族最重要的祭典也在他的倡導與籌畫下恢復舉行。
研究與搜集原住民文化,
為台灣文化注入想像與資源
孫大川表示,部落老人生命史的採擷記錄,是一項非常重要且極為迫切的工作,因為從這些老人身上,至少可以掌握原住民一百年來有血有淚的歷史足跡。而在其已完成採訪記錄的十五位老人當中,就有六、七人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這些田野調查工作雖然至為急迫,但他認為,這仍只屬於靜態與被動的範圍,而更積極主動的,應該是從創造的角度出發。
首先,他想辦一份原住民雜誌,並期待這本雙月刊在今年底之前能順利出刊。辦雜誌的目的,是要鼓勵原
住民年輕朋友嘗試原住民文學的創作,不論是古典詩歌或祭典的文學、小說或藝術雕刻,原住民音樂在台灣更是特別的一支,這些都是長久性與持續性的工作。
但是提到經費的來源與人力的付出,又談何容易?孫大川堅決地表示:「將來能否成功是另一回事,但一定得走下去,或許十年才可能看到一點點成績,卻非常值得。」
除了雜誌,孫大川認為另外一個核心的關懷,就是全國性資料中心的成立。「採集紀錄工作目前已經有很多人在做,問題是如何將這些資料整合起來成為一個資料中心﹔且最好兼具半官方性質,因為只有將這些東西變成行政體系裡的一環,才會持久且有力量。」
他同時相信,原住民文化--如語言、藝術、神話、宗教、社會制度等的蒐集、研究與保存,定然能為台灣文化的發展注入新的想像與資源。
探索山的素樸與原始,
為社會開出一條淨化之路
原住民歷史、文化空間的建立,孫大川強調,必須用一磚一瓦一步步地去做,不可存有太過樂觀的幻想。他認為,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時機,應盡力把握去做,若只是對抗是沒有用的。
在這樣的文化歷史重建當中,無論是原住民本身或漢人朋友的投入與努力,都是必須的。因為,「寶島多山,由其間所孕育的原住民文化,自然包含了與『山』相關聯的宗教、神話和藝術的特質。尤其重要的是,他們『樸素』、『原始』的生命,對目前庸俗的台灣工商社會,必能揭示一條『淨化』的道路。」
他更相信,對「山」的回歸,與對「原住民文化」的尊重,不僅有助於豐富台灣文化的內涵,更可以幫助我們對抗科技文明對人類心靈的腐蝕--
因為,「山」是一切想像力的源頭活水。
〈之2.獻身原住民同胞健康研究--孔吉文〉
泰雅族的他,是慈濟「原住民健康研究室」的執行秘書。
在行醫的過程中,孔吉文醫師目睹了不少原住民同胞
因為家庭失和或為了錢自殺;
有的則因為飲酒而引發身心障礙、交通事故,
甚至因為過度飲酒而誤喝農藥者也所在多有……面對這些情況,
他自問:「我能做些什麼?」
■孔吉文小檔案
民國四十九年生,南投縣仁愛鄉泰雅族
台北醫學院醫學士、台大公衛所碩士
八十年度山胞公費留學考試及格
八十一年度醫師高考及格
現任花蓮秀林衛生所醫師、
慈濟「原住民健康研究室」執行秘書、
花蓮縣文化中心家庭服務中心顧問
曾在「中國論壇」發表文章
「孔吉文,你考第幾名啊?」「不知道啊!」他打開成績單一看:「第四名」,他心裡暗想:父母親應該感到很欣慰。回家他把成績呈獻給父母親,沒想到卻被父親--罰跪。
他還記得有一次被父親罰站在椅子上,背九九乘法,他心有不甘地哭著。
他小時後很皮,常常挨打。他曾經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領養的……?
在每一階段為自己定下目標,
而後努力去完成
目前任職於花蓮秀林鄉衛生所的孔吉文醫師,其伯父曾在日據時代擔任警察工作,後轉任教職,父親受其影響,因此對孩子的教育相當重視。三十多年前,其父毅然決定離開南投的深山部落,到嘉義市工作,為的就是要讓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他記得那時周遭的同學都會問他:「你是不是殺吳鳳那一族的?」
在父親的嚴厲要求下,孔醫師一直保持前一、二名的成績,從嘉義輔仁中學,到南部的明星學校--台南一中(全校只有他一位原住民學生),而後考上台北醫學院。兩個妹妹也接受了師專教育。他們之所以有今天,孔醫師說:「那完全是父親的正確選擇」「我父親常說:『我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什麼錢都可以省,但是只有讀書的錢不能省。』」
其實許多父執輩的原住民早已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因次大部分許多傑出的原住民青年,皆來自一個注重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的原住民家庭。
升上大學,開闊的思想空間豐潤了他的視野,他開始思索自己的定位與原住民的教育、文化所面臨的困境--他想深入部落去了解自己的同胞。大二暑假,他和堂弟一一走訪南投縣仁愛鄉的山地部落;大三,他隻身前往東部,探究阿美族的生活習性,「我依循著父親的信念,在每一個階段給自己定下目標,而後去完成。」
第一位以公衛碩士頭銜
到鄉間服務的原住民醫生
大學最後一年的醫院實習課程,他到花蓮門諾醫院見習。門諾醫院紮實的公衛服務,對他多所啟發。而另一方面,他目睹了不少原住民同胞因家庭失和或是為了錢而自殺﹔有的則因飲酒而引發身心障礙、交通事故﹔甚至因過度飲酒而誤喝農藥者也所在多有……面對這些情況,他自問:「我能做些什麼呢?」
他覺得若要靠一己之力,解決同胞的健康危機,力量實在太微薄了,思索之後,他下了再進修的決定。
醫學院畢業後第三年,他在屏東縣三地門鄉服務其間,同時考取台大
和陽明醫學院公共衛生研究所。在念完台大公衛所,他成了第一個以公衛碩士頭銜到鄉間服務的原住民醫師。
民國七十七年一月,也是他考上研究所的前半年,他和相識了六年阿美族裔的妻子共結連理,其妻目前擔任教職。一直到現在妻子還會問他:「當時為何會看上我呢?」因為那時的她戴著一副一千多度的厚眼鏡,穿著又蠻「土」的,「我喜歡她顧家和坦白的本質,這和常人總是先以外表來衡量的標準是不太一樣的。」孔醫師靦腆地笑說。
研究所的課業壓力相當重,而在他念研究所的這段期間,妻子成了它最大的撐持力量,「現在我太太正在師大音樂所念研一,該輪到我傾聽她心裡的聲音、給予她精神鼓勵的時候了。」
面對問題著手處理
投入飲酒與健康問題籌畫
八十年,他通過教育部公費留學甄試,為了能和妻子一同出國念書,於是申請資格保留一年﹔八十一年,一年的保留年限到了,然為了原住民飲酒與健康問題研討會的籌畫,他面臨了兩難的抉擇,最後,他放棄了這個人人稱羨的機會。
「藉著研討會,提出山地社區飲酒預防工作模式,是希望能得到各方的討論、批評,從相互激盪的理念中,讓更好的模式得以建立。你不試著對這問題著手做,也許二十年後,這問題還是擱著。」孔醫師說。
說及此,孔醫師道出他表哥因飲酒過度而成酗酒,以致自殺身亡所帶給他的震撼。
他的表哥住在南投的山地部落裡,不知什麼原因讓他開始飲酒,後來妻子跑了,他更變本加厲。那時孔醫師在外地求學,對於這些消息的獲得也是片片斷斷的,後來表哥竟然自殺了。他表哥一直很疼愛這個會念書、懂得上進的表弟,只是他不明白,他敬重的表哥為何就這麼走了?
從人文與地理背景出發
關懷原住民健康問題
他看過一部印地安人拍的衛教錄影帶:「Walking With Grandfather」(祖孫同行),內容是敘述祖孫兩人在散步時,藉著對談,傳承族群的規範和經驗。對於原住民族群團體所凝聚的這股力量,他深有所感,因此他認為要解決原住民健康問題,只有從人文、地理背景著手,尋求當地人認同的價值觀,藉著族群間彼此的約束與共識,才能根治問題癥結。
孔醫師把自己的兒子取名為「孔子期」,不僅是對自己,也是對身為原住民的後代子孫,有一分期待,一分傳承的使命……。
採訪時,孔醫師正在台電職訓所接受高考人員的職訓。在翡翠水庫旁的群山環繞中,有種深邃的靜謐,他說「這裡很美」,嗯!那是一股來自山--自我尊榮的美。
- May 17 Sun 2009 08:25
1993年04月 317期-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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